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從姜璐瑤的吩咐,姜二爺一直在侯府裡玩耍,時而教導教導兒子,時而去開解一下永寧侯和嘉敏郡主,再得閒了,他就調!教燕雀,玩玩鳥。
直到天使來永寧侯傳旨,命姜二爺即刻入宮。
姜二爺換上了世子朝服,隨着天使拜見皇帝,從皇帝口中,姜二爺聽說了秦王府門前的鬧劇,以及有人自盡的消息。
他先是怒不可遏,差一點操着傢伙同人拼命去。
皇上又把京兆府尹送來的審問結果交給了姜二爺。
上面雖然沒有明確指出指使刁民在秦王府門前鬧事的人是誰,但言談間不能看出幕後之人就是楊家寡婦。
隨後皇帝又告訴姜二爺,京兆府尹在楊家受到的折辱,以及楊門太君說秦王世子妃的壞話。
姜二爺當時就說,“您的意思臣明白,臣斗膽求皇上賞賜個恩典。”
“說,只要合情合理,朕都滿足你。”
皇帝喜歡姜二爺的直接,世間誰都想要皇帝的恩典,可他們就是不肯明着說,等着皇上主動賞賜,皇帝偏就不如他們的心思,不說就不賞賜。
他也不是非要給朝臣賞賜不可。
既然朝臣們裝着無語欲求,皇帝自然成全他們的不求回報的高尚情操。
可以說皇帝對爵位,官職等等賞賜極是吝嗇的,在楊帥故去後,更是很少有人能從皇上手中得到賞賜。
“臣曉得秦王太妃的性情,也知曉秦王殿下心思重,臣的愛女便是爲秦王府嘔心瀝血,爲太子殿下洗脫清白,在太妃殿下面前也不一定能得了好。”
姜二爺磕頭道:“臣如今不愁生計,富貴悠閒,臣最受不得臣女受委屈,還請陛下給小女正名。”
“正名?”
“您隨便賞賜小女點東西就成,臣感激陛下之恩。”
“姜承義,你這人倒是挺有趣的。”
“臣無趣。”姜二爺一本正經的擡頭,同皇上目光對視到一處,真誠的說道:“臣文不成武不就,沒濟世之才,無高尚的德行,本就是庸庸碌碌之輩,蒙皇上不棄冊臣爲永寧侯世子,讓臣享受了富貴榮華,臣這輩子都感激您。臣只想着用遵紀守法,不給皇上添亂回報陛下,用滿腔的赤誠忠心回報陛下。”
這番話是以前姜璐瑤寫好交給姜二爺背熟練的。
本是姜二爺冊封世子時候要說的話,可惜當時皇上只顧着同永寧侯‘較勁’,忽略了姜二爺,這番話也就沒來得及說。
姜二爺回去後好一頓抱怨,被這麼一番話,對他來說很不容易,竟然沒有用武之地了。
姜璐瑤又好氣又好笑,安慰姜二爺,總會有說這番話的機會。
今日,姜二爺總算是逮到機會了,把一個紈絝子弟對大明,對皇帝的忠誠和感激表現得淋漓盡致。
皇帝頗爲動容,“遵紀守法,滿腔赤誠回報朕,說得好。姜承義,你不是沒有,多少比你名聲顯赫的人都不明白這一點,不明白不是朕離不開他們的輔佐,沒有朕的信任,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就比如楊帥。
當年皇帝賜他獨斷專行之權,大明朝上下兵馬都交給了楊帥,甚至皇帝把手中的侍衛都給了他。
可楊帥卻辜負了皇帝的信任,辜負了皇帝爲了他連殺十八名彈劾楊帥有不臣之心的御史。
楊帥是滿腔赤誠,可他赤誠的對象是大明朝,遵紀守法,敬畏帝王更是從來沒有過。
在他眼中,皇帝只是坐在龍椅上的人而已,換個人,一樣是大明朝的天下。
“他們還不如你,不如你!”
皇帝這句話在大殿裡迴盪着,由於激動,皇帝氣息略有不穩,欣慰的對姜二爺道:“朕沒看錯你,姜承義,以後你常常進宮陪朕說說話。”
“遵旨。”
有好處不上,可不是姜二爺的作風。
他不明白皇上想什麼,也猜不透皇上是不是誤會了,進宮伴君足以提高他的地位,他地位穩固,對兒女是有好處的。
女婿的身份始終是懸而未決的大事,一旦誰把換子的事情告訴給皇上……如今他們雖然有着種種的預測,可誰也不能確定皇上不會震怒,進而牽連到趙鐸澤身上。
姜二爺曉得自家兒子這輩子跟他一樣,就是混吃等死,吃喝玩樂的貨兒。
女婿不同,女婿志向高遠,有野心,有能力,他在皇上跟前能說上話,對女婿來說至於好處。
因此姜二爺纔對扮演楊帥沒那麼深的牴觸,尋常時還去請教永寧侯楊帥的某些特殊的習慣。
姜二爺把永寧侯雷得外焦裡嫩。
也是,如今在世的人哪一個有永寧侯瞭解楊帥?
