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有小蟲上來。龍懷武讓咬了好幾口,還沒有覺出癢來。踩着青青的草地,他走着而且尋思着。
像是從小弟回來以後,所有的事情都不對勁。
他能看出來老六和老八龍懷城,都有和袁訓修好的意思,這中間老八最爲明顯。兄弟們對小弟改變心思,還可以說是小弟的手段。
小王爺蕭觀對小弟剛纔那親切勁兒,這個就不單單是手段,還有小弟的能力在裡面。
龍懷武也是龍氏兄弟中性子比較浮躁的一個,這就把一腔能贏得小王爺欣賞的心思全壓在肚子裡,把他憋得面色發白。
走到沒有人的地方,他不由得長聲的嘆息着,難道從此就不如小弟了不成?
帳篷裡那兩人都沒功夫管龍懷武怎麼想,蕭觀的心思凝結在袁訓把太子黨全找來上面,而袁訓則措詞信文,在寫得兄弟們收到就能過來,還要讓他們所屬的郡王們不要反對。
探花不是白當的,須臾,信就寫完,給所有人全是一模一樣的信,就信封上名字不一樣。袁訓下手把信抄出十幾封來,信封就交給小王爺去寫,讓他添上他的大名。
蕭觀也不含糊,很快把信封全寫好,順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石印章,對着一個信封,“咣!”就是一下。
“你還有小印?”袁訓失笑,見那印章細膩晶瑩,如果不是在小王爺手裡見到,應該出現在錦繡閨中才合適。
蕭觀狠狠瞪他一眼:“你這是瞧不起我,我知道呢!”他嘟嘟囔囔地罵着:“這要是在京裡,我非揍你不可。軍中好玩兒呢,比在京裡快活,隨便打隨便殺,可我的爹說,遇到有能耐的人就得忍着,我忍着你,我忍着你,我忍着你……”
他說一句,手就蓋一下。
“咣咣咣咣……”十幾封信蓋完,他也說出來十幾聲。袁訓早笑得手都發抖,這一會兒又把探花的優勢顯出來了,雖然筆桿子亂晃,但筆尖落下還是穩的,很快把信盡數抄完,兩個人看着墨跡乾透,合夥兒親手封信,信口上再用火漆打上,這就萬無一失。
仗一旦打起來,郡王們之間是互相不能知道對方在哪兒,但梁山王在中軍卻是隨時掌握。小王爺出來以前,早就把各家郡王的方位全記住,這就拿着信出去,連夜派人分送各處。
袁訓見他安排妥當,和他坐着也沒有閒話可說,說不上兩句打起來倒有可能,就告辭說去休息,蕭觀小王爺在此時此刻算暫時用完了他,但也沒有就翻臉當人爺爺,而是殷勤地把袁訓送出帳篷,還揮揮手說笑幾句,這才轉回自己帳篷。
書案上燭火猶明,蕭觀往椅子上一癱,呼的出一口響亮的長氣,面對着帳篷頂子道:“這就好了,這城不是我一個人能打的事情。”
帳簾子打開,他從京裡帶出來的兩個混混,最得力的心腹,平時小王爺說朝東絕不朝西的兩個人,王千金和白不是走進來。
他們在外面已經知道送信的人連夜離去,也對蕭觀肚子裡的想法瞭如指掌。王千金把大拇指翹起來,笑道:“小爺好計策,姓袁的也算了得,在京裡就數他最蔫最壞,常把我們耍得團團轉。”
白不是也跟着笑道:“這一回是小爺把他耍在手心裡。”
王千金繼續吹捧:“王爺要是知道小爺計勝諸葛亮,只怕又要高興的笑上半天。”
提起梁山王,蕭觀纔有了一點兒笑容。他懶懶坐起來,剛纔是癱在椅背上,這就又趴到案几上,滿面無精神:“哎喲,使喚姓袁的一回真是累啊,這回可把我累壞了。”
心腹不是白當的,王千金和白不是一左一右地走過去,爲蕭觀捶腰捏肩膀。
小王爺雖然很想裝他累成半癱軟,可有這兩個貼心的侍候人,他只能把精神頭兒再回來一些,好在精神頭兒好,牛皮也吹得更帶勁。
小王爺開始大吹法螺。
“這一回可要讓我的爹看看,我可不是吹的。我和他打賭,我不用他一兵一卒,早能攻城。我的爹他當時說什麼來着,你們還記得不記得?”
