宋思渺脣邊含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步伐輕緩,儀態端莊地在場中的紅木圓凳上緩緩落坐,手中的鳳尾古琴便擱在了身前的案臺上。
淑妃眉眼一擡,已是含笑誇讚道:“久聞宋閣老府上的千金琴藝是一絕,想必就是指的這位宋小姐,今日本宮倒是有幸開開眼界!”說着又轉向皇后娘娘,“還是託了姐姐的福。”
“淑妃妹妹既然喜歡,那便好好聽着吧!”皇后娘娘淡淡一笑,目光在七皇子身上一閃而過,隨即又轉向了宋思渺,紅脣微啓,“宋小姐請吧!”
“是,娘娘!”
宋思渺本就生得嬌美,此刻靜坐案前自然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她一雙明眸含羞帶怯地掃過顧清揚那方,一顆心已是止不住地亂跳,只努力壓制住,手下按緊了琴絃,輕輕一撥,起了個清亮的音,一首“水雲”曲便在指尖下流泄而出。
不得不說這宋思渺琴藝是不錯,她十指修長如白玉跳躍在琴絃間,看着便讓人賞心悅目。
而這首“水雲”曲以圓潤飄逸的泛音和跌宕起伏的節奏婉轉回旋,好似在人們眼前描繪出一幅輕霧繚繞、水波盪漾的優美意境,令人緩緩沉醉其中。
宋思渺顯然是對自己的琴藝頗有信心,眼見着周圍的人都露出或陶醉或欣賞的眼神,她心中也很是得意,脣角不由微微翹起,目光再看顧清揚那方,笑容卻是驟然僵住了,臉色也是一變。
此刻的顧清揚正在和七皇子耳語什麼,間或發出幾聲輕笑,手中酒杯輕轉,顯出幾分快意瀟灑,而這一切卻全然與她無關。
甚至……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聽自己彈琴!
宋思渺面色漲紅,不由咬緊了牙,沒想到她這樣賣力的表演竟然都吸引不到顧清揚的注意,心下一惱,指尖便沒控制好力道,剎那間便走了音,突兀的音調回蕩在大殿內,也驚醒了沉醉在琴曲中的衆人。
“這是怎麼了?”
大明公主沉着臉色看向宋思渺,她本就憋着一肚子氣沒處發去,沒想到卻有人敢撞上來,若是這曲彈得好就罷了,沒想到中間還升起一道破音,完全破壞了琴曲的意境,也挑起了她心中一直壓抑的怒火。
“表妹,看來大明公主要對宋思渺發火了!”
杜延玉一雙眼睛晶晶亮亮,頗有些興致勃勃地搓着小手,不過轉而見到一臉平靜的蕭懷素,她又有些不解,“表妹說有好戲……難道就是這個?可你又不能未卜先知,怎麼會知道的?”
杜延玉越說越糊塗了,蕭懷素只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看下去就知道了。”
大明公主的反應可不在她的預留之中,不過也是宋思渺倒黴,剛好撞在了槍口上。
杜延雲此刻已經平靜了面色,淡淡地說道:“這宋思渺的確彈得一手好琴,若不是分了神,也不會亂了音調。”說着目光也是掃向了顧清揚那方,頗有些幽怨地咬住了脣角。
這個意氣風發的男子,可知道就因爲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讓在場的女子芳心大亂,心思被擾,話不成語,曲不成調?
“分了神?”
蕭懷素微微一怔,還不待細品杜延雲話中的意思,那廂宋思渺已是繞過了案頭跪在了一邊,只低頭瑟瑟道:“是思渺一時失誤,請公主恕罪!”
大明公主喜怒無常生性跋扈,這在汴京城裡誰都知道,仗着是皇室公主,誰又敢輕易得罪她?
此刻被大明公主高聲一喝,宋思渺心中自然惶惶不安,滿腔的愛戀情懷也被驚醒了大半。
“哼!”
