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去寶珠的大紅如意雲紋繡花鳥嫁衣,她居然沒有醒。袁訓嘆道:“把你給賣了,看來你也不知道。”
寶珠眼眸閉着,只因讓挪動身子,黑長的眼睫微閃幾下,就再落回肌膚上。
袁訓又給寶珠去除煙雲蝴蝶的薄夾衣,見寶珠還在自己手上睡得香甜,袁訓又嘆氣:“我記得住不當醉貓,你怎麼就敢當睡貓?唉,你睡得這般的香,讓我不忍心下手,這可怎麼好?”
手上的人兒,雪白裡衣內露出淡粉色肚兜,處子幽香不住散放,勾得人綺思上來,卻又弄不醒她。
“唉……。睡了吧,難道明天早上你還不醒?”袁訓在寶珠面頰上狠親幾下,見親得那雪白麪頰面團般歪斜過去再回來,可這個人怎在夢中?
袁訓是真的沒轍了,自語道:“都說京裡的秋天冷,可和邊城比起來算暖和的,我是不怕。可你呢,打小兒長大的地方不是最冷的,再這麼脫下去把你晾着,明兒受風寒請醫生,別人還不把我笑話死。得了,我們先睡會兒。”
抖開紅綾被,把寶珠先蓋住,自己解了袍子在她身邊躺下來。
又有酒,又有紅燭帶喜在眉前晃,又邪火還在,可怎麼能睡得着?
袁訓一惱重新坐起,穿着雪白裡衣在地上走了幾步還是不解恨,一仰脖子,把桌子上茶水全喝了,喝完嘖嘴猶有不甘:“這茶怎麼不是涼的?”
又恍然大悟:“如今有了紅花這個丫頭,這茶她照看的不錯。可是,真可恨。你家姑娘睡得起不來,你家姑爺我今夜沒有涼水可過不去。”就往門那邊走:“我去廚房裡喝幾瓢涼水再回來睡。”
身後有嚶嚀一聲:“人家睡着了,不是就由着你……”這嗓音說來軟軟糯糯的,嬌羞俱在其中。
袁訓大喜回身:“寶珠!”
他忍不住地笑,見寶珠嬌嗔着,支肘半擡起身子,一彎雪臂在紅綾被上格外出色。袁訓喜歡得一大步跳回牀前:“好啊,你敢裝睡,你這個壞丫頭,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還敢弄鬼兒?”
“人家怕嘛,”寶珠不好意思地道:“人家想我睡了,就不用面對着你難爲情,”哪知道你是個君子?
袁訓猴急地就往牀上鑽,一隻腳才上牀,“咕……”一聲出來。寶珠小臉色更加的難堪,袁訓則大笑:“你到底是餓呢沒力氣招架我,還是怕?”
寶珠嘟嘴:“又餓又怕,”她手撫着小腹,悄聲商議:“可怎麼辦?一天都沒有多吃,就吃了也讓鬧的人嚇沒了,”她往被子裡縮縮,忽然笑了,從被子裡摸出一個圓滾滾的……幹龍眼,放到眼前笑嘻嘻的,剝開就往嘴裡塞。
袁訓長長嘆氣:“你到底有多想吃東西?”那對着一個龍眼的笑,滿足得人都伸不出祿山之爪。
寶珠享受的嚼着,猶在笑着:“要不是奶媽掃了牀,我現在倒還能是個半飽。”衛氏也是好心,想姑爺總要回來洞房,就把灑帳時落下的乾果等掃了一掃。
袁訓撫額頭:“你等着,我來找吃的。”回身往桌子几上看,還有幾個果子一盤瓜子等物。寶珠在後面咽口水:“不敢吃涼的,奶媽說今天不能吃。”
中秋以後夜裡涼,又是寶珠新洞房,衛氏自然多交待多叮嚀。
而寶珠呢,怕吃出一盤子果皮出來袁訓回來笑,在紅花睡着後,就滿牀找了乾果,乾果核兒小,往帕子裡包上,就無人能見到。
“嗯,你空着肚子,果子不吃的好。”這瓜子兒也不頂餓。袁訓就不再尋找,轉過身對住寶珠笑:“穿上衣服。”
寶珠愕然:“什麼?”
