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兩個人又看了一回月,回房去睡。第二天袁訓去衙門,關安還是不敢出門,袁訓把他笑話幾句:“他們從此不離京,我看你怎麼辦?”關安抱着腦袋:“不會,不會吧。”
等袁訓出門,關安讓人去順天府打聽梅呂二位姑娘受辱,兩家紅着眼告狀的下文。
很快,小子欣然回來:“關爺,你可以出門了!”關安一喜:“他們離京了?”又想到:“他們是進京述職的,不能夠說走就走吧。”
“倒沒有走,是順天府的府丞路大人,當堂把梅呂兩家的狀紙撕毀,把他們兩家人攆下公堂。說他們訛詐京官,再不知趣,就送交御史彈劾。”小子歡歡喜喜:“關爺,您可以不用再躲避了。”
別的當值小子們在這裡,一擁而上笑話關安:“讓女人看這是大好事情,我們倒想,偏就沒有。要是肯把我光着看上一回,我也滿大街張揚去。”
關安吼道:“我不是柳五那無賴!”
又和小子們嘀咕:“咱們家沒有人去順天府打招呼不是?爲什麼不審了呢?柳家老五巴不得越揭越大,揭得他們回家鄉都沒法子做人。這路大人是怎麼回事?侯爺肯定沒去說。要是說了我知道。”
……
七月的夜晚,一波一波的涼風襲來。中元鬼節就在本月,失意的梅老爺坐在燭下,更覺得蕭瑟難禁,無常抓了魂似的煩惱。
屋裡,不時傳來哭泣聲。
這個時候的門外,敲門聲響起。梅老爺一驚,梅夫人從屋裡出來惶然一張面龐,也是一驚。哭泣聲止住。
家人見到主人見神見鬼的形容,搖頭嘆氣去開門。見和自己家裡倒黴成串的呂老爺到來,後面跟着青衣整潔的一個人。
呂老爺惴惴不安,也是魂不守舍模樣,月下似個無魂鬼。太背運,低低語聲,氣都快上不來:“有要事見你家老爺。”
家人請他自己進去,在後面慢慢關上大門。
“你?”梅老爺對着第二個人又怒又氣,這一個隨同呂老爺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衙門口幾回勸自己息事寧人的張書辦。
張書辦雙手一拱:“大人,可還記得我麼?”呂老爺怕梅老爺想不起來,多話道:“順天府的張大人,”
梅老爺把袖子重重一拂,森森冷意:“我們幾回去告狀,張大人幾回從中阻攔。聽話音您是不願意我們多得罪人。但細想想,您是不敢審袁柳二家吧!”
加重語氣,怒不可遏:“就只欺負我們!”
張書辦笑了:“果然,路大人說你們不識好人心,要我私下登門一回,果然,呂老爺還肯聽我解釋,你梅老爺還性傲如此。”
呂老爺唉聲勸道:“老梅,張大人說他有話來解釋,你我都背運到這個份上,聽聽又有什麼。”
梅老爺心酸上來:“好吧。”往外面看,有讓家人上茶的意思。張書辦攔下來:“我不打擾太久,就幾句話,弄明白就走。”
梅老爺也實在沒有招待的心情,就依他。
張書辦好生的不客氣,開口就見血:“大人,你們好糊塗!”梅老爺對呂老爺使眼色,他這是嫌我們倒黴不足,上門跑來羞辱?
張書辦下面的話,把梅老爺心思拉回。
“料來,你們以爲今天路大人不接狀子,又是什麼人打了招呼?我如實說吧。柳家不屑於打招呼,袁家根本不用打招呼。”
袁、柳……刺得梅呂麪皮抽搐,一個是濃濃的憤怨,一個是深深的悲痛。
“小的不才,在這衙門口兒當小吏已有十年,沒能耐咱升不上去,但見的人多,二位心思一猜就明。”
張書辦說話好似剝皮,又狠又準,也真的不拖泥帶水,沒有多的羅嗦。
“二位大人起意貪婪,以爲家有好絕色,往京裡一來,大把的王公孫子追逐。”
扎着真病的梅呂二人露出痛苦之色。
“二位也不想想,太子是獨一人,京裡的姑娘還沒進去呢,他柳家的姑娘還沒進去呢,輪得到你們!”
