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通的亂搜查以後,帳房裡又入帳一筆銀子。
國公夫人見不是事,悄悄的讓人把兒子叫回來。國公夫人嘆氣,她倚着杏黃色迎枕愁眉苦臉:“幾處全是哭聲,凌姨娘又沒有好,三公子那邊的沙姨娘來見我,問我你們是不是揹着國公在抄家?這事情幾時是個頭……”
她憂鬱的斜拈帕子,把心事全寄在青荷色帕子上,手指緊緊捏住不肯丟開。
她的緊張全在這裡。
龍懷城撫額頭,在房中來回踱步。他一臉的爲難,像是他辦的這件事情已經耗盡他心思,而母親還來添亂。
“能過今年就不錯,過了再說吧,”
國公夫人更讓駭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紅了眼圈:“那,那我去看看凌姨娘,”龍懷城不高興地道:“她有什麼好看的,心口疼?她早應該發心病去該去的地方,省得給人添麻煩。”又埋怨母親:“您不記得她對您無禮?”
“她也配?”國公夫人還是柔柔弱弱的,但語氣和剛纔大變樣兒。譴責過,又轉爲幽幽:“這不都是做給人看的,我還是去看看吧。”叫上丫頭正要走,見管家小跑着過來。國公夫人又是一驚的模樣:“又出事?”
管家陪笑,心想如今家裡是到處草木皆兵。他道:“是頭一批的糧車準備好,昨兒說是二公子送,我來告訴一聲,再問下是哪天走,什麼時辰動身?要是今天就走,八公子得去送送不是?”
“啊,是。”龍懷城從椅子上拿起回房脫放下的織錦黑色大披風,對母親道:“我去去就來。您實在閒,就去看看大哥他們吧,如果還能看雀子逗貓兒玩,就別去了。”
他去和龍懷武龍懷無會合。
…….
袁家舊居里,郡王妃顰眉,手按在青釉窯變薑黃茶碗上,紅脣微嘟,似在絲絲吸着涼氣。寶珠靜靜陪着她,讓念姐兒坐在身旁,拿繡花繃子扎花兒給她看,免得念姐兒在姐姐想事情的時候去打擾她。
下午的日頭在院子裡留下明亮,志哥兒忠哥兒喊打仗的嗓音遠而又遠,菜地裡小黃雞啁啁偶然有聲,往來的人躡手躡腳,不敢輕易發出動靜驚動主人。‘
更把房中襯得靜謐。
直到有人匆匆過來,是郡王妃帶來的管家。他忙活得額頭上全是汗,怕這樣去見主人,主人要怪,就在房外急急的抹汗。
抹汗的時候,又怕郡王妃等得太久,管家在門外就回話:“沒有見到那商人們。”說完這句,他額上的汗抹得差不多。幾步過來,微哈起腰,聲音放低:“有消息說,他們可能去了太原。”
寶珠一驚,所幸針指是打小兒練就的,繡花針不會扎錯。
郡王妃帶着毫不吃驚,只眸子冷酷的眯了眯。慢條斯理的才說了一句:“這些黑心的糧商們,他們是怎麼了?高價買這麼多的糧,這又是打算坑誰?”
