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坐在客廳上,除去袁訓寶珠和蕭戰在這裡,連淵夫妻、尚棟夫妻各帶着自家小姑娘也在。除此之外,袁家的孩子們全在這裡,還有一個不速之客,是蕭戰敢於胡攪蠻纏的靠山。
梁山老王爺他在這裡。
他不但在,他還正坐在筆墨紙硯前面,幫着執瑜執璞在寫軍令狀。
……
一早,執瑜執璞把軍令狀送來給袁訓,袁訓推給寶珠,對兒子們道:“你們還小,主要在家裡,家裡歸母親管,讓母親按個手印吧。”
寶珠就按上,然後說兒子們這個軍令狀寫得不整齊,幫着兒子們重新寫一張,原始人圖畫全都不用,行行是字,按兒子們的意思,玩大於一切,寫得清清楚楚,袁執瑜袁執璞拿上,追着父親簽名字。
袁訓自然不肯籤,父子們正鬧着,連淵和尚棟攜妻帶女過來,見到他先道:“我們送管家的來了。”寶珠忙迎出來,把親家母和兩個兒媳帶到廳上,袁訓就讓連淵尚棟看軍令狀:“這是你們的姑爺,你們籤個名字哄哄他也罷。”
連淵和尚棟正在笑,蕭戰跑來,說太后的話,他現在就把加福接走。說接走袁訓倒不見得反對,是小王爺揚言,從此這就不回來了。袁訓怎麼能依着他。
蕭戰一氣跑走,又進二回宮。太后把他哄騙出來,讓他再接第二回,機靈的蕭戰先回府把祖父帶上,當個幫手來幫他要加福。
小王爺在岳父膝前吵鬧:“太后讓接的,太后說以後不在這家裡,”老王爺幫孫子來的,吵鬧他是不幹的,他就重寫一份軍令狀。
袁訓和寶珠對着蕭戰笑,看着他蹦噠着小腳,本來就是黑乎乎小臉,這會兒更掛着墨汁似的黑,攪盡腦汁地尋話說時,那邊一陣歡呼,執瑜執璞也蹦噠,嚷着:“給我,先給我,”爭着從老王爺手中接過軍令狀。
梁山老王爺撫須呵呵,令兩個小子:“拿去給你的爹看,讓他好生的寫上名字。”袁訓哭笑不得:“您這就叫太閒了不好,這書辦您也幹上了。”老王爺衝着他樂:“老夫親手所寫,你倒還敢同我開玩笑?”大手一揮:“好好看看吧。”
執瑜執璞開開心心,一人握住紙張一邊,送到袁訓面前。
袁訓只看上兩行,就把笑容收起。而那邊,梁山老王爺笑容加深,笑聲更亮。袁侯爺從頭看到尾,想板起臉又礙着客人們在,那表情掛着難堪。
梁山老王爺樂開了懷,招手道:“孫子,”蕭戰奔回祖父膝前埋怨他:“寫這個無用,寫張接福姐兒的狀子來!”
他軍令狀也說不好,隨便用個“狀子”就打發。
老王爺笑道:“傻孫子,祖父就是爲你寫的。”蕭戰聽過,眼珠子骨碌碌轉幾轉,喜歡道:“真的嗎?”
下一句:“我看看去!”拔腿又跑回袁訓膝前。
老王爺在後面笑:“你認得個屁,還你看看!”
見軍令狀高,舉着的執瑜執璞只大一歲,卻都比蕭戰高。蕭戰有辦法,拽住岳父衣裳就往他腿上爬,袁訓伸手一帶,握住他衣襟把他揪到膝上,蕭戰小手擰着他肩膀衣裳,站穩住,裝模作樣對着軍令狀看幾眼,其實真的是他自家祖父說的,一個大字不識,但是小王爺從來氣勢足,哇哇一聲:“祖父寫的好!”
