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幾分不由自主流露的欣喜和驚奇,作爲當權者他是不相信神靈的那一派。但和每個朝代都封賞的有天師和高僧一樣,他需要使用這種能約束民衆的心靈工具。
因爲他不信,妖雲的事情沒影響到他。因爲他需要神靈,妖雲的事情他沒有忘記。
對魯豫流露出刮目相看,皇帝欣然問道:“你給朕明白的說說。”魯豫心花怒放。
他幾十年裡不算深涉入官場,但對官場黑幕有所瞭解。讓冷捕頭搶了功去,讓尚書不待見,讓柳至壓制,他滿心裡不痛快,以爲自己成天中暗招,這就將反手一擊,不由得魯豫談笑風生。
躬身道:“回皇上,臣審出這事情後,依章程回刑部尚書,尚書大人說另行安排人去查看。臣不放心,打聽得像是冷捕頭又或者是別人連夜出京,臣認爲應該即回皇上,臣就大膽進見。”
皇帝不知道魯豫一番回話接二連三黑了刑部尚書和冷捕頭,反而微笑:“你警醒。”
並不是說刑部尚書和冷捕頭不警醒的意思,魯豫也痛快地出一口惡氣。假惺惺就來做好人:“回皇上,尚書大人和冷捕頭也許是等到事情查明再來回話。”
皇上頷首,省悟過來魯豫誤會自己指責刑部尚書和冷捕頭。這是兩個他相信的人,但他沒有解釋。把魯豫怎麼審案問了一遍,魯豫藉機爲林允文美言。
“臣聽他說話有深淺,因爲他與皇后娘娘宮中出符紙有關不敢放鬆。他一直喊冤枉,說他有大神通,說大神通從不詛咒人,臣要他拿出證據,他就把這事情供出。”
與皇后有關,皇帝有些懶得聽。自己的這位中宮,除去生下太子以外就沒有別的好處。最近又把太上皇得罪,太上皇命加壽輔佐太后管理宮務,加壽哪裡會輔佐?這是太上皇讓加壽學習纔是。
可見太上皇對皇后有多失望,這是放棄皇后,把心思放到下一任皇后身上。
這代表的可不僅僅是疼愛加壽,或者是看着太后,這是對皇后的強烈不滿,轉而擔心下一任皇后加壽也不稱職,把她從小就抓起來。
皇帝對皇后的態度現在就是好好呆在她的宮院裡,有太子在,她就當一個虛位的中宮吧,魯豫又把她扯出來說。
與宮闈有關的事情,封口爲上。魯豫雖然有藉着林允文拿皇后事情做文章的心,奈何皇帝不想再翻出來。大天教不是正宗教派,賣符紙是他們的賺錢手段。去的又很多是女眷,給的錢多寫張詛咒符紙騙個銀子花花這肯定有。
皇帝就沉下臉:“這是花言巧語,就算他沒有寫,他的徒弟們也一定寫過。魯侍郎,你在刑部任職,你查查看去,別人的口供上面一定有。”
魯豫聽出語氣不好,身子矮了半邊。小心翼翼拿話試探着:“大天教的案子以前是柳至過問,口供是他審出來的……”
皇帝直接不悅,斥責道:“柳至辦事我知道,你辦案子是初次,你要常和他請教纔是。”
魯豫垂下頭,今天在皇帝心裡扳不倒柳至,就到此爲止。他還有一件事情,跪了下來:“臣忠心不二,近來因辦案讓宮人攀扯,惹得太后不悅,要拿臣問罪。臣請皇上給臣將功贖過的機會,容臣再次立功再次補過。”
說得這麼可憐,魯豫也沒有辦法。他去過大理寺,才知道厲害。審問他的人官職都比他小,但臉黑得跟炭頭似的,口氣犀利又像能活吃了人,魯豫生生受一回驚嚇,在剛纔進宮的時候想出這樣一番話。
他把這一寶押在林允文身上,也因爲見到冷捕頭偷聽和連夜出京知道這事情不小,功勞就會高,借這個機會不博什麼時候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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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要和他說這件事情,見到他自己說出來,稍稍緩和口吻:“這裡面有太后什麼事情?是你做事太不謹慎!幾十個宮人鬧到宗人府,說你教唆他們誣陷太后,太上皇剛病好,你想把太后也氣病嗎?”