“不管他們要坑誰,咱們得想個法子才行。”管家再次道:“他們可去了咱們的地方。”
郡王妃下意識地來看寶珠,她是特意來陪寶珠的。來前把家事安置好,打算住上一個月的郡王妃不得不有提前回去的想法時,就要看看寶珠是不是不喜歡。
這一看,郡王妃沉下臉。她見到她的女兒念姐兒,穿着淡粉色繡紅色菊花的小錦襖,豆綠盤金小裙子下面晃動一對小鞋腳,貼着寶珠,仰面正對舅母嫣然地笑。
“念姐兒,你怎麼離舅母那麼近,你撞到她可怎麼辦?”郡王妃示意奶媽去抱起來。念姐兒小小年紀,並不知道女人懷孕前期,沒坐穩胎時,和琉璃瓶子沒區別。她快快樂樂地還告訴母親:“念姐兒陪舅母繡花啊,舅母給念姐兒做小衣裳。”
寶珠抿脣微笑。
奶媽把念姐兒抱開,念姐兒哇啦了兩聲,郡王妃接過她到懷裡,嗔怪地按按女兒秀巧的小鼻子:“你揉我吧,別糾纏舅母。”
念姐兒有得人揉搓,就開心起來。郡王妃見小女兒笑容如花,明秀可愛,忍不住一笑告訴她:“舅母做的也不是你的衣裳,是弟弟的。”
“爲什麼不是弟弟,不是妹妹?”念姐兒還是很開心:“我要妹妹不要哥哥,哥哥會欺負我。三堂叔家的表姐說姐姐好,舅母給我接回來姐姐吧。”
寶珠和陳留郡王妃都笑起來,藉着這歡笑勁兒,陳留郡王妃歉意地道:“寶珠,你看我不能陪你了。”
“我正要說姐姐請回,又不忍心你大老遠的又奔波回去。”寶珠放下針線,不是不悵然的。郡王妃也惆悵,見到寶珠面上的捨不得,更打心裡難過上來。她眼角微熱,就拿帕子拭了拭。
除了這動作像柔弱婦人以處,再放下帕子,郡王妃恢復剛強:“我早早的回去,還早早的來。”
寶珠很想說你別來吧,可姐姐是一片照顧之心。
而且姐姐在身邊時,固然是多個看管的人。可她真的要離開,寶珠又想到未免冷清。
她含笑道:“這話,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
“怎麼說?”郡王妃沒有聽懂。
“論理兒,我應該請姐姐安坐家中,你家裡自有一攤子的事情,讓你路上奔波我心不安。可想到你不來吧,我又孤清清的難受。真是的,聽到你要走,我竟然成了個孩子似的,這就拿不住主意。”
郡王妃哎呀道:“弟弟不在,母親也不在你身邊,你偎我本是應當。”寶珠對她笑笑:“是啊,所以這心矛盾呢,但主意呢,卻還是要拿。”
寶珠輕輕地笑:“請姐姐早回吧,接下來天冷,只怕你回去的路上就要遇雪。下了雪,可就別來了,我會辦年呢,我帶着家下人等過年。明年開春路上好走,請早來吧。”
她秀眸微潤,雖是溫婉模樣,但也把話說得剛強。
郡王妃心中一動,又接納寶珠一分。寶珠本來就不是隨風倒的弱草,不過是外表柔和罷了。郡王妃聽完她後面的話,對寶珠又愛又憐,不由得道:“寶珠啊,你這說的是哪一家子的話,我是你的姐姐,你是我的弟妹。你丈夫不在家,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說什麼下雪了就不必再來,等明年開春的話。我就是回去了,心裡想着你的身子,哪能等到明年再來?”
她也就雷厲風行起來,先對管家道:“讓人套車,叫哥兒們回來,我們今天就走。”寶珠吃了一驚:“天在下午,等明天再走,我晚上爲姐姐餞行。”
“還餞什麼行?又不是外人。”郡王妃就勢起身,把念姐兒抱着送到寶珠面前:“對舅母說咱們走了,但很快就再回來,和她一處過年可好不好?”
“不好,”念姐兒扭身子不依,小眼神兒還在眼饞寶珠扎的花。寶珠和郡王妃說話,繡花繃子丟在八仙桌上,上面花卉微卷半展,繫住念姐兒不肯丟開它不看。
“我不回家,我要和舅母住,看舅母扎花兒做衣裳。”念姐兒小手抱住郡王妃脖子,在她臉上討好地親了親。
寶珠眸子亮了,唯我獨尊的日子雖然好,但有念姐兒做伴就更好。她也對郡王妃滿面的討好:“姐姐,”
“不行,”郡王妃見女兒和弟妹難捨難分也笑了。但是她爲寶珠身子着想:“你現在可是安安穩穩的原地呆着,別讓撞着碰着的纔好。”
志哥兒忠哥兒滿頭是汗,鼻子上一道灰印子,不情願的讓找回來。聽說回家,兩個男孩子都撮着小眉頭:“回去嗎?我們不是代舅舅陪舅母的嗎?沒見到舅舅就把舅母拋下,舅舅回來哭鼻子誰哄?”
寶珠正要笑,忠哥兒又道:“舅舅是用糖哄的,”
寶珠才愕然,志哥兒一拍腦袋:“對呀,舅舅還和我分過糖。”
當舅母的就此傻眼,見進來姐姐的隨從,姐姐正在吩咐他們。寶珠悄悄問志哥兒:“舅舅吃過你的糖?”