梅老爺嗓子眼裡格格作響:“這這這……”
張書辦凝視他:“對!這就是柳家和你們做對的原因。一塊好寶貝,看着他守着他的人還沒有看夠,外來的你們憑什麼!再來說袁家,原因不說自明。袁侯爺是京中有名美男子,雖有太后,但戰功真實,文才真實,並不真的倚仗太后!這樣的人能少了女子追逐?他一心一意從不變心不說,我們順天府管京裡地面,我們知道袁侯花街柳巷都去得少。就是去,一定有應酬。他肯眼睜睜看着長女添堵?”
梅老爺嗓子眼裡格格格。
“換成我是他,我也收拾你們。而你們二位,還有最糊塗的一條。就是太子殿下他願意嗎!他都沒說願意,你們憑什麼和袁柳爭鬥。異想天開,可笑之極不說。縱女色誘,偏又尋錯人!”
梅呂面上火辣辣的疼,難受的面前這個人說話算難聽都沒有想到。
張書辦面色再沉:“你們真心爲女兒好!尋錯人的那天,不應該在尚家大吵大嚷。求尚家不要出聲,和袁柳私了。不肯私,捏着鼻子自家嚥了。二位是任上報卓異的官員,京官也不要想了,換個地方重新做人。姑娘一出嫁,你們還有什麼負擔?”
梅呂茫然。
“一錯,不知道悔改,又出來二錯!你們佔住什麼理,還敢衙門口上告別人!”
張書辦恨聲:“昏瞶!二位是官員,女兒體面有失不知遮掩,直到今天,御史可曾彈劾你們!你們還以爲御史們看不到!路大人特意讓我來提醒,他把你們攆走,就是不想御史奏章上多添你們誣告一筆!御史直到今天沒有說話,一定是有人壓着,等到他們說話時,二位,你們細想去,弄不好官也沒了!”
張書辦冷笑,主管你們的官員,吏部裡尚書叫阮樑明,他和袁家是親戚,別對我說你們京裡呆這些時日,自家主管弄不清楚。
梅呂心驚肉跳。
“沒人、沒勢!你們竟敢京裡擼虎毛!二位,聽我良言,趕緊的明天就收拾東西,儘早離京吧!這京裡哪裡是你們玩的地方!”
張書辦說完,起身這就告辭。
梅老爺掂量出他話的份量,雖然難聽,卻句句切中。追在後面還想討教:“大人,下月中秋宮宴,我們是有份進宮面聖的人吶,”
張書辦長嘆一聲,知迷不悟沒有辦法。面聖,有你們的前程和性命值錢?
他只能再提醒一句:“要知道,路大人是府丞,府尹大人董大人丁憂,路大人才能大膽放你們!要是董大人在,他是袁侯夫人的親戚。你們自己想去。”
梅呂愣在當地。見書辦頭也不回走出院門。到外面,張書辦在明月下才埋怨:“你們就是現在離京,人家都不見得放過你們。還戀什麼中秋進宮。”這般的糊塗,張書辦都說不出什麼,搖着袖子回家去了。
梅家,梅呂低聲商議:“當初我們送女進京,也沒有天大的膽子一定進太子府。是歐陽老大人和大公子出的諸般主意。也是他們慫恿我們告狀。如今讓這位大人一說,明明白白。明天咱們還找他去,橫豎他們宮裡有娘娘,讓他們出主意到底。”
兩人無話分開。第二天柳至得到消息:“他們又去歐陽老賤人府上!”柳至陰沉沉浮起笑容:“哦,等他們使完招數吧。這有什麼可急的。咱們慢慢的來。”
柳至如果不在這件事情上,給出狠狠的教訓,怎麼警告後來人。
太子殿下,袁家有份,柳家有份,別的人都收手吧。
……
秋風起,菊香濃,這是賞花的好時節,歐陽容在宮裡卻提不起精神。
歐陽住垂首在她面前低語:“那兩家京官現在就和我們過不去,天天坐在家裡要父親和我爲他們想主張。”
歐陽容冷淡:“他們想怎麼樣?”
“說父親和我事先隱瞞,阮代尚書是袁家的親戚我們沒有說,順天府尹董大人是袁家的親戚我們沒有說,柳家不願意別人染指我們也沒有說,”
歐陽住嗤笑:“我們不能猜到柳至的心事是不是?”