王千金笑道:“當時我們都在,怎麼會不記得?”
白不是笑道:“王爺當時是這樣說的,嗯咳!”先重重來上一嗓子。
蕭觀扭頭瞅他:“你學我爹也太像了。”這咳嗽都學會。
白不是忍住笑:“是是,是當時場面太深刻,我這就把王爺語氣也記住。”這就繪聲繪色學起來:“王爺當時說,初生牛犢不怕虎,指的就是你,這個你,就是說小王爺您。”
“還有還有,”蕭觀重溫舌戰老爹那一幕,也津津有味。
“後面又說,小馬兒初行嫌路窄,也是指小王爺。”
“還有還有,”蕭觀笑嘻嘻。
“王爺我又說,老夫我不敢比趙括的爹,怎麼就生出來紙上談兵的你,這個你,也是指小王爺。”
蕭觀哈哈大笑,一抖肩膀,把背後兩殷勤的人抖開,雙手把腰一叉,起身走到書案前,在空地上興奮的走來走去,下面的場景他就親自說了。
他神氣活現,活似鬥贏了的雞:“我對我的爹說,趙括我是不當的,我說爹你瞅好了,我不要你一人一馬,就帶上我幾個侍候的人,我就把最難的城,這石頭城打給他看看。我爹說軍令狀這東西不立也罷,免得我受罰他心疼。他說發個誓吧,我就發了。哈哈,我真後悔啊,”
小王爺把腦袋一拍:“怎麼不跟他立軍令狀呢?”
下面的話,就是針對袁訓的了。
“姓袁的,嘿,不含糊!太子殿下,我的堂兄,他的人也不含糊。看看我把姓袁的揪來這就對了,他不在誰也弄不來那麼多太子黨,”
把頭一轉,對王千金和白不是嘿嘿笑着,中肯地道:“說老實的,我的堂兄就是比我厲害!他的人在京裡時就比我的強。厲害,厲害!”
想到這些厲害的人們即將爲自己所用,蕭觀笑得嘴咧得多大,也架着他嘴大點兒,蠟燭下面看着又含糊點兒,好似咧到耳朵根。
袁訓要是聽到這些話,不知道會不會主動跑來揍他。
……
韓世拓叔侄離開太原府以後,都覺得受到教訓,路上不敢耽誤,星夜兼程趕回驛站。他們所在的驛站,完全來說還不歸山西管。
這驛站一半兒在山西省內,還有一半兒的接納範圍在山西省外。因此梁山王軍需上的一條線,全由王爺自己拿着。
完全在省內的驛站,各省大員自然要插手,但這樣一弄的話,有些驛站當地官員們也難下手。
蕭瞻峻,是歸梁山王的人。
遠遠見到驛站在即,韓世拓又發感慨:“三叔你看四妹夫爲我打算得多周到,以前我就聽說山西全是山,而我們剛從太原回來,也經過不少山嶺,行道上面算是吃苦。但我在的這地方呢,一條官道下去,就回京裡也相對方便。”
說到這裡,他神色黯然:“算了,我回去家也分了,三叔你也別回去了,我們好好的當差,聽說這仗就要打完,那時候閒一點兒,有假我們輪流回去,你多帶點兒錢給三嬸倒是正經。”三老爺也嘆氣過,說了個是。
驛站外面下馬,韓世拓手下的一個書辦迎出來,見面先是詫異的:“咦,這麼快就回來了?”韓世拓奇怪:“快着回來不好嗎?”
這就知道話裡有話,韓世拓就在大門外面問他:“出了什麼事情?”書辦鬼鬼祟祟的,先往左右看上幾看,再握住韓世拓手,和他走到旁邊歪脖子柳樹下面,低聲道:“風聲都傳遍了,說蕭大人把驛站裡拿走幾十個人,”
韓世拓吃了一驚,後背上就有些發涼:“到有這麼多人嗎?”
