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寺雖然名相國,在大明京城並不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
於之比鄰的白馬寺因爲出了一位皇上都很佩服的名僧而名聲大噪,在白馬寺修行的和尚不僅佛法高深,容貌也很出衆,頗有得道高僧的味道,非常得京城權貴階層信賴,因此白馬寺的香火鼎盛遠超相國寺。
路上時,蕭灼華對姜璐瑤解釋,“相國寺的元音大師是我師傅的親哥哥,他在江南時,曾同我兄長辯論過經文,說我兄長有慧根,幾次要渡化我兄長出家。”
“蕭表姐沒把他打出去?”
讓野心勃勃的蕭睿華出家?真虧元音大師想得出。
“總是我師伯,不好對他太無理,我曉得兄長是個眷戀紅塵的,任他怎麼勸說,兄長也不會出家爲僧。”
話語一轉,蕭灼華輕聲感嘆,“我哥哥從小立下的志向,除了做一品大員,爲聖上牧守百姓外,就想娶一位知心的紅顏知己爲妻,共享太平盛世,琴瑟和鳴。”
“我哥可沒蕭表兄那麼有抱負,如今他爲了一位才女發奮的苦讀,昨夜一晚上都沒睡呢。”
“糊塗。”
蕭灼華脫口而出,後來反映過來,掐了姜璐瑤一把,低頭眼藏起心疼,唾棄道:“還是你哥哥呢?你就讓他苦熬着?”
路上的顛簸,姜璐瑤同蕭灼華靠在了一處,“看他一定要考中秀才迎娶紅顏知己的架子,我哪敢多嘴啊,萬一讓才女嫂子跑掉了,我哥哥豈不是要一輩子遺憾?”
“你還說!”
蕭灼華恨不得撕了姜璐瑤的嘴巴,姜璐瑤哈哈大笑,不用蕭灼華表態,看她那副心疼姜玟瑾的樣子,她應該不會想去太子府上做側妃。
只要蕭睿華也有這個心思,姜璐瑤可以爲自家的傻哥哥籌備婚禮了。
鬧了一陣,蕭灼華輕聲問道:“你爲什麼不問?他臉上的傷是瞞不住人的吧。”
“哥哥的傷已經請太醫看過了,沒什麼大礙只是皮外傷。他經常在外面犯渾,說沒事兒,我娘也不會多心的。”
蕭灼華吃了一顆定心丸,心底更是泛起了一絲絲的甜蜜,還沒進門若是讓婆婆討厭了,實在是很不好,那個傻子也不是那麼傻嘛。
“我只是在書局見過喬裝的太子殿下一面,看他咳得可憐,便建議他用個止咳的方子,沒料到引來了這許多的是非……太子妃是陛下嫡親妹妹的女兒,管皇上都敢叫舅舅的,如今太子殿下也藉助妻族甚多,侍奉他的女子雖然不多,可我不樂意在太子妃眼皮底下過活。”
“蕭表姐,我明白的。”
“我也不瞞你,說我沒臉也好,不知羞恥也罷。”蕭灼華雖然羞紅了臉龐,但依然勇敢的揚起白皙宛若天鵝般的脖頸,“若是沒碰見你哥哥,去太子府也不是沒有生路。我雖然見慣了父母之間的專情,可爲了我哥哥的前途,我不一定非要尋個良人不可。將來太子登基,我必會做貴妃,有漢武廢后陳阿嬌的先例在……我又怎會沒有機會呢?”
“可我偏偏碰見了他,動了情,再同一羣女子爭寵,實在是非我所願。”
蕭灼華無法忘記姜玟瑾衝過來把自己護在身後的那一刻心動,明知道太子殿下對她有意思,依然肯拼盡全力保護她,並且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
他不說,反而更讓蕭灼華感動。
”左右我同哥哥說好了,不去理會太子殿下。”
“容我冒昧的問一句。”姜璐瑤眼底閃過一絲的精光,試探般的問道:“蕭表哥有怎樣的把握讓太子殿下放棄?我父親雖然是侯府記名嫡子,但我也不瞞蕭表姐,我正在努力讓我父親不做世子,將來二房一定會搬離永寧侯府的,永寧侯爵位同我父兄無緣。不過,縱使父親做了世子,比太子殿下也遠遠不如。”
姜家敢在太子表態下去蕭家提親,但讓太子殿下打消念頭,姜二爺一家可沒那麼大的本事做到。
莫非蕭睿華有辦法?