魯豫嚇得打個寒噤,這就更知道太后不是好指責的,皇帝又餘怒未息地道:“朕都快讓你氣病,本打算明天叫你來說,你既然在這裡,現在就告訴你,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交給柳至吧。”
在皇帝來看,魯豫做事還是個不着調。從他起用林公孫那種出賣舊主的人,皇帝就不能把他放在蘇先袁訓柳至隊伍裡。那林公孫呢,結怨太多,還短命的讓自家親戚給戳死。
一個人都看不住,皇帝沒法子高看魯豫。而且魯豫在這裡說他得罪的是太后,是他身爲駙馬也不知道內宮的事。
這是宗人府裡的四皇叔告到太上皇那裡,說什麼人都敢跑來亂查。皇帝爲此還把四皇叔叫來,和他生一齣子氣,怪他不應該在太上皇剛好就去氣他,四皇叔唯唯諾諾聽完出去。
但太上皇生氣了,讓大理寺接的這事,這裡太后沒並有出聲。
皇帝想想皇后柳氏把太后得罪,但柳至爲人公私分明。柳家鬧事,皇帝自有一幫子人暗查,裡面和柳至不相干,皇帝看重的還是柳至,忠心比魯豫早,辦事比魯豫靠譜,這事情還是交給柳至的好。
皇帝也有一種心思,就是交給柳至早就結案。放到魯豫手裡,這就沒完沒了。看在他信心滿滿,把妖雲的事情弄清楚,皇帝勉強能接受。
這些心思魯豫哪裡知道,強烈的不服把他撐得滿滿的,這個時候他腦海裡出來那句話,皇帝純孝,他這會兒想了起來。
這就眼前不能不服,但又不能全盤答應,把林允文這有神通的人拱手出讓給柳至。
魯豫連連叩頭:“臣知錯,但請皇上開恩,這案子一直在臣手上,臣遵皇上的話,也就便跟柳侍郎學學,再說那林允文他也許認人…。”
胡謅着,皇帝也懶得計較。已經訓斥過他,他還是個半夜想到忠君進宮,在侍郎位置上也是要學上一學,皇帝略點一點頭:“那就還你們兩個辦吧,有事情你多問柳至。”
魯豫含羞帶愧答應,沒有話就辭出來。上馬後對暗夜長空,心裡那個不服氣,可以衝到天上去。
他暫時隱忍,對林允文的期望更多,要和柳至分庭抗禮的心也更重。回家去本不想進內宅,怕三長公主就他去大理寺的事情多話。但三長公主作爲妻子擔心他,守在書房裡面等到他,和他一通大吵,讓他不要再得罪太后,魯豫氣得吼出一嗓子:“你們都打算縱出個呂后嗎?”
三長公主害怕這話,讓他不要說,對着他恨也不是罵也不是,一氣回房。
……
九月裡菊香滿地,西風吹得楓葉兒紅,寶珠收到郡王妃的來信,裡面把執瑜執璞祭拜時的小大人氣派說出十分的好,滿紙上都是身爲姑母的驕傲。
寶珠腦海裡頓時出現兩個素衣着的小小子,胖墩墩的哭着,當母親的還真猜不準那模樣。
袁家的孩子全是隨性隨意的長大,是規勸教育不是責罵,孩子們痛哭的時候不多。
想不準確,寶珠就把信翻來覆去多看幾遍,坐在她膝前兩側的稱心如意眼巴巴看着。
寶珠嫣然:“稱心,執瑜好着呢。你姑母說他還給你辦了禮物。”稱心長長的出一口氣,稚氣面龐扮着沉穩:“這我就放心了,母親請去信,說我多謝他。”
“如意,執璞在姑母那裡還提起你,說你愛吃乾菜包子,你不在,他代你吃了一大盤。”寶珠又轉向二兒媳。
如意笑靨如花:“執璞吃了,就同我吃一樣。我吃了這麼些包子,就不再生父親的氣。”
兩個孩子也想和執瑜執璞一起上路,袁訓寶珠答應,但連淵和尚棟不答應,怕孩子們太小,這趟出門太遠。稱心如意對着父母親噘了這些天的小嘴,連夫人尚夫人當成笑話告訴寶珠,寶珠從中勸解,稱心如意見到婆婆知道,對她傾訴一番,今天就有這句話出來。
她們要是大姑娘,寶珠就要說說她們。但四周歲,稚氣在小面龐上濃得化不開,兩個粉嫩小花苞的,寶珠疼還來不及,她捨不得說。
就打算誇誇不再生氣,袁訓尚棟從外面興沖沖進來。稱心起來叫聲尚叔叔,如意起來叫人,寶珠起身奇怪:“有什麼高興的事情?”
看向尚棟:“又給我們辦出來稀奇的好玩意兒?”