在三老爺讓抓走以後,韓世拓先是在驛站呆着,最近纔去的太原府。但謠言傳出來有時日,他在路上又沒有聽到,還不知道蕭瞻峻拿走一批的人。
韓世拓後怕上來,又慶幸的不行,轉而對他又是一個警示。
這不是他有後臺,三叔現在還關着呢。
書辦見他滿面的不知曉,就說得更來勁兒:“謠言四起啊,說蕭大人爲什麼查刀劍,知道嗎?是死了人,”
這個韓世拓倒是知道,但是裝不知道的聽着。
“知道嗎?都說死的人是陳留郡王帳下叛變的人,陳留郡王對他不滿,這就,”書辦用手比劃着:“下手一刀,”
韓世拓擠出笑容:“這哪能呢。”郡王可是他的親戚,他要爲他分辨幾句。
“反正都這麼說,說蕭大人大張旗鼓抓走這麼些人,是掩人耳目,所以我見您去了好些天不回來,我想着三老爺只怕也回不來了,我昨兒還傷心呢,”書辦裝模作樣吸吸鼻子。
韓世拓和他們打交道有日子,知道這些人無賴起來不比潑皮們差。而他又是以前和潑皮紈絝們打成一片的人,知道他們的胡說不必理會。
他往太原府去,等於沒耽誤就把三老爺帶回來。但書辦非要疑心他在太原府讓絆住,懷疑他一定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韓世拓想你怎麼也不算算日子,我回來的算快的。
但不理會他胡扯,見他把謠言說完,韓世拓暗暗驚心,同他一起進來。
這就換衣裳,把手邊兒要緊公事辦一辦,足的有近一個時辰,回來老兵新泡上的茶水,這纔有空閒喝。
端着茶碗,韓世拓出着神,把花的銀子在心裡過過數。正算着,三老爺從外面走進來。
三老爺這一回多少總受教訓,又往郡王府裡去見識過一回,覺得不比在京裡的王府差,反而比京裡的王府地方還要大,二門以外也見到難得的奇花異草,大開眼界,他就更用心的當差。
回來韓世拓理公事,他早出去轉了一圈兒,把新到還沒有離開的一批軍需安置安置,見到妥當了才往回來。
在門外是想好的,進來又見到侄子恰好沒事,三老爺湊過來:“世拓,那個那個,罰我的銀子和罰你的銀子,三叔一個人出,還有你路上花的錢一共是多少,你報給我。”
罰的銀子是蕭瞻峻罵他的時候說出來的,而以三老爺的見識來想,韓世拓上下打點,也必定是花了一筆銀子。
“罰你三百兩,罰我五百兩,”
三老爺尷尬地道:“看看,這事兒,怎麼罰你還要多出來。”
“說我監管不力,蕭大人還說,這兒歸我管,以後再出事情,全由我腦袋上罰錢。”韓世拓苦笑:“好在三叔你出來了,這錢就不用…。。”
他忽然一愣,不認識三老爺似的打量他:“三叔,你說的這是人話呀?”
三老爺也怔住:“我說的不是人話,還能是鬼話?”他手點在自己鼻子上,瞪着兩眼睛:“難道三叔我不是人嗎?”
韓世拓對他瞅瞅,直接回答:“你不是人。”是人就衝着侄子把你弄來,你幹不出這事。三老爺搔搔頭無話可說。
“這錢你不用給我,路上花的錢不值什麼,罰的銀子幸好有四妹給我寄了不少,我一分沒用,過年給掌珠送回去一部分,餘下的加上我的私房還有,不過這也就精光了。”韓世拓眉頭一聳拉:“我得過兩個月窮日子了。”
“不用我給?”三老爺這下子相信侄子是實話。他也對着韓世拓來上一句:“你這說的居然也是人話?”
“人話。”韓世拓乾脆的回答他,繼續出神啜茶,自言自語道:“八百多兩銀子,我半年可就算白當差,”
三老爺不需要出銀子,私房銀子能保住,這個擔心鬆下來,這就尿急上來。他出門往驛站後面樹林子裡走,見黃昏出來,夕陽似萬把金針,襯得樹也更風姿綽約。
淨着手,三老爺的心情放鬆下來。他正盤算着存的私房送回去,爲兒子進學給國子學裡那些老古板送些什麼好,就見到有什麼寒寒的一閃,腦後一道風聲起來。
回頭一看,見一把雪亮鋼刀就在眼前,像冰山塌倒似的對着三老爺腦袋上撞來。
“啊!”三老爺大叫出聲,身子一抖,衣裳也沒掩好,腿先就沒了骨頭,本能加上害怕往地上一坐,正坐在他才小解的地面上。
不等他顧得上自己滿身的骯髒,那刀長眼睛似的,“呼!”驟風疾起,又往他矮上半截的腦袋上跟來。
火豔的晚霞輕紗似籠罩在林中,冰雪似的刀鋒一刀劈開這絢麗,再就又到三老爺鼻子面前。
完了!
