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回到席間,微紅的眼眶被她遮掩了去。
可饒是如此,也難逃褚辰的眼,二人四目相對,相繼無言。
小女子倔強,性子剛烈,斷不會平白無故就掉淚,宴席間文天佑也有離席,褚辰不作細想就大抵猜出了幾分,在他看來,文天佑對若素的那份心思還有待考證,可如今他不得不慎重了。
褚辰摩挲着青瓷酒盞,深邃的五官略顯表情不明。
未幾,文天佑面色陰沉從夾道上走了過來,至始至終,再未看女席的方向一眼。
葛夫人是衆多婦人當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就代表衆婦人與若素寒暄:“白姑娘擅長岐黃之術,資質過人,不知女紅如何?可讀了幾年書?”
若素淺笑作答:“家中請過女席,學問上不曾有大的進益,不過是讀了幾本遊記,五經與女戒稍有涉獵,女紅尚可。”
葛夫人家中有三子,皆是出自她房裡的嫡支,她看見像若素這個年紀的千金小姐,都會多問幾句。
不過也只是問問罷了,誰敢打她的主意?
若素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衆婦人說話都十分小心謹慎,更有勝者早就在家中背好了措詞,連說話的語調節奏都跟念天書似的。
她想離席了,可自己今日也算是半個主角,過早離場有損甄氏臉面,白家臉面,還有褚辰的臉面。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形單影隻,孤寡一人的喬家三姑娘了。
有多少人在意她,她就有多少負擔。
這時,一身穿墨藍色常服的皁吏小跑了過來,在葛大人耳邊低語了幾句,葛大人當場愣住,手中杯盞滑落,摔在了青磚地面,發出瓷器碎裂的響聲。
應天府府尹,乃正三品大員,這已經是很嚴重的失儀了。
文天佑和褚辰同時嗅到了異樣的氣息,如鷹的目光令得葛大人如坐鍼氈,眼下是不說也不成了。
“二...二位大人,洛陽李家的李大夫,他...他死了!”
洛陽李家世代爲醫,族中還有人在太醫院任職,李家在當地頗有聲望。雖是死了區區一個大夫,可處理不好的話,李家去上訪都有可能。
加之,皇帝最爲看重岐黃之術,對名動各地的大夫尤爲在意。
這事馬虎不得。
而且文天佑和褚辰又在場,葛大人就是想翻過這篇,也不容易。
這廂,宴席突然中止,女眷被盡數送回各自家中,唯有若素留了下來,各地的參賽者在看到李大夫的屍首時皆是面色大驚。
有便衣錦衣衛上前,此外在應天府監守的東廠太監也前去查看,很快就得了結果。
“三位大人,劉大夫確實已斷氣,從現場來看是被人當場割喉,血流不止而亡,兇器應是鋒利無比,否則切口不會如此天衣無縫。”錦衣衛抱拳道。
褚辰與文天佑對視,撇開一切家族恩怨,二人的立場在某種程度上是一致的。
“應天府守衛森嚴,李大夫怎會好端端的死在後院?方纔都有哪些人去了後院?”文天佑擦着刀柄,沉聲道。
若素無故被波及,頭一個站了出來:“我去過,只是很快就回來了,這個文大人可以作證!”
文天佑抿了抿脣,眸底的神色極爲納罕。
剛剛纔哭了,有褚辰在場,膽子又大了麼?還敢當着所有人說出這樣的話!
衆人皆知若素有殺人的‘前科’在,當初曹家貴遷也算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弟子,死在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女娃子手裡,當真是‘命裡註定’的劫難。
可見,這白家小姐絕對不會表面上所見的柔軟孱弱。
不過,她既然有文天佑作證,那麼就能直接洗脫嫌疑了,衆人正觀望着,若素又道:“我想問問,在我回來之後,文大人又在後面做了些什麼,可有人證?”
若素從夾道跑過來時,發現李大夫目睹了她被文天佑挾制的整個過程,一個耳順之年的老者自然看不得這種場景,想躲開卻沒來得及,指不定還以爲是有什麼姦情!
殺人滅口是錦衣衛最拿手的好戲,李大夫來金陵不久,又沒有得罪什麼人,故而若素第一個就懷疑文天佑。
這一頭,文天佑持着繡春刀的手一滯,擡眸與她對視:“無!”