見到歐陽容微變面容,似對外官們生出怒色。歐陽住慢悠悠再道:“還有一件事,妹妹要多留意。皇上賞給太子的美人,像是讓太子閒置在一旁。”
他煽風點火:“這不是抗旨不遵嗎?”
歐陽容終於氣容出來,火冒三丈:“袁加壽在他府裡當家,”又憎恨:“在這宮裡也當家,皇上賞的又怎麼樣,府門一關,還不是由着他們折磨。”
歐陽住湊上一步,耳語:“別人想不到管,妹妹您就不能管管?您給她們送個東西捎個話,別讓她們黑在太子府裡。”
歐陽容大驚失色:“太子他敢嗎?”
“他敢!”歐陽住斬釘截鐵。
“亂了,亂了!這宮裡如今亂了,小姑娘當家她還能不亂嗎!”歐陽容罵着加壽,斯文也不要了:“她懂個屁!”
掃一眼在殿中,更是氣憤:“皇上出御花園的前個晚上,不在我這裡歇着。她就敢怠慢我,我回宮要的東西到今天也沒有給我!那晚侍候的方嬪,回宮那天,就有人主動送東西過去。”
“在宮裡都這樣,何況是在太子府上。她還不一手蔽天嗎!”歐陽住繼續添油加醋。
“不把這些人的威風打下來,我在宮裡可沒好日子過!”歐陽容把手一揮。
她的哥哥歐陽住就是添亂來的:“不把他們全拿下來,咱們家從此沒好日子過。那兩個外官啊……”
歐陽容煩上來,把美麗的眼睛溜圓了:“讓他們滾遠些!我在宮裡刀尖上過日子,還輪不到他們來威脅。”
歐陽住輕飄飄:“就是嘛,自家的女兒不爭氣,沒認清楚人就進男人房裡,他們來怪咱們家,咱們家爲他們幫的忙還少嗎?”
聞言,歐陽容惡狠狠:“把實話對他們說,他們自己告不下來,怪不到別人!”
“是是,”歐陽住點頭哈腰,又陪笑提醒:“那太子府上妹妹還管不管?”
歐陽容咬牙:“對頭不倒,我心怎安!管!”
歐陽住笑了笑:“妹妹總是有好手段。”回身,取過幾上他帶來的食盒:“這是家裡現做的,妹妹最愛吃的菜,啊!”
盒蓋一打開,從歐陽住手中滑落,歐陽住驚呆在地,盒蓋掉落地上啪啪兩聲,彈跳開來。
歐陽容讓嚇得一寒,帶氣來看:“你又是怎麼了?天吶!”也張着嘴原地呆住。
食盒裡兩碗菜的下面,放着雪亮一把解腕尖刀。刀身上,兩三滴乾涸的血。應該不是人血,但出現在這裡,讓歐陽兄妹頭一個想法殺過人的刀!
尖刀,明亮。
血跡,暗紅。
意思不言自明。威脅,恐嚇,嚇唬……
歐陽容恢復精神時,怒問歐陽住:“你路上遇到過誰!”歐陽住顫抖:“沒啊,給妹妹吃的,我抱在懷裡護着。”
歐陽容狐疑地眼神一轉:“進宮門的時候,有沒有搜查?”
“當值的人一定要看,我打開來給他們看過。啊!”歐陽住又大叫一聲:“那個時候有人在後面大聲說話,我好奇回頭看上一眼,也許就那時候讓動了手腳,”
歐陽容搖搖頭:“這宮裡不會亂到這地步,哪能個個是柳家的奸細。”對尖刀看上一眼,歐陽住趕快拾起盒蓋,菜也不敢送給歐陽容,壓好,抹着冷汗:“我帶走,不留在這裡。”
等他出去,歐陽容猙獰喃喃:“刀沒一會兒不是在脖子上,我容易嗎!”至於這刀是她自己討來的,她肯定不去想。
歐陽容想的是這世上的人都對不住我,我要犯壞的時候你們不死,我要踩你的時候你們不倒。
無聲狠狠詛咒上一回,把一個宮女打發出去。
……
“張姑子,你在嗎?”宮女走進小小的院牆。張姑子走出來:“喲,這不是容娘娘宮裡的姐姐,你送什麼吃的給我?”
宮女撇嘴,把她拉到一旁埋怨:“沒送頓打給你就不錯。”
張姑子詫異:“怎麼了?”
