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正不高興,見柳禮上氣不接下氣過來,想要嗔怒又忍住。總覺得不順心中又添事情,還是聽完再發作不遲,就問:“你說!”
柳禮沒有回答以前,先白柳義一眼。這一眼白得不但柳義莫明奇妙,就是皇后看在眼中也犯糊塗。
柳禮的話揭開謎底,顧不得抹汗的他躬下身子,額頭上汗珠一清二楚,可見他回來的緊急。
“回娘娘,皇上剛纔震怒,把賢妃娘娘降爲嬪,把樑妃娘娘禁足,一年不許見孃家人,把胡嬪降爲宮女,去做下等雜役。”
“噹啷!”
皇后剛纔聽到柳義回加壽的話,生氣摔出去的紫檀木紅寶如意的架子,因摔東西就在手邊,這時聽到柳禮的話,失手又把架子撞倒。
紫檀木架子在地上滾上幾滾,和幾塊紅寶石落在一處。
皇后沒有心思看,兩個太監也沒有心思撿。能在宮裡當太監,心思都敏銳。柳義這就後背又是一寒,結合柳禮對自己的白眼,約摸猜出皇上發怒的原因。
縮一縮頭,柳義倒是想裝撿東西退出去,但皇后已問出來,柳義也很想弄明白,就原地停住。
沒有說話以前,皇后先按一按額角,止住狂跳的心頭,暗想着皇上是個多情種子,又加上不許後宮干政,後宮嬪妃們幾無惱怒到他大發作的地步。
一個容妃,給太子生日送禮,讓太子拒收,她對着皇上大哭大鬧發牢騷,以皇后看這是誹謗太子就該治罪,不死也降下她的妃位,但皇上只是至今不去,再沒有別的發落。
容妃不再有寵,幾個嬪就升上來。胡嬪是皇上避暑御花園也要帶去的人,她犯的是什麼天大罪過,把她貶爲宮女還不算,還讓她去做下等使喚人?
那是尋常太監也能欺負的人。
皇后太過震驚,就一面心裡轉個不停,一面問的不慢。幾乎手按額角、想的同時問出來:“爲什麼緣由?”
柳義又挨柳禮一記白眼,這一記白眼還是清晰明朗,皇后第二次看在眼睛裡,幡然省悟。茜紅色繡雲蝠蓮花的帕子掩口,脫口呼道:“爲郡王們!”
皇后愣在原地。
這這這,怎麼可能?
……
先不說全殺光三個郡王真的是從沒有過的大事,就是傳個名聲說暴虐,這也不好聽?
……
皇后呆住,耳邊是柳禮的得意洋洋:“回娘娘,正是這樣!奴才一聽到消息,就去打聽。幸好皇上那裡奴才能打聽消息,就知道不但娘娘們有了錯,就是賢妃娘娘的孃家,她現在是賢嬪,胡嬪的孃家也受連累,樑家更不用說……”
他絮絮叨叨,殿中兩個人都沒有聽進去多少。
柳義暗罵流年不利,他給皇后出個討人情的主張這就粉碎。又恨柳禮報信及時,拆自己的臺不說,還讓自己毫無準備,在繼讓太子責罰過後,在皇后面前又丟一層體面。
柳義和柳禮也並不好,柳義要進言揹着柳禮,柳禮討好皇后也把柳義撇下。這就柳義讓郡王們親族銀子塞得足,慫恿皇后落人情,而柳禮想着法子損壞這事,聽到這個消息,柳禮還真是不喘氣的回來,汗水都溼衣裳。
另一個聽不進去的就是皇后本人。
皇后怔怔的,左耳朵進話右耳朵出,心神全盤旋在一件事情上。
幸虧太子沒答應。
幸虧太子孩子氣。
幸虧太子……幸虧有加壽,皇后在潛意識裡,也認定太子不懂事與加壽有關。
腦海裡迸出這句話時,皇后頓時清醒。眯眯眼,吩咐正諂媚的柳禮:“你出去,柳義留下。”柳禮呆若木雞,眸子骨碌碌轉收不回來。
這通風報信的功勞是奴才的不是嗎?您就是有話也當和奴才商議,怎麼是奴才出去,柳義留下?