“穿上衣服,我帶你廚房裡去找吃的。”袁訓目不轉睛,決不迴避的盯住寶珠。那神色,賊眼溜溜,不懷好意,居心大大的叵測。
寶珠聽到給吃的,喜歡的就找外衣,外衣全在牀上,伸手就得,才把夾衣裳套半件,就又噘嘴了:“把身子轉過去。”
“什麼?”袁訓笑容可掬。
寶珠往被子裡縮縮,嘟高嘴兒:“人家要穿衣裳。”
“脫我都脫了,穿還避着我?”袁訓睜大眼,一眨也不眨的,口中道:“廚房裡有好些菜,太子府上幾大名廚全來了,你吃過川菜沒有?”
見表兇爲了輕薄人,竟然還有這種話,寶珠不依地道:“辣吧?”
“樟茶鴨子不辣的,好吃。”袁訓流口水模樣。再壞笑:“還不趕快穿起來?”而寶珠對着他炯炯的眸子,卻怎麼也不能把衣裳這麼穿上,快要哭出來:“你別看我。”
“還有南邊兒的好湯,那雞香的……”
寶珠淚眼汪汪狀:“你不轉身,幫我把帳子放下來可好?”袁訓就笑:“好。”等他往牀前走,寶珠才發現這樣懾人的勁兒更大,忙改口:“還是原地站着的好。”
人影子一閃,紅燭閃跳幾下,那人已一跳上牀,在身後放下帳簾子,還是兩隻笑眯眯的眼睛對準寶珠:“這下可以穿了吧,你不是怕我看,是怕我離得遠看是不是?”
寶珠氣呼呼:“不是。”又有了主意:“那你就看着吧,我在被子裡穿就好了。”被子騰空而去,落到袁訓手中。袁訓賊眼兮兮:“你穿吧,我給你張着被子。”把被子撐得大大的,一雙眼睛從被頭上面露出來,還是不離寶珠。
寶珠惱得自己背了身子穿衣裳,自然是便宜表兇看了個痛快。但看也看了,寶珠的羞澀就減去很多,又不認得家裡路,就沒有拒絕接下來表兇遞過來的手。
手才一搭上,兩個人甜甜蜜蜜地相互一笑,手挽着手打開房門,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前院子裡喝酒聲還有。
寶珠輕聲道:“廚房不在前邊嗎?”
袁訓皺眉:“在!家裡的廚房也在前面,爲操辦喜事新搭的廚房也在前面。去家裡的廚房也有吃的,做了沒用完的菜全送在那裡,也沒有廚子,不過離喝酒的人近,就擔心他們跑幾個過來扯我喝酒,把你看了就不好。”
“那你取來給我可好?”寶珠猶豫,很不捨與袁訓並肩而去的感覺。
袁訓眉頭更緊,有西風吹來,把他衣角掀起:“我想給你吃現熱的。”弄熱送來也是一樣的熱,可袁訓就是想把寶珠帶去吃。
他馬上有了主意,這新房本是他的房間重新佈置,他的衣裳都在這裡,就取了一件給寶珠披上,這纔出門往廚房去。
他們的猜測很快得到證實,沒走幾步,梁山小王爺醉醺醺的走出來:“姓袁的姓袁的,”袁訓把寶珠推到一旁樹後,上前道:“你就不能叫我名字?”
“我他孃的,我習慣這樣叫你,姓袁的,今天我來送禮,有三百兩銀子,你幫個忙,”梁山小王爺醉得沒看到寶珠。
袁訓耐心地道:“什麼事?”