姜璐瑤自打知曉太子殿下看上蕭灼華後,也一直在想用什麼辦法可以讓太子殿下放棄……直到現在她還沒想到妥當的法子。
“哥哥說,太子殿下最近一段日子會很忙,他沒空再理會兒女私情,畢竟在太子殿下心裡,繼承江山還是最重要的。”蕭灼華驕傲的一笑,“不是我自誇,姜表妹,我哥哥是個很有辦法的人,他能讓太子殿下心甘情願的放棄,我也見過不少的才子,可沒有一個有我哥哥的城府,他很懂得借勢,也很懂得什麼時候該出手。”
姜璐瑤顧左右而言它,“我們都有一個好哥哥,我們也都是一個好妹妹。”
蕭灼華的心思,姜璐瑤懂。
既然她猜到了蕭睿華在姜玟瑾被打的時候沒有出現……她又怎麼會對他沒有看法呢?
她無法責怪蕭睿華自私,可就是沒辦法解開心結,若是他們成親後,蕭睿華是不是會犧牲父兄換得某些好處?或是有選擇的幫着岳父一家?
姜璐瑤如今還在閨閣自然可以時刻關照父兄,她一旦嫁人,便不會再那麼方便了,於是她很希望將來的丈夫能幫她一把,而不是衡量利益得失。
她是可以在婚後改變蕭睿華,改變一個人需要一個過程,像蕭睿華那樣的人,改變起來過程會很緩慢,萬一在改變他的期間,父兄出事,她搶救不急,該怎麼辦?
最重要得是,蕭睿華志向太遠大,她怕……怕自己跟不上他腳步,前程越光明,麻煩越多,同人爭鬥的機率越大。
姜璐瑤只想要一份富足平安的幸福,不想一生過得跌宕起伏的,在風口浪尖上弄不好很容易翻船。
兄長娶了蕭灼華還沒什麼,畢竟大明朝有出嫁從夫的道理,一旦她嫁給蕭睿華,二房同蕭家牽扯太深,蕭睿華的政敵會把父兄當作目標打擊的。
本來就愛惹禍的父兄,哪裡應付得了?
姜璐瑤也不否認對蕭睿華的欣賞……可惜他們之間的差距很難彌補。
到達相國寺後,姜璐瑤隨着蕭灼華進了寺廟大門,有一位青衣和尚走近,看了姜璐瑤半晌,“施主姻緣已亂,深陷桃花劫,不如請貧僧幫你補一掛,測測兇吉?”
什麼時候和尚也開始拉客算命了?
蕭灼華拽了姜璐瑤一把,低聲道:“最近相國寺有點艱難,你別在意。”
“哦。”姜璐瑤向殷勤備至的和尚笑了笑,“桃花是有幾朵,不過都是高高在上,不屬於我。”
而且都是爛桃花……沒一朵她心甘情願接受的。
青衣和尚笑容有點僵硬,轉身去尋另一位有緣人啦。
在一處僻靜的禪房門口,姜璐瑤見到了蕭睿華,看得出他也是一夜沒睡,不過同自家哥哥的倦怠相比,他眸子很亮,眼底藏着熊熊的野心……
這是一個陰謀家,也是一位出色的政客。
“小妹,快隨我進來看看陳兄,他傷得很重。”
蕭睿華見到姜璐瑤那一刻,本能的露出一抹戒心,雖然消失得極快,姜璐瑤看得出,他不僅對自己到來感到意外,而且心裡並不怎麼歡迎。
“得了哥哥的消息,我立刻出門,多虧了姜表妹一路送我過來……”蕭灼華感覺到兄長和姜璐瑤之間有點問題,壓低聲音提醒:“你忘了今日同姜表妹約好的?”
蕭睿華向姜璐瑤拱手道歉:“因爲陳兄的傷勢,我有點忙昏了頭,還望姜表妹莫怪。”
“蕭解元客氣了,我只不過機緣巧合送蕭表姐一程,既然您很忙,那改日我再登門拜訪。”姜璐瑤屈膝,疏遠的說道:“今日就不耽擱蕭解元的正事了,況且我想說的事情,已經從蕭表姐口中知曉……只要蕭解元心思堅定,我父親會順兄長的心意。”
“小妹,你先去幫我照顧陳兄,他狀況很不好,你一定要盡全力救活他。”
“好的。”
蕭灼華向姜璐瑤點點頭,快步走進禪房。
看來她的醫術並非只是簡單得知曉幾個方子,姜璐瑤突然有種娶到全能嫂子的感覺,以後姜玟瑾會過得很幸福吧,也好,傻哥哥需要一個全能型的夫人。
她生氣了,她疏遠了他。
蕭睿華有心解釋,卻又不曉得從何說起,明明他當初的選擇是最正確的,最有利的,在她面前,爲何會覺得他有點自私呢?
