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中,福王和陶先生悄悄離開。
……
又是一天夕陽紅,船緩緩駛在江面上,準備往碼頭裡去。離開京裡後,江面寬闊,不然十幾只船的隊伍,乍的江面都擺不開,更是不能行船。
這往碼頭裡進,都是先行就地知會,讓管碼頭的人調度別的船隻,讓出好位置,再有小船引着,才能不擾亂的駐紮。
蔣德和關安兩位將軍,負責晚晚入駐早上離開,帶着本地管碼頭的人,正粗聲大氣吆喝:“讓那幾只商船停下,等我們大船進來他們再進。”
“哎!我說你們聽到沒有,不許進,擋道了啊!”關安更是指着一隻船放聲。爲辦差事方便,蔣德關安全是官袍,武將也有斯文不上戰場同盔甲不一樣的官袍,套在身上神氣活現,惹得商船上人不敢抗,把船搖開讓道兒,私下談論:“這是什麼人?”
“沒看到五品!正的。”
也有人暗損明罵,大晚上的都想碼頭上停下好位置,上岸買菜補吃的甜水方便,洗菜淘米,在江面中間直接取水,但近碼頭髒,講究的人喝的水自行去買。
這就揹着罵上:“五品官當奴才,這是龍子龍孫出了京!”
“龍子龍孫出京也不在這小碼頭上!”
說得痛快裡,有人手一指,道:“看那裡!”
暮色中,浩浩蕩蕩巨無霸似的大船當先,後面跟着一排船隻,漸行漸清楚,往這裡過來。
商船上的人嚇一大跳,有人跌跌撞撞往船頭上去喚艄公:“趕緊讓開,真的要讓路,擋上一下,可夠咱們好受的!”
別的船也嚇得不清,讓船伕讓開道,都覺得撞不起。又吃驚於這碼頭不大,這船怎麼在行路中停到這裡過夜。看了看,除前面四隻船,三隻大的,一隻中等的,上掛昭勇將軍袁以外,後面的船上純是燈籠,再沒有名字。
梁山王府世子妃和女眷們商議過,把寫成家中官職的燈籠換下,只跟着袁家的船就行,免得這一路上太過招搖。
這就有人更低聲談論:“昭勇將軍是好大的官兒?”
一多半兒的人是不懂,得請教見識廣的那種。見識廣的人,又不見得懂官職,好容易有船上有個老學究,聽人說大船到了,出來看熱鬧,見衆人議論不下,搖頭晃腦的解釋:“這是好大的官兒啊,三品的將軍,好大好大!”
嘖嘖聲多出來。
“三品?我們縣太爺是六品,出門誰敢多瞧他轎子一眼,當街拉倒就打板子,這三品的比六品翻一倍,再多看他,不會殺人吧?”
老學究晃腦袋:“非也非也,人命大事,豈可輕易乎?”旁人把心放回肚子裡,打算把三品官家的船隻看出來好大熱鬧來時,老學究三根手指,把山羊鬍子一掂,搖頭眯眼:“但衝撞者,殺亦可。”
“老先生您這是故意嚇我們是不是?就不能一下子說完,這斷成兩半,還讓我們怎麼聽?”旁人不滿。
老學究氣了:“不聽者,不說也。”拍拍屁股進船艙去,外面的人不管他,反正也知道是好大的官兒,不常見的,多看一眼是一眼。
暮色更深,晚霞斜斜的進到船艙裡,寶珠從捲雲紅漆大書案後坐直身子,就見紅花在一旁高几上,把宮紗燈燃上,往這裡來送。
隨着她的腳步,紗燈外面的畫兒,在地面上晃動起來。寶珠又走了神,微笑想到女兒。她現在一定在宮燈下面用飯,瑞慶殿下一定在陪着她。
有時候覺得有小公主在,真是一件幸事情。
暖暖的笑,江風也吹不散。紅花看在眼中,知道寶珠不是想心事,就是飛了神思,怕她忘記,又提醒一回:“今兒該連將軍夫人做東,纔剛見他家的管家,船停下就去採買東西,晚上奶奶們又要樂了,奶奶再晚半個時辰,就好過去,既不等飯吃,也不讓人等。”
女眷們同行,都不肯讓袁家獨自招待,自有船隻,又都是家裡有的,窮家而且富路,何況是富家,中午熱,自己船上用飯,飯後好睡到晚上。起來,輪流做東,請過袁夫人婆媳母子,抱過兩個小小子,玩樂一回。
又謝了袁家和同行的人,又自己有在玩,這行船不到半個月,都氣色一新,和在家裡或謹慎或莊重,是兩個模樣。
今天是連淵的妻子做東家,早就對寶珠說過的。明天,又是梁山王世子妃請,也是早說好的。
寶珠就對紅花笑:“紅花兒在,總是不會忘記什麼。”紅花紅了臉,今年又大上一歲,凡寶珠誇她,不再是以前那種咧嘴笑,而是後退小半步,行下一個禮,訕訕地不好意思。
“幸好你呀,你不走,你跟着我,如今想想,將軍有什麼好呢,雖然小爺是將軍,原本想你跟我一場,小爺看顧你,要給你一場榮華,但說真的,你不在我身邊,我豈不少了臂膀,”寶珠喜滋滋,想到紅花不肯離開自己,這總是寶珠好是不是,就像明珠每天都在說的:“寶珠,你的人太好了哇,”受到別人的認可,特別是貼身小婢,這是最知道自己的人,她的貼心也更貴重,寶珠滿意的輕嘆,在最後一絲就要沒入水中的桔紅色霞光中道:“紅花兒,咱們不分開。”
紅花喜歡得很想雀躍,但已不是以前的小紅花,按捺歡喜,柔聲細語地道:“我和奶奶不分開。”
說得好有堅持。
主僕眸光流盼,都起融融,都想要再憧憬一番不分開,以後的日子會如何的好,袁訓嗓音在外面響起:“管家奶奶,坐了一下午,是時候出來動動筋骨,再就一會子,有人來請六姑奶奶不是?”