三老爺在這一瞬間,心頭亂呼亂嘯閃過無數句話。他還有一筆私房瞞着妻子存在外面,他出京爲小兒子相中一個穩重的丫頭,可以放在房裡面,他爲女兒在鋪子裡定的還有一件嫁妝沒送上門,他的……
我命休矣!
以爲這四個字是此生最後的心思,受驚嚇而僵木的眼角又出來另一道光亮!
那東西又明又扎眼,又迅急又殺氣騰騰,打着旋兒的飛過來。隨着脆響過去,在三老爺面前和襲來的鋼刀碰上,然後斜飛出去落在草叢中。
寒氣颳得三老爺面上疼,再看眼前不知何時跳出兩個黑衣人不說,又跳出一隊士兵。帶領士兵的那個人,三老爺認識,他修長身子,穿一件玄色羅袍,怒氣沖天,手執寶劍和黑衣人鬥得正凶。
這不是蕭大人嗎?
僥倖得了性命,三老爺回魂,放聲呼救:“救命啊,來人啊,殺人了啊!”
韓世拓帶着人急忙地過來時,剛纔那一幕驚險的已經過去,見三老爺坐在地上面如土色,在他旁邊幾步遠的地方,蕭瞻峻面色鐵青負手而立。
他瞪着兩個黑衣人,都去了頭罩露出面容,陌生的臉上不懼不怕,反而還很平靜。一隊士兵,看押着這兩個人。
地面上,灑下不少鮮血,有些是士兵們流出來的,有些是黑衣人身上的。
韓世拓受驚不小,嗓子打着顫:“蕭大人,二爺,這是怎麼回事?”蕭瞻峻冷冷哼上一聲:“你還看不出來嗎?這是空穴來風的勾當,污到老子頭上!”
隨着這句話,回來時書辦說的謠言出現在韓世拓腦海中。他這就明白,“哇呀!”慘叫一聲國。蕭瞻峻似乎嫌他太吵,冷冷看看他。而三老爺僵坐在地上動也動不了,讓這慘叫嚇得扶着樹就跳起來,慌急慌忙的提好褲子,三步並作兩步的鑽回驛站裡去。
直到看到驛站裡走動的人,三老爺才覺得生氣漸漸上來,手扒着廊柱大口喘着氣,眼珠子才漸漸的靈活起來。
剛纔是嚇出來的力氣,到了這裡就都用完。過上一會兒,才慢慢有了自己的力氣,三老爺先去把衣裳換了,又讓老兵打盆熱水洗了洗,這時候膽量也回來不少,又想到蕭大人面前還沒有見禮,就想着去見見他。
經過外面的屋子,那是韓世拓和他辦公的地方,見到侄子目光呆滯地獨自坐着。三老爺撫着胸口,魂還沒有完全回來,問道:“世拓,你沒把蕭大人讓回來坐坐?”
“他說人犯緊急,已經走了。”韓世拓有氣無力的回答過,對三老爺慘兮兮地道:“三叔,是我不好,你回京去吧,這裡你不能再呆下去。”
這句話太有震撼力,三老爺的魂就此全回到身上,晃一晃肩膀,似把三魂七魄歸整好,三老爺走上來詢問:“出了什麼事,要我回京?蕭大人說過他不計較這一回的。”
韓世拓還是直着眼睛,奄奄一息地嗓門,估計也就他們兩個人能聽見。
“三叔我對不住你,原來放你出來,是蕭大人的誘餌,他釣奸細呢,三叔,你再呆下去,豈不是我害了你?”
