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好勸着,給袁訓淨過面解下衣裳,哄着他睡下來。
喝過酒的人睡着了,睡得香。睡不着的,最鬧騰。袁訓把頭埋在寶珠懷裡,當丈夫的這會兒衝着妻子撒起嬌來。
“誰好?”袁訓握住寶珠雪白繡荷花的裡衣,笑嘻嘻和寶珠理論。
寶珠這會兒母性發作,本來她就深愛她的丈夫,見他此時把張俊臉兒在自己衣上蹭來蹭去,寶珠不知道有“萌”這個詞,也不養貓不養寵物。但現在對袁訓的感情,就是妻子母親加上寵物主人,柔得心都化不開。
見袁訓腦袋左搖右晃,把自己裡衣蹭出點點酒氣,波浪似皺摺不說,又怕他這樣晃腦袋暈。寶珠扳住他面龐,輕笑哄他:“別動了好不好?你最好,這世上的人兒呀,都沒有你好。”
袁訓大爲得意,他剛纔和老侯理論,都一會兒承認老侯最好,一會兒又不肯認輸,一定說自己好,這又從寶珠嘴裡得到證實,將軍嘻嘻:“看你這麼乖巧,過年帶你放花炮。”
“和京裡那回一樣嗎?”寶珠喜歡了。
她認得袁訓的那年,兩個人還在安家,五個表兄來過年,也放花炮也撐場面,但當時還沒經過十五那個驚心動魄又纏綿難奈的夜晚,一個是不受表妹待見,讓表妹追後面討錢的表兄;一個是撐着個大紅包,貌似當時也不太討表兄喜歡的討錢小妹,那花炮雖然好看,但寶珠沒收到滿意的錢,歡樂大打折扣,甚至一度惱怒明年再不同他拜年。
寶珠後來還有一句,是以後年年找他討金子,不過她拋到腦後沒想起來。現在想一想,寶珠爲了袁訓,在燈影子菩薩面前說的話可真不少。
第二年寶珠在京裡成親,小夫妻恩恩愛愛,過年給金錢放花炮,是段甜蜜日子。
第三年,寶珠大腹便便,別說花炮沒看到,怕驚到孩子,炮聲都沒聽到幾回。
今年是他們認識後,同過的第四個新年。聽到帶着放花炮,寶珠樂陶陶,把醉貓再往懷裡抱一抱,不管他的手亂放。寶珠只笑道:“放多少?這裡的風土人情與京裡不同,花炮也一定比京裡好吧?”
“不但好,而且我們要放得多。”袁訓在這裡微微笑,他笑倒不是往年過年很喜慶。事實上,他十一歲以前在大同看放花炮,每回都難免看到不討自己喜歡的表兄。
他告訴寶珠:“每年舅父府都城頭上放花炮,放到半夜給全大同的人看,今年我帶你細細的看。”
下面的話,就是袁訓微笑的原因。他仰起面龐:“今天席面上都誇寶珠能幹,總要單獨給寶珠放幾個。”
“爲我放的?”寶珠先樂開了花,再又想起來。她去年在這裡住小宅院,龍氏兄弟來找她借錢,對門秦氏見到,後來旁敲側擊寶珠怎麼和龍家認識。寶珠反問她怎麼認識的,秦氏說過年城頭上放花炮,認得輔國公府的公子們。
寶珠妙目流轉,把這件事情告訴袁訓,再道:“看來說放上半夜是真的,”
“真的,往年舅父帶我去看,我不喜歡他們,”他們自然是指龍氏兄弟。寶珠會意,嫣然一笑。
“舅父就單獨在府裡放給我看,又帶花炮到家裡來給我。今年,哎喲,”袁訓覺得熱上來,翻個身子,獨自睡到枕頭上,把手臂枕在頭下面,繼續斜面龐對寶珠帶笑:“今年我耐煩看他們了,等我過年前知會一聲,給我們寶珠單獨放些好的。”
寶珠光想想就喜笑顏開。
城頭下人頭簇動,城上單放給寶珠看……
這就想到喜歡上他的那個十五,那晚出了事情。寶珠帶上擔心:“這裡人可比小城多,不會又擠到?”
“不會,你見過我們這裡放花炮,治安好着呢。老趙就管這個,你和他見過幾面,還信不過他嗎?”袁訓在這裡重提舊情敵,嘻嘻道:“比餘家當差謹慎。”
寶珠撲哧一笑,一指頭點在袁訓鼻子上,嗔道:“好好的,又提餘家作什麼?”
那手指白生生的,似雪花在眼前輕靈。袁訓握在手中摩娑着,得意兒自己浮上來,對寶珠笑道:“說件事兒,可不許生氣。”
“姐丈一定要給你妾是嗎?”寶珠最關心的就這件事情。
袁訓噴出笑聲,在寶珠手指上輕咬一口,驕傲的道:“我不要,我學父親”寶珠莞爾。
不納妾,是她成親前提出,也是袁訓成親前答應,當時寶珠心中忐忑。後來並不擔心,而且敢對陳留郡王去抗議,就是她的公婆恩愛情深,從沒有這些事情。
夫妻在成親後,拿“王府姑娘”玩笑來玩笑去的,但正經說這個沒有幾回。不過寶珠也能明白,她丈夫的心裡要學父母親。
沒有明說的時候,寶珠已經底氣十足。見袁訓今天親口說過,又帶着這事兒足以炫耀,寶珠在袁訓面上狠狠親上一口。
“嘻嘻。”袁訓在樂。
“你要對我說什麼?”寶珠心中喜悅,嫣然的問出來。
袁訓沒說自己先笑,笑得好似偷吃到什麼,又神秘又滿意又得瑟又欠揍模樣。扯扯寶珠衣角:“餘伯南是讓我打發走的,他去的那地方,沒有好政績,十年八年的回不了京,”
袁訓眨眼睛:“離山西也相當遠。”
寶珠嘟嘴:“你是壞人,我雖不懂官場,但自幼聽祖母說話,又隨進京見識過,當官兒的除去你,都像往京裡不是?”