也只有永寧侯同楊帥曾經相處過很長的時間。
第一次姜二爺爲模仿楊帥找永寧侯時,被永寧侯追得雞飛狗跳的趕了出去,屁股上捱了永寧侯打出的棍子。姜二爺不氣餒,不退縮,勇敢的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去找永寧侯。
直到永寧侯打不動他,說不過他,磨不過他,才慢慢講了一些楊帥鮮爲人知的事情。
在永寧侯看來,彷彿聖人一般的楊帥被自己無能,好吃懶做,貪玩耍的兒子‘冒充’,他真真是對不住昔日的袍澤,對不住楊帥。
但袍澤已死,兒子……如今姜二爺是唯一一個留在他身邊的兒子,姜家侯府的傳承還指望着姜二爺。
永寧侯嘴上雖然不怎麼高興,可心底對姜家的將來更爲放心。
姜二爺找到了能發光發熱的地方,也找到了幾乎隱藏了一輩子的表演模仿屬性,他不僅學得認真,模仿得還極爲相似,有時候甚至把永寧侯都嚇個夠嗆。
永寧侯絕對想不到二貨兒子有這兩下子。
揹着姜二爺,永寧侯曾經對老妻感嘆過,生母是戲子,老二雖然不學戲,可表演也不錯。
嘉敏郡主狠狠掐了永寧侯一把,說,老二如今是我兒子。
永寧侯連連賠不是才把嘉敏郡主哄好了,嘉敏郡主對他說,把老二當作兒子這話是真心的,以後不許再提老二生母的事兒。
永寧侯忙答應下來,對姜二爺越發的細心,用心輔導。
*****
姜二爺辭別皇上出了皇宮,先讓人去市集買了一些燒紙和烈酒,他順便回侯府換了一件衣裳,把鬍子修剪了一番,盤上的髮鬢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住。
“你看我是不是不一樣了?”
姜二爺把聲音放得極爲平緩,問身邊數銀票的二太太,“看看我。”
“哦。”二太太眼睛都沒擡,直接說道:“你先去玩一會,我今晚給你加菜。”
“你有賺錢啦?”
“嗯哼。”
二太太的眼睛迷城了月牙兒,只見牙不見眼,“賺錢,是很輕鬆滴。”
姜二爺不打擾自己夫人的獨特愛好,出門前提出要求:“我要吃烤鴨,要吃回鍋肉,要吃虎皮肘子,要吃羊排。”
二太太道:“只能選一樣,被瑤瑤知道你專門往肉上盯,非訓你不可。”
姜二爺想了想,“你可以讓廚房都做嘛,大不了放到一個大大的盤子裡。”
“……”
“哈哈。”
姜二爺笑着逃走了。
他在兒子面前晃悠了一圈,兒子捧着書籍發呆,根本沒看他,姜二爺看了一眼書名,拍了拍兒子的肩頭,“你這時候就擔心兒媳,你真是夠累的。”
“父親,書上說女人生產很危險,要不……要不……”姜紋瑾滿眼的擔心:“別讓灼華生了?”
他怕失去愛妻。
“危險是別人,兒媳婦不會有危險的,你別自己嚇自己,況且她肚子都大了,此時說不生不是更危險?”
姜二爺搖頭道:“既然捨不得她,曉得她又辛苦,又危險,對兒媳再好一些也就是了。”
“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不會讓她再生了。”
“這你話你就說錯了。”姜二爺笑道:“你能關注自己不去同兒媳親近?喝,小子,我告訴你,書上說危險得是第一胎,第二次就順溜多了。生你,你娘疼了一天,生你妹妹,半個時辰都沒用上。瑤瑤在你娘肚子裡,到出生就比你小子懂事多了。況且萬一是女娃,你不讓兒媳再生,將來你讓兒媳靠誰?像你爹我這麼孝順母親的人太少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怎麼對兒媳最好,別輕易做決定,傷了兒媳的心。”
“哦。”
姜二爺出了發那個門,才記起來,他來找姜紋瑾做什麼的,有心回去,後來一想,還是別打擾兒子發呆了。
他又去敲開了永寧侯夫妻的院門,學着楊帥的姿勢站在樹下,扯着脖子喊道:“爹,您看看誰來了……”
窗戶突然推開,永寧侯順手扔出一顆棋子,正好砸在姜二爺的頭上,“閉嘴,滾出去。”
“爹,您又輸給母親了?我說您也是,明明知道下不過母親,還……”
“碰碰碰。”
棋子接二連三的落在姜二爺身上。
姜二爺抱着腦袋遠去,“爹就是把棋子都扔了,您也得投資認輸,娘,別嚷着他,狠狠的教訓爹啊。”
嘉敏郡主勾起了嘴角,笑着說:“老二越來越有趣了。”
見永寧侯半晌沒反應,嘉敏郡主問道:“怎麼了?”