袁訓尚棟一起大笑:“好玩,所以帶回來給你們一起玩。”袁訓甚至擠眼睛:“帶着孩子們快到園子裡來,跟老冷不容易借出來的,他往宮裡回話去了,說分一部分給我們耍耍。”
和尚棟轉身就要先走,“父親,”如意甜甜的叫住他。尚棟故意大吃一驚:“哎喲,乖女兒今天不和父親生氣了?笑得這麼甜。”
如意更笑盈盈:“執璞代我吃了一大盤乾菜包子,我不再和父親生氣。”尚棟大笑出來:“好,”對女兒壞笑:“請你婆婆寫信告訴執璞,代我多喝酒,讓我也喜歡喜歡。”如意扁起嘴兒:“執璞不會喝酒。”尚棟大樂:“那還繼續多吃東西吧。”
寶珠把信給袁訓,袁訓說先看熱鬧回來看信。和尚棟有說有笑往門外走,有如意這小插曲出來,尚棟和袁訓玩笑:“真不容易,我女兒今天喜歡。”
袁訓笑回:“誰讓你不答應孩子們過去?”尚棟道:“這不是姑娘小,心疼她,”
後面如意又接上話:“父親說的不佔理兒,回鄉祭祖,我怎麼能不去?”稱心幫着她:“就是,祭祖呢,我們不去怎麼行?”
尚棟縮腦袋回身乾笑:“父親錯了,父親早就知道錯了,下回一定答應。”
勾起袁訓肩膀加快步子,把寶珠婆媳甩開一段路,尚棟裝模作樣擦冷汗:“親家母把我女兒教的太好,如今說起話來道理佔得十足。”袁訓把媳婦的話原樣學來接着笑話他:“別說兩個媳婦不樂意,我心裡也不平。回鄉祭祖,祭祖你知道嗎?”
尚棟給他一拳。
很快,香姐兒和加福蕭戰也到。見擺開十幾個鐵籠子,裡面是些沒見過的小鳥。
袁訓和尚棟展開手心,各有一個小哨子。蕭戰過來討要:“岳父先給我和加福玩。”
“等演示完給你玩。”袁訓說過,對尚棟點一點頭,袁訓先吹響。隨着哨音,有一個籠子裡的小鳥振動翅膀,發出一陣怪音。尚棟接着吹,另一個籠子裡的小鳥振動翅膀,發出另一陣怪音。
寶珠睜大眼睛:“這,這不是梵音嗎?”
……
“皇上請聽。”冷捕頭在宮裡也正在演示。鳥太多,翅膀振動的聲音整齊劃一,一個音節就出來。
一大堆鳥隨着哨音有前有後的動翅膀,整齊的音調就出來。隱隱的有大悲咒出來。
皇帝緊抿起嘴,聽完面上似怒有憂:“誰是幕後主使?”冷捕頭回道:“訓鳥的人臣業已抓來,是個啞巴,也不會寫字。”
皇帝眸中透出寒光,想來辛苦訓練而成,總不會只爲福王和定邊郡王用上一回。
……
蕭戰握着哨子在前面跑,香姐兒稱心如意在後面追:“該給我們玩了,”
蕭戰奔跑中不忘記回身扮鬼臉兒:“不給,誰讓你們來搶。”撒丫子狂奔,準備把追兵全甩開,單獨和加福玩時,前面過來一個大人,小王爺收勢不住,一頭撞到他身上。
“老冷,”袁訓和尚棟招呼,蕭戰一溜煙兒跑了,冷捕頭那面色不大好看。
袁訓道:“讓撞狠了吧?戰哥兒是個淘氣鬼,等會兒我罵他。”冷捕頭乾笑:“啊哈,與他沒關係。”
尚棟沒多想,興高采烈道:“你來得正好,這是誰弄出來的,他能馴黑熊嗎?能馴大象嗎?宮裡有又進貢上來的十對大象,正缺少馴象的能手,跑來問我,我說你做個東西找我也罷了,訓獸找我,這不是問錯了人?”
冷捕頭翻個白眼:“讓他去找魯侍郎。”沒好氣的勁頭讓尚棟也起疑惑:“你怎麼了?他又怎麼了?”
“讓搶功了。”追問半天,冷捕頭說出來。
很快,酒菜在園子裡擺好,袁訓等三人入座。掂起酒杯,冷捕頭罵上一句:“姓魯的真不是好東西!我喝風飲露忙活一夜,送到皇上面前,皇上說魯侍郎早就來報給我,他把事情交給你,也算是識人。我……”
想呸一口,接的是皇帝的話,冷捕頭忍氣吞聲狀,用酒把涌到嗓子眼裡的氣壓下去。
袁訓給他滿上,尚棟瞅瞅他們兩個:“我從小就覺得魯駙馬怪性子,你們說呢?”
