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下了又化,天氣清冷得如凍在水晶裡。又起雪花時,梅花胭脂般大放。雪地更如琉璃般,白得讓人心頭爽快。
寶珠不是太怕冷的人,就帶上紅花,在院子裡撲雪摘梅花。正玩得額頭上沁出汗來,見雪地裡走過一個人。
她披着青色的雪衣,顯得略臃腫,離得老遠見到寶珠在樹上,就笑吟吟的揚起臉來看。一人高的梅樹,寶珠已爬到一半,已經讓她見到,慌手慌腳下來不是寶珠本性,就索性回以一笑:“施媽媽往哪裡去?”
老太太的陪房施氏笑道:“來和姑娘們說話,四姑娘,你大了,還是小時候那樣淘氣,這樹雖然不高,也仔細摔到你。勾了衣服,這倒是小事。”
寶珠就此從容下來,紅花在下面接住,主僕都對施氏憨笑:“並沒有摔着。”又問:“是什麼話兒?”
“大後天全家去觀音院,這是年年都有的事情。老太太讓我來說,要有持齋的,今天就可以交待廚房上,老太太呀,是三天齋,沐浴以後再動身的。”
寶珠忙道謝,說費心。她並不吃齋,就回說不吃。施氏又笑:“老太太也說姑娘們年青,可以不用吃,不過怕有人要跟着用,才讓我多說句話。”
說完就有轉身的意思:“那我走了,四姑娘可小心着,別再上樹纔好。”
等她走遠,紅花又相中一枝子曲折如雕螭的的梅花,指給寶珠看:“四姑娘還要花嗎?”因施氏才交待過,紅花就挽起袖子,做出攀登的姿勢:“我去。”
寶珠一把握住她肩頭,吃吃地笑:“別再去了,你沒看到,我這臉都紅了,再讓人看到,可就不好。”
把地上散堆的梅花撿撿,整齊的自己抱着,大枝的讓紅花拖在地上走。一徑回院中,衛氏在走廊下面拍手笑:“姑娘撿柴火去了?”
“豈止是柴火,做菜也行。”寶珠才嫣然,身後轉出一個人,她從牆根下面出來,把揹着的寶珠紅花,和正面的衛氏都嚇了一跳。
看這個人,卻是方明珠。
見到是她,主僕心中都警惕起來。還沒有問候她,方明珠急急地問:“你是給老太太做梅花素齋嗎?”
“梅花素齋?”寶珠抿着脣笑,打趣道:“這是哪本書看的,我卻不知道。”不知道還有沒有桂花素齋,桃花素齋。
想來出家人不能動桃花,桃花是不能吃的。
方明珠撇嘴,她純屬無意,是習慣如此。撇過以後,見到衛氏意味深長的笑,就知道自己不對,見寶珠渾然不放心上,一片混沌,忙把嘴角勾起,直愣愣地問:“你穿什麼衣服出門?”
“我們姑娘不出門。”紅花叫起來。
方明珠噎了一下,下一句才把話問出來:“去觀音院你穿什麼衣服?”寶珠心想這下子好了,去觀音院不再是拜菩薩的,又成了鬥衣服比色彩的。
就恬然而笑:“出門的衣服,自有定例,橫豎不過是那幾樣,你家表姐也有的,你倒不去問她?”
方明珠又噎了第二下,含糊地道:“表姐的衣服肯定比你的要好,我特地來通知一聲。”寶珠輕笑,有幾分俏皮地道:“菩薩看心,不看衣服。”
“我就看看,又不借你的。”方明珠有幾分蠻橫的道。寶珠見她這樣說,就笑着請她到房裡去,讓紅花:“大後天出門的衣服,找出來給表姑娘看。”
紅花就往房裡去,衛氏爲給寶珠倒茶,順便給方明珠倒上,她往房外去。房中只有寶珠和方明珠時,寶珠就不避她,把大紅色繡瑞草的雪衣去了,放到紅木椅子上,等紅花出去收拾。她衣內,是一件淺紅色錦襖,碧綠色裙子,又是一個碧玉透雕仙桃佩,看得方明珠羨慕不止。又兼房中沒有人,沒頭沒腦地道:“大後天你就這一身,一定如願。”
“如什麼願?”寶珠愣住。
方明珠神秘的笑着,悄聲道:“觀音院啊,你不是要去觀音院?”寶珠恍然明白,撲哧一聲,又忍住,忍過後脣角難免有微微的笑容,方明珠看在眼中,自以爲自己這雪中送炭送對了,更說得沒有顧忌,幸好還是姑娘家,知道這話丟人,說得悄聲:“大後天你要我幫什麼忙,只管叫我,你幫了我,我自然幫你。”
她說得大大咧咧,臉上的笑三分豔麗,七分全是張狂。
寶珠只笑着瞅她,認真來說,寶珠也承認明珠表姑娘是個美貌的人物,可是美貌加上不檢點,說話不檢點,行事不檢點,就打上七分折扣,變成三分美貌。
見她風風火火來對自己“示好”,寶珠忽然爲她憂愁,她真的進了侯府,那將是侯府的災難。轉而又一想,侯府要是眼神不清,要了方表姑娘,那將是自己尋來的災難。
很多時候,災難是自己尋找的,寶珠心想自己也管不了許多。她就放淡面容:“啊,有要幫忙的,我自然去找你。”
她面上的冷淡,就似雪中梅花香,尋時不見,不尋時又明明白白出來。方明珠心中不服,又想到自家表姐掌珠等人,全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想親事,又不敢說,自己背後裡急,用上很多的功夫。而且不止表姐和對面的這位四姑娘,全城的姑娘們只怕全是這樣的。
方明珠打心裡鄙夷這樣的人,她認爲想嘛,你就說,何必把自己憋着。兩個人各懷心思,忽然就淡淡的不行。
幸好紅花抱着衣服出來,給方明珠看了一看,方明珠勉強說了句好,告辭出門。一路走,一路氣。道邊兒有梅花,她揪下一枝子來揉弄着,自言自語道:“讓你裝相!裝來裝去,黃花菜都涼了。”
寶珠在房裡,此時明白過來。她一旦明白,先是惱得面上暈紅,汗水一下子迸出來。幸好自己能排解,房中踱了幾圈,又平息心情。
這一對母女,以爲自己在觀音院中尋私情?
真是,想錯了的人沒有辦法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