“抓了我的兄弟,放出來吧。你大喜的日子,給他們沖沖喜,呃,不,他們給你沖沖喜,”
袁訓翻眼:“我好着呢,不用別人沖喜,他們要死了不成?等我沖喜?又不是我家長輩。”
寶珠在樹後笑得肩頭抖動。
“反正你說一句話,你幫不幫!你嫌銀子少?三百不成雙,我再加三百兩,給你銀票,你揣着拿着,你放我的人吧。”小王爺一貓腰,地上撿塊泥塊往袁訓手裡塞:“我輕易不給你送禮,就是你,總拉架來着我纔給你這臉面,你兜好了,丟了我可不再給你,”
袁訓把泥塊往他懷裡一塞:“還你,我不受賄。”
“咦,你還拿架了?我算過了,你不是官,給你錢不算受賄,喏喏拿着拿着,給你新媳婦兒買花戴。花!花,說到花,你沖喜,我唱曲子陪你,”
寶珠笑得吭吭的,用袁訓外衣掩住口。
聽小王爺果然唱起來:“京裡的花分四季,春季那個是迎春吶,夏季是荷花,秋季要吃桂花糕啊……。”
他不唱不要緊,這嗓子一亮,好似貓頭鷹夜驚,把別人全招了來。長陵侯世子帶着幾個人尋來:“哎哎,這曲子唱得不錯,走,把餘下的酒喝乾,”
袁訓也歪歪頭,快把這人弄走。
梁山小王爺手往懷裡一摸,再拿出來往袁訓手裡一塞:“我喝酒去,喝完了唱曲子給新媳婦聽,今天這酒,我一個人喝了五十兩銀子出去,爽快!再加上菜,我沒虧錢!”
他早就嚷着他今天沒虧錢,恨得太子黨們不把他灌到起不來都不解恨。幾個人把他一架,擡走了。
寶珠笑得哆嗦着回來,見袁訓攤開手掌,淡淡月光打在他手心上,這一回真的是銀子,兩個銀元寶,各五十兩,一共一百兩。
“這傢伙還真的帶着三百兩現銀子來的。”袁訓掂掂銀子,想小王爺懷中還鼓着,估計真的還有兩百兩不止。
寶珠就道:“還他吧,你不是不受賄。”
袁訓往懷裡一揣:“我不是還他了,這個,你當是銀子?我卻說他塞的是泥塊,這算什麼受賄!”帶着寶珠又往廚房去。
……
袁家的廚房裡寂靜無人,只有誘人的食物香味。寶珠在門外就大吞饞涎,隨着油燈打着,見一個長條桌子上雞鴨魚肉滿滿當當,寶珠瞅準一塊醉雞,下手就去掂。
“啪!”袁訓打開她手指:“坐等着吃熱的。”
寶珠吸着口水:“那要叫紅花兒來才行。”
“要她作什麼,看我弄給你。”袁訓握着火石等物,站到竈臺前面。
寶珠覺得新鮮,又看出這一頓不要她收拾,就獻個殷勤再說:“那我,我會打火。”沒燒過柴,燈總點過。
袁訓撇嘴:“你會打火?你還會拾柴吧?”
“這倒不會,”寶珠袖着手看着袁訓往竈下面放柴禾,把火生起來,好生敬佩:“你怎麼會這個?”
“爲……。”袁訓把“爲當兵去”的後面話收回,在火光中對着寶珠一笑:“爲着餵你這餓貓。”
火光映亮他的眉頭,而他的眉頭卻似映亮這方天地。
寶珠就乖乖不再插話,看着袁訓往大鍋裡放菜,先熱出來一盆雞湯。雞湯還沒有出鍋,寶珠早挑了個長勺子在手上,見湯沸騰,先就舀上來湊上去就是一口,燙得她眉毛攢到一起:“哎喲!”
“燙!”袁訓見到,也就出聲:“看把你餓的。”
寶珠沒功夫理他,吸溜吸溜吃了小半碗,見另一個菜又出鍋,是條紅燒魚,寶珠深吸一下鼻子,就陶然而樂:“我從沒有在廚房吃過飯,不過這味道真好。”
她吃了魚,又吃了熱糕,又吃了別的,無不大讚好吃。
“以後你就在廚房吃吧?”袁訓取笑。
寶珠希冀地道:“你給我弄嗎?”