志哥兒完全記不清楚,這些話他是聽母親和舅舅取笑時說的。但志哥兒脖子一直,煞有介事的道:“是啊,我小時候他搶我的糖。”
郡王妃交待完,寶珠還在縮着頭笑。衛氏梅英代寶珠送郡王妃母子到鎮口,紅花陪寶珠在房中,看着寶珠嘻嘻嫣然,好似得了什麼寶。
“奶奶這就說一不二,不是嗎?”
紅花最近不是搬着書,就是搬着帳本子。餘氏方氏已經知道小姑娘紅花纔是奶奶的管鋪子總管事,中年的奶媽、沉穩的梅英竟然都不是,紅花又請教過她們,把寶珠想有個自己鋪子的心思稍作吐露,說奶奶並不想全指望着花夫人的錢,讓餘氏方氏很是敬佩,紅花看帳本子就過了明路。
她此時,又抱着一本帳本子。
寶珠一愣:“哦,”這才慢慢想起來:“是啊,現在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了。”她還沒有開始品嚐唯我獨尊,紅花提醒她:“是別的事情您說了算,吃喝行走,您說了不算。”
“那住呢?”寶珠眼眸彎彎:“紅花,我們去大同府住幾天你看可好不好?”
“那要坐車…….”紅花一臉的不兜搭話。寶珠毫不掩飾的翻了個白眼兒,是哦,我還不能坐車呢?
那就再等等吧,自然是孩子重要。
……
邊城的秋天有着別處沒有的美麗。
它有着京城同樣的深黃綠草紫花紅果,又有無邊無際的遼闊,不管往哪裡隨處看上一眼,風鼓盪着隱隱嘯聲直撲入懷,透骨的寒冷好似隨時能把人凍僵。
小王爺蕭觀走出帳篷,先就喝上一口冷風。他抖抖腦袋,像要把這風甩到別處去。再跺跺腳心想南邊兒的人都說京裡寒冷,可地方可比京裡冷得多。
放眼望去,也是的。四面沒有擋頭,大同城外的衛所都只看到兩個黑點,最近的青山又更像他的黑玉圍棋子兒,風得已肆無忌憚地吹,昨天營門上的旗幟都讓拔走兩根,更別說人,自然是冷的。
“小王爺,咱們今天還上校場去尋人摔跤?”寸步不離他的王千金和白不是過來問道。蕭觀皺眉搖腦袋:“不好!就我們自己個兒打沒精神。”他懶懶地道:“我喜歡這裡,風刀子烈酒火爆脾氣的馬,比京裡好!可是打架這種事兒,還是在京裡更痛快。”
在京裡天子腳下,不管王世子侯世子,全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打架絕不讓着。
在老爹的軍營裡真無趣。
不管遇到誰,都是一哈腰,堆出笑容:“小爺您出來逛逛?”不哈腰的,又都是盔甲端正的人,“啪”,站直了,全身盔甲嘩啦迅速歸位,行個軍禮不苟言笑:“見過小王爺。”
這還有什麼趣兒,連個能罵的人都找不到。
他們都那麼恭敬,讓蕭觀半點兒性子發不出來,把他憋得慌。
白不是很多時候是小王爺肚子裡的蛔蟲,猜出小爺又拳頭髮癢,想尋人打架。白不是就獻計策:“趁着陳留郡王還沒有和咱們分開,小爺,咱們去他軍營玩去,”
他不愧是蕭觀最喜歡的人,總是能說到小王爺肚皮裡---那條蟲上面。
蕭觀一拍大腿:“走,找姓袁的小子教訓他去!”他精神頭兒這就上來,罵罵咧咧甩動肩頭:“爺爺我相中他,他敢不來,跟着他的姐夫能有出息?不識相,還有……更不識相!”
最後一個不識相罵的是沈謂。
王千金就附合地笑,把腰刀一拍:“小王爺,姓沈的不給面子!當初點兵還有臉說是親戚,是親戚他怎麼不要小爺您呢!走,咱們揍他去!”