打趣聲中,寶珠輕快的黃鸝般出去,見夕陽已沒,江水上只有通紅的一片還在,袁訓站立在晚霞最後的餘暉中,嘴角含笑,太過英俊,生出天人之感,也帶着點兒虛幻。
寶珠扶上他的手臂,這就美好的真實起來。對袁訓眨眨眼眸,黑寶石般的眸子靈動不已,寶珠嬌滴滴:“必得你,才襯得這晚霞好,不辜負這晚霞光。”
袁訓擡指,剛健有力的骨節在寶珠鼻子上一刮。
船已停好,別的船上都能看到袁將軍夫妻小作纏綿,女眷們在晚風中若有所思的噙上笑容,就是最沒有過夫妻深愛情意,只是媒人牽線的女眷,看見這一幕,也就對和丈夫相會,生出無限依賴和急切感來。
說不定的,會比袁將軍夫妻還要好吧?
當晚盡歡,袁將軍又成倒酒的那個,女眷們和他熟悉——是袁家不在京裡時成的親,只在今年才走動,丈夫們都不在家,對袁訓很是生疏——都誇他倒得好,世子妃約他明天再來倒酒,各自散去。
又讓別船羨慕一回。
……
靜夜三更,梆聲敲過,四野寂靜。蟲啁啾愈發的響亮,肆意地出現在每個陰暗角落。驟然的,沒有腳步聲,也沒有人聲,蟲鳴叫全都停下。
萬大同值這個夜,在甲板上皺眉,什麼人半夜趕路經過這兒?把蟲子都嚇得不敢有聲。
行人在路上,都警覺性很高。蟲聲一會兒響徹天,一會兒鴉雀無聲,袁訓醒來——這是戰場上養成的警覺。
梁山王世子妃的管家醒來——這管家是跟梁山王出征過的,各家護院中都有人醒來——各家媳婦要去的是邊城那地方,據說燒殺搶掠像孩子吃糖,都派出不是家裡最好的人手,家在京裡也要周護不是,也給的是不錯的人手。
無聲無息的幾隊人馬,還不是一隊,從碼頭的各個方向到來。
他們身上的殺氣,和早就震動地面的馬蹄聲,夏蟲先知,而後船上人也就知。這就沒有讓打個完全措手不及。
袁訓支肘聽外面動靜時,心也想這是哪裡來的行人,半夜趕路的多半不是膽大,就不是好人,但也許是趕明天早船的也不一定。
見寶珠在身邊睡得香甜,江風帶寒,紅綾薄被拉到肩下,露一彎雪臂出來,遂給她放到被中,又低語着笑:“二爺的身子骨兒,也不是鐵打的,這麼吹上一夜,明天就要嚷肩膀疼,要討老膏藥貼,傳回京裡可是讓人笑話。”
這個時候,有人敲開管碼頭那人的房門。極不耐煩:“大半夜的誰啊!”還讓不讓人睡覺!披着衣裳出來,哈欠先打出門縫,“呼!”
大力涌來,門讓推開。
這推得毫不客氣,毫不掩飾,管碼頭的人驚過,神回半邊,語氣略軟:“誰啊?又是走軍需?”尋常的商船不敢這樣的莽撞。
幾個大漢擠進來,全是門板似身子,把屋子塞得滿滿當當。黑披風下面,能看到的就是面龐上的橫肉,眼睛一定閃寒光,讓人寒冷,卻在風帽下面,他自己走路地是一定能看到的,但守碼頭的人看他,風帽檐子擋住,就對不上眼。
“大爺,爺,有何公幹?”管碼頭的人試出來者不善,哆哩哆嗦着問。
公文從他面前一閃而過,回答的頗沒耐性兒:“九省總捕頭一起到此,奉各省巡撫之命,捉拿大盜,”隨後罵道:“就在你眼皮子下面,你居然看不出來!”
“大大,盜?”守碼頭的人叫出來:“是他們!”
“披上官皮,就大搖大擺,瞎了狗眼,你讓他們是個官!當官的哪個家裡出來十幾只船,這般的富貴,是貪贓沒處兒運嗎?大白天的招搖過市!”
守碼頭的人懊惱,捶腦袋:“我錯了,他們也有官印吶,我親自驗過的,”
“豆腐乾!”