袁訓撇嘴笑:“到時候再說吧。”很快,我在不在京裡都不知道。他一飛沖天的心,永遠都在。
竈下未滅的火光,和小小油燈光芒,把這一對人圈在中間。袁訓作爲新郎,也沒有好好的吃。他熱了幾個最好吃的,也吃起來。
看得出來寶珠雖似沒有飽,卻不肯再吃。飲食八分飽,很早就是古代富貴人家的養生之道。她見袁訓吃得汗出來,就坐在一旁爲他挑魚刺去雞骨,又羞羞答答地幫着吹熱湯。
那紅脣中每吹一次,湯上就有了一圈漣漪。寶珠就對着這漣漪,等它不再亂,又輕輕的吹上一下。
她的眉眼間,是想着心事。
“想什麼呢?”袁訓無意地在問。寶珠含笑,卻檀珠輕啓,不能出聲。羞怯怯地又笑了一下,似鼓起勇氣般,又縮了回去。
袁訓故意道:“別說你在想家?”
“不是,”寶珠雙手握住,抵在下頷上。這樣彷彿就有了力氣,寶珠輕聲道:“我想給你生孩子。”
四面一靜。
燭光微定。
就是西風也似停下來,好讓袁訓把這句話聽得清楚。
袁訓“吸溜呼嚕”,飛快把手中飯菜吃完。把碗筷隨便一丟,丟出“噹噹”幾聲,他看也不看,人衝過來,抱起寶珠就走。
“作什麼去?”寶珠本能的問道。耳邊傳來表兄低沉的嗓音:“咱們生孩子去。”寶珠騰的紅了臉,手本能的擡起,是想推開他。但聽到他的話後,寶珠慢慢的放下手,還沒有收回到身前,就想了想,怯怯地撫在他肩頭上。
西風在房外接住他們,悠然而緩地輕送,跟着他們回到那大紅燈籠大紅喜燭的新房。門隨即關上,把不識相的西風擋在門外。
只有房中燭火,還慢慢的搖曳着……。
……
“真是對不住,奶奶和爺還沒有喚人,”紅花結結巴巴,把這十幾個字說得卡了又卡,以她的小快舌頭來說,反而是件磨人的事。
在她旁邊站着衛氏,衛氏的臉紅得可以和洞房時的寶珠相比,但眸子中卻是喜悅的。
她喜悅什麼?
她喜悅着姑爺和姑娘情投意合,如果雙雙睡懶覺也叫情投意合的話……喂,奶媽,你這算是偏心自己姑娘吧?
欄杆外的槐樹影子已近中午,而新房門緊閉起來,任是衛氏和紅花一大早起來,已經在窗下門縫裡聽了又聽,小夫妻還是沒有一絲起來的動靜。
當忠婆又一次來打聽時,雖然她很客氣很和氣,可陪嫁過來的奶媽和紅花是一次又一次的難爲情。
自家的姑娘以往可是家裡頭一個請安的人,奶媽可以發誓姑娘從沒有起晚過。她話到嘴邊沒有發出來,是她再發得誓好,也抵不過此時的事實吧。
姑爺不起,姑娘你也不起?
幸好袁家沒親戚,家裡也再沒有別人,今天的窘迫不會讓別人知道。
對於她們的解釋和尷尬,忠婆還是笑着:“沒事兒,都累了,小爺身子骨壯都不起,何況是奶奶?”
這句解釋比沒解釋還要糟。
他倆新婚第二天雙雙賴牀……。
見忠婆問過就走,衛氏打心裡嘆氣,我的姑娘喲,打小兒把你奶這麼大,從懂事起,可從沒有容你睡過懶覺啊。
難道是從沒有睡過,所以全攢到今天大發作?