打架這種事情,蕭觀百玩不厭。他帶着王千金和白不是哈哈笑着去尋馬,還沒摸到馬繮。就見到幾騎人馬帶着風塵灰,衣裳上還沾着枯草根子,往梁山王的大帳前面來。
“龍家的人?”王千金道。
白不是再瞅一眼:“糧草到了!”白不是瞪着眼睛發白光,嘴裡吸氣:“噝噝,輔國公這老傢伙還真的厲害。小王爺您看,這後面怕沒有上千車的糧草,他還真說到辦到,把成國公那份兒也送來不成?”
蕭觀眯起眼約摸的點點,肯定點不清爽,不過是憑着父親教的估了個數目。他道:“上千車沒有,再說就是上千車,也還不足夠兩個人的份兒啊?”
突然出來的這個熱鬧像是更好看,蕭觀興沖沖帶着王千金和白不是回頭:“去看看輔國公是怎麼交上來的。”
“這還用問?”王千金糊塗了:“不是說山西這幾年欠收嗎?但再欠收他自家糧倉裡總有吃的,總不能自己吃的不留下。現在國公爺大話要出兩份,自然是把存糧拿出來,再掏腰包取銀子,外面買一部分。”
蕭觀嘿嘿斜眼他:“你笨了吧?”小王爺忽然發現自己比別人聰明,他更開心起來。但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的爹不在他身邊,給他留下得力的幕僚,這些人有王爺鈞命在身,不怕小王爺發火,三天兩天裡就敲打一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面有太多的人比小王爺您聰明,但您不用比聰明勁兒,您將來要當大將軍大元帥,您會識人用人攏住人就行。
正規教育下的世家子,所以不是草包。
蕭觀能相中王千金和白不是,就是他們在很多事情上,有不同的見解。他能把這兩個人帶到邊城來入軍,也是經過他爹的幕僚諸般挑剔,才留下的兩個人。
在京裡是王千金和白不是聰明點兒,這到了軍營,小王爺就聰明瞭。
王千金白不是混混出身,有把子硬氣,再一把子好功夫,別的方面就難以和世家子小王爺相比。
王千金就請教蕭觀:“小爺您告訴我,下回再遇到這事,我就知道了。”白不是也把腦袋湊過來聽。
“聽好了,我閒下來輔國公算了算,他一家是掏不出來這麼多的糧食。掏不出來,如你所說,就自己搭錢去買。這裡面學問可就大了。”蕭觀目光閃爍,他的心完全沉浸到輔國公這些糧是怎麼來的,當然這是頭一批,還有後續的糧他還要怎麼弄來纔是?
此時的小王爺,再不是平時的莽撞模樣,已經像是個世事練達的人。他把下巴一端,頗有點兒諸葛亮風範,沉思道:“輔國公世代鎮守在這裡,有許多的便利。他大義的站出來肯爲成國公出一份兒,不知是什麼原因他要買好成國公,還有,他的錢糧不夠,只怕他還有打壓糧價的事情,”
“天吶,這是要遭彈劾的事情!”白不是低低驚呼。
“是啊,這裡面不尋常。”蕭觀說完,帶着兩個人走去大帳看動靜。
見押車回來的龍二公子龍懷武正在交令,梁山王滿面春風,一般正常情況下,誰收到錢糧都會這個模樣吧?
“呵呵,國公辦事老夫我最放心。”帳篷裡到處是梁山王的哈哈聲。龍懷武怎麼聽怎麼刺心,心想我們這顆顆糧食可來的全是血汗。
收到這批糧食時,龍懷武帶着弟弟們,跟他回家的是龍六龍八,在家裡唸書的是龍四龍五。老大老懷文不用指望,他不想讓正骨張再罵一回,就得老實睡牀上養他的骨頭。
五兄弟面對金燦燦的糧食都噓唏。
龍四公子甚至對遠山而悵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兄長,五弟八弟,我們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到今天我才發現這不是糧,這是金子纔是。”
掬一捧米,龍四公子有了淚花。
他的私房可全在這裡面呢。
龍懷武很快告辭,再對着梁山王的笑聲多呆會兒,他怕自己能紅了眼。
蕭觀擺擺手,讓帳篷裡別的人都退出去,獨自上前,對梁山王問道:“父親,我不信輔國公府拿出來的這麼爽快,只怕是……”
正要把自己的猜測說一遍,梁山王用眼光阻止住他,道:“隨我來。”父子出來上馬,梁山王只命幾個親信跟着,帶着蕭觀奔出五十里,那裡是他的糧倉營。
梁山王的精銳人馬,有一半駐紮在這裡看守。
到了以後,梁山王命守營的將軍們自便,他把兒子帶到糧倉營的中心。這裡有高臺一個,平時是擺鼓樓的,夜間有人當值,見到敵情就用鼓聲示警,這兒可以看得清楚全營。
蕭觀一看就愣住,張大嘴:“這這,父親……”
小王爺狐疑地望向父親,您老人家明明糧都吃不完,還把成國公逼的快要動刀子,這是什麼道理?