“也有公文吶,便宜公幹!”
“你見過帶着一堆女眷去公幹的!告訴你吧,那是一羣妓者!”
句句針鋒相對,守碼頭的人猛然想到一件事情:“要捉快捉!他們明兒一早就離開。孃的,派兩個漢子吆吆喝喝的,我還幫他們把路全順好,明天離開方便……”
大漢們齊齊猙獰一笑,好似銀河降冰雹,砸得守碼頭的人腿一軟,差點兒癱軟在地上。起來就擺手:“不關小的事,小的瞎了眼,小的我……”
怕追究下來事涉到自己,對着自己臉上就是一巴掌。
“啪!”
好生清脆。
他已是信服,大漢們更不客氣,粗聲大氣吩咐他:“等下你負責安撫別的船隻,再就近城鎮上有人過來,讓他們幫我們一起拿賊,走了一個唯你們是問!”
“是是是,小的一定照辦!”
門狠狠摔上,這動靜大的,更讓管碼頭的人相信後來的纔是真公差。越思越想越後悔,“啪!”對着自己臉上又是一巴掌,他是夫妻同住,妻子早就驚醒,見有男人不好出來,此時伏身出帳,這是夏天。
“他們是真的嗎?”
“看來不假。”
“當家的,別看來不假看來的,這真和假的對上,總有一個纔是真的。傍晚停的那船,昭勇將軍家裡,人又多,志氣又揚,怎麼會是假的?”女人的直覺總最靈驗。
但當丈夫的更唉聲嘆氣:“快別提了!傍晚我就糊塗,什麼官兒?多大的家業,十幾條船明晃晃的全都不差,吃水又沉重,裝的全是硬東西!你說就咱們省裡的官兒,年前離任的那個,全家包括僕婦行李也裝不進兩條大船,他呢,倒有四條大船,又上百個女人,”
十幾條船,每船上數個女眷加丫頭年青媳婦子,這上百個女人的話倒是不虛。
“是個女人就一頭黃澄澄,這是哪家這麼有錢,當時我就起疑心,再有錢也不能把老婆丫頭全打扮的跟纔出鍋的花捲兒似的,又軟又香,”
女人啐地:“你亂看了不是?”
“我管這裡,自然要看。”管碼頭的一挺胸脯:“再回想咱們往這裡來以前,在鄉下那財主孟家,都說廣有錢財,一頓飯吃一兩銀子,房裡那小奶奶也不能頭上手上黃澄澄,也有幾件銀首飾不是?養這麼多養眼女人,晚上江風裡喝酒取樂,這斷然不是當官的,這是個賊窩啊!”
女眷們要是知道這話,包管帶上同來的老婆丫頭齊來啐死他。
出門在外,帶的全是家中有頭臉的婆子丫頭,不是奶媽,就是貼身侍婢,家裡又出有見識的管事媳婦,路上照應有度,這些人能混到有頭臉兒,全是有積蓄的,頭上不黃澄澄纔是怪事情。
不是把主人家都襯得沒光彩,像主人家背地裡窮,又像主人家刻薄她們,又像她們並不得人意兒,沒得過好賞賜。
這就全戴在頭上,主僕都有臉面。這就讓管碼頭的人,他沒見識,見後來的公差大模大樣,他信以爲真,把掛着昭勇將軍袁的船隻當成賊。
……
碼頭上先沒有發一聲喊,而是上百個人,全是步子輕捷,這纔不是當賊的,就是做過盜,腳尖輕點,就從碼頭上到就近船篷,袁訓有一隻大船離碼頭近,只是船高,他們不是想上就上去,有人取出飛抓,對着船頭擲去。
“什麼人!”十幾只船上全有人閃身而出,孔青就是作賊的,早在他們過來時,就蹲在船頭,見凌空一閃,雪亮一道光線,對萬大同悄聲:“上船的傢伙!”萬大同擰巴擰巴手,這會兒還當尋常小賊,沒放心上,低低壞笑:“你先我先?”
飛抓已揚上船頭,還沒有抓住,孔青大喝一聲:“一起!”挺身而起,握緊拳頭正中飛抓,肉對鐵,也有金戈聲,“當!”飛抓半空中劃出弧線,往水面落去。
萬大同急忙看時,見孔青手上早戴上一個鐵套子,扣在指間,可以護手,也可當作兵器作用。萬掌櫃的不服氣上來,喝道:“上一回比得不過癮,再來一回!”一挺腰子也起來了,往下一看,吸口涼氣。
下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衣人,因是水面上,他們還不能把四面全包圍,但倚碼頭成半圍之勢,而且來得理直氣壯。
讓賊的昂首挺胸,萬大同和孔青不是沒見識,就沒想到,而是一個改邪歸正好些年,凡事兒找官府,一個是本就出身國公府,自己私下裡也解決不少,但有事兒在明面上,還是找官府,反正萬掌櫃的是有理講理,賄賂上也行。
“哎,你們是作什麼的!”萬大同還問上一聲。
見一個黑衣人大步過來,在碼頭走到一半的地方停下,福王殿下目光閃動,皇家是嗎?你們寵信的人,亦是我的對頭。這裡還有梁山王那老東西的人在,福王恨的人裡,也有梁山王。沒有梁山王幾十年如一日誓死保衛皇權,福王殿下早就把軍中瓦解。
福王殿下想的從來美妙,沒有梁山王,也還有別人掌兵權,但現在是梁山王久握權柄,福王就只恨他。
見周圍船隻已有人出來看熱鬧,商船上也有護衛的,小船上也有壯年大膽漢子。福王一擡手,把個腰牌在手中一揚,大半夜的,誰能看得清楚,就是袁訓現在船上亮官印,也看不清楚纔是,一般人也不認得,但此時敢亮腰牌的,讓人先入爲主的以爲是差人。
“九省總辦案!捉拿大盜一江風!此賊逍遙網外幾十年,凡姦淫擄掠無一不作。又迷姦婦人,一人行走,隨身婦人無數!閒雜人等,不許滋擾!”