出其不意的,他又嗓門兒高,把袁訓嚇一跳,就見小女婿瞪眼過來。他在岳父腿上站着,這就瞪得很近,隨他爹他祖父的銅鈴大眼滾圓了,小嗓門高高扯起:“岳父快寫!”
小屁股上挨一記,袁訓笑罵:“看我打你!”寶珠在旁邊又要取笑:“老王爺親手寫的,侯爺你不籤嗎?”
梁山老王爺得意的昂着頭,袁訓好笑:“就是他寫的,我纔不能寫!”老王爺哈哈一聲:“老夫幾十年的老兵頭子,寫這個拿不住你,枉活幾十年。”
袁執瑜袁執璞這一對打小兒就愛當兵的兄弟聽在耳中,對梁山老王爺又羨慕又佩服。
想他自己說的,幾十年的老兵頭子?
又寫個軍令狀能拿住人?
兩兄弟暫時不攆袁訓,而是擡着軍令狀過去,不無討好:“真的這麼厲害?”
樑老王爺晃晃肩膀:“那是當然!”再看面前兩個活潑猴崽子似的小兄弟,撲哧一笑:“如今吶,只能你們面前稱霸王了!”
他們說說笑笑,連淵過來看上一遍,捂着嘴回座竊笑。尚棟過來看上一眼,回座低頭偷笑。
連夫人不明白,想爲小孩子寫的東西,能有多大分量?悄悄問連淵:“寫的不好嗎?”連淵忍住笑:“高!”
尚夫人也問尚棟,尚棟咧嘴:“小袁要是敢簽字按手印,從此這一輩子我服他!”尚夫人嗔怪:“難道寫的不好?”尚棟樂道:“是太好了,好的他不敢認承。”
說這幾句話的功夫,梁山老王爺喝一聲兩兄弟:“說故事有的是功夫,先讓你的爹把軍令狀立下!”
袁訓起身就要走,他身上還站着一個小王爺。小王爺剛纔是一隻手擰着岳父衣裳,怕自己摔倒,現在索性兩隻手全摟上去,和岳父這就臉對臉兒,蕭戰嘿嘿:“岳父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再繼續瞪眼:“答應我接加福走,我就下去。”這是打算死纏爛打的架勢。
這個牛皮小膏藥,袁訓微動嘴脣嘀咕着,外面來了救星。
“侯爺,有人送來信件。關爺看過,讓送給侯爺。”書房的小子出現在廳外。袁訓藉機把蕭戰放下地,蕭戰出身王府,有一點兒好,大人真的有事他就不纏,下地就坐到加福旁邊,加福和連稱心尚如意玩帕子,小王爺也玩起來。
袁訓出廳,廊下接信件,見上下款都沒有。打開來,見裡面一張紙箋,第一行兩個字,借據。下面數行字簡單明瞭:“今借到忠毅侯若干銀兩,限期一年歸還。”落款是個張,只這一個字,又寫上今年的日期。
張豪不寫全名,也是怕給袁訓惹麻煩,畢竟眼前是多事之秋,郡王是多事的根源。落一個結黨營私,這借據就成證據。
袁訓看過自然明白,就知道是張豪言而有信,自己說不要,他還要寫好送來。自言自語道:“這可不成,我不是想收錢纔會他。”背後又有兒子們在廳上裡喚着:“看完信就回來吧,”袁訓舉着信對兒子們回頭一笑:“有事情,我書房裡去。”
對連淵尚棟擠擠眼睛,和送信的小子出去。
在書房裡另取一個信封,封好,問問關安知道張豪下處,讓關安送走。袁訓並不回房,在書房裡坐着,沒一會兒,連淵尚棟過來,三個人相對大笑,連淵道:“我賭一百兩,賭小袁你不敢立那軍令狀!”
尚棟道:“我賭五百兩!”隨身帶的就有,把個銀票對着袁訓遞出。
袁訓一巴掌打飛,笑道:“我又不呆,立它爲何!老王爺寫的,那格式也足,條款也夠,內容呢,又嬉皮。什麼玩吃樂我以後全都不能管,他孫子接加福我也乾瞪眼看着,愛他家住幾天就住幾天,就差寫上今年就把加福娶過門,免得他的孫子見天兒往我家裡來,你說我要籤個名字在上面,孩子們好哄弄,我能哄弄住他嗎?”