而紅花,又一次把耳朵貼到窗戶上,用心聽着裡面叫人。她算着日光影子挪動,心裡不住道:該起了,姑娘奶奶,又過了一刻鐘,您可以起來了……
房中小夫妻抱着睡得正香,寶珠眼簾下還有一滴乾了的淚痕。
而忠婆回去見袁母,是笑口常開,悄聲道:“還在睡呢。”袁母莞爾:“昨天是晚了。”忠婆嘴都快合不攏,呵呵道:“小爺半夜帶着奶奶去找吃的,我看過時辰,是四更二刻,沒叫我,我倒不好打攪的,我就睡了。算一算,就吃過了回去也就五更天,再圓過房,可不就六更天,”
古代一個更次是現在兩個小時。
忠婆這話敢情是把自家小爺當成午夜牛郎,圓過房,就一個時辰過去了。
“再歇着啊,可是得好好的睡才行。”忠婆繼續笑:“我給夫人端午飯來,再打發那一個奶媽和一個丫頭用飯。早起我就告訴過,不用守門外,指不定幾時起,她們不聽,一個幫我到廚房做飯,另一個就守着。再不然一個幫順伯去掃地,讓順伯給攆回來,這就兩個全在門外守着。不用守不用守,小爺餓了自然會叫人。小爺嗓子清亮,隔着院子叫我也聽見。我又不老,”忠婆嘮叨從來一大堆。
地上是蒲團,袁母手撫着一本書或是冊子,有笑容的她更顯清麗,和滿頭白髮極不相襯。她含笑點頭,等忠婆出去,就露出又愛又惜的神色,抱住手上的冊子,低聲喃喃:“你聽到了嗎?你的兒子身子骨兒多好,昨兒成親,今天早上就圓房了,睡到現在還不起來,你多多保佑新媳婦早有孩子,多生幾個吧。”
這種昨天成親,今早圓房的話,讓別人聽到可以是個大笑話。可袁母卻說得愛戀深重,又很是認真。
奶媽和紅花沒聽到忠婆和袁母的話,還是帶着焦急和不安的心情,一替一個的用午飯,而不用飯的人還巴巴的守在房門邊。
日頭一分一分的往西邊兒去,午時完全過去,才聽到裡面有點微動靜。紅花恨不能把脖子塞進房裡,這才聽到裡面有自家姑娘地語聲:“呀,天亮了,快起來,別誤了給母親請安。”她家的好姑爺,則懶懶哈欠着:“早晚了,你請晚上的安吧。”
“啊!”尖叫過後,寂靜重來。
寶珠跪坐綾被上,只着肚兜香肩和手臂全裸露在外也顧不得,她面如土色,甚至有些瑟縮,手指住帳外的沙漏:“那那,錯了吧?”
午時已過?
這怎麼可能!
一隻手臂過來把她扳倒,袁訓又閉上眼:“再陪我睡會兒,新婚不是嗎?你可知道有多少年我沒有睡過回籠覺,就是過年也早起,”
“做賊麼?”寶珠又像生自己氣,又像他的氣,又像生沙漏錯了的氣,就這麼着調侃他。
袁訓不睜眼也找到她面頰,狠親一口,親得寶珠吸氣:“我的娘啊,別咬我纔好。”袁訓嘻嘻:“練功!當賊?那時又不認得你,去哪裡當賊。”
他大有再大睡一回的意思,而寶珠卻急了。掙了幾掙,終沒有掙過他一雙鐵臂,沒能從他懷裡起來,但是大驚失色的推他:“好人,求你快起來,也放我起來。這秋天天越發的亮得晚,你看窗戶紙上一片白,可怎麼辦,我們起晚了,這半上午的纔起來,我可沒臉見人了。”
袁訓讓逗笑,慢慢睜開眼對着寶珠的焦急:“半上午?你沒看到沙漏嗎?”他歪着個頭去看,念出來給寶珠聽:“午時三刻,”
“啊!”寶珠又尖叫第二聲,讓這鐘點兒唬得原處呆着,大腦一片空白,怔忡的望向自家夫君。
“哈,你這表情真有趣,”袁訓在她鼻子上一擰,再笑着閉眼:“我都說了,請晚安吧,你又叫什麼,我這會子可算老實的。”
寶珠鼻子一抽,淚珠說來就來,枕邊有帕子,扯過來就抹淚水:“嗚,我可沒臉見人了,嗚,你叫我可怎麼出這個門,見家裡的人?”
袁訓啼笑皆非:“那我們蒙着臉出去?”
帶淚的帕子飛回來撣他一下,又繼續蓋在寶珠面上,後面是嗚嗚的哭聲:“我可怎麼辦?”