大明公主輕哼一聲,話語裡滿是不屑,損起人來也是半點不留情,“起初還聽說你是汴京城裡有名的才女,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宋思渺煞時白了臉,跪着的身形都有些搖搖欲墜,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裡,努力憋住纔沒有哭出來,她今日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沒想到風頭沒出到,反倒在顧清揚面前這般難堪,若是他這時注意到了自己……宋思渺心頭一顫,只覺得羞憤難當,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公主也彆氣,做人嘛難免都會有失誤的時候……她一個小輩,你也別與她計較了。”
淑妃娘娘輕搖着團扇,眼波婉轉,有股別樣的嫵媚之態,皇上可就最喜歡她這副溫柔似水的模樣,不然後宮佳麗三千,爲何她在誕下皇子之後仍然聖寵不衰。
就連大明公主都不得不給她幾分面子,只乾巴巴地接了句,“如此技藝,今後就不要拿出來獻醜了!”
宋思渺咬緊了牙,伏跪在地,整張臉漲得通紅,恨不得將頭都埋進地裡去。
突然,人羣裡有人發出一聲輕“咦”,旋即輕聲笑了起來,有一便有二,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三三兩兩的悄然議論聲便在大殿的各個角落響起,盡皆與她有關。
宋思渺不明所以,可也覺得別人是在嘲笑她,更覺得面上掛不住,便又聽得一道柔軟中帶着嬌媚的聲音響起,“這宋小姐的披帛也穿得怪異,怎麼兩邊都劃出了一條一條的薄紗,難不成這是汴京城裡的新風向?”說着已是捂脣嬌笑起來,那話語中的嘲諷之意可是誰都聽得明明白白。
“安貴人,不可亂說!”
皇后娘娘低斥了一聲,安貴人立時收了聲,只是轉過臉癟了癟嘴,顯然有幾分不以爲意。
皇后娘娘微眯着眸子掃了安貴人一眼,這個安貴人仗着懷有龍嗣又得皇上寵愛,到底是有些忘乎所以,藉此敲打一番也是應該,就算宋思渺再不濟,那身後站着的也是宋閣老,若是這老頭真是較起勁來,恐怕皇上也會怪到她的頭上。
這樣想着,皇后娘娘的目光又轉向了宋思渺,在金粉繪花的薄紗羅披帛上一轉,也不禁沉下了臉色,嗓音少了她一慣的柔和,卻有一種威嚴之感,“宋小姐衣冠不整,還是下去速速換來!”
宋思渺猛然擡起頭來,又見周圍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自己身上,夾雜着掩飾不住的低笑和嘲諷,這才低頭一看。
只這一看,她的眼睛都繃直人!
這……宋思渺頓時臉色大變,顫抖的手指撫過薄紗羅披帛,果真在左右兩邊都變成了一條條絲縷,仿若乞丐的衣衫……
可明明她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會……怎麼會?
宋思渺百思不得其解,又見所有人嘲笑的目光向她望來,羞憤地再也沒有臉呆下去,雙手捂着臉哭着奔下了臺去,連那鳳尾古琴都忘了拿去,就這樣一路奔出了大殿。
大明公主一癟嘴,“果真是沒有教養,枉自還是出自閣老府。”
那一頭宋老夫人也坐不住了,趕忙起來向皇后娘娘賠罪,自覺丟了老臉,也追着宋思渺出了大殿。
“表妹,可是你動的手腳?”
見宋思渺這樣狼狽的離開,杜延雲眼珠子一轉便落到了蕭懷素身上,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前因後果。
蕭懷素笑着吐了吐舌,“誰叫她欺負了我大姐不夠,還要欺負子雅表姐,我看她這樣也是活該!”
今日宋思渺丟臉丟到了皇宮裡來,他日看她還敢不敢出府?!
“痛快,痛快!”