三個人愈發大笑起來。
……
客廳上走了袁訓,連淵尚棟兩個人也走開,餘下的不是孩子就是女眷,梁山老王爺坐不下去,對蕭戰說祖孫進宮見太后,再討個話再來,把蕭戰哄走。
老王爺寫那軍令狀,還真的是讓袁訓猜中,對他孫子見天兒往袁家來見加福,總覺得太纏。帶着蕭戰坐馬上,出袁家門前那條街,老王爺問孫子:“你小子真沒出息,這個不隨我,也不隨你爹,這叫愛女色,以後別天天來找加福,有空多陪祖父。”
蕭戰反駁:“祖母說的,福姐兒是我的小媳婦,是我的!”梁山王讓頂的噎一下,佯怒道:“要小媳婦好辦,祖父回去給你找十七八個,”
蕭戰小臉兒一黑:“我就要福姐兒,母親說,只有福姐兒是我的!別的都不是!”
梁山王妃說這話的時候,是寶珠初進京,在當時的中宮殿中相見。當時連家、尚家小姑娘都在,還有香姐兒與蕭戰同歲,梁山王妃怕兒子認錯,指加福給他看,特意道:“福姐兒是你的小媳婦,別人可不是。”
這年,蕭戰和連稱心、尚如意都小,平時母親們相見,孩子們也見,但太小了,怕他們彼此鬧不清,又有一個香姐兒在,當時的世子妃就這樣說。
話就這樣印到蕭戰小心眼裡,加福又回到京中可以天天見,小王爺那時候小,不像現在和執瑜執璞也能玩個打仗什麼的,就天天要看小妹妹,加福又笑得蜜一般的甜,天生的愛笑,別說孩子見到,大人見到也喜歡,小王爺眼裡再也沒有別人,別人不是他的,他只要他的加福。
不管是什麼樣性格的孩子,從小烙印的,那叫習慣。加福是小王爺的,已經是他的習慣,不是袁訓刁難蕭戰就不去袁家,不是此時祖父給一堆小媳婦,蕭戰就會要。
小王爺回過祖父的話,把小臉兒就一嘟,蔫頭蔫腦的不和祖父說話。
梁山老王又好氣又好笑,他哄蕭戰進宮是假話,這時直接回府。小王爺在生氣,而且他見兩回太后都沒有用,也沒想再去見太后。
祖孫回府,蕭戰去見母親,老王妃看出孫子不喜歡,向老王爺問道:“我就知道他接不來加福,這孩子,他太喜歡加福。”
梁山老王爺滿腔鬱悶對老妻發作:“都是你們慣的,成何體統!以後上學唸書習武,也天天把個加福帶上不成?這離開加福已經吃不下飯睡不好覺,這纔多大!”