“姜表妹且慢……”
見姜璐瑤是真心離開,蕭睿華心底更是不甚舒服,“我當日的確有事……”
秦王世子趕到相國寺後,見到姜璐瑤和蕭睿華站在梧桐樹下詳談,姜璐瑤背對着他,因此他看不清楚她此時是怎樣的‘羞澀’,他只能看到蕭睿華眼裡的情意綿綿……
屬於他的東西就要被搶走了。
從小到大,只有他不要的,沒有人敢搶他的東西……沒有人可以奪走他的東西。
只要是他的,他都會緊緊的攥在手中。
騰騰騰的腳步聲響,姜璐瑤本來沒有在意,蕭睿華卻變了臉色,“秦王世子?”
他先是想到了趙鐸澤的世子身份,再想到了趙鐸澤爲何會來相國寺,想到了趙鐸澤會不會同自己爭功……等到他想到趙鐸澤怒氣衝衝的樣子許是爲了姜璐瑤時,姜璐瑤已經被趙鐸澤抱起來搶走了!
蕭睿華徒勞的伸了伸手臂,抓不到姜璐瑤一絲衣衫,脣邊勾出一抹苦澀,原來自己想多了,趙鐸澤來相國寺像是來‘捉姦’的。
“你放開我!”
姜璐瑤被趙鐸澤雙臂緊緊的固定在他懷裡,雖然相國寺沒什麼香客,但總歸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古代,影響不好,本來想要強硬一點的,但見到趙鐸澤緊繃的俊臉,一臉妒夫的模樣,不敢再刺激他,“我又跑不掉,你放開我,好不好?”
趙鐸澤側臉看去,她細膩柔滑的臉頰微紅,曉得不是因爲羞澀,而是被氣紅的,那雙黑亮的眸子盛滿了薄怒,以及一絲無奈。
頑童一般測試姜璐瑤的底線,靠近她臉頰想逗一逗她,可誰知離得近了,他有點控制不住想要親一下……姜璐瑤果然側臉躲開。
“你鬧夠了沒?”
“你有資格說這話嗎?”
趙鐸澤掩藏起心底的琦念,躲進沒人走動的甬道,放下姜璐瑤,雙臂撐着牆壁,將她困住,醋意熏天,“你方纔對誰笑得那麼甜?如果我不過來,你是不是想同蕭睿華雙宿雙飛?”
“你是我什麼人?你管我?”姜璐瑤雙臂撐着秦王世子的肩膀,不讓他靠自己太近,可惜地方太小,姜璐瑤躲不開,趙鐸澤呼出的熱氣直撲自己的臉頰,“你是不是對每個女子都用搶走這一套?”
“……”
趙鐸澤先是被姜璐瑤的話氣住了,隨後又愣了一下,莫非她曉得了自己的搶走徐瑛的計劃?
這等私密的事情,秦王妃都不知道,她怎麼可能知道?
“身爲男子漢,只能搶走女子,壞我的名節,你這種行爲最最讓我看不上。”
姜璐瑤趁着他發愣的時候,擡腳狠來了個飛踹,直奔他下三路而去……
趙鐸澤對姜璐瑤的反擊有準備,懷裡的人就不是聽話的弱女子,不掙扎一番,是不肯罷休的,他斷然沒料到姜璐瑤真敢踹自己的命根子……扭了腰閃過致命的一腳,命根子保住了,但小腹捱了她一腳,疼得很。
“這年頭三從四德,貞潔禮教對女子已經很苛刻了,你還故意欺負人,實在是太惡劣,太卑鄙了。”
姜璐瑤可沒覺得趙鐸澤狂霸拽,一點也不心疼抱着小腹悶哼的他,嘲諷的說道:“爲了一己私慾,毀人名節,你是我見過得最差勁的男人。”
“你回來……”趙鐸澤一手揉着小腹,一手想要拽回姜璐瑤,被踢得人是自己,她生這麼大氣作甚?