袁訓還沒有回話,冷捕頭搶先道:“怪不怪的還是小事情,如今他要當佞臣。”
袁訓和尚棟瞪大眼,冷捕頭冷笑:“不知他昨天夜裡進宮和皇上說的什麼話,把這揭露妖雲的功勞全算在林允文身上,把林允文吹的活似第一代張天師下凡,如今把他放了。”
袁訓擰起眉頭,大天教總是拿女兒們的福氣說話,袁訓在和柳至沒有生分之前知會過柳至,冷捕頭也知道。沒有魯豫橫插一槓子進來,林允文早就在柳至和冷捕頭手下斃命。現在又放出來?袁訓不能安心。
尚棟也皺眉:“這算是個什麼事情。”前太子黨全是憑能耐出頭,對於拿神佛說話的人興趣缺缺。
尚棟甚至道:“魯駙馬不是把這神騙子當成寶了吧?”冷捕頭繼續冷笑:“你慢慢看下去吧。”
酒散以後,袁訓回房看信,把冷捕頭的話告訴寶珠。寶珠明眸眯起來,面色生出不悅。
……
加壽忽然就忙碌起來,一天的鐘點兒在太上皇病的時候就分爲兩段,現在還是那樣。
起五更去太子府上,在太子殿試後也不作更改,是太后袁訓和寶珠想到起五更是太子以後上朝的時辰,讓加壽如果能習慣,還是這時候起牀。
去到,先睡會兒。起來看早飯料理家務,上午董大學士或是老侯來講書,到午飯前結束。
和太子用過午飯,往宮裡來,坐在太后身邊聽她管理宮務,晚上做留下來的功課。
就這樣的緊,她還是每天煮湯。給皇后送去,給瑞慶殿下送去。一個是裝相,一個是真心的體貼。
太上皇和太后對於加壽裝相認爲是得體,得體這東西,在有些人眼裡就叫虛僞。但縱觀任何一個人,都需要這種時候。說虛僞的人不過是沒照見自己。
對於加壽發自內心的去看瑞慶殿下,太上皇和太后說加壽懂事。德妃梁氏,賢妃張氏和端妃趙氏陪着太后管宮務,跟着附合一通不算,還在宮裡宣揚。
這位同公主,甚至比一般的公主還要得寵的加壽姑娘,好似宮裡的一個傳說,永遠是高人一等。
公主們,是她的陪伴。
就像今天,是萬春和宜城公主兩個坐在加壽身邊,和她一起聽太后教導。
萬春和宜城公主母妃出身不高,是和加壽總在一起玩,就總在太后面前晃,自然比受冷落好些,能陪加壽聽宮務,她們的母妃感激泣零。
德妃梁氏微微地笑,太后爲加壽拉攏人緣兒呢。德妃、賢妃和端妃都樂於見到,把皇后一里一里的比下去,是她們開心的事情。
太后說完,和藹地交待:“就是這樣,都記住了?”加壽點小腦袋,萬春和宜城公主也點小腦袋。
宮人們給太后送上茶水,也給小公主們送上,說的聽的都是半天沒吃茶。剛接到手裡,任保進來回話:“回太后,駙馬魯豫向皇上舉薦一位仙人,說他有大神通,皇上命他作法,把一件難事情交給他看結局。”
太后對魯豫的名字沒放心上,現在是太上皇不答應他,不是自己。聽說大理寺把他叫去審問,太后想可以收收心了吧,當然他不收心也怎麼不了太后,太后看在三長公主份上,有事情只和長公主說話,教訓駙馬是太上皇的事情。
漫不經心地問:“什麼仙人,有什麼大神通?”
“說起來太后您還記得不記得?有個大天教,與皇后娘娘宮裡的符紙案有關,”
太后有些專注,德妃等用上心思。
“他們的教主叫林允文,昨天把妖雲疑案解決,皇上喜悅,魯豫駙馬說他能掐會算,是他的功勞,請皇上爲他表功,”
太后聽到這裡,向德妃等人莞爾:“這真沒有道理,京裡不是有天師府嗎?應該先去問過天師纔是。”
德妃等人都精明,都能看到這林允文要是得勢,對皇后娘娘有利。德妃含笑:“魯駙馬這算糊塗吧?難道他以後當官斷案,全要去求這大天教?”
賢妃抿脣而笑:“依我看,這大天教就是一災星。以前的六宮總太監柳總管,不就是死了?”
端妃笑得肩頭微顫,怕在太后面前失儀,拿帕子掩住紅脣,也要說上一句:“聽說妖人都有三分妖法,魯駙馬不是中了妖法吧?”