老王妃不以爲然的笑:“他們是未婚夫妻,他們玩得好,應該喜歡,倒發上脾氣了!等他上學習武去?到時候大了,又有老王爺您在家,看着他好好的學成大將軍,以後也是頂半邊天,能頂半邊天,就再也見不到人。”
這就想到自己,老王妃心酸上來。
想到自己一生不是等丈夫,就是等丈夫。再不然往邊城去夫妻相聚,晚晚燒香祈求有子。好容易有了,獨自守着兒子長大,能頂半邊天了,就送到軍中那生死無着的地方,再由媳婦開始等丈夫等丈夫。
說這段話的時候,開口是笑,閉上口時,面上皺紋簌簌,白髮跟着也抖動起來。
梁山老王后悔上來,老妻年青是出衆的美人兒,嫁給他都說是美人嫁英雄,誰又知道她大半生守着活寡,心裡該有多苦。
張張嘴想勸,又打上結似的,不知道勸什麼。就道:“我說孫子呢,你扯得太遠。”
老王妃輕輕嘆氣,把難過止住。她好容易盼到老王回來,想他一生征戰落一身傷病,一直憐惜。不是爲蕭戰說到這裡,並不願意和他生氣。
擠出一個笑容:“孫子還小,你就讓他玩吧。他能玩幾年?大倌兒走的時候纔多大?親都是先去再回來成的。十幾年一晃就過去,到時候你想和戰哥兒生氣,吃加福的醋,你也找不到他的人。”
老王聽着有趣,呵呵笑了:“我這是吃加福的醋?這真真是胡言亂語。”
“你這不是吃孫媳婦的醋又是什麼,小孩子們玩耍,要你跟在裡面亂插話?”老王妃打趣。梁山老王琢磨一下這話:“有意思,說得也有道理。我回來的路上想的是回家帶孫子,不想他成天不着家,我這不喜歡就生出來。”
老王妃笑道:“看看,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呀,退後吧,和加福爭你哪裡是對手?”老王爺見老妻這會兒是真的喜悅在玩笑,故意撫須更和她逗樂子:“老夫我是他祖父,那加福現在算什麼?”
“那加福是有名的福星,那加福會疊帕子花蝴蝶?你會不會?不會難怪你孫子不理你。”老王妃笑得呵呵有聲。
梁山老王爺更吹鬍子瞪眼的裝生氣:“豈有此理,把他叫來,我讓他知道知道,現在要多陪我,以後再多陪加福。”
老王妃一樂。
老王爺猜疑道:“你笑的有古怪,難道?”掛帥幾十年的兵頭子不是吹的,一愣神想到:“這這,這個孩子,纔回來,難道又往袁家去了?”
老王妃更笑個不停,梁山老王打發人去尋蕭戰,沒多久回話:“往袁家去了。”梁山老王爺直眉愣眼半天,放聲長笑:“幾輩子沒有情種,難道生一個情種出來?”
老王妃含笑,總有那情意脈脈意味。情意這事,並不限定年紀:“你呀,你難道不情種?”老王故意撇清:“老夫我嘛,出去從不想你。”老王妃不揭破他,自己個兒悠悠地有了微笑。
成親後,她在京中守着兒子,他在邊城常呆軍營。老王妃體貼他,讓他收一個貼身侍候針線的人。梁山老王爺總以怕猜忌爲名,不能再留下別的子嗣爲由,自然這話不是明說的,全以隱語在信中,把老王妃的話拒絕。
他若真的是貪歡的人,邊城也有這樣去處。但他沒有,總說軍紀要嚴明,爲帥者帶頭不眠花臥柳。
他們夫妻相見次數不多,只得一個兒子,最後認命,就守着這一個兒子,從沒有別的心思。
這是老的。
小的呢,大倌兒蕭觀王爺,打小兒認定鎮南王的次女,到議親的時候死不改口,逼的兩家不得不改長女而就次女。他現在軍中,過的也將是他爹一生的日子,洗衣裳的是兵,侍候飯食的是兵,端茶倒水的還是兵,眼中只有兵。
老王妃心頭慰貼,這不是一對情種是什麼?祖父和父親全是情種,生下蕭戰這小情種,這是家風使然,怨不得別人。