她嘟囔:“你看你辦的這事兒,好好的,吃醋真沒意思。”
她的丈夫喜歡的不行,搖頭晃腦,今天是舊事大吐露:“還有馮家那個,叫啥來着,”寶珠張口結舌:“他也是你打發走的?”
“是啊,也是離京遠,輕易回不去,還離山西遠。”袁訓笑逐顏開。
寶珠目瞪口呆。
半晌,揉自己面龐才清醒,這個人醋勁兒竟然這樣的大麼?
睡旁邊的人又扒拉出來一個,袁訓道:“還有姓鄒的……”
“我說你省省吧,”寶珠嚷到這裡,紅花在外面出聲,見裡面既然沒有睡,她就脆生生嗓音:“奶奶,醒酒湯這就送進來?”
寶珠就先不說,讓紅花送進來。
紅木刻百子大牀上,小夫妻中寶珠是倚坐,袁訓是睡倒,繾綣味兒濃濃。但紅花是侍候習慣的,寶珠小夫妻不覺得有什麼,紅花進來見到,也只半垂下頭,並沒有過多的害羞。
她手中紅梅鬧春小托盤上,是一個粉彩黃花的盞子。輕手輕腳放到牀前,袁訓叫住她。袁訓今天看寶珠是最寶貝的,看紅花也更高一眼。
他懶懶地問道:“紅花兒,要給你相親事,你打算尋個什麼樣的人呢?”寶珠亦含笑相望過來。
紅花自然是喜出望外,又加上羞澀的。扭捏地道:“憑爺和奶奶給什麼人,紅花就要什麼人。”
“你侍候奶奶盡心,到我家裡,又是盡心,與別人不同。奶奶見天兒的和我說你的親事,依我來看,給你挑個將軍怎麼樣?”袁訓微有笑意。
寶珠見袁訓把這人情又放給自己,更面上現出溫柔。
夫妻都覺得這樣叫好,紅花卻大吃一驚。眼眸忽閃擡起又放下,紅花期期艾艾地道:“我不想要將軍。”
“是怕打仗有危險嗎?”袁訓皺眉頭。
“不是不是,”紅花見小爺誤會,忙把難爲情丟下,擺手解釋:“爺和奶奶擡舉我呢,有爺和奶奶,我也說不來配不上將軍的話,更加的不是嫌棄。”
寶珠也奇怪了:“那是什麼?爺滿心裡爲你上心,以後看着你當個將軍夫人,我看着也喜歡不是?”
“將軍夫人雖然好,卻要離開奶奶。我不要嫁將軍,嫁個家裡人就行。”紅花笑得靦腆,卻相當的本分。
袁訓和寶珠都哦上一聲,袁訓對寶珠道:“這是她的一片心,倒不能拂了她心意。”寶珠也沒有想到紅花會這樣回答,她回袁訓道:“我只知道她忠心,卻沒想到她肯一直伴着我。”
想到一句笑話,但不方便當着紅花面說,寶珠讓紅花回去睡。取過醒酒湯送給袁訓,微笑道:“若不是我嫉妒呢,我就讓你收了她。可我是個嫉妒人兒,”
袁訓半坐起來,由着寶珠喂他,眼睛明亮亮的,滿含笑意。彷彿在取笑,嫉妒人兒?
寶珠又把話收回來,轉爲取笑袁訓:“但和你相比,我就差得遠。”逗得袁訓一笑,寶珠款款的勸他:“別把鄒家放心上,現和他們家做生意呢,鄒家少東家也去了京裡,就是以後我和你回京,我也不見他。”
微挑起眉頭:“這不是要緊的人兒,倒是紅花的話,是個難題。”
“家裡鋪子上管事不少,給她挑個年青的就是。”
“挑個人容易,挑個我滿意的人…。幸好還有兩年再出嫁也不晚。”
用完醒酒湯,寶珠侍候袁訓漱過口,哄着他睡下來。很快,袁訓就進入夢鄉,而且微起鼾聲。寶珠卻全無睡意,一個人對着起夜燈燭襯出的光暈想心事。
就她來說,她覺得值了。
她爲她的丈夫不惜遠路奔波,而她的丈夫也爲她醋意大發作。可憐的餘伯南兄,可憐的馮堯倫兄,寶珠適才沒有多問,一是怕袁訓說自己關心又要糾纏不休,二是問出來兩個人估計在天邊兒上,寶珠怕自己難過。
總是青梅竹馬,又是長大以後,安家姑娘們難得見到的外人,歡樂回憶總有的。
正因爲以前和他們有歡樂童稚回憶,寶珠更感受到袁訓真摯的愛着她。他愛得不肯讓別人分走一份兒,甚至又把那倒黴的鄒寧扯進來。
爲袁訓扯扯被角,倒不是蓋得嚴緊。他用過許多酒,過暖反而不好。燭下他肌膚如若出微汗,熠熠的何嘗不像深海出明珠。
寶珠微點住他鼻子,此時他不會反駁,寶珠可以盡情調侃。寶珠低笑:“你呀,淘氣鬼兒。”又衝熟睡中的人兒瞪瞪眼兒:“是大人了,怎麼還欺負人呢?”
自己帕子掩住口,吃吃低笑起來。
回想與他認識以後,就濃情蜜意了;回想與他定親以後,就如膠似漆了;回想與他成親後的每一天,哪怕是恨他離開的日子,現在想起來,也是處處受到有他。
日子是這般的好,寶珠悠悠的嘆息出一長串子的滿意。這般順其自然的好,寶珠這樣的想着。
很多時候,日子順其自然,不強求總希望有餘興有餘力,讓人快樂得多。
今年寶珠倚住她的丈夫,幸福的睡不着。
這睡不着,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躡手躡腳的步子,又出現在門外。紅花側耳聽裡面沒有動靜,先低低地喚一聲:“奶奶?”