“蕭大人親口說他拿我釣奸細?”三老爺反而露出煞有介事的口吻。
韓世拓點頭:“我問的他,他說人這就抓到,以後你再小心點兒,我們這裡總是驛站,住的本就是兵,說你不會再有事兒,可誰能知道呢?三叔,你還是回去吧……”
腦袋上捱了一記巴掌,把嚇得懵住的韓世拓又打矇住。
他捂着腦袋,見到三老爺興高采烈:“傻小子!這是好事兒。”
“三叔,你沒嚇傻吧?”韓世拓狐疑。
“你懂個什麼!他拿我當誘餌,就拿我沒當外人看。小子,我本來擔心出了點事,表面上看着蕭大人不理論,怕他記恨在心,還怕我拖累你。親戚兩個字,有時候不值錢的。但現在好了,他這麼着用我,他好意思還記恨我辦錯事情?”
三老爺彎下腰,把笑眯眯的臉對着侄子,就是好一通的說教:“公事上揣摩上官下屬的心思,小子,還是我比你強。”
韓世拓徹底讓他說暈乎,揉着頭道:“你不怕就行,不過我說,親戚這兩個字,還是很中用的。以後別這樣說話,我聽着不痛快。我們不是親戚照應,怎麼能在這裡舒坦?”
“是是是,你小子在郡王府裡有的是親戚,那親戚住在內宅裡,可惜三叔我沒見着,全是我的錯,全是我不應該,”三老爺心想偶然的一句話,就戳中這小子死穴上。以後說話可得注意着。
韓世拓這纔有些滿意:“就是嘛,親戚本來是依靠。我的親戚啊,她福氣大,生個人見人愛的鳳凰,可不住在郡王府裡內宅裡。”
話說回來,那可是袁家的頭一個孩子呢。陳留郡王妃自然待的好。
……
十幾天後,蕭瞻峻的內書房裡,南安老侯憤然拍了案子!
“無法無天!”他在書房裡轉來轉去,人都火得快要冒煙。
蕭二爺纔剛回來,才把消息告訴他。
“和韓家老三放出去的,一共是十個人。這十個人都是和我走得相對近,韓老三正經算起來,又是我親戚。十個人要不是我有防備,全成刀下鬼!”
蕭瞻峻眸子都紅了:“死一個人,也成了我殺人滅口,刀劍丟失成了我讓他們辦的,張辛又新近才叛變我大哥,又死在這當口兒上。”
“哼哼,自然有一批謠言準備着對付你們!”老侯陰沉下面容:“但是現在人全都在,我看他們想怎麼辦?”
老侯眸子鬱郁:“還是我那句話,這不是小事情,只怕這不僅僅是衝着你和郡王來的啊。”
“幸好有你這欽差在啊。”蕭瞻峻這樣的回他。
……。
翠光明曉,官道上輕鬆的駛來一輛馬車。孔青是趕車很熟練的人,倚着車篷坐着,把個馬鞭子斜抱在手中。
太原府就在前面不遠,這一路官道聽說以前接過聖駕,鬱鬱蔥蔥樹木繁多,又生得茂盛。綠油油的木葉把炎熱擋在外頭,馬車行進中的風,讓孔青舒服的眯着眼,有點想打盹兒。
車身是竹編而成,前後通風,各用竹簾子擋住,風躥到車內,身着淡黃色衫子的寶珠和水綠色衣裳的紅花也都想打個哈欠。
在寶珠面前,當丫頭的是竭力地不把哈欠打出來。紅花用帕子掩住口,小小的哈欠一下,睏乏就更上來,含糊不清地道:“奶奶睡會兒吧,大早上我們就出城,去看那山頭,那山頭可真是窮啊。”
“也有草藥呢,就是那山怎麼不長大樹呢?就沒有幾株。”寶珠疑惑不解。她見過鄒家的山頭,就在這山的隔壁,那山上樹木參天,密蔽日頭,隱隱能聽到虎豹聲,據紅花說,鄒家人陪着她去看過的一回,親眼見到過野豬。
只有密林裡面,纔會有大型的野獸,也說明水草豐足,適合植物生長。
沉思一會兒,寶珠也更睏倦上來。車上放的有枕頭,她推一個紅花,自己睡了一個。紅花也不客氣,嘻嘻接過,睡在寶珠旁邊。
主僕往山西來的路上,就這樣同車而眠,紅花最近跑腿兒辛苦,也實在是勞累,不再拘泥地徑直入睡。
太累的人一開始是睡不着的,寶珠閉目把鄒家的山頭和剛纔見到的兩個山頭作個比較。鄒家的山頭寶珠沒有親臨過,就是剛纔隔着山腳看了一看,氣勢氤氳是個生髮地勢。
但遺憾的是,不管鄒家的山頭有多好,寶珠都不打算再和鄒家作買賣。
出門會見生意人,對寶珠來說次數不多,但鄒家少東家的輕薄之相已露出。從那天鄒寧的表現來看,他是殷勤的,放在現代來說,不過是一個追求的人。