萬大同氣得大罵:“直娘賊,你他孃的纔是大盜!”孔青見不對,回身就去尋找袁訓。又見到同來船隻上,都有人痛罵出聲:“孃的瞎了眼!這裡是官船,什麼大盜!”
幾個老成的管家才覺得不對,年青特別是頭回出京,因武藝精良而讓選中的家人破口大罵,還真的當他們是九省總辦案,以爲他們認錯了人。
袁訓站到最高處,早在有人把船圍住時,他就搖醒寶珠,讓她去和母親呆在一起,沒有想到事情有這麼嚴重,作賊的反而以官身出現,把他誣成賊,就沒有讓家人中的女人們齊集,避到船艙下面去。
這會子也來不及說,雖然四面人多,而且眼睛發亮,精光與普通人不同,全不是三五年能練出來的,袁訓也沒功夫照看僕婦們,只眯起眼,手扶在鐵弓上,辯認爲首者。
這說話的人雖看不到風帽下面目,但袁將軍也有一雙好耳朵,先認腔調,不是聽過的,就記下來,以後捉拿人時,總能用上。
福王大喊過後,好一番意正詞嚴,四面船隻上人只戒備,對大船看來,只有幸災樂禍。有人還在道:“難怪那麼樂的,亂拋灑錢,敢情是強盜,”
“帶十幾條船的女人,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
見九省總捕頭那種,一揮手,黑衣人肩頭聳動準備上前時,“嗖嗖嗖…。”數枝子長箭破空飛來,有幾個人一聲不吭,就地釘死,還有兩個打飛弓箭,沒中要害卻中別處,也受傷。有人發一聲喊:“捕頭們,要不要幫忙!”
“嗖!”一箭飛來,嘩啦啦,把他家船帆打斷,袁訓怒目,一字一句喝道:“欽封三品昭勇將軍袁訓在此!梁山王帳下陳留郡王帳下爲差,石頭城大捷,我殺人不下數百。賊子胡言,有敢亂從者,殺無赦!”
一擡手,閃電般又扣上長箭,對着福王就射。
他不知道這是福王,但擒賊先擒王。
福王暗吃一驚,這是什麼箭法?他有功夫底子在身,卻因思慮大事,不是天天習武的人,又夜晚黑,沒看清袁訓是一弓數箭,還以爲好些人齊發出,往後退一步,“叮叮叮叮…。”幸好退後,四枝子長箭依次由遠到近釘到他腳下。
冷汗爆出,福王正要大叫拿人,腿上一疼,已讓最後一枝長箭貫穿!
“王爺!”陶先生等人在他後面,把福王一拖回來,陶先生沒命的大叫:“退後退後!他的箭程遠!”拼死命才把福王拖下碼頭。
福王忍痛,狂吼道:“殺了他!”
“血洗了他!”
“有錢有女人!”
黑衣人們一窩蜂似的往大船上去,兩邊商船上本來還有人罵袁訓:“你敢斷我的帆,看你橫行到幾時!”
聽到這些人叫着血洗,他們中有機警的,擺手悄聲:“各位不要叫了,咱們聽一聽再說。”
小屋中,管碼頭的人才對老婆解釋完他的見識,袁將軍是那採花又劫財的大盜,聽外面殺聲大作,往老婆懷裡一鑽,帶着她一頭攘進被子裡,嘴裡唸叨着:“天靈靈地靈靈,保佑趕緊拿人,趕緊走人。”
江面上喊殺聲震天,袁訓一把弓箭,一出手就倒幾個,但黑衣人全擁上來,有些迅速和別的船打在一起,袁訓再不能一弓數箭,怕傷到混戰中的人。
把弓箭一背,不走樓梯,從高處一躍而下。幾步先奔到母親船艙外面,一揭簾子:“母親,寶珠!”
袁夫人嗔怒:“快去殺敵!”
寶珠亦道:“不要婆婆媽媽!”
兩個人各抱一個孩子護在身前,袁訓一眼閃過放心,轉身就要走,見到辛五娘母子舞着刀奔出來,袁訓叫住:“五娘子,你們母子去護家人!”