“娘娘生氣,說你平時又吃又拿,最近什麼消息也沒有送去。”宮女板起臉:“你不知道我家娘娘得寵嗎?你敢得罪不成。”
張姑子心裡鄙夷,嘴上卻哭天搶地似的大叫冤枉:“我怎麼敢得罪,哎喲,我說姐姐,消息有,這不是上午有娘娘們來上香,我侍候到現在,還沒顧上去。”
宮女一喜:“那你對我說吧,我這就帶回去。也免得你跑一趟。”張姑子嘀嘀咕咕:“那我的好處還有沒有啊。”宮女一翻臉:“你就知道要好處,好些天不去侍候,拿些消息來哄娘娘開心是正經的。”
張姑子就告訴她:“太上皇最近總是單獨出宮,不跟太后在一起。”宮女驚喜交加:“生分了嗎?”
“這內幕,我沒本事打聽。娘娘想要知道,自己個兒打聽去吧。”張姑子把個手指動幾動。
宮女失笑,指着她罵:“死要錢,看你無兒無女的,死了能丟給誰!也罷,我去回娘娘,娘娘要是喜歡聽,我再來找你。”覺得這消息容妃會喜歡,走得姍姍然若飛花。
在她的背後,張姑子冷笑唸叨:“不要臉,我家娘娘得寵?虧你說得出口。誰不知道皇上今天喜歡東,明天喜歡西。皇后娘娘如今也上來了,不知爲什麼去御書房見過,又去太子府上,回來後就歡歡喜喜的,難道不是皇上也許給她?我呸!你有長長久久的得寵,纔是厲害!”
一個婦人從她後面房裡走出,微笑着勸:“這位歐陽也算得寵,幾起幾落,她還在。”
“起落的人我見得多了,宣嬤嬤,您是跟太后的人,我呢,在這宮裡也好些年,真是那戲上的話,把大好年華都虛浮。像容妃這樣的寵妃,我見的太多。除去她自己,沒有人拿她是個寶!”
張姑子愈發的罵上來。
宣嬤嬤更笑:“我聽出酸味來,大好年華都虛浮,你吃醋也晚了。”張姑子訕訕地笑,宣嬤嬤就要走:“怕太后要找我說話。”張姑子跟上兩步,歉意地道:“她今天沒給銀子,等我討要去,再給您送去。”
“我來拿吧,太后宮裡嚴謹,不是亂遞東西的地方。”宣嬤嬤道:“這人老了老了,就愛個錢。她不給足錢,我也不對她說內幕。”
張姑子連連點頭,又小聲地打聽:“對我能先說說吧,太上皇和太后真的不和了?”
宣嬤嬤煞有介事:“應該是。”走出這院子裡。
張姑子在院子裡亂轉一時,自言自語:“太上皇和太后不好了?這爲的是什麼?難道太上皇這年紀,還想戀個年青姑娘不成?這容妃又要摻和事了不是?”
……
城外田埂,走着兩個步子緩慢的人。
布衣打扮,但乾乾淨淨,扛一把大鋤頭在肩頭,這是太上皇。旁邊小小孩子,也是布衣打扮,扛一把小鋤頭在肩頭,這是香姐兒。
這段田埂接官道,兩邊還有樹林,遮擋住兩邊的視線。往前看,又是一大片樹林做轉角兒,先看不到全景,但來過的香姐兒希冀上來。
在他們後面,跟着香孃兒奶媽和太上皇侍衛。官道上,停着他們的馬車。
數數前面路程,香姐兒道:“就要到了不是。”清脆的孩童嗓音,在秋風裡特別好聽。
太上皇呵呵:“你猜,今天黃了多少?”
香姐兒歪腦袋,拖長嗓音:“嗯?上回來咱們看到黃了一多半兒,黃中有青,青中有黃,別提多好看了。”
太上皇看看她的小神色,見激動心儀,微微一笑,先附合她:“自然這個是最好看的,自然爲美,你聽過沒有?”
“您不是總在說。”香姐兒這樣道。見轉角兒在即,小步子興沖沖加快:“咱們快點兒吧,我等不及要看呢。”
太上皇叫住她:“不許跑,咱們出來以前,太后面前你說過的。你這孩子,見到喜歡東西就恨不能一下子到跟前,要還是懸崖底下挖蘭草,你可又要嚇住我了。”
“嘻嘻,我不會,我不是戰哥兒那莽撞鬼。”香姐兒洗白自己,順手把黑抹在蕭戰身上。
耐着性子,配合太上皇的步子。太上皇是成人大步,爲將就她,故意慢而又慢,這就過上一會兒,才拐過樹林。
“譁!”