衆人也覺得若素的話很可笑,就算文天佑真的殺了李大夫,那也不會有人置啄。
褚辰從容起身,走到若素身邊,當着衆人的面牽起她的手,這已經是在表態,他是站在她這邊的。
“李大夫之死事發突然,本官的未婚妻已證實沒有殺人的可能,那本官就帶她先回去了,至於此案因果,本官不方便干涉,一切由文大人和葛大人處理。”
褚辰只想做事外人,若素被他牽着走了出去,身子與文天佑擦肩而過時,她眼裡嚼着恨意。
太傅大人要走,無人敢攔着,況且方纔文天佑也可作證,若素徹底洗脫嫌疑,留下來也無意義。
文天佑想伸手抓住那隻纖細的臂腕,可轉眼她就隨着褚辰走了,即便看他的時候,還是帶着恨的。
“文大人,您看?”葛大人把文天佑當成了主心骨。
“徹查!”怒意再度涌了上來,文天佑確實有殺人的衝動,卻不是李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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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裡安靜如斯,能聽到車輪在青石路上滾動的聲響。
半晌,褚辰道:“明日啓程回京,我早就寄了書信給你父親,兩月後他便會回京,到時候你我也到了,這陣子你安心歇着,等我迎娶你。”
他以爲她是害怕文天佑的糾纏,就這樣安慰了一句,等入了侯門,再也不會有人欺壓她了。
大婚在即,是該找些回去,三書六禮可省,卻不可免,他想給她最榮耀的出嫁。
十里紅妝,鳳冠霞帔,一品的誥命,但凡她想要的,又或者自己能給得起的,絲毫不會吝嗇。
若素難得乖巧的點了點頭,也徹徹底底的接受了婚事,從一開始排斥到如今的欣然歡喜,一切皆是不知不覺中開始的。
“那李大夫之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可知道線索?”她還是在猜忌文天佑,這個人太冷血,她親眼看見他殺過好幾個人。
褚辰答非所問:“有案子牽制住他也好,留了你我一方清靜。”
他雖貴爲權臣,也不能拿文天佑如何,文家還有一個鎮守邊疆的文大將軍和半塊虎符,這個時候斷不能與文家起了爭執,不能壓制,那便防着。
因爲即將啓程,若素回到府上就吩咐巧雲開始收撿東西,墨殤不聲不響的站在了迴廊上,眼巴巴的望着院中,像是有事想說。
他極少這般擡頭正視若素。
若素走了過去,問他:“你可是有事?”
墨殤青俊的臉有些土灰,低頭從懷裡掏了把西域小刀出來。
若素見狀,忙在身上搜羅一遍,並沒有找到任何匕首,大約猜到了幾分,見四下無人又問:“你都看見了?”
墨殤點頭。
“人是殺的?”
墨殤再點頭。
若素接過西域小刀,上面已經被擦拭的乾乾淨淨,她心情複雜,一是對李大夫的死,二是對墨殤。
他是爲了徹底封住李大夫的嘴啊!
默了默,她還是開口了:“你主子他....知道麼?”
這一次,墨殤搖頭了,若素既釋然,又難受。
心頭裡的秘密藏的久了,終有一日會暴露的。
“這事怪不得你,要怪也是因我而起,李大夫無辜,現在只盼文大人查不到你身上,另外你去命人好生料理李大夫的後事。”從金陵到洛陽,屍骨怕是早就腐了,若用特製的藥水擦拭,許還能有個全屍。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這感覺十分不好受,若素擡頭看着墨殤情緒不明的臉,深知他替褚辰做這樣的事做慣了,早就沒有什麼譴責心可言,對他們而言,衷心纔是首要。
可他會告訴褚辰麼?
“褚哥哥那邊,你就不要提了,免得他憂心。”
若素不確定墨殤聽到了多少真相,可細一想她那會被文天佑壓着,什麼也沒說。或許墨殤只是以爲文天佑是在欺壓她!
墨殤猶是點頭。
“你下去吧。”
若素有些乏了,一刻也不想待在金陵,便與褚辰說好,下午即可啓程。
褚辰也沒多問,她想走,他就依她。
車隊從康健城出了雨花臺,路經江浦,兩日後開始走運河。
順天府,文天佑毫無所獲,內心煩躁難耐,就將案子丟給了葛大人,連夜趕路啓程回京。半生迷糊說今天到此爲之,明天見哈。謝謝161***956姑娘的月票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