柳禮知道皇后不是陰沉性子的人,雖然她也有陰沉的一面。她要是因此對柳義惱怒,即刻就應該發脾氣,而且不會讓柳禮避開。
這會兒單獨留柳義下來,只能說明一件事情,柳義並沒有完全失寵。
柳禮委委屈屈地出去,在殿室外面坐立不安。
奴才間的爭寵,一瞬間可以滅人全族,一瞬間又云上錦輝。
榮耀的時候一句話說中主人心坎,得意的自己都鬧不明白是怎麼來的。失意的時候馬上就下黑獄,即刻就挨板子,倒黴的不知道自己哪裡中人暗招。
柳禮就在外面守着不走,希冀能早探聽出什麼。
……
“奴才,你把話對我實說。”皇后板起臉,雙手在袖中互握放置在身前,把她皇后娘娘的架子已是端好。
柳義撲通跪下,這會兒不是要臉面與不要臉面的事情,是就要與性命有關。他不等皇后吩咐,擡起手,對着自己臉上就打,打得啪啪作響,一點兒力氣不敢省,嘴裡不住求饒:“奴才知罪,娘娘饒命啊。奴才是多了嘴,多說了幾句話,”
皇后冷哼一聲,喝止他:“我不是怪你多話,是問你,我叫你給太子送東西,沒讓你去見加壽姑娘,好好的,是她叫住的你?還是你主動上去?”
柳義哭喪着臉,早就滿面是淚,看上去可憐兮兮:“奴才有罪,奴才送過東西,經過正廳外面,見壽姑娘在裡面管家,光看着還沒有椅子高。奴才想娘娘無時無刻不爲太子籌劃,又想壽姑娘太小,未必懂得太子是娘娘的心尖子,怕她一味淘氣太子殿下雖不趁意,又要看着太后不肯責備,奴才想既是娘娘叫奴才去的,一時起意過去勸上幾句用心當心的話,就惹惱她,她罵奴才,奴才不敢回,太子殿下出來見到,以爲奴才惹她生氣,又把奴才教訓,”
這一番話和柳義剛纔說的,已經有出入。柳義剛纔是上來就告加壽的狀,說加壽這樣不好那樣挑唆太子,這會兒不敢隱瞞太多,把他的心思吐出幾分。
聞言,皇后心如明鏡。
刁奴欺主處處都有,就像死去的兩個太監柳廉柳仁,他們揹着加壽勒索別人,在宮中不是稀罕事情。
就是把前主管任保的一攤子事拉出來瞧,也少不了有這樣的事情,太后也不見得全矇在鼓裡,不過任保對太后忠心不二,這是沒有話說。
皇后就沒有接下來治柳義的罪,她是幽幽嘆息。見高拜見低踩,在宮中更甚。嬪妃沒有寵,見到皇后一口一個奴才自稱。等到有寵,見到皇后可以論姐妹。
就是嘴上不論,行動舉止上全都帶出來。
這裡,本就是個你不欺負別人,別人就要欺負你的地方。本就是個欺負不了別人,只能回房自憐的地方。
柳義打着自己名義去教訓加壽,是皇后早就想做的事情。她就是不敢做,所以沒吩咐,但讓奴才看在眼中。
皇后非常在乎出身啊、身份啊、體面啊,因爲她在十一、二歲時,就知道要送給貴人。柳老夫人總是欣慰的告訴她:“誰家誰家也想進府,但你是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
因身份不同,她當上太子妃。
又因爲太子姬妾無數,皇后更注意身份。再濃豔的面龐,再得寵,全往後站,你們不是太子妃,身份不同。
她由太子妃而皇后,太子有數個兒子,英敏獨得太后青眼,皇后這世家慣有的病根兒就更嚴重。
身份不同,其它的差之千里。
也因爲身份不同,皇后一開始嫌棄加壽,到現在不太敢爲難加壽。爲來爲去,就爲身份,加壽的身份不同。
放眼全國,加壽的身份僅次於公主,郡主在待遇上和她都不能相比。加壽又養在太后跟前,禮儀之規矩,體態之尊貴,又大於不得寵的公主,是姑娘中的第一人。
有這種種心情作怪,一個是不敢教訓,皇后也就沒有重責柳義,只是嗔怪:“好好的,你又得罪她!她小也不好欺負,你不想想她後面是什麼人!”