爲將者,不是要愛撫部下。國公雖然不直屬父親管轄,但在糧草上面,父親卻有權調動他們。就像郡王歸皇帝管,但他們帶兵馬時,梁山王就可以指揮他們。
對着糧倉營到處滿滿的糧倉,蕭觀滿腹疑竇。
“你看到了?”梁山王沉聲問兒子。
蕭觀想這裡一眼望不到頭,密密麻麻全是糧倉,我怎麼會看不到?就點頭。
“你在納悶爲父我不缺錢糧,爲什麼還把成國公那東西攆得要死要活?”梁山王撫須傲然:“聽說他都想和爲父我動刀子了,哼,就憑他!”
小王爺年紀小,這裡又就父子兩人,餘人皆在臺下。蕭觀就道:“父親,這不是您逼的嗎?”梁山王反問:“我不逼他,別人還不當我說話?他們更不肯上交纔是!”
眼望無數糧倉,梁山王對着冷風豪氣頓發:“我沒有幾下子手段,早讓這些人攆走!大倌兒,你以後要接爲父的位子,你給我聽好了!”
“啊?是。”蕭觀還是稀裡糊塗。
“成國公不識時務,人也不靈活,我放他一馬,別人可不放過他。與其他的錢糧全歸定邊郡王,這裡面還有別的郡王,不如我取來。我取來,也是皇上的,並沒有放自己腰包裡!
“啊,是!”蕭觀認真得多。
“輔國公呢,就又有新花樣!我十天前就收到線報,整個山西省糧價坐地上漲,他這批糧食是近三倍的價錢送來,”
“啊?!”蕭觀呆住。這不是傻子嗎?他忍不住打斷父親的話:“那輔國公交完今年的錢,他明年還不趴下去?”
烈烈風伴着小王爺的話,有如鋸齒碾磨,帶足了不和諧。梁山王面容更沉,在風中緩緩回頭,眸中夾雜着慈愛掃在兒子面上,徐徐道:“這與我有什麼關連?”
他重面對烈風,胸懷遠山。似乎這樣,他的抱負和重點才更加地能明確。關山依就,是王爺的責任。野花小草參天樹倒地,與他毫無關係。
“大倌兒!我一年一年的按例收錢要人馬,別的事情我都不管!”
這場活生生的教導,讓蕭觀莫明悲憤上來,也醍醐灌頂的明白了。皇上要的,是關山。不是讓父子們周護張三李四的安穩。
梁山王此時又道:“再說成國公府上氣運是到了,輔國公卻還元氣在。”蕭觀忙問:“父親,我又不明白了。前天程先生對我說,輔國公府也艱難…….”
“你忘記陳留郡王是他女婿?”
蕭觀才恍然大悟,聽父親又道:“還有袁訓的母親,是輔國公的妹妹。”說到這裡,梁山王沉吟不語,似在等兒子對他這句話的回話,又似陷入心事中。
蕭觀就接話,父子聊得正好,他得說點兒什麼不能冷場,讓父親繼續指點自己。小王爺就道:“是他妹妹,又怎麼了?”
“混帳就是!”
劈面就挨父親一句罵。
蕭觀纔不服氣,梁山王道:“前輔國公嫁女,嫁妝富可敵國!”蕭觀“啊呀!”,把自己腦袋重重一拍,就嬉笑起來:“姓袁的小子雖城府深主意壞,又不肯跟着我,但爲人卻是不含糊的。”
這城府深主意壞,和爲人的不含糊,一般都是成反比的吧?