“進來。”寶珠回的嗓音也小。
紅花就知道小爺必然睡了的,輕輕的到牀前,低聲道:“老侯爺去睡了,”寶珠支肘微笑:“可鬧了沒有?”
“鬧得老太太也才睡,一個勁兒扯住老太太,說奶奶好,與老侯爺有關。”紅花笑彎雙眼,奶奶就是好是不是,給紅花相親事呢。
寶珠放下心,也笑了,讓紅花去睡,寶珠這才安然睡着。這管家奶奶當的實實在在,老的小的都放在她的心中。
寶珠好,龍氏兄弟倒是沒有說錯。
……。
外面風雪更大,此時朝代大同是重鎮邊城,城外再遠盡皆敵土。風無遮擋,把城頭旗子烈烈似能連根拔出,也把沒有關緊的門窗吹得啪啪作響。
輔國公府中有門樓樹木掩映相對好些,但風雪夜入門戶,也毫不留情面。
輔國公也沒有睡,他用的酒也不少,灌下幾碗醒酒湯纔不鬧心。但這樣他就睡不着了,又夜深人靜,是想心事,舒緩他白天震怒的好鐘點兒,他徐步出書房,讓人不要跟着,在家裡興致勃勃逛起來。
他記起來,有好些年,他沒有這樣的興致高漲逛自己家。
這源於他心事太重,抒解不開。也源於好些年不曾痛快在家用酒,用過酒反而更是煩心,只想倒頭就睡。
今年不同。
今天不同。
付出這東西,總是有回報的。國公撫住素來得意的黑綢似長鬚,想到外甥袁訓,眸中又閃動自豪的光芒。
付出的回報,也是要光陰等待的。國公又自豪於自己頗能堅持,絕不死心,一直不放棄,終於等到清算家中這一天。
但國公撫養袁訓,是一片慈愛。他並不知道袁訓會往京中去,也沒天眼看出外甥會這般出息。他只是苦苦煎熬,不相信國公府會倒在自己手上。
可見付出想有回報,先是無私付出,再是從不想着。給人好盼人情兒,那是交易。
如今他得到,如今他欣喜,如今他的外甥比兒子要中用,當父親的開心到不行不說,而且還點頭自語:“這本應當。”
外甥是他一手教養到十一歲,外甥比兒子們強,這本應當。
這證明國公是能教導出人來的,兒子們長歪,不是國公的錯。至少,國公內心的負重可以減輕許多。
一個人才的造就,不是一天之功。這裡面也有太子之功,中宮的偏袒,國公此時忽略不計。全是他的功勞,全是他的心血,那石頭城上笑眉笑眼面對蘇赫的將軍,是他一手造就。
北風飛揚,輔國公也豪氣飛揚。英雄常出亂境中,邊陲歷代是亂境。國公豪情大作,默默的想着家交給八個媳婦和外甥媳婦,家中以後可以放下不少心。他多餘的精力,他要做什麼?
他眼前浮現出項城郡王定邊郡王……當然還有別人。
“哼”國公鼻子裡出氣,老夫我騰開手,就要和你們也清算清算舊帳。
“可別,太傷心了,”有個聲音打斷他心思。
這嗓音弱弱的,不是國公耳朵好,夾在北風中幾乎聽不到。似風中小花開,又似雨中細珠落,一般人上哪兒能接收到。
國公聽到以後,也駭然一下。還有賊敢進我家裡?再一品味,他面色一沉,猜出嗓音主人。
雪地中,離輔國公有十數丈的距離,冰雪晶瑩霜凍如玉,披着雪衣的輔國公夫人走出來。
輔國公的一聲哼,讓國公夫人以爲他還在生氣。
國公夫人由不得的出了聲,也就出來。
在離國公幾步遠站住,國公夫人在輔國公面上看看,不用他問,自己先解釋:“說你喝酒到半夜,我來看看,”
“我跟着你的,你不要生氣,我怕你還爲孩子們生氣,”
“你放心,老八不會惹你生氣,不會再了,我才問過他,他說他知道了,”
輔國公一言不發,最近撫他的長鬚,也任由北風吹得飄落,只把雙手背後不去照管。
他知道她爲關心而來,也無話同她去說。
說什麼呢?都知道寬恕是極高極深的境界,但原諒別人並不容易,視其情節,國公也不例外。
但他也沒有攆國公夫人走,輔國公驚奇的發現,他以前不能面對和接受的事情,他今天似全能看進眼中。
好心情,果然能改變很多。
他靜靜的聽着,沒有表情,也沒有深思。
風呼呼如工匠手中刻刀,把國公常年習武偉岸身軀在衣內雕出。夜的黑暗,把歲月在他面上的痕跡盡皆抹去,他彷彿還是當年那個英挺的年青人,讓國公夫人動心的那個人。
輔國公夫人這就滿足了。
這滿足把她幾十年受到的懲罰盡數填平。
讓她素日心中的焦慮全得到安撫。
她雖留戀,也因早就不習慣單獨面對丈夫,而生出離開的心。臨走前,揉着衣帶,低低再道:“早睡吧,這不是阿訓和寶珠回來,你也能寬心思不是?凡事兒不好,還有他們呢。”
輕施一禮,扭過身子往她住處而去。
這樣的一個小插曲,讓輔國公獨自賞風雪的心情總受到些許改變。他在風中又行走幾步,哧哧笑出兩聲。
他沒有原諒妻子,在此時也毫不憐惜於她。他只是由妻子的話而想到晚上席面之上,兒子們的話。
“恭喜有個好弟妹,”
隨後又有龍懷城說過的那句:“我們家再沒有規矩,我家弟妹不答應。”
輔國公好笑,晚上吃酒他還認爲兒子們是不想正面恭喜袁訓,所以胡扯。現在看來,這話倒有道理。
果然是,恭喜有個好外甥媳婦,把當舅父的家也要管得服服帖帖才行。
舅父打個哈欠,這媳婦娶的,哎,這不是我做的大媒嗎?