另一個呢,是患得患失。皇后嘆道:“可再也沒有比她更體面的姑娘,怎麼跟她好纔是,又讓你辦砸。”
柳義垂頭喪氣:“奴才也是想勸着她親近娘娘,沒想到她會惱,”
“她小,她聽不懂。”皇后難得理解加壽一句,說的也是句實話。柳義懊惱:“娘娘明見,以後再尋機會,咦?”
他咧嘴陪笑:“可以和忠毅侯夫人說說不是?”
皇后顰眉:“算了吧,太后知道難免多心。那忠毅侯夫人,在造反的時候冒死進宮陪太上皇和太后,不是可以敲打的人。”說過黯然神傷,覺得雖爲六宮之主,但寵愛不多,只有一個兒子又和自己不親,勸他好話他不肯聽,這六宮之主像是也沒有滋味。
更想難過,好在有事情繫着心。
不怪柳義,也對他有氣,讓他下去,喚柳禮進來。
兩個太監在殿門擦肩而過,柳禮見到柳義面上指痕,不由得他心花怒放。見中宮面色不豫半垂面龐,才把喜歡藏到心底。
中宮佯裝不在意,問道:“皇上發作胡嬪,晚上有說過誰侍候?”
皇后沒有去御花園避暑,是她起初小日子在,想去了也無用,後來生氣皇帝左一個右一個,她索性沒去。沒去又不放心,在胡嬪賢妃等人落馬的今天,想皇帝又要納新人,問出來後,自己先氣得心尖震顫一下。
回這樣的話,柳禮小心翼翼:“皇上隨後,又新封二嬪。”
皇后指尖掐住袖邊,狠狠的擰上一下,面上默然冷淡:“那我就放心。”柳禮靜靜候上半天,皇后冷冷:“去吧。”柳禮退出。
見說話結束,宮女們悄悄進來各站位置。皇后彷彿沒有見到,還直直的出着神。眼神是沒有什麼的,心裡還是亂紛紛。
那加壽果然是有福氣的,擋住太子去進言的不是加壽,但壽姐兒名聲在外,皇后曾嗤之以鼻過,在今天她信了。
多情皇上能把他用過的女人降爲下等僕從,可見他對郡王們有多痛恨,皇后在這裡認定,皇帝他有必殺的心。皇后不由後怕,要是太子聽自己的,他又會怎樣呢?
這是他和加壽定親,有加壽護佑他吧?
七下八下的胡亂想着,也把胖胖的小加壽想幾回,那圓滾卻五官出色的小面龐,讓皇后搖頭,她就算看出她的好,也還是不能喜歡她。
不能放心的喜歡她。
她和太后一心,她和自己並不一心。
……
袁訓也是這一天知道,太子府上事情出來,蔣德與他感情再好也不會告訴他,以免讓侯爺擔心。餘下的侍候人,更是聽太后的。
袁侯爺早就有過不放心加壽定這親事的舉止,不惜上金殿面對前任皇帝辭親,太后纔不會主動告訴他。
說出來的人,是加壽自己。
……
袁侯爺封侯就輕閒,在家裡把長輩妻子孩子陪一陪,外面又有人約。晚飯後是讓找回來的,進門加壽就撲到身上,抱緊父親,回頭嘰嘰呱呱鬧母親:“給換男孩子衣裳,母親也換,我等着吃大肉包子呢。”
“爹爹快要抱不動加壽,你還要吃幾個大肉包子?”袁訓把女兒放到肩頭,發現自己肩頭雖寬,也快坐不下加壽。
又取笑她:“去當家竟然沒肉包子吃嗎?”她晚飯後才進家門,是由太子府上回來的。
加壽笑得格格嘰嘰:“外面的味道不同,和人吵架累了的,要吃好幾個。”加壽不是天天都能回家,陪太后還是頭一件,隔上幾天纔回來,自然要和父母親盡情說話。
袁訓扶着她的手一僵,取衣裳的寶珠在房中也回身。
快步出來,見袁訓把加壽安置在榻上,他坐在旁邊,溫和地問女兒:“和誰吵架?”