杜延玉小手拍在腿上,一張小臉都要笑開了花,讓得杜老夫人都轉頭看了她一眼,小丫頭這才止住了笑,卻是對着蕭懷素偷偷眨眼,一臉的喜色。
王氏也回身看了蕭懷素一眼,只笑着搖頭道:“你這丫頭真夠調皮,若是被那宋小姐知道,只怕又要記恨上了。”
蕭懷素與杜家姐妹談話雖然小聲,但也落入了杜老夫人婆媳耳朵裡,蕭懷素也沒打算隱瞞,就算知道了也無妨,本就是宋思渺不對。
“大舅母,是她不對在先,還處處盛氣凌人,我也是爲子雅表姐討回公道。”
蕭懷素不以爲意地擺手道:“更何況她本就對咱們不喜了,就算咱們對她再好,也是做不了朋友的。”
“好了,今日這事就不要再提了。”
杜老夫人看了蕭懷素一眼,既沒批評也沒讚揚,只是那眼神沉沉的讓她心中有些發悚,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頭去。
大殿內又重新響起了絲竹歌舞之聲。
宋思渺出醜於人前,雖然有着大明公主的關係,但她自身也不乏笑料,因着這前車之鑑,許多小姐們也有些望而卻步,怕臨時出點什麼意外狀況,不要到時候沒在皇子世子跟前出彩,反倒丟了臉,那倒是得不償失了。
一個個遂也歇了當衆表現的心思,只優雅地坐定在位置上,間或往上瞄一眼,以期能以自己的秀麗端莊嫵媚溫柔引得這些天皇貴胄們的青睞。
而在左邊下首的角落裡,蕭懷暢已是捧着肚子笑了起來,“她活該,大姐你沒看到她那模樣,真正是丟醜丟到家了,今後看她還敢怎麼囂張?!”
“二妹,快別笑了,當心別人看到!”
蕭懷柔雖然心底也有一絲快意,但到底還懂得禮數,趕忙拉了拉蕭懷暢的手,又謹慎向四周瞧了瞧。
蕭夫人只顧得和旁邊另一位夫人熱烈討論着剛纔的話題,全然沒有留意到她與蕭懷暢正在說什麼,她這才放下心來。
看到宋思渺當衆出醜,蕭懷柔的心情反而緩緩平靜了下來,真是以銅爲鏡可正衣冠,以人爲鏡方纔知自身長短。
若不是今日被宋思渺這般輕辱,只怕丟醜人前的會換作是她!
那麼多的皇子世子,甚至連太子殿下都高高在座,她怎麼可能會沒有少女懷春的心思,可她一個庶女又能肖想什麼,連閣老的孫女都被奚落而回,她出去也不過是丟人顯眼罷了。
自己幸好沒有走到那一步,蕭懷柔此刻很是慶幸。
宋思渺的那一場鬧劇很快便過去了,大殿裡一時又歌舞昇平,觥籌交錯。
顧清揚的目光不經意間轉向了葉觀瀾,只見他也正好望了過來,甚至還含笑地對自己舉了舉酒杯,心中不由冷嗤一聲,卻也不是沒有風度,與葉觀瀾遙遙舉杯,無聲地用口型說着:“恭喜你能重新回到汴京城!”
葉觀瀾頷首輕笑,漂亮的桃花眼中閃耀着星辰之光,遂也不再理會顧清揚,擱下了酒杯轉頭與太子說起話來。
七皇子卻是來了興致,手肘輕碰顧清揚,挑眉道:“表哥,怎麼你還認識葉觀瀾不成?”
“在城外的莊子上見過一次。”
顧清揚沉下了眉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眸中的神色,讓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喜怒。
“喔?”
七皇子勾脣一笑,面上一派風流閒適,只雙手交叉疊在身前,“這葉觀瀾出身是不錯,不僅有皇后娘娘護着,外祖又是遼東總兵,鄭家手握兵權叱吒風雲,可真正是讓人羨慕啊!”
“殿下這是在忌憚鄭家?”顧清揚笑了笑,眸中有着精芒閃爍,附在七皇子耳邊低聲道:“鄭重是隻老狐狸,即使有葉觀瀾這個外孫在,鄭家也會看清形勢,不會那麼快站隊的,更何況葉家勢弱,誰願意搭上這樣的一條船?”
“話雖是這樣說,”七皇子感嘆了一聲,目光落在腰際上垂掛的碧玉雙魚扣上,濃眉微皺,“可他們與太子這邊畢竟還是沾親帶故的,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就怕他們到時候……”
“這個殿下暫時不需要操心!”
顧清揚自信地一擺手,眉宇間有種飛揚的意氣,“父親與我早有計較,只要汴京城的局勢膠着,鄭家便不會輕易插手,若是他們只在一旁觀望,那對咱們來說就是贏了!”
七皇子眉頭一鬆,一拳頭捶在顧清揚的肩頭,爽朗笑道:“早就知道表哥是個有主意的,今後弟弟可要多多依仗你了!”
“爲殿下排憂解難本就是應盡之責!”