香姐兒大叫一聲,小手張開,肩膀上小鋤頭落到地面,砸出一個土炕,把泥漬濺到她裙上。
愛好看愛漂亮的香姐兒沒有在意,這不是她頭一回出來接地氣,挖花草什麼的,濺身上是尋常事。
她只顧着看眼前的盛景,那一片金黃的莊稼地。
秋風晴陽,高空襯托,亮得像直到人心。但和金黃的莊稼相比黯然無光。
金黃色,有王者風範。又是自然而生成,把眼簾內全充滿。遠方青山隱隱視而不見,只有這一片金黃洋溢在大地上。
“您又說對了,這個才真的叫好看。”香姐兒有些忘形。太上皇佯怒:“我幾時沒對過?”香姐兒回他:“嘻嘻。”目不轉睛繼續看這天然麗色。
太上皇呢,就自得地看她神色,回想到幾個月前。
香姐兒收拾好房子好院子,太上皇和太后這一年裡,在袁家住時,不住正殿住她的院子裡。
一直很喜歡,也就一直沒想起來說。是數月前,夏天防訊,報上水災不止一處,地方官預先報秋糧減少,請皇上撥賑濟錢糧。
太后教導加壽:“你以後不會少遇到這樣的事情,春天有疫病,夏天有水災,秋訊厲害,冬天又防雪。國庫銀子充足還好說,要是連年減產,國庫不足,怎麼辦?”
加壽晃腦袋:“怎麼辦?”
“這天災先要從自己身上抓起,禱天求助,再減自己費用,爲六宮之表率,讓百姓心安。”
加壽就捐出她的私房錢,帶動六宮捐出一筆錢,得到皇上讚賞。
太上皇由此想了起來,私下無人對太后道:“這姐姐是這個樣子,壽姐兒是你帶大的,不是亂花費的人。二妹呢,就奢侈了。她房中木板,不要漆上去的花紋,天然生就樹紋拼命成花,幾百株樹對不出一尺的板壁,這壞毛病要改改了。”
偏心太后笑着爲香姐兒辯解:“她自小兒愛天然不是?不信,您看看別家的姑娘們,今天首飾換個樣子,明天換個寶石,二妹就同她們不一樣,她就愛天然的東西。”
“她是不愛虛榮,但天然裡的,假山石,老樹根,比寶石還貴。”太上皇撫須:“既然她愛天然,我有個主意,把這孩子帶到正道上來,讓她從此不叫小古怪。”
又對自己道:“難怪叫個小古怪,這癖性是古怪。就差學人去種蟈蟈葫蘆,上好的蟈蟈葫蘆,在有癖性的人眼裡,有市無價。”
當時恰好夏收,水菜清新也好看,太上皇就把香姐兒帶出城看莊稼。
“別隻相中高雅蘭花吧,這野地有野地的趣味,這莊稼青了黃了收割了,是蘭花不能比的。”
一個夏天過來,香姐兒看過垂吊累累的葫蘆架,黃花細長的嫩絲瓜。她看出意思來,說比花籬笆還好看。
夏收看得不過癮,秋收請太上皇出城,再次來看。
太后種地的出身,她說不好看,她不出來。宣嬤嬤就可以拿這個當謠言,太上皇可以自自得,怎麼樣,我說好看就是好看吧。香姐兒陶醉其中,嗅一口秋天莊稼香:“這是最上好的薰香。”
太上皇笑出了聲,肩頭鋤頭沒扶住,也掉到地上。
他不去管,和香姐兒一起欣賞。
欣賞過了,重撿鋤頭,準備別的莊子裡轉轉,地頭上能發現奇花草——以前就找到過——順手可以挖走。
一老一小蹣跚地走着,香姐兒忽然道:“咦,我在家裡種莊稼怎麼樣?”太上皇愕然:“爲什麼?”