紅花是膽小的,這會兒事情緊急,又擔心奶奶又擔心小小爺,小爺是不用擔心的那個,紅花不知哪裡來的膽色,腦子裡轉着寶珠傍晚時說的咱們不分開,紅花提着裙子奔出來,把袁訓的話聽到耳朵裡,尖叫道:“都到我這裡來,這條船上的,咱們到下面船艙上去!”
又奔去袁夫人船艙外面:“夫人奶奶,咱們下去,把厚板蓋住,讓小爺好殺人!”
殺人這話,紅花說得如吃白菜,是這會兒沒想太多,才說得自如。
袁訓讚一聲:“好!”對要出去拼殺的辛五娘母子示意留下,他的三截棍是隨身帶的,這就解下,組成齊眉棍,拎着奔去甲板。
一個黑衣人拎刀劈來,袁訓閃身避開,一棍砸過去,黑衣人也避開。袁訓冷笑,這個纔是大盜,他孃的功夫不錯,要是尋常捕快,袁訓也有把握一棍打殺一個。
這是一齣子專門瞟上自己的陰謀,袁訓痛起殺心,過上幾招把來人打死,看萬大同時,還在和人遊走。
“萬大同!殺人你不會嗎!”袁訓高喝。看出萬大同沒有殺人的心。
萬大同苦笑,他以前就不怎麼殺人,他是獨自行走,多殺人多結怨,縱有死的,也大多是自己尋死那種,打鬥起來用勁太狠,撞到牆上回不來那種。見袁訓罵過來,萬大同面紅耳赤,不能解釋他打小兒死了全家人,對死人從來心悸。
自己沒家人是傷心的,那別人家裡死了人也是傷心的,一個道理。
但這些人不殺不行,萬大同也很爲難。
他一出手,又奪去一個人的兵器,遠遠的拋到江裡,進步上前,雙手一握,把他提起來,直直拋入江水。
給袁訓一個無奈的苦瓜臉兒:“小爺,這樣行嗎?”同時還不忘記奪步撞飛一個黑衣人,又截住一個人的去路。
袁訓拿他沒辦法,又守着往船艙去的兩邊路徑,也顧不上開導他。紅花正在召集家人,還沒進船艙就聽到,惱得一心頭火起。
萬大同也不是紅花什麼人,萬大同是想娶紅花,但紅花這裡還沒有過明路,紅花卻羞恥心大起,叉腰伸出頭一步,大罵道:“萬大同,我的臉全讓你丟乾淨,殺人你不會嗎!你不殺他,等他們來殺我們嗎!”
“呼!”一道風聲從紅花頭頂上掠過,是把鋼刀,紅花原地僵住,嚇得一動不敢動,袁訓一棍打出去他,怒斥道:“進去!”再一棍,把過來的人打倒一個。
那個人掙扎着還要爬起,紅花動了,角落裡擺着裝飾用的瓷瓶,抱過對着那人腦袋就砸。“通!嘩啦!”
瓷瓶碎裂一地,那個人倒地不起,夜晚看不清,看月色下能見到有什麼從他腦後緩緩流出。
萬大同才也要罵:“進去!”見紅花大驚失色,肉疼的大叫:“這瓶一百兩銀子一個呢!”怒了:“還我的錢!”
黑衣人是趴着的,紅花把他袖子翻過,又去掏他懷裡,萬大同又氣又急,吼道:“殺完了你再掏不遲!”
紅花已掏出一把子銀票,這人也不好,來當賊像是家當全在身上,紅花笑了:“夠了!”一閃身,這纔想到進船艙。
剛纔英勇威風,這會兒生怕進得太晚,連滾帶爬,好似晚上一步,小命就要完了。
萬大同鬆口氣,但又罵:“死要錢!”
方明珠是最慌亂中的人,其中一個。她晚晚看各處添熱水睡得晚,睡得沉。外面打上一會兒纔起來,奔出來找寶珠,寶珠是她的主心骨兒,就見到紅花大砸人。把她提醒,這事關生死,什麼害怕什麼我是婦人什麼沒打過架都想不起來,奔進廚房尋東西,百忙中撿一把鍋鏟鐵的,出來。
沒有人到面前,也當空亂舞,東搖西擺,僥倖的還真有一個人過來,不知是袁訓打飛的,還是蔣德打飛的,沒死透,手腳亂掙,方明珠一步上前,一鍋鏟敲在他頭上,頓時不動。方明珠這時候才害怕上來,驚懼大叫:“寶珠,我殺了人!”狂奔入船艙,這裡往下面去,袁夫人和寶珠帶着孩子家人全在這裡。
也能聽到外面的動靜,又見明珠過來,寶珠在這時候相當鎮定,把孩子交到衛氏手上,抱住慌亂的方明珠,拍撫着她的背:“沒事,明珠好樣的!”