加壽調皮:“爹爹猜。”
見母親過來,手中是她在宮裡對着年紀相仿公主們吹牛的男孩子衣裳,扶着父親的手跳下榻,張開手臂讓母親給換,又道:“母親猜。”
寶珠柔聲道:“不許和公主們拌嘴。”
加壽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我們好着呢,我常請她們吃小鎮。”
袁訓湊到女兒身邊蹲下,看她面上有沒有委屈,溫和道:“也不許和殿下們吵架,不是早說好的?”
加壽笑眯眯:“纔沒有,前天執瑜執璞和連家叔叔嬸嬸出城去玩,九殿下沒有人玩,帶着十二殿下到太子府上找我玩半天,我管家呢,給他們好吃的,但他們第二天見到大弟二弟,就不再尋我。”
寶珠和袁訓納悶,這就猜不出來小小的孩子能和誰吵架?萬萬想不到皇后的人又挑釁,袁訓自言自語:“宮裡沒有人會和你吵纔是?”在心裡也把皇后影子轉上一轉,但她怎敢眼裡沒有太后,再明着尋釁加壽?
寶珠也是這樣想,認爲宮裡可以排除,對女兒關切:“太后和公主不是見天兒陪着你管家,一定是你淘氣,亂在太子府上發脾氣。”
加壽嘟嘴兒:“加壽不淘氣,太子哥哥都幫着我,讓柳義自己打自己。”
“皇后的人?”
袁訓和寶珠大吃一驚,齊齊看向女兒。
加壽渾然不放心上的小模樣,她當天有太子哄,回宮去有太后哄。那天公主家中有事沒陪她,第二天知道,公主也哄她,加壽小心眼子裡早就沒有不喜歡,當個樂子對父母親說,見他們詫異,歪着腦袋覺得有趣,小臉兒笑盈盈:“是啊,就是他,他打我的奴才,我不答應,太子哥哥出來,把他發作。”
袁訓和寶珠駭然得一動不動,相對跟對木雕似的。
袁訓是皺眉,怎麼又和皇后對上?
寶珠是心疼,乖女兒小小的孩子,一齣子一齣子沒有得完。
夫妻都不是笨蛋,夫妻也都不怕事,全開始想主意想對策,直到加壽催促,兩隻小胖手扯扯他們衣角拽着,嚷嚷:“換衣裳,我要買大糖人兒。”才把夫妻們打醒,這纔想到一件事,事情來龍去脈還沒有問個明白。
可見父母之心全是癡的,青紅且不論,先保護女兒要緊。
膝下小加壽歡蹦亂跳,本就不會拒絕女兒的夫妻,在知道女兒又受氣後,更要彌補於她。這就給加壽再換上男孩子的鞋子,重扎髮髻,帶她出去一面吃一面問話。吃完也問明白,袁訓面色異常難堪,寶珠就又添一件事情,一面哄女兒,一面勸丈夫。
“回家去再說,這裡全是人,不要讓人看到你擺臉色。”
他們現在坐的地方是個夜攤,在京裡小有名氣,各式滷菜野味,還有大餛飩。熱氣騰騰中袁訓佔扭一張桌子,餘下的桌子有幾張是護衛們,更多的是不相識客人。
看面龐寶珠是沒見過的,但他們認不認得自己丈夫就不知道。
小心總是不壞,提防隔桌有耳。柳家在京里人口衆多,柳至爲人雖然寶珠放心,但柳家別的人,如那一年往袁家來叫囂的人,那就都不是好東西。
寶珠手裡端着個小碗,小調羹裡餛飩本是吹冷餵給加壽的,這時候往袁訓嘴裡送,藉機附耳:“仔細有人看到。”
袁訓不悅的哼上一聲,嘴裡就塞上餛飩說不出話。他心裡冷笑一下,還是採納寶珠的建議,把面容稍緩。