可寶珠和他都生活在古代,寶珠有理由相信,他自己也清楚他那天的舉動代表什麼。有句俗話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就是紅花也看出來,那天出門就對寶珠說少東家人品不端,寶珠說鄒家的生意不做也罷,紅花一口答應。
買個山頭,或者是買個鋪子,或者是買個宅院,都花去買賣雙方無數的心血。紅花是挑了又挑,看了又看,才把鄒家定下來。
但她也毫不猶豫放棄鄒家,還對寶珠道:“山西這麼大,還能買不到嗎?”第二天就託經濟回了鄒家,馬不停蹄又去尋找新的賣家。
這就有了今天的這一家,一家子賣兩個山頭,就是太貧瘠。說也奇怪,與之相鄰的鄒家山頭長得那麼好,這兩個山頭就差得不能再差。
這家子人弄到手裡數十年,什麼法子都用過,依然還是不長大樹,到老了無心侍候,這就打算出售。
寶珠想着,慢慢的入睡。感覺纔打盹兒,車外孔青低低的喚她:“奶奶,後面有人跟着我們。”寶珠一愣神醒過來,紅花也警醒地睜開眼,坐起來問:“是什麼人?”
“後面那青色的大車,從我們看完山頭時就跟着,在官道上我還當他們是一同回城的人,沒想到進城以後他還在我們後面。”
此時馬車行駛在太原城裡,本來是一條長街就可以直接到陳留郡王府前街道上,但孔青在這個時候又往小巷子裡拐上一下,道:“我都拐了三次,他們次次追來。這路都重掉了,我是故意拐的彎才這樣走,除非他也是故意拐彎,才和我們走一樣的路。”
紅花對太原府路熟悉,往外面認認路,對孔青道:“孔大爺您從前面左轉,再回到城門口兒去。”
孔青依言,把馬車從小路又拐回剛纔走過的長街,趕着馬車重走在長街上。隔着後面的竹簾子,寶珠和紅花清楚地看到,青色的大車依然還在。
後面的竹簾子是雙層,單層怕讓人看到車裡,這就寶珠和紅花能看到別人,而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們。
寶珠顰起眉頭,她並不願意把綁架暗殺等事想在心頭,但陳留郡王府樹大招風,她的夫君也招風,舅祖父欽差大人更招風,另外還有知道她們主僕出城,陳留郡王妃曾循循交待過山西是有強盜的。
寶珠怕麻煩,又相信孔青功夫,纔出門從來不帶府兵。
現在雖然擔心,但好在是進入城裡,擔心也就有限。
紅花道:“我們回府去,看他們還敢跟來?”
寶珠卻道:“還是先弄清他們是誰,我們再回府的好。”她靈機一動,把紅花打趣起來:“也許是你出門做生意時遇到的,有人對你好奇,這就要打聽你的來歷。”
寶珠並沒有出門會人很多次,她怎麼也想不到與自己有關。
紅花也深以爲然,紅花是個美貌的小姑娘,她自己也知道。主僕三個人,一個在外面,餘下兩個在車裡,簡單商議了一下,孔青趕着車,又再次回到剛纔拐過的小巷子裡。
後面青色大車上,趕車的道:“少東家,他們早把我們發現了,他們在繞路呢。”車裡的人道:“那她總要回家!跟上,她繞一天我們就跟一天。”
趕車的心想少東家沒有好色的名聲,這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前面車裡是月裡嫦娥還是天上仙女?讓他大早上的在城門口守着,他是從人家出城就跟上的,也虧他肯起個大早,守在城門口上。
趕車的想反正我是當差拿錢,少東家願意滿世界繞着玩兒也是他的事,橫豎不少我的錢。他拿出勁頭,更無顧忌的把個鞭子甩得啪啪作響,馬車也跟着轉過去。
這一轉過去,趕車的傻了眼。
剛纔追的那馬車就在進巷子口一點兒地方上,趕車的橫眉怒目下來,是候着他們的怒容。
小巷子口能有多大?同時走不開兩輛馬車。這裡住的人家剛纔對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過去,已經有人揮拳頭跟後面大罵。
這個時候,那車停在那裡,後面這車還往裡追。
趕車的眼看着收勢不住,那車呆的太是地方,位置離巷子口太淺。他惶急大叫:“讓開,作死嗎!怎麼把車停在這地方!”