永寧侯轉過身,似看到鬼似的,喃喃的說道:“太像了,老二的面容同楊帥不像,可方纔站在樹下,簡直就是楊帥復生。真沒想到他捯飭,會這樣……老二是聰明的,只可惜被我耽擱了。”
如果他能從小就培養老二,也許世上又會出現一位卓越的將軍。
嘉敏郡主道:“你不耽擱的話,老二也沒今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侯爺,老二如今挺好的。”
“是啊,是啊。”永寧侯坐回老妻身旁,握緊了她的手,“我們也挺好,只希望這日子能過得久一點。”
永寧侯最後悔的就是同嘉敏郡主鬧了三十年的彆扭,不是姜二爺時常開解他,弄得他哭笑不得,他竟然不知道養兒子的樂趣,不是孫女姜璐瑤解開了嘉敏郡主的心結,他現在還獨守空房呢。
可能至死都無法確定嘉敏郡主的心意。
同時,孫子姜紋瑾娶進來的兒媳婦是個好的,幫他調養身體,使得他以前的老病漸漸好轉。
世人只看到了永寧侯把一切留給了二房,卻不知道二房給他帶來了什麼。
*****
“二爺,您去哪?”
“祭拜楊帥啊。”
姜二爺提着燒紙,貢品,以及烈酒,去了屍骨安葬在京城北山上的楊帥陵寢。
在北山上可以眺望北疆,這也是楊帥平生最爲惦記的地方。
姜二爺把隨從,以及看守楊帥陵寢的人趕跑後,撲通一聲跪在墓碑旁邊,把貢品一樣樣的擺上,將燒紙扔到火盆裡點燃,“楊伯父,我知道您恨我。”
“我叫您楊伯父,您不生氣吧,從我爹那裡論,我是您侄子的。”
姜二爺一邊說話,一邊提着酒罈子喝酒,“我一會要做得事情,您可能更生氣。縱使我也覺得自己很無恥,很可恨,還會堅持做下去,我不像您有堅持,有理想,我只是個普通的庸才,沒用至極,怕死,怕疼,貪圖享樂……煩心事我一向是能躲就躲的,但現在我躲不過去了,我閨女……其實應該是你外孫媳婦,可惜你閨女把你好好的孫子給換了,您也見到楊妃吧,罵她一頓就是了,別打閨女……女兒要疼的,得寵的。”
又灌了一口酒,姜二爺摸着碑文上的字,“我閨女瑤瑤很孝順,對我很好很好,有這麼貼心的女兒,我知足。在她又難處的時候,我怎能不挺身而出保護她?幫她一把?楊伯父您心裡裝着天下,我心裡只裝着親人,所以您是天上的雲,我是地上的爛泥,您死後會上西天做菩薩,我不下地獄就是好的。”
“我剛從皇宮出來,看樣子……瑤瑤也分析過,皇上是不會原諒楊家的了,我一會要去楊家打鬧一頓,您多見諒哈,即便你不肯原諒我,我也不能不去。”
“等我死後,隨便您出氣。”
“您看,您看,活着多好?想怎樣都行,您呀,當初怎麼就選擇死了呢?”
“算了,您同皇上的恩怨誰也說不清楚。”
一罈子烈酒很快就見底了,姜二爺一身的酒氣,晃悠了一下腦袋,“楊伯父,我……我爭取把楊家寶帶出來,他是楊妃耗盡一切心血保住的楊家血脈,再讓楊家寡婦養着,他不僅會被養廢,還有可能活不到成年。”
姜二爺跪直了身子,磕頭道:“這也是小侄唯一能爲您做的了,楊家的血脈不會就此斷絕。”
陵墓旁種植的青松刷刷作響,似楊帥在迴應姜二爺一般。
“不管您信不信,小侄對您是敬佩的,可惜……您娶了一個糊塗的妻子,生生毀了您留下的一切,還有您的外孫,我也會幫忙照看,他的性情像極了您,沒人看着,真容易被人算計。阿澤對他的仇恨已經消失了,也不會沒事報復他,如果阿澤犯渾,我會揍到他腦袋清醒的,您放心他會很好,起碼會健康的施展一身的才華。”
姜二爺打了個酒嗝,皇上身體越來越不好,不知能不能撐過今年,換一個帝王,對楊家便不會有如此的怨恨,趙鐸溢會得到報效大明的機會。
“我雖是不才,願意把楊家的禍根除去,楊伯父,我走啦。”
“希望這是我最有一次沒有底氣的來看望您。”
姜二爺起身,用樹枝把未曾燒完的燒紙重新點燃,慢慢的攪動着,微弱的火苗照亮了眼眸,等都燒紙化作灰燼,姜二爺頭也不回的離開北山。
*****
“噹噹噹。”
楊家的門再一次敲響。
楊門太君剛剛卸下了一身的倦怠,想去歇息一會,聽見下人回稟,“姜二爺到了。”
她怒氣凝結胸膛,撐着衰弱的身體,道:“正當楊家是自由之地?誰想來就來?”