他不表情好些也不行,一張桌子他和寶珠對坐,加壽打橫,加壽自己吃野味,母親給喂餛飩。見吃的到袁訓嘴裡,加壽以爲是和她玩鬧,樂顛顛張嘴:“啊啊,該我了。”
寶珠忙陪上笑容:“乖乖,這個就是你的。”又舀一個餛飩吹着。
袁訓忙給女兒送上湯:“乖乖,喝一口。”加壽張開小嘴巴:“在這裡,”眼珠子盯着父親笑,像是生怕他又半道兒截走。
對着女兒好靈巧模樣,這就氣不起來,夫妻先把女兒好好彌補一番。吃過,聽一通說夜書的,近三更的時候回家,加壽在父親懷裡沉沉睡去,小手上還握着一串竹子玩具。
靜夜無人,寶珠忍不住,張張嘴:“這也太……”袁訓沉穩下來:“回房再說。”寶珠忍下來。
……。
見房門在即,丫頭們迎出,寶珠道:“取熱水來,我給小姑娘淨面。”袁訓抱着加壽往她睡的對間去,就聽到幾聲大叫:“啊呀呀,來者何人!”
哄的大笑聲中,燭影閃動,幾個孩子執瑜執璞香姐兒加福,少不了的還有一個蕭戰,從房中出來。
一起大叫:“出去吃的什麼不帶上我們!”
燭光閃爍下面,幾個孩子撲到膝前,揪衣裳的揪衣裳,推加壽的推加壽,七嘴八舌地亂嚷:“偏着我們吃東西!”
“大姐,你又偷吃!”
“大姐你最會撒嬌。”
“母親,你怎麼不帶上我?”
蕭戰見沒有他插話的空當,在後面大喝一聲:“看我說的沒錯吧!祖父帶我聽書去,我自己看到的!”
袁訓哈哈樂了:“我說戰哥兒你今天不是回家睡?”蕭戰晃晃腦袋:“我是來報信的!岳父母偏心,帶大姐不帶福姐兒!”下一句,他沒有說的時候,袁訓就猜出來。正啼笑皆非,見小女婿大聲道:“福姐兒跟我回家去,我家裡都偏心你!”
加福也是鬧騰的那一個,這會兒已讓母親抱着,就扮乖乖,聽過蕭戰的話,細聲細氣地道:“你家裡沒有爹爹母親在。”
蕭戰道:“帶我家去!”
加福又道:“你家裡沒有大哥二哥在。”
小王爺漫不在乎:“帶我家去。”
“你家裡沒有二姐在,誰給我做香包兒?”
蕭戰猶豫。
加福睜大眼睛看着他,袁訓和寶珠也奇怪。以前沒發現戰哥兒和香姐兒不好是不是?蕭戰,香姐兒,連家小姑娘和尚家小姑娘,再加上沈沐麟,他們五個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香姐兒不喜歡沈沐麟的時候,袁訓和寶珠就加意觀察過,是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犯衝。但看香姐兒和別外三個都能玩,可見只是在乎頭一眼見到的沈沐麟不漂亮,小孩子不懂,還以爲是變臉,怕沈沐麟又變回去,因此不和他好,袁訓和寶珠也就放下心,對二女兒親事繼續胸有成竹。
但當父母的心裡有片陰影,見蕭戰對帶香姐兒回府吞吞吐吐,袁訓問他:“香姐兒和你拌嘴?”正貼着母親裙角的香姐兒反駁:“纔沒有呢,我纔不和他吵。”
“那是爲什麼戰哥兒不要你呢?”袁訓繼續問蕭戰。
蕭戰小臉兒上像是一片紅,因爲他太黑,房裡點的又是紅燭,袁訓就沒有看出來。蕭戰慢慢騰騰回岳父:“她總說醜八怪醜八怪,是不是說我?”
