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上來,醒過酒的梁山老王來到書房,讓人把於林叫進來。陰沉臉先把白天吃酒的事情說一遍,再道:“正月里加福在家的時候多,你是先生你得看着她寫功課。給我查一查袁家住了哪位高人,說得點滴不剩!這樣的人去不去軍中,他要是在軍中,王爺還不讓他挾制住嗎!”
於林答應着。
……
喝下閔氏送的醒酒湯,蕭瞻峻還是眉飛色舞,漲紅面龐酒意上涌半點兒沒見消散。在他的對面,坐着剛從長公主府上回來的陳留郡王妃,和留在家裡待客的蕭衍志蕭衍忠。
“這話是執瑜說的,執瑜真聰明。哈哈哈…。這話是執璞說的,執璞真聰明……”
郡王妃笑容滿面:“是嗎?真真是我沒有白疼他們一場,這就知道向着姑丈。”
蕭衍志蕭衍忠懊惱:“早知道有這麼精彩,我們也跟去。”
“你們可不能去。”陳留郡王妃和蕭瞻峻一起笑着。
郡王妃讓給二弟說,蕭瞻峻對侄子們解釋:“這話爲大哥出來的,你們是兒子們,你們在場,聽見老王和小王爺信口雌黃,你們惱不惱?惱就失了禮節,像咱們全家去尋釁。不惱,又像無動於衷失了孝道。我早就想好今天不是好宴,他老王要好,我還不肯呢,所以讓你們留家裡。你們是要留在京裡跟老王常見面的人,不撕破臉面。有上門的客人也可以招待。”
“但是去了,可以和加福爭上幾句不是,”蕭衍志蕭衍忠笑道:“加福這麼厲害,讓加福不要女生外嚮。”
陳留郡王妃和顏悅色:“加福再厲害,也是我們家的孩子,是你們的嫡親表妹。”
“是啊,”蕭衍志蕭衍忠不但點頭,而且大樂:“那趕緊寫信對父親說說,讓他也喜歡喜歡,這以後的梁山王府,是厲害的加福說了算。”
“衍勇衍厚,”蕭瞻峻叫過自己的兩個兒子,叮嚀道:“你們要好好跟瑜哥璞哥學一學,他們兩個今天能在梁山王府爲大伯父扳回功勞,以後成就在你們以上。”
沉吟一下,對陳留郡王妃稱讚道:“只怕也在志哥和忠哥之上。”
蕭衍志蕭衍忠連連稱是:“這是自然,這麼樣說太后愛聽。”陳留郡王妃也愛聽,一想到這是她心愛弟弟的孩子,就樂得快要合不攏嘴。
“使臣們怎麼說?”蕭瞻峻酒又醒一分,他是從梁山王府醉酒回來的,沒功夫打聽,就問侄子們:“你們留在家裡,也總讓人去聽個動靜吧?”
蕭衍志噙上冷笑:“下午我往驛站裡去走了走,還是老樣子,他們不服,那意思還要再打一回。”
“打就打,誰又怕他?”蕭瞻峻沉下臉。
……
榻前的孩子們爭先恐後告訴寶珠。
“三妹說出頭頭是道。”執瑜道。
“三妹是過人的聰明,才能把好先生的話學出來。”執璞道。
“三妹是咱們家的聰明,不是王府的。”香姐兒道。
“加福是最聰明的孩子,比一隻魚一隻兔子小古怪聰明的多。岳母,您不要讓小七也這麼聰明,我會生氣的。”這是蕭戰。
“咄!退下,不要你管。”舅哥和香姐兒攆開蕭戰。
寶珠還是糊塗,對袁訓含笑:“侯爺給我說說吧。”袁訓也悠然,自得地道:“我的女兒,哪有不聰明的。”
還是不明白的寶珠,但知道小女兒出了彩。把加福誇上幾句,讓孩子們回去早睡。
袁訓把事情仔細說了,凡是當父親的最得意之處,每句着重的說上三回,還意猶未盡,燭下笑得熠熠:“寶珠,你再聽一遍好不好?”