爲了她的名聲着想,趙鐸澤已經找了沒人的地方了。
“我瞧不起你!”
“……”
如果她曉得自己有心搶了徐瑛,報復徐廣利,她會更生氣的。
趙鐸澤揉着小腹,捫心自問,雖然有時候他目中無人了一些,壞心思一堆,可他不至於是最差勁的男人啊。
如果他沒有警惕性,沒有陰謀詭計,又怎麼能在王府裡過得自在?如果他不執着於爲楊家復仇,又怎配做楊家的外孫?母妃的兒子?
姜璐瑤走得很快,可她的速度比不上奔跑起來的趙鐸澤,聽見後面跑步聲音,姜璐瑤轉身停下了,瞪着來人:“你到底要作甚?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麼?我不會嫁給你,你有一身的麻煩,我一樣有惹禍的父兄,你窮追我不捨,只會讓你將來的路越來越難走,越來越麻煩……”
“你也說我麻煩纏身,你那點小事,不算事兒。”
“你……”姜璐瑤瞪圓了眼睛,“我爹還不是永寧侯世子呢,你別一副妒夫的臉色好不好?我同誰見面,用不着你管,況且你的世子風度呢?方纔你不覺得你很失禮麼?”
“瑤瑤信不信我這就進宮找皇上爲你父親請封世子。”
見姜璐瑤臉色變得很難看,趙鐸澤有扳回一城的快感,“對旁人來說很難,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瑤瑤別忘了,我是秦王世子。”
“你除了秦王世子的身份之外,還有什麼值得人稱道的?”姜璐瑤上下打量評估的目光,讓趙鐸澤又氣又惱,目光泛着兇光,“你瞧不起我?”
雖然姜璐瑤方纔也說她看不起自己,但趙鐸澤以爲只要自己不搶女子,壞女子名節,姜璐瑤會覺得他也是個不錯的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
只要他表現的好一點,姜璐瑤會改變對自己的看法。
對秦王世子猙獰的臉色,姜璐瑤心底也有一絲的忌憚,也怕他做出傷害自己的事兒,可如今再不說清楚,彼此的糾纏只會越來越深。
如果趙鐸澤進宮請旨,以皇上對他的寵愛,不會在誰爲永寧侯世子上故意爲難他,而且此時姜二爺是記名嫡子,冊爲永寧侯世子名正言順。
“剝了秦王世子的身份,文采,武功,地位,權利,你有哪一樣?”姜璐瑤揚起下顎,眼裡帶着一縷的輕蔑,“如果不是楊家男丁滿門皆亡,皇上不是對楊家愧疚,你以爲你有今日?我兄長也愛惹禍,我父親經常犯二,可他們在大道理上不糊塗,你想讓我瞧得起你……你別做死啊。”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生到底該做什麼?自身實力不夠,還想同秦王妃較量?”
“你說我比不過秦王妃?”
姜璐瑤後退了兩步,點頭道:“就現在而言,你的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哈哈,好笑極了,我會被那個女人掌握?你知不知道我在秦王府說一不二?我讓那個女人的兒子跪着,他們就不敢站着!”
“你看似擁有一切,可除了秦王世子的身份和帝王對楊家的憐憫愧疚外,你一無所有。帝王的憐憫愧疚總有一日會消失,即便你做了秦王,以你現在的能力也比不過秦王妃親自養育的兒子們。”
趙鐸澤揮動拳頭直直打向姜璐瑤,雙目赤紅,“別以爲我在意你,你就可以把我說得什麼都不是……”
姜璐瑤見拳頭來臨,躲是躲不開了,閉上了眼睛,“沒用的男人才打女子出氣!”
這一拳她捱了。
拳頭在距離她鼻尖一寸的地方收住了,趙鐸澤不是被她氣到,而是不捨得打她……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些話,也沒有人敢跟他吵架,他在僕從逢迎中孤獨得長大……祖母雖然疼他,可祖母只是事事順着他,不讓秦王妃謀算他的地位,祖母也疼別的孫子,他並不是唯一的。
他一直是一個人,沒有朋友,只有仇人,以及一羣順從他的屬下。
作者有話要說:他們從陰謀詭計和爭吵開始,嘿嘿,在吵架中,反思,反省,改變。下一章蕭表哥對世子爺,屬於男人的較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