當舅父的欣欣然,享受她一點兒好處,也本應當。
……
寶珠如她所說,真的不插手國公府家務。八個媳婦們並不信她,凡事兒就讓人來請寶珠,經過幾回,見寶珠總託詞不來,纔算相信,寶珠也得以料理自己家中。
今年是祖母嬸孃們母親丈夫全在,又有舅父家中清淨不少,可以往來,還有郡王妃離得雖然遠,年酒是不能吃,但年貨卻要送,把寶珠熱鬧起來,也把她忙碌起來。
好在萬大同開山的事情有紅花在管,寶珠在相的馬場也有袁訓抽空兒幫她去問,寶珠騰出時間,爲龍二姑娘說親事。
大早上的,寶珠坐在榻上看媒婆送來的幾個人名,媒婆不會寫字,是細細的介紹家世,寶珠自己寫下名字,方便媒婆走後一個人尋思。
“這一家,是填房,不好。”
“這一家,三十未娶,家有薄產,卻生得醜陋,也不好。”
寶珠嘆氣:“二姑娘年紀不小,雖然生得漂亮,雖然是舅父的女兒,可爲她着想,不想給她找個只看舅父門楣的人,有點兒真心的人,又不是填房,倒要花功夫才行。”
榻對面,袁訓在逗女兒,聞言,微微一樂:“你呀,接到手裡就想到辦得面面俱到,所以累自己。依我說,隨便給她個人。舅父現是國公這不能更改,你還爲她想得久遠,相不中趨炎附勢之徒,可世間這樣的人最多不過,免不了的,隨意挑個吧,”
“不趨炎附勢的人多着呢,比如,”寶珠顰眉頭,想到一個人。問袁訓:“讓你尋找明珠丈夫,欽差大老爺盡在家裡玩了,正事兒你倒不做?明珠丈夫,就不趨炎附勢。”
這個榻算大的,可寶珠帶小桌子,只佔三分之一。
餘下三分之二,讓袁訓和加壽佔住。
袁訓若不出門,就上午把加壽抱來,父女並排躺在榻上。加壽身子小,袁訓身子長,半邊腿掛在榻邊兒,和女兒玩耍。
加壽還不會玩,不過是逗她笑幾聲,唔唔幾聲,這已能讓當父親的歡天喜地,樂得不行。
見寶珠怪他,袁訓擡眸申辯:“我是欽差,別人也不知道。我出去做什麼呢?顯擺將軍威風,還是顯擺我是國公外甥,沒有大事兒啊,我對舅祖父放心的很,我在家裡只陪你們,哄我女兒就是大事。”
又對女兒笑道:“乖乖,你說是不是?”
加壽拿黑寶石似的眼睛瞪着他。
寶珠撇撇嘴,袁訓又道:“你說褚大漢跟我後面走的?你自己來時就沒看到?不小心走錯路,在有人煙的地方還改得快,他要是在二百里沒有人煙的地方錯了方向,到沒有山西都還不知道。”
“人家倒有那麼不中用的?一年多了還走不到?”寶珠想笑,但還是繃起來,把欽差大人責備道:“讓你辦件事兒,就這麼的難?”
袁訓對女兒咧嘴笑,回寶珠的話:“不是難,是很難。”
“不是欽差嗎?”寶珠微黑臉兒,不拿寶珠的話當件事兒?
“就是王爺,你這件事兒也太難了。”袁訓笑道:“你只知道他姓褚,他叫什麼?只知道他大約二十出去好幾歲,具體又是什麼年紀?”
寶珠瞠目結舌:“啊?”
“軍中姓褚的怕沒有千千萬嗎?我倒是能弄來花名冊,可你讓我怎麼找?”袁訓對女兒又笑:“父親說得對不對,好女兒,你母親不聰明的時候,你可千萬別學。多學父親,父親比你母親聰明。”
加壽這一會兒給面子,格格笑出來兩聲。
寶珠也矇住:“說得也是,”再還是催促袁訓:“那你就不找了不成?”
“找呢,沒說不找。”袁訓讓催得坐起來:“管家奶奶麼,吩咐下來欽差也怕你。”
寶珠輕笑:“貧嘴欽差。”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不是怕他沒到,你是怕他路上出事。你放心,我已經讓人在經過的路上讓人去問,能查得出來的就有回話。再來你怕他到了山西,亂軍中出事,這個我就沒辦法,除非他來找我,我的名頭兒高,找我他找好,他不出來我上哪裡揪他去。”
寶珠嘟嘴:“你到說得乾淨。”
“果然我是有好媳婦,這家裡家外的人,是親戚不是親戚的全放心上。”袁訓打趣寶珠:“那是大姐的正經親戚,大姐在京裡,讓她照應不就完了。”
“大姐纔不會照應她,明珠以前不可愛。是祖母照應她,祖母在京裡的鋪子,一個月許她領一兩銀子,直到她丈夫回去。”寶珠又對着桌上人名發呆。
袁訓搖着腳尖:“一兩銀子就不少,她不夠用,有手有腳的,自己做活去。”
“真真你是好孫婿,祖母的心思和你一模一樣。”寶珠抿脣兒笑,把安老太太的話原樣兒告訴好孫婿:“京中米貴,一兩銀子只是餓不死罷了。祖母說有囊氣的呢,自己做活,掙些水菜錢。沒囊氣的呢,方姨太太手中還有幾件首飾,私房想來也還有,明珠成親她就沒有出銀子嘛,祖母說她們能過,”
袁訓微笑:“要是守不住呢?”