梁山王見兒子一點就透,也就笑了一笑,但再沉下臉:“你沒事多向先生們請教,不要搬着個刀劍就沒完沒了。”頓上一頓,再道:“說也奇怪,袁訓母子往京裡去,只抱了一匣子首飾,”
蕭觀覺得心裡讓父親打開不少,早嘻嘻哈哈上來:“袁家我去過,這小子成親,花了我六百兩,”
梁山王都無奈了:“別總提你那六百兩。”
“是,我就是說我去過他家,除了房子值錢,他日常穿用的從不靡費,輔國公府的首飾一定是上好珠寶,足夠他們花用的。哎,”蕭觀明白過來:“那袁家夫人的嫁妝,可全在山西呢,就在輔國公眼睛底下!”
梁山王樂了:“大倌兒,你這纔想到!”
“呃,我是笨了。”蕭觀小王爺搔着頭,也樂了:“那現在就一件事情,輔國公爲什麼買好成國公?”
梁山王嗤之以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蕭觀自己尋思半天,尋思出另一個聰明主意,他湊近父親,鬼鬼祟祟地道:“父親,您看山西糧價大漲了不是嗎?”他對下面糧倉看看:“咱們還有這麼多,吃不完黴壞了可怎麼辦?”
“哼,這還要你說,等你想到天早亮了!”梁山王得意撫須:“爲父我早讓人運糧過去,大倌兒啊,咱們不哄搶糧價,但別人先動手腳,就中得些便利卻是無妨。上不愧對皇上,下不愧對郡王國公將士!”
他的兒子憋足了氣:“您說什麼?這事兒敢情不是您起的哄?”梁山王狠瞪他:“廢話!爲父我是那樣的人嗎?再說倒一個國公對我有什麼好處!錢國公要是沒有倒,我帳前聽令交錢糧的不是還能多出來一個?”
蕭觀兩眼對天發直,喃喃道:“那那,那隻能說輔國公府太背運,偏偏他說大話一交雙份兒,他的地方就漲糧價……姓袁的你不是不要親戚的人,這下子你也跟着賠錢吧?”貌似姓袁的吃了虧,小王爺應該開心纔是。
可他在回去的路上,硬是沒有打起精神來。就是才知道他的父親從中賺到不少錢,又學到許多書本上沒有的見解,蕭觀小王爺還是悶悶的隨父親回營。
王千金和白不是又來請他去陳留郡王營中,去尋釁太子黨。但小王爺想想,姓袁的才虧了錢,火氣大的正想尋人晦氣。送上去給他打,小爺我可算是隨着他一塊兒吃虧。
就擺手:“改天改天。”
…….
秋雨才住,院子裡溼泥地沒法子掃,牆頭上紅花落英繽紛,又有菜葉子油綠,柿子掉落幾個,紅通通的另組成一副風景。
經過的人無心去看,都面有愁容。
寶珠睡在炕上,蓋着紅色綢被,覺得小腹上還是隱隱的在痛。奶媽梅英紅花餘氏方氏郡王府留下的家人目光片刻不離開她,奶媽早淚水滿眶,不時問上一聲:“痛的好點兒沒有?”
正中的堂層裡,坐着本鎮上的兩個醫生,正在低聲討論:“我看,還是吃壞了肚子?”另一位拿不定主意,這房裡睡的可是袁家的媳婦,肚子裡是袁家一脈單傳的小爺的血脈,他沉吟:“我看還像是受涼……”
他用探詢的眸光請另一位拿主意時,另一位卻也不敢肻定他的話,琢磨半天,還是小聲的來商議:“真的不是吃錯東西?”
“着涼了吧…….”
大同城裡,順伯趕着大車,車上坐着賀家的藥童,按他的指點大街小巷地找小賀醫生。郡王妃沒走幾天,奶奶忽然肚子痛,這還了得,全鎮的人都慌了手腳。
這位奶奶肚子裡可不僅是心肝腸肚,還有小小爺在裡面呢。
國公府信任的醫生,正骨是張家,別的全是賀家,都是幾代的醫生,雖說活寶特性各有千秋,長相外貌也各不同,但醫術正道人正直,這是沒得挑。
順伯上午就趕車出來,到這午後還沒有把人找到。老頭子白鬍子都狼狽起來,做幾條溼噠噠跟着汗水粘在他下巴臉上。他再次把車從一家人門外趕開,對賀家的藥童吼道:“到底在哪家!”
藥童跟着活寶主人,也染上幾分怪性子。心想有能耐你找別家去看,一定要找我家先生你就脾氣小點兒。
他雙眼怪翻:“我要確定,還用跟着你沒頭蒼蠅似亂轉?”