我是要你知道糧食金錢來之不易,不是這就讓你當老農。
香姐兒回答:“您看那邊一大片,根本種的不好。想來種的人沒有我聰明,”
太上皇嘴角微勾,袁家的孩子全是這樣:“我聰明,我什麼都會,就是我不會的,我一學就會。”個個底氣十足那種。
“都說我蘭花種的好,如今我看莊稼更好看,我要改種莊稼。”小手對身後一招:“明年有誰種的不好,我幫幫他。明年打的糧食多,您和太后娘娘們就不用減衣食,大姐也不會回來盯着我吃肉,說以前吃兩塊,現在只給一塊吃。”
太上皇大樂。
“雖然我不愛吃肉,但大姐對着肉流口水,明年就放心讓她多吃。”香姐兒的雄心大志,過一個夏天,由原本的愛天然,變成這模樣。
秋風中,太上皇覺得自己理當自豪。小古怪別看年紀小,做事情有袁家人的特長,很認真。要做,就做好它。
太上皇相信她能把莊稼種好,而她說的種好了幫別人,雖然朝廷另有負責田地保收的官員,但太上皇不介意小古怪也鑽研一回。
他樂着取笑香姐兒:“那你長大可以當司農的官兒,不會有人再叫你小古怪。”
“還是叫着吧,我喜歡聽。”香姐兒回答的不假思索。
太上皇奇怪:“爲什麼?”
“叫我小古怪呢,就不會有太多的人和我玩,我就可以安靜的一個人玩。”香姐兒這樣道。
她是不當一回事情,但太上皇聽着心酸。
這孩子今年六週歲,剛過了生日。這年紀正是孩童玩耍嬉戲不論規矩也可以不論男女避嫌的時候,她卻因爲一個綽號,天天自己玩的最多。
太上皇拍拍她的小腦袋,有時候爲出來挖東西方便,給她扎個男孩子髮髻,首飾扎手的都沒有。
“啊,小古怪,哈,看我又這樣叫你了,你不是一個人玩,我不是在陪你。”
香姐兒擡頭笑:“是啊,”把肩頭小鋤頭晃晃,歡快地道:“咱們今天興許還找到好東西呢。”
太上皇又要笑:“你是專心種莊稼,還是種花種地兩不誤?”香姐兒興高采烈:“兩不誤。”
一老一小又笑了一回,太上皇溫和地道:“不然,同別的男孩子玩耍如何?你喜歡誰,對我說。”
太上皇的意思是實在不行,換個親事吧。
香姐兒撇一撇小嘴兒,卻說出這樣的話:“好玩的男孩子,就是我的大哥二哥和三弟。還有,戰哥兒算一個。還有我爹爹。比他們更好的沒有,我個個都不喜歡。”
和蕭戰見面就吵的香姐兒無意地道:“戰哥兒對加福多好啊,再找不出第二個。”
六歲孩子的感慨,把太上皇震驚得不知該怎麼勸她。勸深入的,她是個孩子。只能不勸,把因笑而歪的鋤頭扛正,和香姐兒重打笑容,去別的莊子看秋莊稼,再尋找有趣的花草。
……
馬車停下,小沈夫人帶着神秘的揭開車簾:“沐麟,你看!”一大片金黃色,背後是遠山裡秋果的濃紅深紫和油綠。
角度選的又好,天空又極澄淨。沈沐麟吃驚的睜大眼:“這是……”趕車選角度的是他父親沈渭。沈渭沒有妻子話多,卻往往畫龍點晴:“像不像你新近喜歡的畫?”
“農耕圖的後半部?像!”用天生對美的敏銳,沈沐麟不錯眼睛追尋眼前:“但畫是畫,和這天然的沒法相比。”
小沈夫人不是忍寂靜的人,她把話接過:“畫是畫家的作品,這天然的,是農人的辛苦。就像你夏天種的花兒,是你的辛苦。”
沈沐麟開了:“是啊,天然是我種成的。”由已推人,要往車下跳:“近些看看,這裡好香啊。家裡的香也沒有這樣味道。”
沈渭把他抱下地,把妻子抱下地,小沈夫人帶着兒子先走去田頭。沈渭把車給跟的兩個家人,慢慢步行跟過去。
沈夫人的心全在兒子身上,因爲香姐兒最近愛看莊稼了,也好巧不巧,這兩個孩子是真的有緣分,她收到寶珠信的時候,沈沐麟正好愛看葫蘆,自己在後院裡種了一小片,和香姐兒又對上。
太上皇說今年種晚了,香姐兒明年才種。而沈沐麟正玩到工藝葫蘆的層次,工藝葫蘆歷來受文人追捧,又和香姐兒湊成一對。
小沈夫人心無旁騖,一心一意想着寶珠信上說的,香姐兒看完夏收還要看秋收,讓沈渭下衙門後出城,特意選定在這裡。
一擡眼,遠山鬱郁,秋果紅黃。而下面,金黃燦爛,難描難繪。
沈沐麟也一下子就喜歡上,小沈夫人又故意道:“哎,那遠地方上,怎麼一片好不中看?”