“那祖母的一兩銀子也就省下來。”寶珠眨眨眼睛:“所以讓你趕緊的找人,把他找到,讓他有個家信什麼的,系得住明珠守着纔是,不然她學壞,祖母這一兩銀子可全白費,沒落得個好人下來,可就虧了。”
袁訓潑盆涼水過來:“她就是成了好人也不值錢。”
“那是在你眼裡不值錢,你眼界兒高不是。在我們來看,回頭是岸,”
“還立地成佛呢。”袁訓接上,懶懶地道:“好吧,等開了春,王爺點兵,我站他旁邊去,大喝一聲,誰是褚大,給本將軍站出來則個”
寶珠笑得花枝亂顫,佯怒道:“愈發貧嘴,都將軍了,勸你少俏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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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正在玩笑,隔窗紅花回話:“東府裡大奶奶請奶奶去說話。”袁訓一聽先樂了:“東府西府的,這話是怎麼出來的?”
“舅父的宅子不是在東邊。”寶珠回說就來,下榻去銅鏡前端詳衣着,再出來交待袁訓:“說了不出門兒,就哄女兒吧,可別把她弄哭,她要不喜歡你。”
“你走吧,我和加壽再睡一覺,就中午了不是。哎,我說你可別那裡用飯,跟前天似的,把我撇下來。”
寶珠握住門簾子,回眸一笑:“知道,不用你交待。”走出來自己嘀咕:“這麼大人,還欽差,還粘乎人。”
房中,袁訓把女兒小被子再撫幾下,對不會說話的女兒抱怨:“你娘那麼大人,還跟孩子似的,人家給做點好吃的,就不知道回來,真是不像話吧,”
加壽:“唔,”
小夫妻在互相抱怨上,倒是同心又同德。
……
出房見雪如風旋,不管什麼的往人臉上撲衣裡鑽。在寶珠下臺階以前,紅花爲她緊緊雪衣,手撫到柔軟溫暖的黑貂皮,紅花道:“這衣裳就是好,這裡聽說出豺狼虎豹,皮毛都暖和,外面有的弄上一件虎皮的,給小爺做件衣裳出門兒倒好。”
聞言,寶珠笑容滿面:“虎皮大帳是嗎?他現在是大將軍,你是怕他帳篷裡不夠威風?人家威風得狠呢。”
主僕說笑着,頂風冒雪往那府裡來。
路都走熟,就從相鄰的門裡過去。沒有走到地方,見到那門洞開。紅花疑惑地道:“這樣不好,大白天的誰亂開門?”
看時,卻是國公的丫頭出來,手捧着錦墊包的小食盒。見到寶珠和紅花,忙站住問好。
“你這是什麼?”寶珠就知道是舅父讓送東西。
丫頭陪笑:“國公早上讓做的羊肉,說中午約知己們用酒。這是給夫人和親家老太太,太太們和奶奶送來的。”
寶珠欠身子說費心,讓她自去。自己也和紅花過了這門,喟嘆道:“舅父對母親,和舅祖父對祖母一般模樣。真真是天地間哪裡生出這兩位可敬可佩的長輩,讓當晚輩的好不慚愧。”
“奶奶是不用慚愧的人,萬掌櫃的昨天來說,山上收拾出來的草藥,讓人撿過就好裝車裝船往京裡發。又說這點兒草藥不夠鋪子裡賣的,說遠路到京裡,不如就地發賣。是我告訴他,這是給京裡姑奶奶們鋪子,他纔沒話說。”
小婢又誇自己,寶珠並沒有過多得色。在她心裡,和掌珠玉珠一塊兒有進項,是她一直想辦的事情。
“草藥不多,又有什麼,姑奶奶們才起鋪子,慢着點兒做,以後再做大不遲。”寶珠這又把孔掌櫃的想到,想自己一開始沒有孔掌櫃的,這生意休想做得好。由孔掌櫃的就低頭看身上黑色貂皮,又把太子殿下想到。才說上兩句:“過年給京裡送的東西,趕緊的發走是正緊。這雪大,年前到不了,我心意上可就減損幾分。”
“上個月就要送走,是小爺讓等,小爺既然讓等,他自有辦法送得到。”紅花也把孔掌櫃的想到,對寶珠道:“我給掌櫃的去封信,奶奶看可使得?”
“又要問什麼?”
“奶奶要買馬場,請掌櫃的拿些主見出來。小爺近來在家,又天寒地凍的,奶奶伴着小爺要緊。又加上春天萬物生髮,看馬場纔看得清楚。現在去信,一來一回的,趕春天剛好收到信。”
寶珠奇怪:“現放着萬掌櫃的,土生土長本地人你不問,大老遠的去麻煩孔掌櫃?”
紅花把嘴角一撇:“萬掌櫃的好呢,好得時常翹他的尾巴,奶奶最近是見不到,我冷眼旁觀的,倒是有好幾回。”
寶珠沒有多想,掩面輕笑:“是嗎?他如今是不會這樣對我。”紅花也沒有多想,紅花就是不服氣萬大同什麼都懂,紅花在生意上早佩服京裡的孔掌櫃的,萬大同就是鬼谷託生,在紅花眼裡也遜一頭下去。
偏偏萬大同趾高氣揚,他趾高氣揚早成習慣,紅花能服他嗎?這又添上一筆新仇,和舊恨疊起來,萬大同就百般的不順眼睛。
迎面走來兩個丫頭,見是寶珠到了,離得老遠就陪笑:“奶奶到了。”寶珠嫣然,倒沒有回她們話。
紅花挺挺胸膛,又把萬大同鄙夷上來。
吹,沒事兒就知道吹他厲害,和我們奶奶比起來啊,我們奶奶是獨自個兒贏得這府里人的敬重,小爺去年可不在家。姓萬的又算什麼?有國公舅老爺撐腰是不是?再有什麼能耐也不是他的。
姓萬的就是一牛皮精,自己披着自己吹。
紅花聰明伶俐,因爲小時候家裡窮被賣,在做生意上頗下功夫,生出天份。她小下巴一昂,誰也不服。
萬大同是看到她的不服勁頭,也不服她。萬大同能服她一個小丫頭嗎?