有這梨花帶雨的哭聲在耳邊,袁訓還是舒服的又睡了一下,極快的打了個盹兒,才香甜的打着哈欠坐起,手就來拖寶珠起來:“我們起來了,別哭了。”
適才要起來的是寶珠,此時怕起來見人的也是寶珠。寶珠往牀裡面縮一縮,繼續掉眼淚:“嗚,不,我不要起來,嗚,我不能見人了,”
當丈夫的也不勸,只問:“這紙筆全在哪裡?”
“嗚,你要紙筆做什麼?難道你想寫休書,你敢!”寶珠更加嗚嗚。再聽自己的夫君道:“我寫給母親,就寫母親大人容稟,今有你家媳婦寶珠爲貪睡懶眠一事,甚感無面目見人,因此不敢再出房門一步。無奈,我只能奉陪下去。但請母親一日三餐照管送來,以免兒子媳婦受苦。”
寶珠忍無可忍地放下面上帕子,漲紅臉辯解:“我怎麼貪睡,我怎麼懶眠,嗚,都是你不好,”那帕子又要往臉上蓋。
袁訓把帕子揪到手上,擠眉弄眼道:“你不是貪睡,你是貪歡。你放心,我們從此不出去了,就此在牀上不下去……”
話音還沒有落,寶珠七手八腳的起了來,沒幾下子,就把衣裳穿好。穿好後,才知道上當。噘着嘴坐在牀沿兒上,皺眉她的腰痠背也痛。
她的好夫君則是不慌不忙的起牀,邊尋衣裳邊自語:“這成了家,也沒人侍候?”寶珠覺得自己應該羞澀的,在她以前想過的新婚月子裡,全都是羞人答答的纔對。可聞言後,還是不能控制的白眼兒一下,才屏氣凝神,忍着痠痛爲袁訓取來鞋子。
袁訓竊笑低聲:“珠兒,我們真的要開門?”寶珠憋氣回答:“不然又怎麼樣?”總不能一輩子真的在房裡不出去。
她的好夫君壞笑一堆,學着寶珠剛纔的話:“嗚,我沒臉見人了,”寶珠才懊惱,房外衛氏和紅花早聽到,衛氏推紅花:“你說。”紅花推衛氏:“媽媽說。”
最後紅花沒贏,只能隔門道:“奶奶起來了嗎?熱水已打開了。”
寶珠頓時一臉的無地自容,而袁訓笑得肩頭抽動,他回了話:“就來。”紅花在門外鬆了口氣。鬆氣就鬆氣吧,她這一口氣鬆得太大聲,房裡寶珠聽得真真的,就更沮喪起來。
一定是家裡人說的有話,紅花纔有這樣的聲氣出來。
她繃緊了臉,心裡卻無處搔抓,想把房中先歸着一下,卻一扭頭見牀上狼藉一片,寶珠“格登”一下想到一件事,更羞得無處容身。
這牀上這麼的亂,而夫家的人還要來拆元紅……。寶珠可避到哪裡去纔好?寶珠木然原地,呆住了。
門,是袁訓開的。
門外如寶珠所想,家人們全進了來。好在能全進來的家人,也不過就三個。一個衛氏,一個紅花,還有一個是忠婆。
見寶珠淚痕猶在,面容憔悴。她正難過,總是憔悴點兒的。把個忠婆樂得眯起眼睛快沒有縫兒,端正請個安:“爺和奶奶大喜了。”就直奔牀前,衛氏和她一樣的過去,兩個人收拾過被子枕頭,就都眼睛一亮。
寶珠不敢回頭看,卻瞞不住不聽。
“恭喜媽媽,你拉扯奶奶一場,等有了小少爺,你就更有盼頭了。”這是忠婆說的客氣話。
衛氏則哭了,是回想到自己日夜陪伴,姑娘總算成人了。她泣道:“我那可憐早死的大奶奶,她要是在該有多好。”
寶珠都可以想像到這一對忠心的人,正對着元紅在說話。她莫明的,悲憤就上了來。丟死人了!