他的衣襟讓揪起,順伯一把握住藥童拉近,鼻子快碰到鼻子,老頭子怒道:“再找不到,我把你扔西大街口水井裡!”
順伯隨袁夫人進京好幾年,這藥童卻纔只十一、二歲,是新到賀家沒幾年的。藥童沒讓順伯吼糊塗,是想想他的話糊塗了:“我說老頭兒,你對這城裡還挺熟悉?”西大街水井,是大同城人人避開走的地方。
那裡跳過好幾個大姑娘小媳婦,都說看一眼也拽人進去,白天都沒有人敢去看。
藥童心想你把我哪兒不好扔,一定扔那口有水鬼的井裡?這老頭兒算你狠,你想讓我死了不託生,也當個水鬼不成?
藥童就小脾氣下去,擠出個笑容,心想你這人咱惹不起。道:“再往邱家去看看,邱家媳婦生孩子難產,我家先生要麼在那兒,要麼不在,您就認倒黴吧。這秋雨才下,生病的人多,他又走去哪邊看病就不知道。”
小賀醫生的名頭,在大同城裡不是白吹的。
他話還沒有說完,大車已經動了。沒有一會兒,邱家門外停下。藥童更佩服,這老頭兒在這城裡挺熟。他跳下車,見老頭兒早就人影不見並不奇怪,藥童慢慢騰騰的進去,一問門上人,果然纔有個老頭闖進去,而小賀醫生也在這裡。
邱家的奶奶正在要緊關頭,大人眼看快沒了力氣,血一個勁兒的出,孩子還沒有出來。小賀醫生家傳只不看骨科,但婦科他也是一樣的不親自動手。
女人的下體,他也避開。
他在簾子外面聽人報信,再指揮人怎麼接生。正在亂轉罵自己:“怎麼不找個媳婦,這接生的事情我賀家傳媳不傳女,全是我貪新鮮女人,這般年紀還沒成親…….”
醫者父母之心,小賀醫生聽到房中女人的尖叫比剛纔無力,他哭了,狠狠給自己一個巴掌:“這孩子接生出來,我就找個媳婦,把接生的活計教給她!”
城裡有名的穩婆,全讓邱家請來,但這一趟還得請小賀醫生來,這個胎位太不正,小賀醫生不在,穩婆們全不敢下手。
這裡正忙亂,順伯過來,如前一般就去揪小賀醫生衣領。小賀醫這一回不由着他,雙手緊抱廊柱,大叫:“一家看完,纔看下家。先救快死的,再救不打緊的!祖傳家規,誰敢更改!”
順伯沒有辦法,撲通給他跪下來。廊下還有幾處雨水痕跡,濺了小賀醫生和他自己一臉一身,順伯道:“我家奶奶肚子疼!”
小賀醫生火冒三丈:“這房裡卻隨時要死人,一屍兩命你知道嗎!”但醫者本心,他飛快又問:“疼得冒冷汗嗎?”
“沒有!”
“那見紅沒有!”
順伯幸好是以前侍候過袁夫人,對這些還懂些,出來前問過,大聲回:“沒有!”
小賀醫生一手抱緊廊柱,猙獰着臉一手揮舞拳頭,大罵道:“那用轎子擡來,我下面還有病人,我不能爲你一家不要別人!”
順伯騰地起來,嚇得小賀醫生還是雙手緊抱柱子,放聲大叫:“我不能走,先看一家再看一家!”
在他的叫聲中,順伯早大步去了。
小賀醫生抹抹叫出來急出來的汗水,對着房中再問:“見到頭沒有?給產婦吃東西,讓她別閉上眼!”
大門外,順伯大車往回急奔。
衛氏傻了眼,斷然反駁:“不行,奶奶一步也不能動!”接着憤怒:“這不是庸醫嗎!”順伯心中知道不是,但見衛氏忿然淚水下來,解釋怕她不聽,又多費功夫。順伯對餘氏方氏道:“備轎進城!”
“哎哎,不行!”又跳出來一個,紅花也急了。紅花叉上腰怒氣沖天:“去人,把那庸醫綁了來!”
紅花以前就沒幹過這般強勢的事情,可這不是真的急了嗎?