……
靖和郡王關在昭獄,張豪等人隨同進京,可以住到驛站裡。但驛站是官派的,怕受拘束,又怕有人說他們不讓拘束,驛站裡掛個名,要的有房間,在外面客棧也有房,假意說天晚不回去,驛站就是不關,要茶要水的也驚動人,時常的不去,驛站也不管他們。
他們爲方便照顧靖和郡王,住在離昭獄最近的客棧。
關安打聽他下處,是這位天天跑去叩頭,每晚他不走,關安雖然在書房裡住的地方不出來,但也不敢睡。
知已知彼不饑荒,關安早把他住在哪裡打聽清楚,本是爲以防萬一好尋他,這就方便送信過去。
張豪接下,見信封得嚴緊,就不當關安的面拆,關安並不坐,這就離開,張豪送走他,進房關緊門拆開,見信中盡皆紙碎片。
倒出來拼上幾片,就看出是自己寫給忠毅侯的借據。知道袁侯爺也言出有信,他是不要的意思。張豪把碎片丟棄,想這筆錢還是要給,此時無錢不用再說。
外面有人敲門:“老張,你走不走?”是約他同去看靖和郡王的將軍們。張豪答應着出來,他們都認得關安,就打聽忠毅侯的貼身跟班來是什麼事情?張豪還沒有見到靖和郡王,把昨夜的事情告訴他再討個回話,也就不肯亂告訴別人,胡亂搪塞幾句,一起出門往昭獄裡來。
……。
靖和郡王關的地方還不壞,都知道他有罪,但還沒有定罪以前,獄卒不敢得罪他。再說他是皇族,再說下在昭獄裡至小的也是官,眼看着明天就要死罪的人,轉天就赦免都說不好。
對他們,是隻要腦袋還在,獄卒就客氣。
有人來看視,只要不劫獄,隨便他們進。
張豪等人照例賞下銀子,帶着早飯進來。靖和郡王眼尖的見到張豪手上包着,麪皮一抽,收到張豪飛快的一個眼色,纔沒就問。
早飯用過,大家一一回話,一一退出,只剩張豪一個時,靖和郡王嘴脣哆嗦一下,嗓音顫着:“誰傷了你?”
靖和郡王有自知之明,他是外官,和京官們結交不多。縱然還有幾位有交情的,但見葛通紅着眼睛咬住他們不放,也先作觀望。
郡王們親族尋人就都先往宮裡去,就是一來找官員無用,這案子一定御審,由皇帝定罪。能尋到的人,離皇帝越近越好。二來官員們多數退避三舍。
除去這些有交情的退避開外,餘下的一多半兒不熟悉,政敵也有幾個在其中。不熟悉的人落井下石,這種事情也常有。
靖和郡王握住張豪的手,這對他們在軍中廝殺時來說,是不在心上的小傷。但身陷牢獄裡,可引起滔天的忿怨。
數十年保家衛國,有錯沒有?有!就是沒殺那三個人,做多的人錯多。因爲他做,纔會錯。
數十年血裡刀劍裡,有功沒有?有!打仗是玩命的事情,梁山王身爲主帥,衝鋒陷陣的時候不多,但郡王們相比下,參與混戰的機率高,幾十年裡沒少過危險。
心思想到這裡,接下來的可就全是怨恨滔滔。
想自己救了多少人,保護多少疆土,殺的人和救的人相比,壓根兒也不能提。靖和郡王暗恨,定我的罪可以,暗箭傷我的人不行!
不到生死關頭,不知道誰最忠心。張豪等人一路隨行,一路照顧,靖和郡王路上沒吃苦頭的押解京中。靖和郡王他自己就關過人,給過什麼滋味兒,他應該知道。
一瞬間,話向張豪問出來的時候,靖和郡王血紅了眼睛。早知道這般不念舊情,老子當初拔劍一怒,也反了……
心思瞬間能有萬變,他一面傷感,一面憤怒,一面仇恨時,張豪的話及時讓他平息。張豪咧嘴一笑,看上去還挺喜歡。
也是,他昨夜得見太子,得見葛通,現在還不敢說郡王性命得保,但和前幾天相比,眼前撥開雲霧見日頭,張豪歡喜地道:“是我自己剁下來的。”
靖和郡王的感傷憤怒仇恨頓時煙消,張張嘴,只有一個音:“啊?”