母子重新上車,過去問。小沈夫人做足功課,和農人攀談起來:“肥沒有上足?種子不好?犯懶沒澆足水?”
沈沐麟也爲怎麼更好看,而跟在裡面津津有味。
沈大人晃着馬鞭子,在秋風中自豪。他在以前的歲月裡,見識的是妻子——小表妹的飛揚跋扈。一直是兄弟們的笑柄,也是自己的煩惱。
但出京後,爲促成兩個孩子的姻緣,妻子什麼都去學,就說此時,換成以前對她說上農家肥,她還不跑得遠遠的說噁心。但現在她爲孩子們,香姐兒喜歡上莊稼了不是,小沈夫人就門門兒要弄明白,好把兒子哄到她想要的賊船上去。
那賊船的名字叫:小夫妻和和美美。
……
中秋節以前,京裡凡下科場的人家,家家忙碌,打發書生們下科場。中秋節對前,是加福的生日。
加福的生日以前,蕭戰和加壽狠狠的吵了一架。
要說來的時候,小王爺嬉皮笑臉,態度極好不說,還拎着滿手的禮物。他爲獻殷勤,不要別人幫忙。左手點心盒子,右手油紙包裡應該是外面的滷菜,懷裡捧着兩枝子水靈靈,似乎還帶着昨夜露珠的荷花。
加壽愛不釋手:“秋雨一下就涼一場,這府裡的荷花只好殘荷聽雨聲,縱然有開的,沒有這個好,這跟夏天的一模一樣,你從哪裡弄來?”
蕭戰搖頭晃腦:“你喜歡嗎?”
“喜歡。”
加壽說過,蕭戰又打開點心盒子,取出一塊點心:“最好的鋪子,最出名的月餅,還沒有發賣,我弄來給你賞鮮。”親手送到加壽嘴裡,加壽樂得唔唔:“好吃。”
有滋有味吃完,加壽抱着荷花緊緊的,俏皮地洞察到蕭戰來意:“你要對我說什麼?”
蕭戰先小心翼翼問:“你都喜歡嗎?”
“都喜歡。”
蕭戰得了意:“好吧,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短,加福過生日那天,衣服可以比你的好。”
加壽笑眯眯:“我還沒有答應呢。”
蕭戰小手一張,吹噓着:“我給你送了這麼多的東西不是?你還要想什麼,你對我說,我給你弄來。只要你答應加福過生日,衣裳比你的好。”
加壽左晃身子,右搖面龐,蕭戰盯着。半晌,加壽慢吞吞:“戰哥兒,我想起來了,”
蕭戰急急:“你要什麼,你只管說。”
“你以前總欺負我來着,還欺負二妹。”加壽小臉兒全是壞壞的笑。要說這笑最近地道,跟阮家二叔學來的正宗阮氏壞笑。
蕭戰一急:“可我還陪你玩呢。”
“是啊,”加壽一本正經:“你今天送的東西呢,我也很喜歡。”蕭戰面容又是一鬆:“哈哈,那你答應了吧。”
加壽哈地一聲樂了:“你當我傻嗎!我要是答應了你,以後你就不給我送了!我不答應你,保不齊明天你就又來了。”把荷花聞了又聞,眉開眼笑道:“明天再來,咱們明天再說。”
水靈靈的荷花,噴香的點心,可愛的小面容,就是小嘴裡沒有蕭戰要聽的話。
小王爺氣得,騰,一跳多高,怒道:“你吃了拿了,你還賴賬!”
加壽吭吭:“我賴了,你要怎麼樣?”
“你是大賴皮!”小王爺咆哮。
加壽和他吵架不下上百回,紋風不動:“我賴了,你怎麼樣?”