往裡進去幾步的位置上,大門裡出來一個老太太,手指住他們罵:“你們才作死呢,這巷子還能進馬車嗎?”
青色大車那馬也竭力止住,但馬有靈性止住,那車沒有靈性,前面有馬帶的之勢,繼續往前衝。
別說趕車的着了急,就是坐車的也急得大叫:“讓開讓開!要撞上了!”
“砰!”
青色大車立時止住。
奔前之勢中轉爲立止,馬長嘶幾聲,一頭撞到牆上。馬車也格吱幾聲,震動幾下,馬車裡的人叫着哎喲哎喲,從車後面摔出來,撞到地上。
他扶着牆才起得來,正揉腦袋,聽自己的車伕大罵道:“你娘生下你就這麼壞嗎?你好好的弄個車堵住路,還把我們少東家顛出來!”
前面那老太太叉腰繼續大罵:“你們兩個生下來一般的壞!滿肚子壞水!”
摔倒的那個人見惹起別人怒氣,忍痛走到車前來看。這一看他嚇了一跳。原來他的車不是撞到別人車上才停的,此時車轅上攥着一雙手。
那雙手青筋必露,出自一箇中年人手中。這中年人看着也不怎麼強壯,身子骨兒反而帶着幹弱,但他雙足立地,硬是把剛纔在去勢中的馬車生生攔住。
拐進巷子裡的馬車,去勢並不是太急。但以一個人的力量擋住這車,車裡還坐着有人更增加份量,不由得摔倒的那個人瞠目結舌。
他心想着,這功夫比我家高價兒請來的護院可強得太多。
他對着攔住車的孔青目瞪口呆時,車裡的寶珠和紅花也對他目瞪口呆。
“這不是鄒少東家?”紅花在車裡道。車外站的那個人,看着還有斯文模樣,正是寶珠會過一面的鄒寧。
認出是鄒寧以後,紅花這就怒氣衝衝,雙手把袖子各一挽,寶珠沒攔住她,紅花跳下車就對着鄒寧也大罵上來:“登徒子混賬玩意兒!你不長長眼睛,就敢這裡起歪心思!你娘生你才生錯了……”
她這樣一罵,趕車的不願意了。趕車的本來是和孔青發脾氣的,但見到孔青力氣驚人,趕車的沒罵幾句正要停,又讓街上老太太罵上來,趕車的就勢閉嘴,佯裝不敵那老太太。
但見車裡跳出個丫頭還要怒罵,而造成自己少東家撞倒的還是他們,趕車的對着紅花小身板兒火了:“哎,你打聽打聽我們少東家是誰,你再罵!”
紅花罵人從不怯場,再說不管拉出來誰,能有郡王大嗎?
紅花對着趕車又罵:“你沒打聽我是誰嗎!你們就敢跟着我們!”
出來站街罵的老太太明白了,對着出來幫她的鄰居媳婦們冷笑:“看看,這就是調戲人!”出來的媳婦捧着一盆髒水,道:“那我這盆水潑給他們?”
“潑給他們!”老太太一聲令下,那媳婦端着水就過來,水面上飄着菜葉子,可能洗過菜又擦過地,還有烏泥似的一層髒。
鄒寧嚇的連連後退,自顧身份又不能和一個媳婦去擋,背後直撞上車。趕車的這就忙不過來,不知道和紅花接着對罵的好,還是去攔這媳婦的好。
“嘩啦!”
當頭一盆水,全澆在車身上,酸味兒餿味兒泥味兒四處飄揚。
紅花拿個帕子擋住鼻子,退回車裡尖叫道:“孔大爺,我們快走。”孔青也怕薰到寶珠,趕着車一溜煙兒就出這巷子。
鄒寧又讓老太太媳婦們罵上幾句,車也不能坐,交給趕車的收拾,他灰溜溜的離開巷子,本來不過是氣惱,現在則添上煩惱。
爲什麼不和我家做生意?