紅花還有句話沒回寶珠,她已經和姓萬的見面就要吵,快成烏眼雞。
離要去的客廳近時,國公夫人的丫頭和謝氏的丫頭一起出來迎寶珠。寶珠進去,紅花有丫頭引着坐下,送碗熱茶給她,紅花捧着茶呆呆想心事。
明兒又要和姓萬的見面說事情,上一回他罵自己是不知天有多高,眼皮子淺薄,認字不是字,只知道是橫撇豎的小丫頭。
橫撇豎捺,少了一筆,是說紅花肚子裡貨少,窮得瑟。
紅花仰面對着廊頂上繪的山水風景,見一個美人兒垂衣弄襟,紅花有了靈感,可以回罵他衣裳再長也不掩臉,那臉就是露出來要顯擺醜模樣。
紅花在外面編稀奇古怪笑話打算還擊萬大同,寶珠在裡面聽謝氏說二姑娘這個笑話。
“自打死那一回,現在長了出息,沒事不尋死了,只一個人呆着。我讓丫頭去聽聽,她一個人罵人,先罵我又罵全家,把她弟弟也罵進去,說她在這裡受苦,還不回來。”謝氏並不生氣
二姑娘不當着面罵,謝氏日子已是輕鬆不少。
國公夫人唯有嘆氣的:“得給她找個人家。”她和謝氏兩雙眼睛看向寶珠:“可有人家?”寶珠躊躇,取出那幾張字紙:“不是填房就是家境不好,生得不好,竟然沒有一個合適的。”
謝氏不以爲然的微笑:“弟妹太盡心,憑她也配?”把國公的話拿出來用:“父親都說不講究,弟妹只管給她挑一個就是。”
寶珠正色了,認真的道:“舅父這樣說,是相信舅母大嫂和我。二姑娘再討人嫌,既然給她辦大事情,就得挑好的給她。”
說得國公夫人和謝氏都呆住,隨即國公夫人微笑:“寶珠啊,你真真是個可靠的人兒。”謝氏竟然起身拜了一拜,半是自嘲自是敬重:“果然有弟妹在,件件事情都往好裡去。”
寶珠讓她恭維得不好意思,又後悔自己說得太正經,忙跟着自嘲:“我能逢凶化吉呢。”三個人相視一笑,寶珠再徐徐地道:“不給二姑娘挑好了,她三天兩頭的過不好,難道不回來鬧?此時給她盡心盡力,哪怕她走出這門,在她自己家裡見天兒罵我們,也比回來折騰的好。”
目視謝氏柔聲道:“要清靜,要清靜得再沒有憂慮的好。”
謝氏更是敬佩,道:“是,全憑弟妹作主吧。”
國公夫人也默然受教,心想這事情辦得好,還真的有點兒大家周全的心。寶珠如果不是爲二姑娘着想,二姑娘嫁過去過得不好,國公府不管呢,又不是尋常百姓家,讓人背後說幾句沒什麼。
全大同的眼睛都盯着的國公府,不管出嫁的女兒死活,也讓人看着涼薄。
如寶珠所說,哪怕二姑娘出嫁後關上房門罵這個家的人,讓人知道,也是她自己涼薄不是?
國公夫人又勾起舊事,在心頭又酸又重。涼薄?爲人果然是不能太涼薄,後面的事兒也就不太麻煩。
就眼前二姑娘這事情來說,是可以這樣解釋。
至於遇人不淑的,你總不能一直遇人不淑,再或者,還是曲解助長爲善良。
當下國公夫人和謝氏更心服,按寶珠的意思,左商議來右商議去的,還是不成。謝氏又新管家,又就要過年,難免事多。
中間人來人往的回事不斷,謝氏難免憂愁:“依我看,不如請二姑娘自己選吧,爲她已是商議幾回都不成,耽誤弟妹不少功夫。”
寶珠這裡,也是間中有人來回話。
寶珠忙擺手:“沒想好快別尋她來,她來了見不是填房,就是沒前程的人,還不先把我們罵上一頓嗎?”
在這裡,寶珠也忍不住取笑二姑娘幾句:“以前看書,說姑娘們是嬌客,現在我總算明白,果然是不能罵不能說的,竟然是躲着點兒的好。”
三個人一起笑,但笑過,這事情還擺在面前。
國公夫人到底年長,出個主意:“我們倒着想吧,什麼樣的人家她會說好,又不會出嫁後小夫妻吵架,也和家裡鬧騰的那種人家,我們想一個來。”
“這樣說,倒有一家。”寶珠先出聲,眼睫忽閃着想到一家人家。
謝氏也轉眼想到:“有一家。”
國公夫人詫異地笑:“果然年青就是好,這就能有主意。”就讓她們一起說。寶珠和謝氏對看着,同時出聲,一模一樣的字眼兒:“凌家。”
怔上一怔,國公夫人撫額失笑:“他們家?…。倒是有理。”
“他們是姑表至親,許給他們家,凌姨娘也不好說什麼,又是自己舅親,以後但有吵鬧,二姑娘佔不住理兒,回來也鬧不得。”寶珠彎了彎眼睛。
謝氏精神抖擻,像是這主意一出來,她即刻就得到解脫:“許給別家,二姑娘過不好,凌家不來找我們鬧嗎?要怪我們許的親事不好。就給他們家吧,本家親戚沒有,遠親再遠親也行。但有不好,自己親戚自己門上鬧去吧。”
寶珠也來了精神,興高采烈地道:“這就讓人去請凌家的人來吧?”這事兒早處置好,大家都各自還有事。
國公夫人和謝氏說好,不由自主在寶珠面上飛一眸。
這一眸一沾就走,但包含滿滿的奇怪,還隱含擔心。
寶珠在面頰上摸摸,觸手溫熱細膩,她也奇怪了:“我面上有灰不成?”
謝氏現在引她爲知己還來不及,不肯瞞她。道:“灰是沒有,不過我和母親想,凌家的人過來,弟妹是不是迴避?”