“你是大壞蛋!”小王爺惱怒。
“你是大黑熊。”
“你是大……”
嬤嬤們上來勸:“吵歸吵,可不許罵人。”小王爺氣的黑臉漲成紫顏色,一跺腳:“哼!”走了。
加壽抱着荷花直到看不見他,才得意的挑起眉頭:“我早就對太后說三妹過生日,衣服會比我的好。但你要我答應,我纔不答應呢。哼!”
今天晚上回家住,當成笑話一件說給父母親聽。而寶珠要聽的,卻不是這個。
等到加壽去梳洗,寶珠獨自請來女官。滿面笑容問她:“不怕你笑話,我們加壽是侯爺心愛的,最心愛的那個。”
女官嫣然:“太后也說可以對夫人說說,夫人請聽好。”她清清嗓子:“我每天都往園子裡散步,總是經過她們院子。皇后娘娘到來,給賞賜下來的人定下院子,又指派丫頭媽媽照顧。”
寶珠輕笑。
“直到今天,她們也算不上是姬妾。太子說是皇上賞賜的人,免去定省。她們中有不安的,也每天說給太子和壽姑娘請安。”女官在這裡眨眨眼睛:“但指派的丫頭和媽媽會攔住的,我親耳聽到過。”
學學媽媽們腔調:“姑娘們不是一般身份,皇后娘娘愛重,太子殿下高看一眼,虛禮不用了不用了。”
寶珠含笑:“姑娘?”
女官忍俊不禁:“如今身份尷尬,只好算是個姑娘。”
寶珠雙手合十:“謝天謝地,我就怕壽姐兒慢待她們,只要待得尊重,這就好。”
女官輕笑:“可不是,頂頂尊重她們。”請安不用,太尊重了,平時也不用出院子,好好的尊重着就行。
寶珠謝過她,拿好東西賞她,賞別人的也交給丫頭們去送。女官退下,外面加壽的笑聲傳來。
“哈哈哈哈,爹爹你知道嗎?戰哥兒跳起來說,你是大賴皮。哈哈哈,我就是大賴皮。”
秋涼剛起,還能洗澡,今天又是加壽洗頭髮的日子,溼漉漉地讓等在外面的父親用小錦被包回來。
去掉錦被,只有裡衣在榻上蹦噠:“母親,你看我學戰哥兒,”寶珠逮住女兒擦頭髮,打趣她:“從你到家,已經說了七遍,”加壽笑嘻嘻:“那我到睡着了,還能再說七遍。”
袁訓張開女兒寢衣在榻旁,也取笑她:“戰哥兒雖然沒成,這也算是有謀略,你呢,是個守株待兔,等着他自己撞上去。”
加壽眼睛一亮:“是啊,爹爹母親,你們還是不要對他說,太后已經答應,正在給加福準備比我和二妹的衣裳首飾。我還是樹,等他再來撞我。哈哈哈,戰哥兒……”
寶珠和袁訓失笑:“又開始了。”
又結下這樣的小小“仇氣”,小王爺記在心裡。哪怕在加福生日前送來的衣飾能確定是獨一份兒的,蕭戰也沉着小臉兒暗自盤算。
再好的衣飾也是我戰哥兒的本事能來的,與大姐沒有有關係。大姐你吃了我的喝了我的,你還不答應我。哼哼,加福生日那天太子哥哥說過會到,哼哼,走着瞧。
……
生日這天,太子是再忙也得過來。他親耳聽見蕭戰最近胡說八道升級,他不跟來守着加壽,怕加壽跟蕭戰學壞。
也許,還有蕭戰的話:“我家加福不納妾。”
“大姐你以後可以到我家裡來哭。”
這是小兒無心或爭風的話,卻把太子刺激的一直沒有忘記。
他的母后飽受“爭寵”之苦,因爲爭寵,歐陽容把手還敢伸到他府上。太子幾回想到幾回氣的坐立難安。
我還沒有找你算帳呢,你又上來了!
人的改變,由心開始。太子自己聽不下去蕭戰的話,就以爲加壽聽多了會不喜歡。
哪怕加壽聽得很歡快,戰哥兒又來胡鬧了。太子也得在這一天守着加壽,因爲他不用猜,就知道加福過生日,蕭戰他會消停嗎?
他一定會有無數吹捧加福和誇讚自己的話,全然不管別人全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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