加壽三個人陪着嘿嘿。
任保跟在裡面湊趣:“太后和娘娘們說的是,奴才我可不要去他的大天教,太上皇和太后千秋萬代,奴才我還要多活幾年好好侍候哩。”
太后笑罵貧嘴,又問他:“皇上把什麼爲難事情交給他看結局?”任保一聽就笑了:“回太后,皇上說邊城暫寧,但軍中不寧,梁山王爺和郡王們爭執不下,讓大天教主用通天法眼看上一看,幾時可得安寧?”
太后笑了,德妃三個人也笑了。
任保出於規避,當着太后沒有明說是陳留郡王和梁山王蕭觀爭兵權。陳留郡王是太后的侄女婿,他在和太后的親戚關係過了明路,梁山老王返回京城後,就和蕭觀過不去。
在太后來看這是應當應份。一人得意,雞犬還跟着昇天,何況是她嫡親的侄女婿。現放着太后在,沒有幾件嬌寵的事情辦辦,豈不是不把太后放在眼裡?
真的犯國法,太后也不會喜歡。但陳留郡王是成名的名將,蕭觀卻年青,所謂客大壓主,郡王這時候欺負欺負王爺,也是顯擺我有太后,也沒有要把梁山王踹在腳底下,就是權利多些,世上本就是熱鬧的,太后沒有責怪。
得勢的人都有幾分得意不是?很少有人倖免,太后就笑。
德妃三個人是郡王的親家,聽到他爭兵權,他在軍中權勢更高,只會對自己的孩子們有利,德妃三個人也笑。
有以上的理由,太后和德妃就明白皇帝此時並不相信林允文,把個軍國大事給他看結局,也有看不好就發難的意思。皇帝讓重臣們商議都拿不出調解的好主意,他大天教能做什麼?
就都撇一撇嘴,太后徐徐:“這求神靈啊,是個順其自然的事情。這爭執糾紛呢,是個武力的事情。這兩件扯不到一起去吧。”
她一說話,嬪妃們再次跟上。德妃笑吟吟:“神是有的,但神佛廟也有讓推倒的,那神事先也沒有個知會,好讓信徒們去護着。這信神的事情啊,虔誠在心裡自己知道,哪能把軍國大事藉着擺出來說?”
賢妃和端妃也說過,太后微笑,對皇帝的意思明白到十分。他大天教要是有這麼大的能耐,皇權都即刻是他的,他的腦袋可以不保。
這算是皇帝警醒,太后暗暗頷首。事涉到皇后翻案,也與皇帝的安危有關,太后就道:“咱們也去看個熱鬧吧,許看的吧?”
任保笑回:“皇上讓來回太上皇太后,就是到那天請太上皇太后一起去觀賞。”
“在什麼地方?”太后問道。
“在城中大校場上搭高臺,全京裡的人都可以來看。到那一天一定熱鬧不是?”
太后就命加壽:“壽姐兒,你管家也有時日,跟我坐下來聽宮務也有幾天,這事情交給你來安排。”
德妃等人笑容滿面,萬春宜城兩個公主興奮莫明,加壽從容起身,亮開脆生生小嗓子:“是。先讓人去看地方,定下來什麼鐘點兒起身,什麼鐘點兒到。用什麼人,都在我心裡呢。”
太后樂呵呵,德妃賢妃端妃趕緊的來誇讚,說壽姐兒聰明過人,太后教導有方,太后就尋找太上皇:“去了哪裡,請來見見這裡有兩個聰明人。”
跑得快的宮人去了好幾個,沒一會兒先過來回話:“太上皇就過來,說既然有聰明人看,請同他說話的董大學士和南安老侯一起過來見識。”
德妃就問太后要不要她們迴避,太后說是壽姐兒師傅,應該是爲壽姐兒進來,說不必,德妃等人起身侍立到太后身後去,兩個小公主迎太上皇,加壽迎太上皇和師傅們,並肩出去。
接住太上皇坐下,讓董大學士和老侯也坐,太上皇左看右看:“聰明人在哪裡?”
太后對着他笑:“這不是容易看得很?”加壽走上前來,把個面龐左晃右晃,太上皇哈哈大笑:“好吧,你算一個。”再仰面對殿頂樑頭上看:“加一個難道躲在上面?”
太后裝生氣:“我就坐在這裡,你偏裝看不見。你自己說,我不是個聰明人,這宮裡還有誰敢當?”
太上皇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嘆口氣:“好吧,你也算一個。”加壽嘻嘻笑起來,太上皇招她到身邊,問道:“你們兩個聰明人在說什麼?”
