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巧青)聽聞了古世仁被‘廢’一事,匆匆洗漱好,便來到一等間外。
若素一回來,就看見她低眉斂目的跪在門外。
她換了件乾淨的丁香色馬甲,下裳是黃白挑線裙子,猶是梳着夫人髻。
若素輕嘆,真是可惜了這幅好顏色,自己算是把她從狼窩救了出來,可能否救活她的心就另當別論了。
我不‘害’伯仁,伯仁卻因我而‘傷’。若素很想告訴她,自己就是喬若素,可是....她不能!
“起來吧,此事就算是翻篇了,你今後安心跟着我便是。”若素思忖着能不能醫好她的啞疾,她並非天生聾啞,也不知師傅有沒有好的法子。
巧青雙手覆地,深深磕了兩個響頭才起身。
“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忘川的客房也在一等間,和若素的屋子隔着一條長長的走廊。
隨行的婆子警惕的護在了若素身側:“小姐,時辰不早了,老奴伺候您歇着吧。”
潘叔也是同樣排斥忘川的表情,東來和東去皆是面色凝重,亦是一心護主的意思,小姐不懂事也就罷了,他們做奴才的可不能看着小姐放任了下去。
以往小姐任性,尚有大人善後,可如今小姐已是屢次鬧得滿城風雨,再這樣下去,怎麼跟大人交代!
“小姐,進屋吧。”巧雲道。
夜幕濃郁,琉璃燈火似千萬紅塵眨眼而過,世人的眼光總是侷限的,人活着,誰也沒法徹底擺脫了這些個束縛,若素對忘川微微一笑,轉身踏入了屋子。
忘川看着那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後,也不知是第幾次搖頭失笑。
是他越矩了!
難道真是想多了?
可...這個世界的人斷然不會如她一般吧?這樣想着,忘川在迴廊裡靜立了片刻纔回了屋。
翌日一早,馬車接着上路,古世仁因傷已是無法行走,便由東去綁在了馬背上。
東來透過馬車簾子對着裡頭的人道:“小姐,這廝估摸着...咳...傷的不輕,您看要不要給他上了藥,這樣下去怕是熬不了幾日?”
若素靠在軟墊上,闔眸養着神,巧雲和巧青也在裡面。
聞言,她那嫣紅的脣角似笑非笑的的揚了揚:“無礙,進了城中,直接去順天府。”反正人是要交給衙門的,他死或者不死,與她何干?
況且,她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巧青擡眸看了看若素,有些酸楚的笑了笑,像是在感激。
若素心中很清楚,想要幫巧青走過這道陰影,古世仁必死無疑,只有當給她噩夢的人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巧青才能真正放下。
東來領意,讓馬伕朝着順天府的方向駕了過去。
到了未時,馬車便停在了下來,若素由巧雲扶着下了馬車,入眼便是高大的紅漆桐木門,麒麟鎏金的銅釦,左右兩旁是兩隻石獅子。
“小姐,您這是...”潘叔摸不着頭腦道。
若素徑直走到衙門口,拿起皮鼓下的棒槌,敲響了鳴冤鼓。
鼓聲震欲巷子口,硃紅大門裡探出幾個衙役出來,皆是手持殺威棒。
因曹氏旁支被連根拔起,皇上還未曾任命順天府尹的人選,而歷任的順天府尹一般都會經過尚書或侍郎級別的官員代任。
自原戶部左侍郎與浙江布政使陳化宇勾結,貪墨了賑災銀兩被查,如今的戶部便是喬大爺說了算。
他萬萬沒想到纔剛暫任順天府尹一職沒幾日,就遇到這麼個麻煩精---白若素。
正如褚氏所言,這表姑娘實在是胡鬧至極。
“堂下何人?又爲何敲響鳴冤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喬大爺正穿正三品蟒袍,理正言辭道,彷彿根本就不認識若素。
要知道但凡胡攪難纏的鳴冤者,是要打三十大板的,若素這樣的小身板,三十大板就等於要了她的命了。
喬大爺雖與白啓山好死不相往來,卻沒想過真的對若素如何,她畢竟是喬老太太捧在手心裡的人。
若素拎着石榴裙裙襬,翩然跪下,俯首道:“稟大人,民女姓白,名若素,今日要狀告大興縣令貪贓枉法,中飽私囊,視王法制度於無物。”她也全當不認識喬大爺,這才叫公正!