餘氏方氏見和這對人說不明白,只按順伯說的去準備。等她們回來,紅花和衛氏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我們奶奶有半點兒不對,誰負這責任!”
順伯不理她們,徑直來見寶珠,三句話:“國公府一直看小賀醫生,小爺郡王妃全是小賀醫生開的安胎藥;他有病人他不肯拋下!”
“我去。”寶珠清醒得多。
她一下子就聽懂順伯說的話,那位來看過幾回的小賀醫生,面相上怎麼說呢,有幾分和大姐丈韓世拓一樣的風流習氣,但國公府一直是請他出診,而且他來看自己一向診銀不菲,他還不肯丟下手邊病人,寶珠懂了,要麼自己沒事兒,要麼是這個人的醫德是好的。
衛氏紅花這就阻攔不住,梅英給寶珠穿好衣裳,收拾幾件衣裳。本來梅英也要跟去,但見到奶媽紅花一定隨行,梅英道:“去了一定是住下的,我留下收拾你們的行李,明兒一早給你們送去。”
孔青也跟去,說認認在城裡的住處,明天回來接梅英和鋪蓋。
轎子在幾乎全鎮人的眼中起行,郡王妃先派五百人隨寶珠回來,後來又帶着五百人來,給寶珠又留下三百。分一半化整爲零,全是便衣先到大同城裡,各處道路上接應,再有幾個人去看住那活寶賀醫生,怕他別讓別家蠻力請走,自家不就撲了個空。
轎子的顛,全在轎槓若是竹子的,走起來忽悠忽悠好似坐船。
袁家的是大轎,木頭轎槓,就這還怕轎底顛,四個人擡轎槓,又分出四個人,用塊直木板在轎底兜住,手垂於下握住的又是四個轎槓。好似把底部給墊平,就有顛簸也減去不少。寶珠坐在轎內,就覺四平八穩。
這擡轎子的人,必定是訓練過的一條心思動步邁腿才行。
寶珠在見識過母親首飾奢豪,半個小鎮作陪嫁後,又從這細小的事情上看出世家與別人家的不同。
就是祖母是從侯府裡出來的姑娘,但安家卻是一般,祖母的許多都不可以和母親相比。
寶珠就更愛撫着小腹喃喃:“你可要爭氣纔好,咱們怎麼樣的不痛快,也得撐到去見醫生。”好似她肚子裡已經有個孩子在。
其實還不到兩個月。
小賀醫生在家裡候着,給寶珠把過脈,小賀醫生那臉色陰沉得不行。換成別人,估計跟他一樣的難看。
“奶奶,您是吃多了不消化。”小賀醫生瞪着眼。眼角瞪的是在他家門前門後門裡門外挺立的大漢們。
這一看就是當兵的,身姿挺直和別人不同。
他從邱家一出來,就讓“押解”回家,然後把他看管起來,小賀醫生抽鼻子揉下巴擰腦袋做怪相,大家的女眷全這樣,有了就太喜歡,喜歡就進補,再進補…….
他聽到沒見紅時,就心裡基本有數。
寶珠漲紅臉,吃多了?
難怪…….
不吃多也很難,都叫她靜養,然後一天三頓正餐,再加上間中兩頓點心,晚上睡前夜宵。奶媽說多吃小小爺生下來就壯,餘氏說多吃生的時候有力氣,方氏說不吃可不行。
就變成眼前這副模樣。
小賀醫生險些又要大罵,依他性子換成來看病的是別人,他早就跳着腳罵!但老順頭在眼睛前面,小賀醫生忍忍氣。
別人跋涉來看病,當醫生的卻覺得是他忍氣吞聲。小賀醫生萬般無奈的口吻:“進補要適當啊!”
從奶媽到紅花都不說話,餘氏方氏陪笑:“給奶奶燉的湯,是夫人以前有小爺的那陣子,還是您開的那湯藥方子?”
小賀醫生看慣大宅門的病,更加冷笑:“光是我的方子也倒不會,但是你們又有從京裡的從山南的從海北的補方子,可別訛我!”
衛氏也紅了臉。
紅花也紅了臉。
要是梅英也這裡,梅英也一樣紅臉。
她們在餘氏方氏送的湯以後,又給寶珠補一回來自京中的方子,來自小城的方子……寶珠吃到不消化,大家都有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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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啊嗚,總算勉強趕上。親愛的編輯,快些審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