“我倒要回避?他怕見我不成?”寶珠更是不解。
國公夫人含蓄的道:“以你的聰明,你是沒有想起來吧。凌家去年行刺你,”寶珠啊地一聲,敲敲自己額頭:“真的是沒想到。”
“他們家的官摘得乾乾淨淨,自己父子三人倒運不算,又把親戚也拖累進去幾個,也丟了官。和外甥相比,芝麻綠豆大的官兒,可對他們來說,這就沒有差事丟了進項。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和大奶奶見吧,你避開。他們家說是念書的出身,其實書上不通,一直不中,國公當年說,”
國公夫人長長嘆氣,當年她傷到輔國公,輔國公相中凌姨娘時,就是認爲小門小戶的,又唸書無多,女子無才便是德。
長長嘆氣下面,再沒有別的話。但寶珠和謝氏都猜出來,謝氏裝沒聽到,她只求現在自己過得好,以禮守禮,管父親和嫡母和與不和,只要不欺負小輩就是福氣。
寶珠受人尊敬,正其樂融融的心,也是不想聽舊事辛酸。
人往前面看,誰去啃身後不開心的事。
不等國公夫人再說輔國公當年的話,寶珠岔開話,笑道:“這是舅母和大嫂疼我,但我呢,也不敢全丟下。就依舅母和大嫂的話,現讓人請他們家來人,我避到裡間,把這事情辦完了,我才能丟開,也好見舅父交卸差使,過年好領舅父舅母大嫂的大紅包兒。”
謝氏撲哧一笑:“過年我本來沒打算同你包,而且都說小弟要升官,我尋思着,大小且不論,弟妹這裡討點兒金錢也罷,這心思全讓你打亂,也罷,過年你要什麼,我給你辦去。”
在這裡動容,泛起淚花子來:“母親在這裡,知道我不說假話,若不是弟妹在這裡,家裡哪有這樣的安寧日子?”
她這一哭,國公夫人也淚水“譁”地出來。
她也在想,若不是寶珠在這裡,她哪裡能有坐在這裡,爲姑娘議親事的時候,掏出帕子,和謝氏一起哭起來。
這又和那天袁訓老侯醉歸,在雪地裡不怕冷的坐着,爭論着誰比寶珠更好的話相合。寶珠汗顏,心想寶珠可是不好,你們可別再哭了,再哭,寶珠還能是好嗎?
她一本正經地道:“寶珠不好,寶珠把你們全惹哭,可見寶珠該打。”國公夫人和謝氏纔要笑,又想到面上有淚水,又不是個孩子,哭完就笑,倒是稚氣。
正抹淚水,聽寶珠又道:“不打寶珠也罷,過年紅包扣幾個吧,只別扣完了就行。”
“哈哈哈哈,”謝氏放聲大笑,國公夫人也笑得肩頭抖動。
這就讓人去凌家,這裡謝氏和國公夫人打聽寶珠喜歡什麼,要什麼,寶珠尋思着還真的給我送份兒大禮不成,她倒難爲情上來。
……
打發的人往凌家去,是個常去凌家的家人。
敲門以前,家人就竊笑不止。他前幾天在街上遇到凌家的下人,說出好些凌家的閒話。家人勾手指在門上還沒有敲,先回頭看看自己來的路,等下讓攆出來,還得按這路回頭。
“噹噹”
門內沒有人答應。
“噹噹噹當”再用些力,裡面有人嚷道:“來了,是誰還上這倒運的家門?”打開兩個人一見面,都樂了:“原來是你?”
“敢情你現在看大門?”
應門的,就是家人前天在街上遇到的人。國公府的家人閃身進去,笑道:“你們家缺人手是怎麼着,倒要你來應門?”
“快別提這事,如今豈止缺人手,就是這家啊,也快散開。”應門家人擠眼睛笑:“等我關上門,和你慢慢的說。”
他把門關好,兩個家人都不進去,先在門洞裡避風處說話。國公府的家人不介意打聽打聽,應門的家人很想說說。
“從我家老爺大爺沒了官,二爺去年又落一個圖財害命的事情,一關到最近才放出來,這個家看上去就只有黴運。”應門的家人嘆氣:“我是賣身契,走不得。別的人,看門的兩個,連夜就溜了。”
國公府的家人不掩飾他面上的笑容:“合約沒到就走,告他去啊?”
“如今出門都怕人笑話,還敢和人打官司嗎?”應門的家人搖頭:“爲什麼行刺別人的案子,我家老爺一天進好幾回公堂,以前他抓別人,現在他讓別人抓,這裡面有點兒廟裡和尚說的,因果相報的事兒。”
轉而就想起來,應門的家人搔頭詢問:“說我家老爺行刺的,是你們府上的親戚,袁家奶奶是不是?說我們二爺讓關,是要害一個姓萬的,相中他的珠寶。前幾天大爺回來跺腳罵,說我們家是讓你們府上陰的,說他親眼見到姓萬的,如今是國公的人?”