“我有要緊的話,咱們趕緊說話。”張豪抽出讓他捧着的手,回身檢查門關得緊,再興沖沖過來,只看他面上興沖沖,靖和郡王跟着有了笑容。
這笑容對他來說太難得。從他讓押解進京,他獨自一人時,從來不笑,他笑不出來。但有笑容只給忠心跟隨的將軍們,怕他們太過難過,而自己身爲郡王,笑不出來也得擠出來,以安他們的心。
擠的總不好看,但今天讓張豪帶動,由心而生好看不少。
張豪一五一十把昨天的話說完,把他見天兒去袁家叩頭的事隱瞞不說,靖和郡王也能猜到沒有非常手段,忠毅侯不會出面,對着張豪熱淚盈眶,卻見張豪跪下來。
靖和郡王低頭扶他,幾滴子眼淚再也不能控制,落到他和張豪手上,滾燙的,他自家心頭一跳,不是驚恐擔心的狂跳,是擊中心頭最柔軟處時,那顫動人心的跳動。
“有話起來說。”靖和郡王忍淚含悲,跟隨他上京的人爲他吃足苦頭,只爲葛通那個小畜生揪住自己不放手!在心裡把葛通恨到足,卻聽張豪道:“我答應把江左郡王的人馬全還給他,還有,那金子沒用完,還了他吧。”
忠誠的面龐滿是懇求,忠誠似燒紅的烙鐵,把靖和郡王暴風驟然似的怒火燙下去,再燙得平平。
靖和郡王長長一聲嘆氣,不是裝相,也不是嘆此時陷囹圄。他是油然的,讓張豪那緊包着,上有血跡的手指灰了心。
還有什麼憤怒,還有什麼怨恨?能保住性命,纔對得起他們。
仇恨憤怒往往讓人失去理智,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去顧。但平復之時,親情友愛心灰意冷無可爭鬥盡情涌出。
真的衝冠一怒,博一個三尺血高噴也不在乎。肯放平靜,妻兒老小部將全在心中。
靖和郡王哆嗦着,他若讓葛通逼死,他的妻兒可怎麼辦?
他的世子是疼愛的那個,不是長子。雖也不是幼子,但依然少歷練少資格,如果沒有父親帶着,腦袋上還扣着父親貪財殺人的罪名,日子增加坎坷。
而自己一死,兵權他能不能到手,又不好說。
很多年青時不要親情的人,到老葉落歸根的也有,苦巴巴尋找繼承人的也有。是親情,本就是人心底不可割捨的東西,酒色財氣再壓得住,也總有浮上來的一天。
除去親情,還有友情。
它包括平等之友情,上下級的友情。如此時靖和郡王又想到的將軍們,是上司下屬的感情。對於靖和郡王來說,這感情不一般。這是幾十年裡同行同吃同住,都在軍中,不在一個帳篷裡也是你睡我纔開始睡,真的打起來郡王開不了小竈,這就同吃。
比家人還要親,甚至有的遠高過家人親情。
只要有一線可能,決不丟給別人。
勾踐尚能臥薪藏膽,蘇武寒苦北海牧羊,孫臏裝瘋賣傻保住命在,霸王一怒江邊喪生。靖和郡王把張豪用力抱起,流下兩行滾滾熱淚:“有勞!你去告訴他,我全數歸還!”
張豪用力點頭,也哭了:“先有命在再說別的。”
“再告訴太子殿下,我有功亦有罪,功若能抵罪,我難道不知道恩德?”
張豪用力點頭。
“去見忠毅侯,告訴他這人情我記下,我不會忘記。”
三句話說完,主僕心頭一酸,抱頭再次淚流。張豪哭了一會兒纔想到,帶着泣聲:“殿下要見您的先生們,”
一句話把靖和郡王提醒:“哎呀,不好!”
張豪嚇一跳:“怎麼了?”