喬大爺身爲戶部侍郎,對大興縣每年上繳的賦稅倒是瞭如指掌,其中貓膩他也是知道的,可有哪個戴烏紗帽的敢說自己兩袖清風?只要事情不過分便可。
“哦?白若素,此話怎講?你可有證據?污衊朝廷命官罪名可不小!”喬二爺摩挲着桌案上的印章,心道這小丫頭倒也不是如傳言那般是個不通曉情理的人,她怎麼知道大興縣令貪墨了?
正三品衙門皆用銅印,唯有順天府用銀印,而順天府管轄着京城下邊諸多縣城,有個漏網之魚,也實屬正常。
“民女既來告狀,定是做了準備的,敢問大人,皇上體恤民生,特將賦稅降至二十取三可是屬實?”若素擡眸,振振有詞。
喬二爺一臉嚴肅:“正是。”他不知若素到底想幹什麼。
“那麼民女再問大人,皇上最爲關心的是否就是天下百姓的民生?如今天下腳下的百姓尚且過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可想而知,山高皇帝遠的場景?!”若素又道,隨即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一張狀紙,這是她昨夜臨時撰寫的,她上輩子便是涉獵四書五經,一張狀紙實在是難不倒她。
喬大爺聽了倒覺得有幾分道理,待得衙役呈上狀紙時,他徹底失語了。
女孩兒字跡如騰龍蛟鳳,證據案列條條清晰,饒是不太明瞭的地方,她還特意備註過,只要他派人去查,便是輕而易舉就能查明。
這等才情,當狀師也是足以了吧。
喬二爺腦門冒着汗,近幾月時常聽聞褚氏吹枕邊風,說是白家姑娘如何鬼蜮伎倆,又是如何奸詐陰險,今日一見,他還真是信了幾分。
若素見喬大爺待此事並不積極,心想他估計也是受了好處的,便又道:“大人要是不爲百姓主持公道,民女只能敲登聞鼓了。”
建路鼓於大寢之門外而掌其政,以待達窮着邃令,聞鼓聲,則速逆僕與御庶子!
登聞鼓一敲,勢必鬧得皇城皆知。
喬大爺虎眼一睜,他纔剛得了勢,斷然不能讓皇上認爲他這個代任順天府尹無能力處理管轄事物,遂一口應下道:“白若素,本官自會受理,你這狀紙上還寫有一同犯,不知此人現在何處?”
“大人,此人名古世仁,原是我白家田莊一莊頭,因與縣令勾結,私自扣押賦稅不說,還違背皇上旨意,肆意太高地稅,此人雖是同犯,也可當人證,此外他那婆娘也是有罪之人!”若素又道,接着用呈上一張名單。
喬大爺一看,眼角開始抽動,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若素上輩子在文天佑書房見過這份名單,皇上早就打算處理了這些人,只是等着放長線釣大魚。
喬大爺皺了皺眉,恨得牙癢,他既是暫任的順天府尹,調查順天府所屬下縣本是他的職責所在,這小丫頭這般言辭是信不過他,還是意指他的無能呢?
說起來,白若素還是喬大爺嫡親的外甥女,可這層親情血緣之下是無法抹掉的權勢利害關係,喬大爺不能明擺着包庇她,更不會無視她的狀求,搞不好她還真去敲登聞鼓了。
又是一番交代,若素才離了衙門,喬二爺讓衙役擡進古世仁時,被他的現狀驚的不輕。
“這...這...成何體統!”喬大爺絕不會以爲是古世仁自個兒自-宮的,他暗道:也就是老太太憐惜已故之女,這才盲目疼愛這麼個傷風敗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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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鬧,若素替百姓狀告大興縣令之事一時間傳了開去,連同保定和永清的七品以下的官員也開始憂心,生怕一個意外,被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家小姐給狀告了去。
那日若素回了喬府,幾個粗使的婆子先去喬魏氏跟前彙報了情況。
喬魏氏聞言,先是驚愕了幾許,靜下心來倒也覺得若素的所作所爲合情合理,沒有一點魄力,今後怎麼能成一家主母!
只是,這名聲...