紅花請她去梳洗時,才解寶珠尷尬。而忠婆急着去報喜,衛氏急着去獻喜,兩人手腳奇快的換了牀褥,你讓我央的,都喜滋滋的去見袁母討賞錢。
房中空下來,寶珠纔不自覺的嘆氣:“唉……。”以她所聽所聞的來說,她只怕是最丟人的那個新娘,成親第二天請晚安。
……
九月初的一天午後,寶珠從房中走出,見院中紅葉如織,遍佈牆內,好似自己初去了蓋頭時,那晃眼的一片紅燭喜光。
她抿起嘴脣笑着,回想這半個月裡,直到這幾天,寶珠纔算完全的融入自己的新位置。
說起來,這全要怪那悲摧的洞房,那不肯出錯的沙漏,另外還有自己的好夫君。
沙漏啊,你就錯上一回又能如何?
也就不至於對婆婆的頭一回請安,生生的在下午過了午時又三刻。
說起來,這又全賴梳妝惹的禍,還有就是新媳婦慌亂到無處可彌補時,認爲打扮莊重些,是不是就能挽回幾分?
又梳了半天的頭。
好在,她的婆婆大人全無生氣模樣,反而讓寶珠早去休息。寶珠固執的不肯,一定要在婆婆身邊侍候,在袁訓當場笑場和袁母忠婆全勸說下,寶珠也沒有去廚房休息,轉而去了廚房站班兒,洗手做了晚飯,又忐忑怕不合袁母口味,一個人又擔心半天。
一連好幾天,袁訓找媳婦都得到廚房去找。就是去找了,寶珠也默然不肯回房。已經出了一次笑話,大白天的夫妻同往房中,不是又添笑話。
好在她這樣也並不得罪丈夫,袁訓美其名曰休假一月,其實新婚第二天的晚飯就不在家裡用,在寶珠廚房中戰戰兢兢時,院外有人高呼:“小袁,”袁訓上馬就走得人影不見,不到深夜不回來。
新婚的寶珠見到,不是虔誠信佛的人,也念了一句:“謝天謝地。”他要是不出門兒,準保又纏住寶珠不放。
袁訓不在家,寶珠倒能清白的表現一下,寶珠是個穩重人兒,決不是那纏着丈夫不放的人。
別人都不在意,就寶珠一個人在乎着。
就這樣過了幾天,寶珠才明白一件事。不是她的婆婆嫌她手藝不好,是她的婆婆打做姑娘起,就吃慣忠婆做的飯菜,在忠婆百般暗示下,寶珠總算領悟到這個家裡雖然使喚的人不多,也更是不用她日日煮飯,扮孝順好媳婦。
於是她成了忠婆打下手的,又輕閒許多。
輕閒下來後,寶珠就能發現更多。如這個家寬得如安家那樣大,卻只住這些人,是不怕賊的。
左邊,是五軍都督府中的前軍都督府;右邊,是御史臺。每夜必有幾撥值更的,又有侍候當值大人的人,除非那賊不長眼,才往這裡來。
寶珠有時候想,天知道這麼好的宅子,是怎麼弄到手的。
而又過了幾天,寶珠更爲詫異。袁家加上新添上的主僕三人,也不過主人三個,下人四個。但這偌大的院子,白天時就見寬闊,竟然無處不是潔淨的。
每天的水菜,有專人送來;每天的髒活累活,有人來做。來的時候寶珠還沒有起來,是紅花起早一回才見到。
吃不完的水菜,也有人搬走,免得腐爛在家。
每日衣裳,忠婆只洗袁母的貼身衣物,袁訓的衣物現在歸紅花和衛氏洗,但大衣裳髒得太多,或需要漿的,全有專人收走弄好送回。
衛氏和紅花都覺得輕鬆,只收拾寶珠和她們自己的衣物,又沒有多餘的差事,每天就盡情伴着寶珠做針線,在家裡走動。
這個家走一遍就全都清楚,整體的格局,是全院打開,並無很多的月洞門。一排房子,面對大的演武場,是袁訓小夫妻居住;後面花草包圍的地方,是袁母居住的一排房子,忠婆住在那裡。
紅葉悠悠的飄落時,更顯得這裡無瑕般的美。