袁訓和寶珠微愕,香姐兒格格笑出來:“你也是個醜八怪!”加福在母親手臂上不樂意,衝姐姐俯下身子:“戰哥兒不醜,我也不醜。”
香姐兒樂個沒完:“你是我妹妹當然不醜,戰哥兒是醜!”
加壽醒過來,睡眼惺忪地問:“麟哥兒來了?”
“啊!”香姐兒大叫一聲,不管這話是真是假,一溜兒奔她房裡去了。蕭戰鬆一口氣,搔搔腦袋:“聽不到醜八怪真好,”重新歡天喜地,握住加福裙角,知道岳母疼他,對寶珠樂顛顛:“岳母收拾東西,你們不疼福姐兒,我這就接家去了。”
寶珠忍俊不禁,袁訓對他裝着不悅:“你想得倒美!”蕭戰對岳父晃腦袋:“我不美,加福美。”袁訓失笑:“和這孩子說不清楚。”寶珠抱着女兒,用肩頭輕推丈夫:“你別管,我愛和他說話。”
又逗蕭戰:“你現在就接走加福,加福可只會玩。”
蕭戰想也不想:“大姐也只會玩,怎麼去太子哥哥府上!”
加壽清靜不少,見蕭戰奚落她,撇嘴:“我去管家!”
蕭戰大叫:“是這個話,加福也去管家!”
“哈哈哈哈……”袁訓大笑出聲,加壽抱着父親脖子也笑,執瑜執璞納悶,蕭戰笑眯眯:“我想起來了,是管家,是了,管家!”小手往下揮幾揮,像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看他這樣子,就是聽來的話,想來賣弄,又沒記起。這會兒讓加壽提醒,蕭戰喜歡的不行,催着寶珠:“給加福打扮好,送到我家去管家。”
寶珠笑得快直不起腰,還得強撐住。因爲她手裡抱着加福,怕放下地就讓蕭戰帶走。好容易快笑完,執瑜執璞沒跟上蕭戰的節奏,他們就沒有蕭戰的思緒,出不來一樣的想頭,傻眼半天這會兒明白過來,一個問父親,一個問母親:“要接心姐兒來管家嗎?”
“要接如姐兒來管家嗎?”
連家的小姑娘閨名稱心,尚家的小姑娘閨名如意,是太后所起。
寶珠笑着道:“我不行了,快來個人幫我抱着小姑娘,免得不小心就讓戰哥兒接走。”加福的奶媽也是笑,進來接過加福。袁訓也把加壽放榻上,夫妻回兒子們的話,都是點頭笑:“好好,接來吧。”
在夫妻們來看本是玩笑,但執瑜執璞認真點點頭。夫妻們沒放心上,因爲執瑜執璞下面就和加壽拌起嘴來。
袁執瑜黑着臉兒:“還當人大姐,自己出去玩!”
加壽笑得小臉兒生動飛揚:“冰糧葫蘆喲,獅子頭,”
袁執璞叉着腰:“吃了多少?”
加壽笑得眉眼兒只有一線:“唱大戲的喲,大石榴。”
蕭戰還跟在裡面攪和:“大姐能去太子哥哥府上,福姐兒爲什麼不能到我家裡去?”寶珠得應付他。
外面敲三更的時候,才把孩子們哄得就要回房,二門上夜婆子過來回話:“書房裡關大爺請侯爺。”
加壽眼睛一亮:“嗯?又要出去?”
袁執瑜眼睛一亮:“我也得去!”
袁執璞一個魚躍,往父親懷裡就撲:“我生病了,我要好吃的。”
加福軟軟地道:“不帶加福,可怎麼辦呢?”
“啪!”蕭戰小胸脯拍響:“咱們回家,不在他家呆了!”
