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祥閣,東配殿暖閣。
洛庭尹不敢打擾太醫醫治,直直的跪倒在屋外,一張臉蒼白無華,寫着滿滿的自責。
“七弟,你跪在這裡也無濟於事,起來吧!”
洛櫻看到他的樣子,心裡不忍,伸手想要扶起他。
她剛回到世安苑,還沒進院門,吉祥就哭着跑來,說老太太暈倒了,她又不停息的跑來了福祥閣,一來就看見洛庭尹紅着一雙眼睛跪在這裡。
洛庭尹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僵硬着身體跪在那裡。
“七弟,難道你不覺得你跪在這個地方,很礙事麼?”
她知道這孩子有幾份左性,此番老太太被氣成這樣,他一定把所有的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攔了。
都怪她,到現在也沒有查清庭尹的身世,可即使查清了他的身世,老太太養了他這麼多年,感情一定是很深厚的,否則,他也不會如此。
聽了她這句話,他終於有了一絲反應,挪了挪身世,膝行到不擋住門口的地方。
“唉——”
洛櫻無奈一嘆,實在拿他沒有辦法,只能在屋外等消息。
過了一會兒,太醫終於臉色凝重的從裡面走了出來。
洛庭尹立刻跳起來,撲上前,一把揪住太醫的衣領,急喝道:“老太太怎麼樣了?”
“……咳咳咳……”
他太過大力,太醫被他勒的喘不住氣來。
“庭尹,你鬆手!”
洛櫻走過來拉了他一把。
他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鬆開了手,又追問一句:“老太太怎麼樣了?”
太醫嘆了一聲,搖搖頭道:“老太太風邪入中,經絡痹阻,陽脈浮而大……”
“誰問你這個了,你只說是什麼病,要不要緊?”
洛庭尹哪裡能聽懂得太醫那一套,頓時又揪住了他的衣領。
太醫見這位小爺如此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白了臉色,連連道:“要緊,要緊,是中風之症!”
洛庭尹一聽,腳下頓時一軟,手上滑力,鬆開了太醫。
他聽云溪說,她的奶奶就是得了中風死了,他不敢想像,老太太也要死了。
“太醫,不知此病是否可醫?”
相比於洛庭尹的崩潰和激動,洛櫻則平靜了許多。
太醫搖搖頭:“我也只能先開個方子試試,能不能好,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是什麼盡人事聽天命!”洛庭尹又暴跳起來,再度揪住太醫的衣領,可憐太醫領上的扣子都被他扯掉了,他大聲吼道,“你必須要治好老太太!必須治好!”
“……”
太醫又被他勒的幾乎窒息,耳朵也被震的發疼,瞪着一雙眼睛,哪裡還能說出話。
“庭尹,你住手!”洛櫻大喝一聲。
洛庭尹根本沒有聽到,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自責裡,手上的力道越發狠了起來:“你若救不了老太太,老子殺了你全……”
一語未了,洛櫻果斷出手,點了他的穴位,他頓時一木,已如泥胎雕塑。
“裳兒,你帶李太醫去開藥!”洛櫻吩咐一聲,又轉頭對着屋外喝了一聲,“三順,快將七少爺帶回去!”
好不容易,福祥閣才清靜下來,洛櫻打發了太醫之後,又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一直未醒,她待了一會兒,也就離開了福祥閣。
她一心擔憂洛庭尹會鑽了牛角尖,離開福祥閣之後,就趕往洛庭尹所住的墨書齋。
到了那裡,洛庭尹穴道未解,依舊像個木頭似的,以一種張牙舞爪的姿勢躺在暖榻上。
洛櫻吩咐人掌了燈,讓裳兒和竹娟兩個在旁守着,自己則坐在他暖榻邊的圓杌子上。
“庭尹,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你何苦要這樣?你能不能聽我一句勸,放過自己?”
洛庭瞪着一雙充血的,銅鈴般的眼睛看着她。
“你是在怪我嗎?若不我點了你的穴,還不知你要鬧的怎麼樣。”洛櫻看到他的憤怒,更加無奈,聲音柔和道,“你五師叔臨走前,還一再交待我要好好管束你,難道你忍心讓他失望?”