靖和郡王皺眉:“沒想到能見到太子,”
“是啊,我們初進京時殿下還養在宮裡,他出府那天去送禮,他又退回。”張豪也是那倒黴讓退回禮物的人,因爲袁家的加壽姑娘過生日他沒有去。
加壽過生日在宮裡,外官們巴不上,想送也無門路。
柳廉柳仁當時還在,但嬪妃們都勒索不過來,也想不到外官身上去,也難給他們這門路。
張豪苦笑:“不收東西,又沒有往太子面前引見,誰還敢再去見他?要不是有袁侯爺,想破我腦袋我也不敢找他。”
靖和郡王所以扼腕嘆息:“這事情!”咬咬牙:“跟來的嚴洪先生他們說尋到門路,去三長公主魯駙馬家。俞東先生讓東安郡王府上的婁修帶去見右丞相馬浦,早知道能見太子殿下,倒不用見他們。”
“見的人多,多生枝節。”張豪皺眉:“不會還有林公孫吧?”
“有他。沒有他也就沒有這些主張出來。真難爲他,定邊郡王已經沒了,他還爲世子奔走。”靖和郡王感嘆過,心思回到自己的忠心將軍身上,對他苦笑:“你能尋到太子再好不過,直接面見皇上,皇上已經爲此事震怒!先生們又見駙馬又見丞相的,不過是想候着皇上哪天心情好,或是用什麼法子再勸皇上。但真這樣做,駙馬丞相遠不如太子殿下。現在只盼着先生們不要對着駙馬和丞相亂許你說過的話,他們和你一樣,一切心思爲着我。但是讓太子知道,要說不信他,惹得殿下不喜,這事反而要砸。”
對這個張豪倒不擔心,又是一咧嘴:“有忠毅侯在,不管先生們找過誰,只要現在按袁侯爺說的辦,那就無妨。”
靖和郡王深深看他一眼,袁侯爺在軍中呆好幾年,靖和郡王知道是個精明的年青人,不是輕易就攬事的人。再深深看一眼張豪的手,這就不用問,也能大約知道他是怎麼打動袁訓。
他擡手輕拍張豪肩頭,溫和而又關切:“去找先生們吧,讓他們聽你的。如果他們想不明白,就讓他們來見我。”
“是!多謝郡王。”張豪習慣性的一挺身子,大聲回答出來。
靖和郡王微微含笑:“是本王多謝你纔是。”張豪漲紅了臉,有幾分難爲情。很快他告辭出來,讓自己的兵去駙馬和丞相府外等着,見到自己的人出來,就帶他們來見自己。
……
掌珠坐在客廳上,對着帳本子盤算。二房三房四房重回家中,開支不用說一下子大起來。好在二老爺四老爺現在平順,不亂花錢,二太太三太太又不助長四太太,四太太一個人難折騰,比以前一家人住時,節省很多。
又受福王拖累,有些家人不告而別,掌珠現在沒精力尋他們,看看帳面上,也省些費用。
饒是這樣,還是覺得不夠。正暗想要拿寶珠給分的錢用嗎?和寶珠開的鋪子上分錢,掌珠是不算在家中收支裡面。
這樣並沒有錯,也能看出侯府的收息是多少,鋪子的收息是多少。在不足夠的時候補上一分兒也方便,但成掌珠心裡的遺憾。
家是她管着,要是能再添上些良田就好。但錢從哪裡來呢?掌珠正懊惱自己管家,生不出新田時,韓世拓從外面進來。
“看書累了嗎?”掌珠只擡頭看一眼,就繼續盤弄自己的。
韓世拓笑意盎然,走來先柔聲體貼當家的人:“錢夠用吧?”
家裡的男人們,就三老爺一個人在任上有進項,家裡並不要他的,給三太太一個人收着。
餘下的男人們,文章侯三兄弟和世子,都沒有進項。二老爺和三老爺的長子已成年,也一樣受福王連累沒有官做,都成了親,全在家裡等飯吃。
這重擔全壓在掌珠一個人身上,韓世拓每一回看到掌珠坐着這裡算帳,心中柔情萬種難以自禁。
掌珠對他的陌生感有一天減少,有一天增加,總覺得嫁他好幾年,這個人今年回京,時時都是新的。又有一天時,沒功夫接收他的柔情,如此時,顰着眉頭:“大約夠了吧。”
“不夠中秋衣裳不做,送節禮,四妹夫家要大大的一份兒,城外長輩們不減,別人家裡可減就減,禍事過去沒一年,哪有心思過節,親戚們都受災,都會體諒。”韓世拓幫着出主意。
掌珠白眼他:“你不當家你說話輕巧!頭一個,妹妹們能不做新衣裳?三叔房裡沒有要婚嫁的人,四叔房裡有一個,二叔房裡也有一個,別人都可以不打扮,不給姑娘們打扮,傳出去讓人笑話!”