顧清揚抱拳拱手,兩兄弟對視一眼,盡皆笑了起來。
大殿裡歌舞聲聲繚繞不去,顧清揚的目光卻是斜斜瞟向了葉觀瀾那處,若是得不到鄭家的相助,葉家充其量也就是個紙老虎,再怎麼鬧騰也是白搭!
而這樣的葉觀瀾又憑什麼能得到蕭懷素的另眼相待,他會讓這小丫頭明白,什麼樣的男人才是最強最值得依靠的!
太子也留意到了葉觀瀾與顧清揚的動作,不由有些詫異地轉頭看了顧清揚那方一眼,方纔回過頭來拉了葉觀瀾的手,低聲狐疑道:“表弟,你與景國公世子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殿下怎麼會這般說?”
葉觀瀾輕輕挑眉,漂亮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抹小月牙,眉心不自覺地輕蹙。
“我就是看他瞧了你幾次,本來以爲沒什麼,可剛纔卻是見你們互相舉杯來着……”
太子有些不解地看向葉觀瀾,按理說他這個表弟遠離汴京城那麼些年,顧清揚也在他舅家呆過幾年,倆人能有什麼交集?
可剛纔倆人對視時,眸中分明有火花綻放,就連他都能感覺到那無形的鋒芒,好似劍刃一般割在人身上,讓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一面之緣罷了。”
葉觀瀾這才眉頭舒緩,輕聲一笑。
汴京城裡的哪方勢力哪個人物,雖然他都不是親眼見過,但各人的信息乃至畫像都有流傳,只要他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所以那一次在莊子上,顧清揚出現時他才能輕易地將其對號入座。
“是嗎?”
太子顯然有些不信,不過見葉觀瀾不願多說,又不免叮囑了一句,“表弟年幼,是不知道景國公世子的厲害,他在他舅舅軍營中歷練時這手裡可是沾過血的,爲人又精明,千萬不可小覷!”
“多謝殿下關心,觀瀾知道了。”
葉觀瀾對着太子微微拱手,皇后娘娘與太子對他的好他都看在眼裡,不管這其中還夾雜了些什麼,那也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算計,他生而爲葉家人,自然會站在他們這一邊,這一點毋庸置疑。
“你這孩子歷來老成,我也不多說什麼,總之你能記在心上就好。”
太子擺了擺手,又拿起酒杯來抿了一口,擡頭見着葉觀瀾的眼神有些飄浮不定,不禁笑道:“怎麼着,那蕭小姐當真有那麼好,你眼下都還念念不忘?”
“殿下說哪裡話?!”
葉觀瀾這才面上一紅,趕忙收回了目光,“懷素與我不過是朋友,朋友就該肝膽相照,她對我好,我自然也就將她記在心上。”
太子脣角微翹,似笑非笑地看向葉觀瀾,那意思大抵是你不用解釋了,我都懂!
“不過這蕭小姐年紀尚幼,看起來卻不怯生,舉止得宜,落落大方,倒是和表弟你很像!”
太子說到這裡葉觀瀾卻是笑了,桃花眼中一點光芒舒捲而開,“她性子是不錯,確實與我相合,不然咱們也做不成朋友,”頓了頓,又用一種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喃喃道:“和她相處得越久,才越能明白她的慧黠,她的好……”
宮宴落下帷幕,蕭懷素總算鬆了口氣。
對她的惡作劇杜老夫人雖然沒說什麼,但宴席中卻也沒再理會她,這讓蕭懷素的心有些忐忑,又暗自反省了一番,卻還是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重活一世,她很珍惜如今的生活,卻也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若是被人欺負了還不還手,那今後指不定就被人騎到了頭上。
再說宋思渺那麼囂張跋扈,與她親近的也沒幾個,這樣的人得罪了就得罪了,蕭懷素可不指望與她交好。
蕭懷素有些氣悶地噘了嘴,雙手絞在了衣帶上,恰巧這時杜伯嫺帶着汪子雅來與她們會和。
汪子雅笑着牽了蕭懷素的手,柔聲道:“表妹,謝謝你爲我出氣!”
蕭懷素對宋思渺做小動作時汪子雅也在場,就算當時沒有發現,後面見到宋思渺這樣出醜想想也就明白了過來。
蕭懷素只是擺了擺手,眸中卻沒什麼喜悅。
杜延玉不由湊上前來,一雙眼睛滿是好奇,只挽了蕭懷素的手道:“剛纔來不及問,表妹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辦到的?”