“在說壽姐兒能幹。”德妃盈盈回話。
太上皇笑道:“光能幹不行,”目視一眼董大學士和老侯,向太后道:“這不,我叫他們進來,問問壽姐兒以前學的是什麼書,以後從哪本書上教起,我出了個章程,按我說的教。”
德妃賢妃端妃心花怒放。眼下的情勢是加壽越光彩,皇后越過不來,就這樣最好不過。
太后也喜笑顏開,太上皇病中她吐露情意,一不是裝相,二不是有目的。太上皇病癒後就拿皇后開刀,對魯豫不滿,同時提高加壽地位,是太后沒有想到。
因爲沒預料,也就特別暖心。見太上皇索性把加壽的功課也管起來,這是一百個上心,太后起身來,當着衆人鄭重的道謝:“有太上皇教導,加壽以後可就大出息。”
“這是什麼話,她以前出息功勞也是我的。”太上皇佯裝不滿。太后氣呼呼坐下:“難道就沒有我的份兒?”
董大學士和老侯看在眼裡,就也心花怒放了。見加壽也謝恩過,老侯起身回話:“太上皇慈恩一片,奈何老臣我和董大學士全有了年紀,請太上皇恩准,我們舉薦一個人當壽姐兒師傅可好?”
“你說來我聽聽。”
老侯和董大學士早就想過這個人選,還沒有來得及提出,就讓太上皇宣進宮,檢查一通加壽的功課,又定下新的功課,兩個老人特別是董大學士,老妻今年去世,心神恍惚精神不濟,和老侯一直在使眼色,老侯這就回話。
“老臣保舉國子監裡祭酒阮英明,也是老臣和壽姐兒的親戚。”
太上皇想想:“全是你家親戚可不行,再找一個出來。”最後把冷眼旁觀的翰林院中抽出一個人來,是前面幾科,那一回的狀元,叫石通言,給加壽當第四個師傅。
這就董大學士和老侯主管教什麼,小二和石通言負責主講。當下把小二和石通言叫來,小二和加壽都喜歡,他們倆個沒事也要跑到一起去嘀咕嘀咕玩的,這就有了明路的見加壽。
石大人受寵若驚,謝恩時嗓子是是顫的,對最近宮中時局看在眼中的他覺得肩頭多出重擔,大冷的天起個身子冒一身的熱汗。
這就太后放下心,老侯放下心,董大學士放下心,德妃等也放下心,太上皇也放下心。
他悠然地正要說上幾句總結此事,又見到阮英明接近手舞足蹈,再看加壽歡天喜地。
太上皇板起臉:“我說你們兩個不要到一處就顧着玩,”阮英明忙收斂起來,欠身恭恭敬敬道:“是。”加壽也嘻嘻說着不會。太上皇向石通言道:“你給我好好看着,別教上一年,教出許多花燈來。”
石通言腰又彎下去一分,覺得擔子更重了。想壽姑娘正是貪玩的時候,讓自己一個人單管她貪玩,石通言懵得只說好,把這是大家的事情都忘記。
分派好,太后讓人去告訴寶珠。當天,安老太太袁夫人袁訓寶珠進宮謝恩,把小六送給太后看足一個時辰。
當天,也全京張貼告示,讓民衆都可以觀賞大天教做法,看軍國大事。別的大廟有名道觀還沒有憤怒,天師府先氣個半死,讓人去打聽這是哪個鬼教派,敢來京裡搶飯碗。
……。
林允文站在舊宅裡,這是查抄後今天發還。他的案子沒結,查抄的東西沒有運用,小院還是那天的狼藉。
木門是踹開的,破開的裂片還在門後。正值秋天,落葉層層鋪滿地面,哪怕左鄰右居有炒菜的香味出來,站在這裡也只生出蕭索。
輕嘆一聲,林允文心想重頭再來吧,後面有馬蹄聲停住。他回過身,見四五騎高頭大馬,馬上的人都生得乾淨漂亮,在最前面的一個人問道:“請問這是大天道觀嗎?”
第二個人往門內看,見到地上扔着的匾額,讓摘下來就砸在門內。他狐疑地問:“是這裡,但,怎麼如此破敗?”
兩個人齊齊回身:“公子,咱們誤聽人言,這裡不過是個騙子道觀,看看敗落的,只有一個鬼還守着。”
林允文惱的心情都提不上來,他從剛獄裡放出來,舊衣爛衫,蓬頭垢面,說他是個鬼半點兒不假。
見簇擁的人帶馬上前,林允文眼前一高,帶的小院裡也猛然一亮堂。這個人生得太乾淨整潔。
雪白微有紅暈的好水色肌膚,白淨細膩的好似沒有瑕疵的玉壁。直條條鼻子,嘴脣紅潤,這要是個姑娘,一定是個絕色。
他面有失望,星辰似的眸光在林允文身上一轉,就有些嫌棄的撇起嘴角,對跟班們道:“好不容易纔從家裡脫身,指望來求個符呢,原來天下之大,假事太多,我們上當了,走,還回家去,和那些老不死的鬥到底,不死不休!”