國公府的家人笑得頭也不擡,一個勁兒的點着頭。
“哎喲,這事兒,可怎麼說纔好。”應門的家人是好奇得到滿足,這個家怎麼樣,他像是不在意。得到答案後,反而展顏一笑,嘴上裝模作樣的嘆息,後面的話卻不想打聽。
像是他知道誰陰的這個家,這就可以咀嚼好幾天,有好幾天的談資。
看他表情,也像迫不及待地去傳播這個消息。這就前面帶路,把國公府家人帶進內宅。
“咣噹”
一個木桶從正房裡飛出,貼地出去好幾丈,砸在花盆上。木桶晃幾晃,骨碌碌地在雪地上滾開。
正房裡有人叫罵:“你敢摔我的東西”
“不敢摔嗎?你佔着比我大,又霸着大爺,你不管事兒不出錢,誰出”
應門的家人更是嘆氣:“大奶奶和二奶奶又吵起來了。”
門簾子用力一晃,厚重的門簾子硬生生讓揪下來,狠狠摔出來。房內,凌家大爺和二爺瞪着眼一動不動,這就看得清楚。
國公府家人已經沒有笑的心意,小聲問:“這是兩個爺吵架,還是兩個奶奶吵架?”再看房內,還坐着垂頭喪氣的前指揮使凌大人,旁邊是凌太太,家人常來這裡他認得。
凌太太也是個厲害角色,可兩個媳婦對罵,她倒知趣不言語。
房裡兩個奶奶,一個高舉銅盆,一個手握撣子,跟斗雞似的,看樣子隨時要打起來。
家人暗想,這婦人打架,一般沒有半個時辰消不下去。等她們結束,我這半天功夫就要放這裡。
趕緊的進前一步,門簾子沒有,這就方便許多。門檻外哈哈腰:“見過凌老爺,我家夫人大奶奶有請。”
房中地崩山摧似的一靜
地崩山摧是大動靜,可這一靜,相當於那大動靜的動靜,可見靜得有多幹淨。
隨後亂起來,人影子嗖嗖地往門前來。凌老爺擠凌夫人,凌夫人擠媳婦,凌家大爺二爺身子相撞,把凌夫人硬擠出來。
最後是父子三個人,全圓得像個球,滾瓜似的塞在門口,同着後面女眷們三張嘴,六張嘴一起問:“是大公子回來了?”
“大公子總算回來,這就好。”
“他走的也不遠,梁山王屯兵就在這城外,可具體在哪裡,就不知道。”
“衙門裡那些混蛋看老子們倒運,打聽個位置也不肯說。如今大公子回來,讓他去教訓他們”
六嘴亂舌的,國公府家人張大嘴:“我是回哪位的話是?”
這一句話,才讓凌家的人閉上嘴。凌老爺清清嗓子,他是老子,故作威嚴的看看兒子們,意思我先說。
他說也是那一句:“是大公子回來,夫人和大奶奶來請我?”
家人笑了:“您弄錯了,我說夫人和大奶奶,大奶奶麼,就是我們府裡的文大奶奶,這您沒弄錯。夫人嘛,您想我們家哪還有第二個夫人呢?”
“不是我姐姐嗎”凌老爺聽出家人有不敬的意思,與以前來大不相同。怒道:“不是我姐姐,還能有誰”
這個家人不是凌姨娘的人,龍大在家,全是讓自己小子往凌家來。他是龍大不在家,凌三又沒空,凌姨娘指使人往凌家來,就是他來。
他以前是巴結的,今天是渾然不在意,對舅老爺的面孔半點兒沒有,雖然沒有鏡子照,自己心裡大概齊也明白。
大概齊也明白,他可沒打算改。
見凌老爺還抱着以前他是舅爺的心思,家人擺出從來沒有過的威風。昂着頭一笑,語帶調侃:“哈哈,您府上可能有三幾位夫人,這我也沒數。可我們家裡,受皇上誥封最高的,可就一位夫人。”
凌家的人全眨巴眼,提示這麼明顯清晰,也抵死想不到輔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寂寂無名幾十年,好似府中可有可無的春草。春天冒個頭,不過夏天就讓踩沒了影子,早就不在別人考慮名單之內。
“誰?”
“你說的夫人不是大奶奶嗎?”
六嘴亂舌又要出來,家人頭疼:“列位,我還有差使,可不能在這裡耗上半天解您們的不明白。我直說了吧,我們國公夫人,和我們文大奶奶,讓我來。爲二姑娘親事,請府上去個人,一同商議,妥當從事。”
國公夫人?
凌家的三個爺們,三個女眷,全是詭異的眼珠子互相看着。忽然的,齊齊爆出大笑聲:“哈哈,是她,哈哈,她也配叫夫人”
“給我姑母提鞋也不要她。”凌二爺顯然獄中吃苦不足夠,再或者忘性比別人好,這就腆着圓滾滾的肚子,鄙夷上來。
家人心想你們再來一齣子嘲諷,我上半天可全讓你們耽誤。當下正色道:“我不說假話,凌姨娘讓國公責罰,廢去雙腿,現在牀上睡着,從此再也起不來。國公說二姑娘年紀大了,過年前要把她趕緊的打發,親**給國公夫人,大奶奶和親戚家奶奶,夫人她們商議不定,這才請府上去人幫着商議。凌老爺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以前舅爺的日子,這就一去不復返。”
這話對凌家諸人的震撼力,相當於下一天的原子彈。
凌老爺一旦弄明白這事情是真的,踉蹌後退,胖身子圓滾滾的,撞倒凌夫人,又倒在地上。他圓身子摔倒不容易,起來也很難。
這就地上像滾個球,不倒翁似的來回滾動,大哭不止:“我的姐姐啊,你們憑什麼這樣對我姐姐,我的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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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然止住,使勁兒翻身子要起來:“我要找國公理論,我要找……”
凌家最近倒運,也沒有人對他傳話,凌姨娘的下人又懼怕國公,又讓二姑娘鬧得累,還沒有人出府來說。
下人們想,說了也白說。說過這位舅爺把國公惹得再發一頓脾氣,倒不好,她們勸着凌姨娘等龍大回來,凌姨娘也肯聽從。
凌夫人夥同兒子把凌老爺扶起來,六個人同仇敵愾起來。
大奶奶也不同二奶奶吵了,把袖子一挽,腰帶一緊,雙手利利落落的,柳眉倒豎:“我們一起去,二姑娘這親事要有半點兒不對,我們就不答應。”
“就是這樣”大家一起答應,但眼珠子亂轉,各自心思不定。
凌家三個爺們,全是膽小如鼠,以前從不敢惹輔國公。他們要是在國公面前也撒野,輔國公早不能容他。
驟然聽到凌姨娘受難,可龍大還是沒有回來,看他們嘴上說得厲害,其實只有一個意思。二姑娘的親事,趁機去拿捏國公府一把。
這就雄糾糾氣昂昂,一家六人更衣套車,全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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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