蕭懷素一翻手腕,露出了袖中的絞絲銀鐲,“我當時就掰了根銀絲起來,她外面罩的是紗帛,一下便劃爛了,所以……”她攤了攤手,還有些心虛地看了杜老夫人一眼。
杜老夫人果真停下了腳步,轉頭瞥了蕭懷素一眼,淡淡地說道:“你也知道自己手段拙劣,回頭宋小姐一想也定能明白其中的蹊蹺……”嘆了一聲,“你這丫頭總是不讓人省心啊!”
那時在莊上也是,蕭懷素出頭與石瑞琪賭個輸贏,如今在這宮宴上她也敢動這些手腳,真不知道是她天生膽大,還是自己沒將她給教好?
杜老夫人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眸中的神色淡淡,也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麼。
蕭懷素的心卻是猛地一緊,幾步走到杜老夫人跟前拉了她的衣袖,紅着眼睛道:“外祖母不要生氣,是懷素頑劣,您不要生氣,您罰我吧……”說着已是嚶嚶哭了起來。
她知道杜老夫人是真心爲她好,若是連老夫人都不管她,對她失望了,那她今後還能依靠誰?
蕭懷素知道自己的脾性是有些意氣過頭了,可路不平有人踩,她天生便有那種俠女的精神。
眼下經杜老夫人一說,蕭懷素也回過味來,雖然她是圖到了一時的快意,也解了恨,可造成的後果呢?
難道她忘記了不久之前奉喜被家人領回的屍身?
當時她還躲在二門那裡看着,奉喜的娘哭得肝腸寸斷,那麼年輕鮮活的一條生命,說沒了就沒了,誰能不傷心呢?
雖然這一切是石瑞琪犯下的過錯,可若是沒有那些前因後果,這一切又怎麼會發生?
沒有人怨過她,可蕭懷素心裡不是沒有動搖過,若當時她壓住了心頭的火氣,不爲爭那一口氣,較那一點汁,是不是就能風平浪靜地度過,奉喜就不會死?
王氏與杜伯嫺對視一眼,都沒有開口說什麼,杜老夫人教導小輩,她們的確不應插嘴。
倒是杜延玉有些急了,不由上前道:“祖母,表妹也是好心,再說本就是宋小姐欺人在先,表妹這樣也是還回去罷了,有什麼錯?”
“三妹,你少說兩句!”
見杜老夫人神色不虞,杜延雲趕忙上前拉了杜延玉退到一旁。
汪子雅咬了咬脣,面色有些掙扎猶豫,卻還是輕聲說道:“外祖母,您要怪就怪我吧,若不是因爲我,表妹也不會這樣做……”
杜老夫人抿緊了脣,卻是靜默不言,只這樣靜靜地看着蕭懷素,看得她心頭猛地一顫,只軟了膝頭跪在老夫人跟前,哽咽道:“外祖母教訓得對,懷素不該爭強好勝,不計後果,是懷素錯了!”
“這麼多經書你是白抄了!”
杜老夫人搖了搖頭,又看着眼前小人兒那可憐的模樣,終是有些心軟拉了她起身,卻還是板起面色道:“回府後抄寫《地藏經》與《法華經》各一百遍,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才能出門。”
“是,外祖母。”
蕭懷素點頭應是,心中卻是慢慢平靜了下來,她最怕杜老夫人不再搭理她,對她失望,如今這樣已是很好了。
《地藏經》歷來被稱爲天地靈文,誦讀的人多有體會,能靜心消業。
《法華經》即是《妙法蓮華經》,它的特殊之處有三點,一是花果同時,二是出淤泥而不染,三是內斂不露。
兩卷經文各有特色,對心性的陶冶與沉澱自然是其他經書不能比擬的。
杜家姐妹卻是臉色微變,這兩卷經書前後可都有百來卷,若是再各抄上一百遍,沒有半年的光景只怕是抄不完的,杜老夫人這次的懲罰顯然是有些重了。
“母親!”