袁訓再三保證,就差寫個軍令狀出來,聲明自己絕對不是出去玩的,孩子們才放他走,寶珠打發各自回房,給加壽洗過,催她早睡:“明天你起不早,當家人去晚了,太子一定笑話你。”
房外,月色明亮,把這一家人的歡樂盡收進去。
……
張豪失魂落魄,漫步走過長街。他不知道去哪裡,在他聽到白天宮中傳出來的話,幾家郡王好容易說服的嬪妃去求情,全都落馬。
最慘的是胡嬪,她新上位驕傲足,得罪的人多,幾家郡王們和她家聯繫的人上門聽消息,讓胡嬪的娘罵個狗血噴頭。
這也算是位夫人,氣怒攻心,跟村裡屯裡的人一樣坐到地上,拍打着大腿哭得眼睛一把鼻涕一把:“你們可把我們家全害了,我家老爺丟了官,我女兒更讓送到見不得人的地方去,本來進宮就是見不得人的地方,這下子更誰都能欺負她…。”
胡老爺見話風不對,不顧自己沮喪,跑出來把夫人嘴堵住,往房裡拖。半晌纔出來把事情說個明白,他哭喪着臉:“你們不能不管,是爲你們才落的馬,好容易爲嬪,她容易嗎?她一個人在宮裡過的艱難,這下子全讓你們帶累,滾,幫不上忙都給我滾!”
說到最後就罵上來,可能想到他們家再無翻身之力,自家人在宮外最多衣食縮減還可以過,女兒卻一個人在宮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操起門閂,把來人全攆出去,張豪也是其中的一個。
張豪從出胡家門,就與同去的人分開,一個人先是往酒樓上悶悶吃酒,見晚飯時候到了,實在沒心情去見靖和郡王,打發他的小兵給靖和郡王等人送去酒飯,長街熱鬧,他卻有無處可去之感,一條街一條街的走到半夜,本能還是走到袁家門外。
張豪不是爲胡家難過,他是從胡家聽到消息後,也和皇后一樣,認定皇上是必殺的心,爲靖和郡王性命即將不保,張豪驚得三魂六魄全都粉碎,目光都呆滯住。
不多的本能提醒他,他得做點兒什麼,不多的本能指引他還是來尋忠毅侯袁訓。
……
見跳了好些天,都翻成習慣的牆在面前,張豪喃喃:“求你了,我只能再來找你。”
忠毅侯袁訓,張豪佩服他。
他佩服的,不是袁訓的戰功,袁將軍的戰功每一回不是惹來軍中罵聲一片,哪怕他是真勇士,又到後來的後來,知道他有裙帶。於是乎,好戰功也讓裙帶擋住,張豪自己就出生入死好些加在,他不佩服。
他佩服袁將軍爲人度量。
靖和郡王在軍中讓關押,是袁訓帶走。當時張豪鼓動士兵阻攔,以自殺威脅袁訓,讓袁訓一手好箭法所破,袁訓後來沒有計較過他,而且還主張平亂時起用東安和靖和兩個郡王。
花花轎子人擡人,袁將軍就沒有好聖眷,梁山王也不會完全埋沒他的這個建議,梁山王要也是東安郡王那種容不下別人家人才的人,梁山王不可能調度兵權幾十年。
東安郡王、靖和郡王總有感激,張豪作爲心腹將軍,聽到幾句,認定袁訓是個漢子,夠人情夠義氣,他進京尋人無着,全是不敢答應的人,走投無路,把袁訓想起。
袁將軍又實在風光,別的不看,只看忠毅侯府五間大門就知道。
放眼天下哪一個侯府,以至於郡王府,他敢有這樣的大門在光天化日之下?