“姜二爺說有話同您說。”
“不見。”
“姜二爺說楊帥想見您。”
“……”
楊門太君被這句話戳得肺管子疼,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是狗賊姜承義裝神弄鬼,楊家至於落到今日這一步?落到被小小的京兆府府尹‘欺負’‘逼問’?
還不是因爲狗賊奪走了楊帥的遺澤?
楊門太君雖然偏執,可知道皇上敢無視楊家,就是因爲她沒用了。
如果她對趙鐸澤夫妻是看不起的話,對奪走楊家一切榮耀的姜承義就是恨之入骨。
楊門太君提起龍頭柺杖,惡狠狠的說道:“如果他再來裝神弄鬼,我就把他腦袋敲開,開膛破肚看看裡面裝得到底是怎樣一副自私自利的黑心肝。”
“開門。”
“喏。”
楊門太君拄着龍頭柺杖殺向姜二爺。
當她看到姜二爺站在客廳門前時,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怎麼會?他怎麼知道楊帥的站姿是左腳在前?肩膀微微傾斜?
楊門太君這些年一直懷念夫君,時刻都想着夫君。
大舅母失聲道:“楊帥……”
“胡說,他哪是楊帥?”
楊門太君恨死了冒充楊帥的姜二爺,不肯承認姜二爺勾起了她以往的回憶。
姜二爺學着楊帥的勾起了嘴角,溫潤的笑容掛在臉龐,無亂是生氣也好,還是發怒也罷,楊帥一直是笑對一切,“方纔姜承義去北山拜祭我,我聽他說了一些事情。”
“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楊門太君舉起龍頭柺杖,“畜生!”
姜二爺不慌不忙的說道:“鳳仙,你怎麼變得如此鄙俗?這些年我不肯入你夢中,莫非你還不明白?”
“你……”
“我什麼?難道你夢見過我?”
楊門太君被這話刺激的滿臉通紅,一個寡婦縱使是夢見亡夫也是很丟人的事情,證明她時刻想男人,不是真心守節,“姜承義。”
“你別念叨他了,我能借着他的軀殼現身,我很感激他。不是他,我不無法說出未曾說出的話。”
姜二爺對着皇宮方向拱手,楊門太君臉色更是發白,如果說第一次姜二爺還有做戲的痕跡,這次……她彷彿見到了活生生的楊帥,怎麼可能?
她眼底多了幾分的迷茫,手中的龍頭柺杖這麼都落不下去,不對,他不是楊帥,不是丈夫,而是姜承義那個狗賊,下賤秧子假冒的,龍頭柺杖狠狠的落下,嘶吼道:“我打死你!”
“婆母。”
大舅母手疾眼快保住了太君,握緊太君手中的柺杖,“您不能,不能。”
不管面前的人是楊帥,還是姜二爺,楊家都不能打人,皇上在宮裡看着,如果太君一時動怒敢傷害姜二爺,會引起滔天大波,尤其在姜二爺越來越像楊帥的時候。
“老大媳婦很明白事理,不愧是本帥給老大選得賢妻,當年我曾留下話,越過你婆婆把楊家交給你搭理。”
姜二爺話語裡充滿了疑問:“沒人告訴你?”
“你胡說!”太君大叫道:“你什麼時候說過?”
“看來是你婆母沒有告訴你。”姜二爺失落遺憾的目光落在楊門太君身上,“你以前還有可取之處,如今越發的不堪,明知道楊家忠烈,本帥爲了皇上可以捨身忘死,你卻……卻懷疑皇上用心,自持楊家以往的功勞辱罵朝廷命官,禍害了女兒還不夠?你還想怎麼禍害楊家的名聲?”
“似你這等粗俗,愚蠢,無知的婦人,不要也罷。”
“什麼?你不要我?”
“沒錯,這次我回只想說一件事,你可以在楊家榮養,但我同你再無關係,楊家我會交給大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