“……”
洛庭尹依舊氣乎乎的不理她。
不管洛櫻怎麼說,都蓋不過一個事實,若非他這一鬧,老太太也不會病成這樣。
“這本是上一輩人犯下的錯,不應該由你來承擔!”
“……”
“紙包不住火,就算你今日不說,老太太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
“……”
接下來,無論洛櫻如何勸,他始終用一雙憤怒的眼睛瞪着她。
到最後,洛櫻說幹了口水,也怒了,她乾脆一伸手就解開了他的穴道。
他愣了一下,然後動動身子,驟然從牀上跳起,一把握住洛櫻的手腕。
“洛櫻,你憑什麼點我的穴道,憑什麼跑來跟我說這麼多大道理,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要聽!老太太若有個三長兩短,我還有何顏面活在這個世上!”
“七少爺,你放開小姐……”
“七少爺,姑娘她一心爲你……”
“裳兒,竹娟,你們兩個退下!”洛櫻冷喝一聲,盯着洛庭尹發紅的眼睛冷喝道,“洛庭尹,你到底想怎麼樣,如果明兒老太太就死了,你也要跟着一起死了不成?”
“對,我以死贖罪!”
說着,他激動地將桌子一拍,破碎的茶杯在他的掌心碎裂開來,流下一片殷紅血跡。
“……呵呵。”洛櫻失望的冷笑,“原以爲這些日子你變了,沒想到你還是個懦夫。”
“你說誰是懦夫?”他幾乎目眥欲裂。
“你,你就是個十足的懦夫,一遇到事情不想着如何解決,只想着逃避,要不就是輕言去死,你以爲你死了,就能贖罪,真真可笑,你連自己的命都絲毫不珍惜,還能珍惜別的人性命?”
“洛櫻,你——”
“有本事,你現在就跟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你去就知道了。”
“走就走!”
……
黑夜狂肆,緊緊擁抱着蒼茫大地,不給大地一絲喘息的機會。
黑魆魆的城牆像打了敗仗的殘兵,破敗嶙峋,蜿蜒曲伏的遮擋開城內城外兩個世界。
天空,沒有一顆星星,也沒有一絲月光。
夜仿若巨大的怪獸,想要將這世間所有的一切吞沒。
洛櫻高高坐在殘破的城牆上,用了好久,才努力適應了黑暗,而坐在她身側的洛庭尹則是冰着臉,一頭霧水。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你往下看。”洛櫻伸手往地下指了指。
洛庭尹俯身一看,黑暗之中彷彿看到幾個人頭,依着城牆挨挨擠擠的睡在一起。
“你叫我來,就是爲了看這些難民?”
“你再望那邊看……”洛櫻又伸手往東邊的方向指了指。
洛庭尹努力瞪大了雙眼,纔看到一個身着破衣爛衫的人,抖抖縮縮的走了過來,他手上好像還抱着一個什麼東西。
定眼一看,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黑暗中,他看不清那孩子的臉,只是看到孩子穿了一件露出爛羊油一樣棉絮的破棉襖。
因爲棉絮還微帶着白的本色,在黑暗中才顯得打眼。
很快,那人往城牆根下走了過來,伸腿踢了踢其中一人的身子,低聲叫道:“喂,起來,起來。”
牆根下的人揉揉眼睛醒了過來,道了一聲:“你家婆娘同意了?”
那人嘶啞着嗓子道:“她哪肯同意,這不趁着她睡着了,才把孩子帶過來。”
“她……不同意,怎麼行?”牆根下的人似乎很是猶豫。
“你這人怎麼這般蘑菇,換不換,不換我找別人換去了。”
“慢着,唉——”那人極度悲痛的嘆了一聲,垂頭望了望,“換,我換……”
稍傾,洛庭尹就看到城牆下的那人也抱了一個差不多大的孩子,兩個人彼此交換了孩子。
“五姐姐,他們這是在做什麼,難道他們是人販子?”
洛櫻搖搖頭,聲音悲愴:“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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