韓世拓含笑:“是是。”
“再一個,你的四嬸她能不做新衣裳?”掌珠氣呼呼,用“你的四嬸”來表示四太太。韓世拓翻臉:“你只管告訴她,家裡的狗做衣裳,也不給她做!”
這是爲掌珠出氣的話,掌珠也真的撲哧一笑,有了開心。笑道:“你不怕她來吵,我還怕呢!”韓世拓一扭身子:“我找四叔去!”
見他真去,掌珠喝住他:“回來!”韓世拓停下步子,掌珠道:“你倒還敢去?你前腳找過四叔,她即刻就來會我。”
“怕她怎地!”韓世拓更氣上來。
掌珠冷笑:“你也看看我是誰,會怕她?我是同她纏不起!如今回到家裡,茶飯不要她上心,你的四嬸愈發的有空閒,她又管過家,知道我什麼時候忙,我不是怕她,是她每每在我忙的時候上來爭執,我已經合錯一回銀錢,再不想受她拖累第二回。”
韓世拓道:“這好辦!等你不忙的時候,我們找她去吵,把她吵暈頭,看她下回還敢?是了,我破費幾兩醫藥銀子,同她起勁兒的吵,吵到她看病吃藥睡下來同人吵不了,那時候我才稱心,我要打好酒,好好的慶賀。”
掌珠聽着,句句是勸她喜歡的話,慢慢的又不氣了,抿着脣笑:“看你外面學的好促狹,等人生病你吃酒?這也太損。”
“她不比我損嗎?我不但吃酒慶賀,還偏要在她窗戶底下吃,給她聞聞酒味道!”
掌珠更笑得吃吃,頰生紅暈,比平時更加豔麗。韓世拓見到,抱住就香上一香,掌珠輕推他:“大白天的,”
“大白天的倒不怕,祖母的藥裡不知道放的什麼,大白天的我也想你,”
掌珠輕啐:“別編排我家祖母!”
“求子的藥,有什麼不奇怪。只是我今天不能,”放開掌珠,韓世拓在腦袋上輕拍:“我找你有話說,全讓四嬸攪得忘記。”
四太太是潑辣,但今天她沒出面就幹件壞事,估計她自己知道都在奇怪。掌珠這樣暗想着笑,聽丈夫認真的道:“這不是皇上震怒,以我看郡王們凶多吉少。他們能坐着等死嗎?他們不生事就找人,不找人就生事,找人免不了有四妹夫。”
掌珠愕然大怒:“好好的又找他做什麼?”
“他是太后親戚!”
只這一句,掌珠啞口無言。
“他家有獸頭們。”韓世拓說得笑容滿面,獸頭們是他親戚不是。
掌珠微微一笑,再就還是憤怒:“又要打主意是不是?”
“我是這樣想的,所以我出門見幾個人,”
掌珠奇怪:“你去就是。”
韓世拓漲紅臉,支支吾吾:“是以前認識的,要是他們拉着我去玩…。你記得去救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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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花得良緣》作者夜纖雪
從助理花卉園藝師晉升成高級花卉園藝師,需要本科以上學歷,需要通過兩次資格認證考試,需要附加條件一大堆。
從花卉園藝師淪落成農家小花姑,只需要一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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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風寒感冒,讓即將晉升爲高級花卉園藝師的許俏君,穿到了古代農家,成爲了一個善長種花的小花姑許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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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花落花開,日月交替輪換,小花姑長大要嫁人,那就找個老實巴交的男人,成親生娃,繼續過種花賣花的紅火小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