寶珠要是能,也想出去殺幾個。
方明珠在寶珠懷裡放聲大哭,寶珠的耳朵還對着船外。她沒有她丈夫習武而聰敏的耳力,也沒有她丈夫在混戰軍中聽援兵的經驗,卻還是聽到吶喊聲過來。
寶珠一喜,對袁夫人道:“母親,有援兵來了。”袁夫人也聽一聽,也露出笑容:“這裡並不偏遠,附近有城鎮,這來的必然是就地公差。”怕聽錯,就讓一個人上去看看。
紅花自告奮勇,她數完銀票,膽氣又壯不少,一梗脖子:“我去!”船艙口下面,忠婆手握兩把切菜刀守着,忠婆都不怕,紅花也不怕。
上面辛五娘母子守過來,母子們船上各自尋找家人,找到一個,就送下來,這纔過來。不讓紅花出去,天豹道:“我去看!”早就想去甲板上打殺的天豹,父輩爲混混,性有野蠻,握住兵器出來想這援手來的不是時候,這就不能隨意廝殺,就見岸上數位官員到了。
遠遠的,燈籠高打,所以看到官袍,不怎麼高,六品的七品的……還有一個應該是就地把總,他手中應該是正規士兵。
福王傷得不清,陶先生代替福王,拿印信上前去交涉。
蔣德殺得性子下不來,問袁訓:“咱們怎麼辦?這一回再來的可是自己兵馬。”剛纔殺的,那是強盜。
袁訓怒得早不能再怒,依性也就殺個痛快。但到底不能由性子來,沉聲道:“上前去亮明身份,”又目視商船,咬牙道:“還有這不長眼的人,等會兒好好的算算!”
他們受到矇蔽,居然搖旗助威。助的肯定不是袁將軍。
蔣德關安走到船邊,大喝道:“下面的混蛋聽着!”官以爲賊,賊卻成了官!這兩個氣都不打一處來,哪能好好說話。
大罵道:“瞎了眼的!現在將軍在此,梁山王府女眷在此,還不趕快把你身邊賊人擒下,一同面縛前來請罪!”
陶先生在下面,對幾個官員笑道:“看看,如今沒了天理,可不能放鬆一點兒,他們一走,眨眼就順水而下,去另一處禍害人。各位,我們公文在此,都看清楚了!”
管碼頭的人讓揪出來,被窩子裡扯出來的,他的上官全在這裡,他怎麼還敢屋裡候着打完。見碼頭上處處血跡,江面上也變色,要是白天,肯定是血水一片,而且陶先生他們還在這裡,管碼頭的人陪話道:“帶好些女人,晚上男女混坐吃酒,正經官家哪有這樣?”
官員們沉吟,六品的不說話,七品的不吭聲。他們過來的時候,這裡已死人一片,江上飄的全是,這已是件遮不住的大事,如果船上真是大盜,走了賊他們吃不起罪,如果船上真是將軍,他們也吃罪不起,烏紗就此到頭。
文官們全能沉得住氣,把總經不過陶先生催促,道:“這樣,他說他們是官,讓他們下船來,我們才能驗明。”
又到底懷疑不明,道:“拋下兵器,才能下來,得在我們的人看管之下!”
陶先生讚歎道:“軍爺好主張!”誇得把總對他又好感一片。哪有做賊的,在他來以後,還站在這裡不走的,一直交涉的,把總更對袁訓起疑心。
讓人傳過話,孔青上前一步:“小爺不要下去!”烏黑凜然的眸子掃視餘下對峙的黑衣人:“他們有會暗器的,這距離傷人沒救!”
袁訓破口大罵:“他讓我下去,我就下去!”不屑對嘴,對關安道:“告訴他們,上船來驗!”關安罵罵咧咧還沒有說話,其它船上罵出來。
“瞎了眼的,認不清真假!”這是梁山王府,在京裡都不服誰誰的,何況船上這位,又是鎮南王府的嬌女兒,帶的還有鎮南王府的管家。
兩處管家幾時吃過這種虧,聽到傳話下船去驗,心想老子憑什麼給你們驗,就大罵出來。
他們一罵,沈家連家等罵聲紛紛。
“官兒不想當了吧!”
“芝麻大小官員,卻生個狗熊膽子!”
罵着罵着,就不是分辨,純是罵人。關安更鬱悶,他從京裡出行前,受過娘娘親自召見,又賞給關安一件刀槍不入的盔甲,又是一件好兵器,又在此以前,關將軍認準跟着小袁將軍,小袁將軍吃半點兒虧,關將軍憋屈欲死。
有周圍助長,關將軍回話也一個味道:“去你孃的,你敢讓我家將軍見你,去你奶奶的,你趕快把自己綁了,洗剝乾淨到我家船頭!去你祖宗的……”
把總讓罵得一個激靈,火氣上頭,手下有兵,腰桿子從來過硬,把手一揮,暴跳如雷:“給我拿下,這是一夥子賊,一夥子目無法紀的賊人!”
管家們反脣相擊:“你才無法紀!”
“這官不長眼,不能再當!”
文官們見船上大罵底氣十足,還勸把總謹慎,但這位拔出刀來,一躥出去。
袁訓冷笑,他忍無可忍不能再忍。如果說當他身份不明,那下面的人就身份明瞭?就這還當官?真假都不分!
但他們不分,袁將軍不能再殺人。但不能殺人,下面的人又一擁而上。和黑衣人中——只死傷不到一半,他們全是有功夫不錯——一起上來。
“不再殺人!”袁訓暴喝過,手中短棍一擺,橫眉怒目:“不長眼官運嫌長的狗東西,上來吧。今天本將軍大開不殺戒!上來的包你殘廢!”