張豪就晚晚來叩頭,他曾在香姐兒過生日那天來道賀,但他白天見到袁訓一個字不提。他怕袁訓拒絕,他怕袁訓和別人一樣,說出一堆的套話,聽不清理解不明,全是繞彎彎,到最後不成,你還不能怪他。
張豪將軍用晚晚叩頭向忠毅侯明志,他要達成,他要保靖和郡王一命,他不願意再聽到拒絕推託的話,他用他山一樣的堅毅海一樣的忠誠,每晚一百個頭表明他的決心永不動搖。
在他沒有辦法的時候,這是他唯一的辦法。
王府的外牆從來高,張豪卻有辦法。他的馬在後面緩慢跟着,老馬認主人,不會走開。張將軍站到馬上,那馬知道他心意,從他跳牆第一天就緊貼牆壁站着。
就這高度還是不足,張將軍也有辦法,他後腰上取出一個飛抓,這是他和一個士兵學的,早成他的一項能耐,往上一拋,“當”,一聲輕響,勾住瓦縫,張將軍熟門熟路再次進去。
往書房的路他早就走得熟悉,月光又好,直奔書房。半路無人阻擋,和第一天一樣。張豪心中有數,這是忠毅侯早就知道,不然早讓家人發現。
偌大王府組成的侯府,哪能沒個上夜的人?
這樣想着,也是壯自己底氣的意思,書房院中站定,一心一意地叩起頭來。
每叩一個,嘴裡數一個,心裡默唸,上天保佑,神靈保佑。
近七月的夜晚,說是夏月也好,秋月也出也好,全是明亮過人。繁星點點,和明月一起把他身姿映照得虔誠,照出他一次又一次的起身,一次又一次的叩地有聲。
張豪戰場上殺人如麻,他難信神。有神早把他勾了去。所以別人求神他不求,他在袁家叩拜的過程中得到求神的滿足,就叩得愈發純誠。
“……九十九,一百,”張豪緩緩起身,對着那漆黑的正房留戀的看上一眼。暗暗告訴自己,今天忠毅侯不在,明天他一定會在,他也是戰場上廝殺過的人,他會知道郡王幾十年征戰,會有多大功勞。
殺了三個將軍……
正想着,冷不防一聲“啪”,是火石打着的聲音。火光一閃,正房亮起燈燭。
張豪嚇一跳,他做夢都希冀袁侯爺在,但知道盼頭兒不大。這會兒他真的在了,張豪傻在原地。
見那個身影,輕逸瀟灑出簾櫳。
忠毅侯是出名的美男子,在軍中英俊名頭大過他的姐丈陳留郡王。但在此時,在張豪這求人的眼裡,他簡直是天仙下凡,天神降臨。
袁訓走的飄逸,張將軍看的癡迷。好在袁侯爺不會多心。
廊下站定,袁訓含笑,一雙眼眸溫和的似天上明亮繁星,說出來的話也是張豪夢昧以求:“張將軍,請進來說話。”
“哦哦,”張豪張大嘴,激動中是兩個模糊不清的聲音。有什麼貫穿他的腦海,讓他看到靖和郡王生的希望。電光火石般,他搶上去對着袁訓拜倒,嘴裡的話語無倫次的出來:“我給死去的三個將軍披麻戴孝,請您轉告葛通將軍,我給霍將軍賠命,我給他們賠命。”
他激動的糊塗,忘記霍君弈不是靖和郡王所殺。
激動,在他的話語中,把袁訓也貫穿。
袁訓彎下腰,伸手握住張豪手臂,要扶還沒有扶起的時候,清風徐來,似從邊城而至。那曾經的豪情,軍中的熱血,兄弟間的忠誠,主僕們的同心,齊唰唰出現在袁訓心中。
靖和郡王是可恨,但張將軍的忠心讓袁訓敬佩。
自然的,他不是爲了張豪叩頭才見他,他本來就要做的一件事,先爲太子,後爲兄弟,再爲加壽。
想想加壽晚上說的柳義那事,在陪女兒街上玩耍時,就更堅定袁訓辦這事的心思。
不過順序變了,他先爲的,變成女兒加壽。
有力的扶起張豪,袁訓微笑:“張將軍,我帶你去見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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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賣了個關子,回想仔由一開始最不喜歡賣關子,到現在會了,呃,這是不是可喜可賀?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