容嬤嬤讓幾個婆子先下去歇着,她給喬魏氏倒了杯露珠泡的普洱茶:“老祖宗,老奴可是聽外面人說了,都道咱們家表姑娘心地善良,是菩薩下凡,那些個說三道四的都是心中有鬼的。”
這一日,陶氏和褚氏十分湊巧在抱廈偶遇。
丫鬟捧着冰鎮的什錦水果,隨行伺候着。
二人倒是聊的很投機,陶氏道:“大嫂,你可聽說了麼?白家丫頭去了一躺大興,別說是把白家田莊給料理好了,連同大興父母官被快逼着換上一輪了。”
褚氏自然聽說了,他的夫君如今可是執掌了整個北直隸的庶務,她吃了口深紫的葡萄道:“呵---誰知道呢!這兩日-咱們府上這位表姑娘可算是京城上下無人不知,不人不曉了。”
陶氏的表情微妙的變化着,想起了還處於神智不太清楚的喬若婉,對若素那叫一個恨:“哼!我看誰敢娶她!”
喬若雲在一旁聽了少傾,也道:“二嬸說的是,現在府上哪個男丁見了她,還不都是繞着道走!”
三人正說着,只覺一股子冷意不期然的飄了過來,再度注意時,喬魏遠已經走遠。
“二嬸,你這兒子就要秋闈了,你也不去照料照料。”喬若雲調侃道,喬魏遠素來冷漠,與誰也不曾親近。
陶氏倒是沒放在心上,反正也不是自己親身的,就算喬魏遠高中,也不會把她放眼裡:“咱們二公子不也要參加秋闈?怎麼不見他人?”她反脣相譏。
褚氏臉色當下變得不太好看,她這個次子,此刻除了身處青-樓,還能在哪兒?
也不知道喬魏荀到底隨了誰,好端端的乾淨丫頭不要,偏生喜歡往風塵之地跑,他房裡那些個伺候的丫鬟哪個不是頂尖的水靈。
褚氏思及此,也沒了賞花了興致,起身便回去了大房別苑。
喬大爺下了衙,回到府上已經是盞燈十分。
褚氏提着食盒去書房伺候,挽了袖子替他揉着太陽**道:“老爺,素姐兒狀告之事,您當真去查辦了?”
喬大爺深深吐了口氣:“不辦不行啊,皇上最是痛恨貪墨之人,減輕賦稅又是皇上前年才頒佈的法令,誰要是碰了皇上這塊龍鱗,那就是非死不可!”
他就奇怪了,若素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兒難不成算準了不成?
一來,此事一出,大興官員必備牽扯,且他身爲代任順天府尹還必須一管到底。
二來,饒是古世仁被重傷,也無人會去遷罪於若素,連皇上都驚動了,司禮監的太監今早來宣讀了聖意,凡是涉嫌太高賦稅者,一個也不留!
褚氏心事頗重,手頭的力道無意間加重了幾分,喬二爺這幾日公務繁多,腦門漲的厲害,這一按倒是把他摁疼了:“夫人!算了算了,別揉了,讓小月來吧。”
小月是大房的五姨娘,十七歲的年華,當真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的顏色時。
褚氏聞言,怒極生悲,甩手便憤憤道:“老爺可要注意身子,凡事要有個節制!”
“你..你這是什麼話!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喬二爺被褚氏點破,不由得更是看她不順眼了,還是擁着嬌滴美人在懷,來的舒心。
“老爺,你我夫妻這麼多年,也算是風雨同舟過來的,眼下魏荀就要秋闈了,您就不能管管他!”褚氏覺得自己很憋屈,容顏老去不是她的錯,身爲宗婦,在後宅的權利再大,也沒法像十七八的女子那樣討自個兒男人歡喜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喬大爺實在煩心的很,大興的事一出,勢必會牽扯保定,永清,寶坻幾縣,皇上要是徹查這兩年賦稅狀況,他這個戶部侍郎也很難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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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逸樓。
喬魏遠盯着一方澄泥硯硯臺看了良久才下筆:“虧她能做得出來!”
福林偷笑道:“少爺,今後再也不能惹毛了表姑娘了。”
喬魏遠回瞪了福林一眼:“本少爺是不是待你太好了?”
福林低下了頭,低聲道:“這話本不是奴才所言,如今京城上下都傳開了,任是得罪了皇親國戚,大不了就是一顆腦袋的事,可要是讓表姑娘不悅了,那...就是顏面無存,沒臉見祖宗了。”
是啊,顏面無存,就連文天佑這樣的人物,遇到她也算是背運了。
喬魏遠寫了一副《更漏子.星斗稀》,待得夏風吹乾了墨跡,纔對福林道:“拿去裱起來,送給表妹,全當是上回的道歉禮。”
這是怕被...所以求和了?
福林諾諾應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