話沿江風出去,聽得人人心頭大震。袁訓又是一聲:“萬大同,不殺人可以,你再給我心慈手軟,我不要你了!”
萬大同眉開眼笑:“好好,只要不殺人,傷人這事情我在行!”
蔣德雙手一擼,手中原是個鐵鏈,這就扯直以待。關安揮舞大刀:“哇呀呀!爺爺在此,都對着我來!”
孔青默默的從地上撿起一把子鐵彈子,這是不知誰用過的,在手心裡轉着發出響聲。
天豹跳出來,興高采烈:“該給我殺幾個了,讓開,輪到我了!”
隔壁船上,各管家們也大呼小叫:“二柱子,小棍子,抄傢伙,打死不償命!”
文官們湊到一處:“這像賊嗎?”
“他比把總大人還要兇。”
“這事兒不對!”
“咚咚咚咚!”
數聲鼓聲,驚破天地而來。像雷神降臨,又像亂石擊開混沌。鼓聲不強,透着擊鼓人的手勁兒弱,又沒有擊過,用的不是力道,也亂。
但響的毫不怯弱,響的振奮人心,響的振振氣盛,響的似在宣告。
寶珠在高處,滿面凜凜,嬌若藕節的手臂捶打着,很快就揮汗如雨。她用鼓聲,來敲醒下面懵懂的人,用鼓聲,來正告自己一行的真確。
袁訓仰面看着,露出笑容。有時候,他很爲有寶珠驕傲,夫妻不見得事事都看法一樣,有時候你順着我,有時候我順着你,但這會兒,袁訓相當明瞭寶珠的心思,就自豪起來。
有哪個當賊的,不是鬼鬼祟祟的,在遇到官府到來,還擂鼓生怕別人不知道這裡有賊似的。
自是擂鼓以正身份。
鼓聲稍停,嬌聲傳下來:“紅花兒,讓各船高掛燈籠,給他們看看!”
那把總再混蛋,也停下步子看個究竟。
有小婢尖聲:“是了,”尖嗓子高揚:“我家奶奶有話,請各船掛起本家燈籠來,給他們看一看也就是了!”
“好!”
“好!”
……
一迭連聲答應着,一排排燈籠高高掛出。
白天那老學究驚呼:“兵部侍郎沈,這這,這是大官兒啊,”官不能比袁將軍大多少,卻是管兵部的,僅次於尚書大人。
再看另一個,更高升得更急的,幾個大字,盆也似大,這就無人看不清楚。
梁山王府!
梁山王世子妃披頭散髮,她和蕭觀成親,也是青梅竹馬,爲蕭觀學功夫,三拳兩腳的能打倒個人,受襲時,女眷們找地方躲避,世子妃手持雙刀出來殺人。
見血頭一回,也是怕的暈的心悸的,但不殺不行,殺了兩三個,這就血漆漆的濺上衣裙,反而不怕。
見寶珠讓掌燈籠,世子妃怕不再殺,還不過意,她也是沒吃過這虧的人,氣得面色雪白,學寶珠也登到高處,手中鋼刀一指下面的把總,杏眼圓睜,嬌叱一聲:“不要走了一個!府兵們聽令,全給我拿下!摘下烏紗,送往省裡受審!有要和我打官司的,我和他皇上面前打去!”
文官們腦子嗡的一聲響,有人搖晃幾下,幾站不住。
把總也是腦子嗡地一下,眼前一黑,口乾舌燥上來,對隨在身邊的陶先生等人乾巴巴笑:“啊哈,這個,他們打出來王府的名頭兒,”
脖子上一涼,讓陶先生等人制住。
幾個文官那裡,也是有黑衣人縱身上前,文官們後面有衙役,有老成識變的,看出不對早有防備,搶回一個文官,餘下兩個儘讓劫持。
“我們走!”陶先生手一揮,把總知道上當,擰身子咆哮:“老子宰了你們!”讓人硬拖走。
袁訓還沒有說追,梁山王妃大怒,江風幫忙,江上全是她一個人的嗓音:“給我追!”
寶珠鼓聲助陣。
袁訓也命蔣德關安:“給我追上去。”蔣德大罵:“你們還要我們幫忙,混帳混蛋!”跳下船去,附近有個商船剛纔幫別人叫好,蔣德裝作不經意,從他家船篷上踩過,“格格”幾聲,船頂子破個洞出來。
船上的人目瞪口呆,就見一個紅臉大漢過來,大刀也是隨意一揮,船帆直直斷掉。他這太隨意了,帆杆子手腕粗細,一劃就斷。
“卡卡”往下倒,兩邊船上全出聲叫喊:“躲開,砸到頭!”