汪子雅有些焦急地拉了杜伯嫺的衣袖,顯然是想讓她爲蕭懷素求情。
杜伯嫺卻是擺了擺手,淡然道:“老夫人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這樣對懷素也好,你便不要再多言了。”
玉不琢不成器,有了這次的教訓想必蕭懷素今後行事會更加謹慎,即使是爲了自己在乎的人,那也要權衡利弊,計較得失後果,想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既然做了就不要留下痛腳,也不能讓對方逮住把柄,相信杜老夫人真正想要蕭懷素明白的是這層意思。
人活一世,不可能只有純然的黑與白,那介於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隨着年齡的增長是每個人都會踏足的,怎麼樣能把握其中的平衡,掌握行事的分寸,這都需要在生活與歷練中一步一步地去學習和體會。
杜老夫人願意好好教導蕭懷素,那也是她的福氣。
想到這裡杜伯嫺不由輕嘆一聲。
從前的杜伯姝就是被寵壞的孩子,若是能看出人心險惡,多一分權衡與計較,或許也不會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所以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些小丫頭要學得還有很多啊!
回到杜府後蕭懷素果然是沒再出她那小跨院,靜靜地抄寫着佛經。
杜延雲與杜延玉來看過她幾次,只是見她這般靜心養性的模樣也不敢多做打擾,只坐坐便要走了。
杜延玉還有些替蕭懷素委屈,只抹着淚道:“這次表妹你做得對,都怪那宋思渺欺負人,你是幫人反倒被罰,祖母處罰不公!”
“好了,”杜延玉捏了捏杜延玉的小手,“祖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
“三表姐別這麼說,外祖母知道我心性不夠,此番也只作磨練,對我是沒有壞處的。”
蕭懷素淡淡一笑,一身素白的夾襖穿在身上,臉色卻是水潤柔滑,眉眼舒捲猶如清波盪漾,就像沉睡在蓮塘裡的白荷,從花心到花葉漸漸舒展,有種明悟透亮的靜美。
杜延雲看得心中一顫,袖中的指尖緩緩收緊,只面上還維持着得宜的笑容,“表妹這番閉門謝客,就連顧二哥與廣恩伯世子幾次前來都沒有見到你,你可不知道他們有多失望。”
“喔?”
蕭懷素微微搖頭,“顧二哥只怕是想來與外祖父手談,見了也是湊巧,即使見不到也沒什麼……倒是觀瀾,”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脣邊漾起一抹笑來,“他留的信我也看過了,如今他在汴京城裡也有許多事情要忙,我又幫不上他什麼,只能以後有機會再敘了。”
“表妹倒是想得開。”
杜延雲牽了牽脣角,只是眸中的笑意卻未達眼底,多了一層疏離之態。
“那這樣我們便不多留了。”
杜延雲起身告辭,杜延玉也依依不捨地站了起來,只拉了蕭懷素的手道:“若不是祖母要這所有的經文字跡都相同,我也能幫表妹抄寫一些……”
“三表姐的心意我領了。”
蕭懷素笑着頷首,起身送了杜家姐妹出門,回頭便又坐到了書房的案前,看着面前厚厚一疊的經文手抄,思緒也緩緩沉澱了下來。
這段日子她沉下心性來抄寫佛經,倒是與從前囫圇吞棗有所不同,漸漸感悟得多,也明白要做到心性寬廣海納百川着實不易,不過她只要堅持本心,在處事上稍微練達圓滑一些,相信也能達到杜老夫人的要求。
其實蕭懷素也明白杜老夫人並不是在懲罰她,只是在教導她做人處事的種種道理,老夫人還是心疼她的,只是希望她能夠更加自強和獨立,將來不管怎麼樣都能靜心沉思臨危不亂,以不變應萬變。
這些道理通通參悟在佛法中,只需要一步一步地去領會其中的神髓。
過了年後的二月間,杜伯嫺母子幾個也要告辭離去,畢竟延平府那裡還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顧着,他們可不能在汴京城裡呆上一輩子。
杜老夫人雖然有些不捨,但也知道女兒遠嫁了就是婆家人,再不捨也要笑着送她出門,又讓杜伯嫺帶了好些東西捎給在福建的杜伯宏一家人。
汪子雅卻是很捨不得蕭懷素,臨行時還抱着她好好哭了一場,並且叮囑她以後有機會一定要來延平做客,這才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
蕭懷素靜心抄寫佛經,直到初夏才告一段落,又陪着杜老夫人去城外莊子上避暑去了,而這一年她已經過了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