林允文讓他諷刺的笑扎到,又看到他衣上佩的黃金帶環上鑲明珠,還有聽到他說的話,這是個有來歷而又有麻煩的人。
林允文此時缺錢缺人手,收個富家子弟噹噹徒弟正是時候。他沉聲沉面:“站住!我大天道觀不是你們想取笑就取笑,不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富家子咦上一聲,也勃然地怒了:“豈有此理,你敢對我金三爺出言不遜,你要是到我那一處,我把你活剮了也沒人敢管你信不信?”
他的奴才們一個一個的上來,對着林允文大加恐嚇和嘲笑。
“那鬼,知道我家三爺是誰嗎?”
“金家的三爺,金家唯一的子孫知道嗎?”
“大爺二爺全是短命鬼,死了正好,我們三爺獨一份兒,誰敢不敬?”
林允文冷笑,膿包主人加上膿包奴才,聽聽你們說話裡露出多少消息。他喝住這七嘴八舌:“你想繼承家產是不是?你們家長輩不敬你吧!”
金三爺和奴才們一直閉嘴,目瞪口呆盯住林允文。把他臉上的泥都看了又看。
林允文見是時候,冷笑一聲又狂又傲:“我一時不查吃了官司,剛從獄裡出來。但三天後我要在全京城的地面上做法,哼,你要是想看,就去看吧。”
大步走進房裡。
後面腳步聲雜亂跟上,林允文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金三爺的嗓音傳來:“哎,我說那鬼,哎,你叫個啥?”
林允文不理會他,金三爺也想起來:“仙師,你是林仙師嗎?”
片刻後,活鬼似的林允文端坐着,金三爺的跟班在外面守着門,金三爺面對仙師紅着眼圈:“一幫死老傢伙,什麼嫡什麼庶的,這不老天開眼,去年夏天發瘟疫,就我們那裡一小片兒發,日子也不長,但嫡的全死了。死老傢伙們,還是看不上我,我要他們全不得好死。”
“你又沒本事收拾他們是不是?”活鬼仙師鄙夷,不過全讓臉上泥遮住。
金三爺嘟囔:“家裡護院多,全聽他們的。家裡廚房上人,全聽他們的。不然我早害死他們。”
手把腰帶上明珠一拍,大氣起來:“幫個忙,你要多少都成。”
林允文微微一笑:“好說好說。”他沒有留意到金三爺眸子裡一閃,三爺有絲不屑出現。
這位三爺一毛不拔的性子,林允文說今天不能做法,他得收拾院落,三爺就不肯留下錢,反而戲謔仙師有五鬼搬運法,不會缺錢用,他呢,幾時做法幾時送。
林允文懶得跟這眼皮子淺的人爭執眼前的銀錢,也沒有討要。讓他過幾天去大校場看自己做法,把他客氣送出門。
回來收拾院落,值錢的東西全讓抄走,身上的銀錢也讓獄卒捲走。把幾個破舊燭臺敲開,全是銀鑄造,銀鋪裡換銀子,買了衣裳吃的,回來大吃一頓,正準備休息,有個人推門而入。
門今天沒修,關閉不牢。家裡也就一個人,沒有別的可偷的,林允文先睡一覺再說,也沒拿東西去擋。
天色已黑,行人安靜,這個人徑直進來,腳步聲直到房中。
林允文無奈,揉揉睏倦雙目,打個哈欠:“誰啊,今天不能求。”那個人一句話不說,外面也沒有燭火,繼續過來。
一個激靈,林允文跳起來。他在獄中攀扯死幾個昭獄裡的信徒,也許是來報復的?
暫時還想不到別的事情上,只這一條就足夠他一彎腰,撿起牀下放着防身的木棒,握在手中滿面警惕。
火摺子亮起來,一個淡然的面容出現,和林允文對上。這是一個斯文的面容,平靜中透着狡猾。林允文錯愕着纔想起來:“是,是你啊。”同時對方也說出來:“王恩總兵死得慘。”
隨後他道:“我叫魏行,你還記得我嗎?”
林允文放下手中木棒,嘆氣道:“記得,但我也沒有想到王恩總兵會嚇死。”
“他已經死了,多說無用。我來問你,你以前對着王總兵說過的話,還記得嗎?”魏行目光如電。
林允文攤開雙手:“記得,我這不是出來了。”嘲弄的笑:“還是我自己想辦法中用,你們吶,全指望不上。”
“你險些死在刑部,是我讓馬丞相和魯駙馬救下來的你,你可不要忘恩負義纔好。”魏行面無表情。
林允文惱了:“那後來呢,後來你還有招沒有!”