主要是人少。
而主人呢,又都能穩住清靜,總不與紅葉爭風,任由它自生自落,飄落鋪上紅錦。
當婆婆的,每天坐在蒲團前思念丈夫,有時也誦經。忠婆按着鐘點兒給她送點心茶水,從來不錯。
她從不多話,更從沒有挑剔過寶珠。她的心思,全放在她早去了的丈夫身上。
順伯守門,無事練功,有一回石鎖舞得半天高,看得紅花直瞪眼。
而寶珠,早收拾出嫁妝中的布料,每天無事就在房中料理婆婆丈夫和自己的衣服,悶了就出房門看紅葉落花,又看丈夫的十八般兵器。
有時,也抽出時間爲掌珠添補嫁妝中的東西。做件衣裳,添個腰帶什麼的。
袁訓在家,自然是房中歡愛無邊。袁訓不在家,也是安寧又悠然。
每隔三天,鍾老實來見一回寶珠,寶珠就藉機向他請教許多,免得以後還了殿下鋪子裡生饑荒。
夜晚等夫君時,十有八九是醉着回來,餘下一兩回不醉的,也是眼睛讓風吹得亮亮的回來。他不回來時,寶珠晚上不做活,就撿他在架上的書看。
書架房中就有,房中甚至還有大書案。寶珠盡撿些深情詩詞來看,有好的,就等袁訓回來讓他也看,聽袁訓念給她聽,再夫妻進入恩愛模式。
在這樣的悠遊日子中,寶珠邊嘆成親竟然這樣的好,又邊期盼着掌珠的親事能同自己一樣的好。
紅花抱着包袱出來:“奶奶,我們可以走了。”寶珠嫣然同她走下臺階,穿過大大的演武場,婚宴那天就擺在這裡,才能坐得下許多的人。
大門早開,順伯彎腰守着:“夫人讓我送奶奶歸寧。”
掌珠下個月成親,寶珠先問過袁訓,得到袁訓的百分百首肯和鼓勵,才婆母面前請示了,隔上幾天就回去看看。
但總驚動順伯,寶珠內心不安,她輕咬住脣:“母親許我晚飯後再回,您跟着我走,這家裡可就沒有看門的。要來個人叫門可怎麼好?”
順伯不當一回事兒:“小爺不會早回來,別人誰來無人開門,他不會明天再來。”還是跟着寶珠出去,站到外面掏出一把鎖,把門不客氣從外面鎖上。
哪有什麼閒人會來,宮裡娘娘打發人來看視,是幾天一來都形成定例。這附近還臨到太子府上後門,此時又不收髒衣裳,又不用送水菜,不會來人。
順伯心裡最清楚。
門外有輛車,是袁家自己的。每回寶珠出門,就是順伯把車備下,然後趕着車走。衛氏早在車裡等候,接寶珠上車,紅花也坐上,主僕四人往安家來。
掌珠正在房中寫着什麼,見寶珠又來,和母親一起感動。邵氏忙親自洗手去泡茶,而寶珠呢,接過紅花帶着的包袱,送到掌珠面前,點給她聽:“衣裳一套,腰帶兩條,配你那件桃花兒紅色宮緞面衣裳,又奶媽這幾天裡,又納了兩個好鞋底子,把鞋面兒上上就行。”
古代的嫁妝、親事中,有一條講究是,衣箱裡要插不下去手。真有女眷無聊,沒事會往新人衣箱裡插下手試試。
這些衣裳雖然不是掌珠就等着穿的,但每多出一件,就是掌珠多一分體面。
掌珠感動接過,道聲謝後也不用點,寶珠送的還用點嗎?候着母親來送茶,交給母親收好。邵氏千謝萬謝,說不得又是幾點淚水下來,就招呼衛氏和紅花去喝茶。
只餘下姐妹房中對坐,掌珠因親事近了,又見寶珠氣色越發的好,心頭一動,低低地問:“成親好嗎?”
關於這件事體,她雖滿腔壯志,可也是個懵懂。
再看寶珠,人還沒有回答,那面龐就先明珠出匣似的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