“嘩啦!”落到另一隻商船上,這船也是剛纔爲福王等人叫過好的,船頂子砸出也是一洞來,叫苦不迭。
女眷們見外面平安下來,都想着六兒和世子妃,世子妃排行在九,九兒也是膽大,不甘心示弱,出來見寶珠擂鼓不止,梁山王府也架起鼓,怕世子妃再下去殺,請她助威:“袁將軍夫人力弱,一會兒沒了力氣,還得您幫着。”
世子妃就丟下刀,擂起鼓來。
小沈夫人淘氣上來:“好玩兒,咱們也弄一個,我也出口兒氣去。”在家憨跳,少養個草蟲都不依的人,讓人追到避到甲板,她也有口子氣,也擂鼓去了。
鼓聲四起,震徹人心。有孩子哇哇大哭起來,寶珠聽聽不是自家的,就不放心上。她這會兒,哪還能顧得上別家孩子哭不哭。
這孩子早在剛纔打殺時就哭的,現在又有官員讓擄,孩子放在其次。這裡面也有私心在,與自己家孩子不哭有關。但就是袁懷瑜袁懷璞哭了,寶珠也一樣會擂鼓。
方明珠又找到事做,她以寶珠馬首是瞻,鼓勵自己:“明珠,寶珠不怕,你也別怕。”跑到高處去,見寶珠香汗喘息,來的正是時候,就要過一個鼓棰:“寶珠,我幫你。”
寶珠說好,兩人一起,雙手握住一個鼓棰,“通通!撲通!”鼓裂了。
碼頭上亂成一團,不敢出來的不敢出來,追擊的人追擊。有人大叫:“小心,我們把總在他們手上!”蔣德劈面就一巴掌:“死了活該!”
守碼頭的人哆嗦在地上,見人過來就哀嚎:“不怪我啊,他們有公文……”梁山王府的管家劈面給他一記巴掌,又是一腳踢開:“滾開!等回來和你算賬!”
他的老婆從屋裡出來,撲到他身上又抓又打:“天殺的,我說話你不聽,這下子完蛋了,我們又要回去種地了,殺千刀的,你不長眼吶……”
袁家大船上,家人們搬出椅子,年青的袁將軍大刀金刀坐下,面沉如水。燈籠光下,他英俊的人人心頭一滯,有人信他是採花的,與他生得俊不無關係。但經過剛纔見他殺人,都收斂亂想,見他越俊,反就愈發的膽寒。
僥倖不讓擄走的官員,比擄走的倒黴好不到哪裡去,戰戰兢兢上來請罪,口稱:“下官失察,請大人恕罪。”
下面人看得清楚,袁將軍手臂有力的一擡,怒容上升,很想一記巴掌打下來,月光在他指甲上閃出光芒,指甲上好氣色,就有光澤出來,都擔心這一巴掌下來,必然是不客氣的,但緩緩的,袁訓又放下手。
他再打他,也無用。
老學究從船艙裡伸出個腦袋看熱鬧,方便有動靜就縮回去。見到後,袁將軍英武沒打動他,這收回手卻讚歎一聲:“大將軍有容人之量,這是大將軍沒錯!”
袁訓板起臉,心裡火氣似能把他燒焦。
一干子兄弟的女眷全跟他出來,幸好沒有閃失。袁將軍拼死護着的。但這算一齣子糗事,讓袁訓覺得耿耿於心,此生不能釋懷。
他沒有下手打人,卻還不能原諒。任由官員跪着,不叫起,那人也不敢起來。先告訴留下的萬大同:“去各船盤點傷員,讓奶奶把傷藥點出來,分發下去。就說,等料理清楚,我再去賠禮。跟我出來的,這是我照顧不周,無面目見小王爺,見各位兄弟。”
萬大同垂着腦袋去回話,路上遇到紅花,讓紅花一指頭點在面上,恨聲道:“丟人!刀架到你脖子上,你竟然不敢殺人!”
紅花大管事又得意了,我紅花還殺了一個呢。殺人不是好事情,這得意才只冒個尖尖角,也就這樣。
萬大同嘆氣,遇到紅花後的有生以來,極少數的沒有和紅花擡槓,沒精打彩的走開傳話。
孔青都去追擊,臨走前“特意交待”:“萬掌櫃的,你留下來,說不得,這回是我贏了!你去,也是菩薩心腸,別去了吧,添亂!”
萬掌櫃的沮喪到極點,我要殺人,我要殺人,我要……唉……
打漏了鼓,寶珠就下來看兒子。見袁夫人笑容滿面,先就放心。袁夫人笑的是:“你看懷瑜,半點兒不怕,聽你的鼓聲,就到處的去找。還有懷璞,興奮勁兒上來,往上降身子,像是要去找你。”
“這是隨父親將門虎子,”袁將軍才當將軍沒幾年,寶珠就給丈夫一頂高帽子戴。抱起懷璞來,果然懷璞咧着嘴兒,小手緊緊握住母親手腕,好生有力氣,說出來頭一個音節:“呀……”
才經過的擔心憂愁,從寶珠心裡溜走。
寶珠對着兒子樂了:“你是想說什麼?”
“啊!”
另一邊,袁懷瑜也清晰的蹦出一個音節,雖然全無意思,雖然以前也有過,小孩子很小就能發聲,但以前模糊,這個清晰。
袁夫人和寶珠一起心滿意足,不由自主想到加壽寶貝兒,弟弟們要和姐姐一樣,早早的學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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