魏行繼續心平氣和:“誰能想到林公孫死了?我沒法子再去點醒魯駙馬,再說你這要當國師的人,以後要把天師府壓下來的人,總指望別人也不像話。”
林允文聽他有貶低的意思,傲氣地道:“自然,我依靠的是我自己!”
“這樣我就放心,本來我擔心你校場作法論軍國大事,怕你再出事情。”魏行淡淡。
林允文冷笑:“你放心,你是王總兵帶給我的人,我不瞞你。要說我的仙師大法,不是全準。”
魏行扯動嘴角。
林允文冷淡:“但你也應該知道,大勢是準的。餘下七分全憑解釋。”
魏行哦上一聲:“只准三分?”
林允文瞪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魏行面容放輕鬆:“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一次說放心,林允文起了疑心。拱一拱手客氣許多:“請您說明白。”
魏行輕描淡寫:“我怕你算得太準,小命沒有。”
“爲什麼這樣說?”林允文更要問個明白。
“你對付內宅鬥也許有一手,”魏行的話出來,林允文面上一紅。魏再道:“妖雲的事情本就是咱們弄出來的,你別唬我說是你的神通。”
林允文面上又一紅,急忙安撫他:“不是我私自拿出來用,我也沒法子,我得出來不是,再說我算的卦相,我是時候出來。”
魏行平淡:“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告訴你,你的本事我清楚。所以官場不是你好應付的。”
林允文徹底漲紅臉,架子全無,深施一禮:“請大人指教與我。”
魏行有些滿意神色出來,與他同坐下,輕聲道:“以我來看,你對付天師府都綽綽有餘,就是應付皇上你不行。”
他眸光森寒:“你可知道皇上對你起了殺心?”
“這是爲何?”林允文還真不懂皇家和官場上的彎彎繞。
魏行凝眸:“你以爲還能給皇后娘娘翻案嗎?你不知道牽涉到宮闈的事情,封口爲上!”
林允文傻眼:“魯駙馬對我說,藉着做法爲娘娘說話,也就把我自己洗清。”
“他傻,你也跟着傻。”魏行譏笑,心想馬丞相也讓自己挑唆的一起傻:“皇后娘娘現在是太上皇斥責的人,除去太子她一無所依。柳家,現在不敢出頭。太子,又和太后親。皇后娘娘唯一能做的就是低頭向太后稱敗,哼哼,她若是不肯,你們誰幫她誰倒黴。”
林允文覺得有道理:“是啊,魯駙馬是傻的。”他都這麼看。
“你想,過幾天你當衆算得準,軍國大事你都能推算,那皇上幾時昇天,你是不是也知道?”魏行沉下臉。
林允文驚出一身冷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還有你算準了,你是大神通。按我剛纔說的,娘娘就洗冤。太上皇太后就成錯的,你的命還想要不想?”魏行陰森森。
林允文對他就拜下去:“多謝,多謝大人……”他福至心靈,也是以前對王恩說過這樣的話,林允文擡起頭來,有些乞憐:“我雖然有些神通,但世事人心不通。還請魏大人對我,如王總兵在時對我一樣纔好。”
魏行是喜歡的,但還要敲打:“你可不許在我背後下刀子,把我的人弄死。”
林允文唉聲嘆氣:“這不是王總兵不說那對母子是什麼人,我本來是去保護的,後來覺得不對,乾脆殺了。”
“殺得好,不殺那是定邊郡王的外室,後患無窮。”魏行扶林允文起來,他交心,魏大人也有幾句不避心跡的話出來:“讓魯駙馬他們繼續犯傻,從中自有機會。”
此時忠毅侯府裡,寶珠和袁訓說話:“我扮成外省人,說的也是小城裡的話,他沒有疑心,說校場作法以後就幫我出主意奪家產。”
袁訓聽得很認真,寶珠眸子一寒:“把他攆走,真正大神通的人不會作法幫別人奪家產。再說,不要又拿孩子們的福氣說事情,帶累孩子們怎麼辦。”
“嗯,”袁訓頷首。
“我有個主意,”寶珠湊近袁訓,袁訓也湊近寶珠。夫妻兩個悄語了一會兒。,露出笑容。袁訓撫摸寶珠髮絲,笑道:“我家的呆子小寶如今是黑旋風,壞人見到就要怕。”
“誰叫他不好好傳道,走歪門邪道。”寶珠正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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