爲什麼?
他跟着寶珠想問的,就是這一句。後來跟上寶珠的車,又生出妄想意圖知道寶珠的住處。沒想到那外路子的車伕不是好惹的,而紅花姑娘更是牙尖嘴厲,平白的反讓她罵上一頓。
寶珠的車從巷子另一邊走的,鄒寧就站在巷子口上,往後退出就是長街。無精打采的走着,心想今天這事兒真是晦氣,就見到前面過來一個人。
鄒寧心頭一跳,這不是袁家趕車的?
孔青面無表情,走到他面前不容拒絕地道:“我家姐姐要見你。”隨後是吩咐的口吻:“跟我來!”
鄒寧是色膽包住天,但從小兒錦衣玉食里長大,骨子裡是文弱的。現在他就一個人,雖然在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也沒能給他壯膽,又加上他是想見寶珠一面,讓孔青一喝,乖乖的跟上去。
寶珠的馬車停在另一個小巷子裡,鄒寧走近,心中先怦怦直跳。不管車裡先說話,他酸澀地先開口,說的是近幾天在他心中轉動不停的話:“爲什麼,不和我家做生意?”
“就爲了這個你跟着我?”寶珠圓潤悅耳的嗓音從車中傳出,落在鄒寧耳朵裡,不失是一種安慰,這果然是她的聲音,她在對我說話。
鄒寧垂下頭,苦苦地道:“我們家的山頭不好嗎?”
他等着寶珠的回話,以爲寶珠會回答他另有便宜的,或者錢不夠手她纔去看那小山頭,卻沒有想到車裡的回話是:“買賣合作跟做人當官居家行善一樣,爲人心地要好,”
鄒寧恨不能把衣襟扯開給袁娘子看看,說我心地好,我走路不踩螞蟻,愛惜飛蛾紗罩燈。
“品行要端,”
鄒寧直了眼睛。
他自家做的事情,自己總有數。那天的舉動,可以說是殷勤,也可以說是調戲。生意場中是殷勤,從男女有別上說就是調戲。
如果他不是念書人,他只是個生意人,殷勤的再過份些也沒有什麼。
可他是個唸書人,就他自己來說,他完全能明白他當時的殷勤出發點不良。
可他沒想到袁娘子會計較,鄒寧傻傻的想,你不過是個外路的女人到本省,做生意的你還計較別人對你殷勤?
這種計較是深閨大宅院裡的人才會有的心思不是嗎?
他心頭幡然,但還沒有徹底悔悟。鄒寧紅漲麪皮,支支吾吾爲自己解釋:“我那天,是看着你熱……。”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是聖人的話,難道你沒聽說過?”車裡那嗓音依然是不帶半分怒氣,軟軟的一把子外路口音的好官話。
鄒寧這下子再說出任何一個字,而且這句簡單的論語上有的話,是個唸書人都滾瓜爛熟的話,帶給他從沒有過的深刻。
中過秋闈的他在家裡得得意的,經常拿聖賢的話教導別人。就是他的父親與官府裡做生意,也得兒子這裡問問規矩,誰叫當兒子的是讀書人,受聖人的教誨呢?
而今,是他在受教。袁娘子用的是最簡單的聖賢之言,把他還想抵擋不承認的心思一語揭破,又打得體無完膚。
嗓子眼裡噎得好似幹黑炭,鄒寧原地傻眼。
“別再跟着我了,跟着我,會給你招來禍災。”車裡那語聲依就動人,細聲細氣的交待過,說一句:“我們回去。”
馬車就此離去。
見馬車駛離,鄒寧才活過來,對着馬車深深一揖,再深深的一揖,多謝。
“奶奶見他,倒也受教,並不是個呆子。”紅花在車裡笑話他。
寶珠微微一笑:“這個人氣質文弱,並不像有惡跡的人,可惜了的,我才同他說上幾句。不然他由此生恨,也耽誤他的前程呢。”
紅花也由衷的佩服:“奶奶好心地。”
寶珠卻顰一顰眉頭,肅然道:“紅花兒你常出去,記得遇到那沒皮沒臉的,可不要放過。只管回來對我說,這樣的人可是要收拾的。”
“好啊好啊,”紅花笑彎了眉眼,看我家奶奶多麼的好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