“好,”寶珠對他也是寵溺的神色:“但是你說過這遍,對我說說使臣們的話吧。沒有你們今天這一出,我也想聽聽。我不出門兒,爲姐丈想了再想,使臣們只怕他,使臣們肯稱臣,姐丈的臉面兒就更大才是。”
袁訓滿口答應,這是爲他的姐丈着想,侯爺只是喜歡的,也是疼愛的眼光:“好。”
“還有家事要同你說說,顯貴兄弟的親事,請侯爺給舅父去信,問問他們的岳家,倘若今年有意辦喜事,咱們可就要準備起來,粉刷房子置辦新傢什全不能等到臉面前再辦。他們的岳家也要開始準備送女兒。侯爺要開始準備爲他們看線路,一路風塵的不能有閃失,最近不打仗,軍需走的不多,看跟哪條船哪路車隊進京來合適,沒有侯爺發話,誰也安排不下來。”
袁訓柔聲道:“好,看看寶珠想的多周到,這是再好的女兒們也比不得。”
寶珠笑出一個美麗的弧度在脣角,悄悄地又道:“侯爺信裡可以寫上,舅父不來的話,孫子們不肯成親。”
袁訓大笑,看神情他愉快極了:“還是寶珠最知道我,”他也放悄嗓音:“不過啊,只有寶珠同我去接,舅父才肯來的吧。”
寶珠興奮莫明:“真的嗎?咱們還可以去接嗎?”見袁訓但笑不語,寶珠抿抿脣,儘量不把失望表露在面上,因爲不能去接,最失落的是袁訓纔是。
拿出安慰的話:“能再回去看看當然好,但侯爺的官兒,出了十五就恢復原職,你走不開。寶珠要有小七,也走不開。信裡多寫幾句,把舅父騙來吧。”
袁訓笑得別有心思,但沒有明說,隨着寶珠的話道:“好啊,寫上幾句誑語,我這探花也在行。”
寶珠取笑他幾句,讓袁訓說說使臣們最新的心思,夫妻睡下。
……
雪沒有接着昨天的下,但空氣中奇寒
魏行在屋檐下負手看雪,就聽見客房裡“嘩啦”一把,“嘩啦”一把的。
隨後,房門打開,林允文走出來。
“咦,你今天怎麼在家?”林允文驚奇。
“這是我家。”魏行冷淡。
林允文有幾分明白:“今天你不用陪使臣。”
“是不要我們陪,不是不用陪。”魏行說出來的話不比冰好到哪裡。
林允文試探地問:“那,馬浦呢,他也在家休息嗎?”魏行跺跺腳,側過身子,把個後背對過來。
在這裡是借住,林允文不想多惹魏行。轉身就要進去,低聲的話隨着北風飄過來,魏行喃喃,卻又能讓他聽到:“要是沒有他該多好。”
他說的這個“他”,沒有名沒有姓,林允文也聽得出來是指馬浦。就站住,本想問問馬浦怎麼讓魏行煩惱,卻又把魏行下面的話聽在耳朵裡。
輕如浮絮的話,冰珠子似的,彷彿由絲絲惡毒組成:“要是他忽然死了該有多好?吃年酒也有喝死的人,過年糯米糰子不容易消化,也噎死過人……”
他能恨到吃飯喝水也想馬浦死,林允文微微一樂,還是沒有說話時,魏行不回頭問道:“你有神算的名聲,算算他什麼時候死,如果這幾天死了,我還能痛快點兒。”
“馬大人是很能幹。”林允文靜靜的聲調。
更襯出魏行的語氣充滿詛咒:“他太能幹了!初一在金殿上面,翻譯過皇上的話,就翻譯阮大人的話,要不然就他一身正氣,威風八面,當着百官的面侃侃而談。初二阮大人下午不在,下午以他爲主,偏偏阮大人居然相信他這免官的人,他不在的時候,大小事情讓我們都去問他。初三使臣們提出來納貢的事情回國商議,先讓歸還贖的屍首和人馬。”
“這是緩兵計。”從異邦人手裡要珠寶使用的林允文,算了解他們。
“誰說不是呢?我也聽得出來是緩兵之計。本來阮大人都答應回皇上,讓馬大人駁回,跟使臣們險些又要打一架,就他?跟我似的,也沒有功夫不是。有他在,就沒有我們的光兒。這不,昨天他假惺惺裝模作樣,說大過年的大家夥兒忙活,除指定的人員以外,別的人回家休息一天,”魏行恨的雙眸一片茫然,顯然讓馬浦擋在前頭,他內心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林允文下意識地問道:“留下哪些指定的大人們?”
“韓世拓,這是阮大人的親信,忠毅侯的連襟,阮大人高看他,馬大人也高看他。幾個正使,文章侯輪流的陪,也快跟馬大人一樣,離開文章侯就沒法子談判。小田大人,這是阮大人的親信,他的門生。趙大人,下科場以前拜在阮大人的門下,早就是他的門生……。”魏行越說越難過:“難道我已中了的人,官場歷練上,外官也當過,京官正在任上,要去拜阮大人爲老師不成?”
阮英明沒中舉以前,在京裡就名頭兒高,是貴公子中有才的一個。林允文以前特意的認過他,碰到嘴邊的時候也打聽過阮二公子的事蹟,方便以後哄靖遠侯府的錢。
就是錢沒有開始哄,他就讓攆出京。
但回想阮二公子這個人,林允文嘖下舌頭:“他小白臉兒似的,就是今年也極年青,居然都是他的門生?”
魏行長嘆一聲:“是啊,除去馬浦大人,陪伴正使擔當重任的,只要是這幾科裡出來的官員,哪怕不是國子監裡抽出來的,在別的衙門裡,也是他的門生。他倒當過好幾任主考官。說起來,文章侯也是他的門生,文章侯近四十歲拜的他,不想中了。趙大人是中等家業,屢試不第。他是京里人,這事兒一打聽就聽到。傾了家業辦了兩件古書,送去阮家拜他爲師,下一科就中。這個人有才華,是皇上心愛的,動不得。”
“馬浦以前有罪名,你的意思,他有閃失,他死了聾了啞巴了,這卻可以?”林允文追問。
魏行恍然回了神,瞬間一驚,帶着剛纔全是說胡話,這會兒清醒的神色,扭過臉兒回來苦笑:“我就是說說,”
林允文雖沒有這就打算幫魏行的忙,但也激將他:“以前王恩總兵在的時候,你是有膽子的人,當這幾年太平官員,把膽量磨到沒有。沒有膽子,怎麼能升官?”
“不是沒膽量,換成幾年前,幹掉一個官員,我敢。如今,”魏行搖頭,話裡全是沒精神:“不行啊。”
林允文緊追不捨:“怎麼就不行?”
“以前衙門口兒都小,小在官職上,但小官員如泥沙。官雖不大,但混水好辦事。如今跟席丞相,往來的全是有名頭兒的,哪一個打個噴嚏不等於地震?我要是丞相的官,我也敢,我這不是前程還在層層的關卡中。這幾年我兢兢業業的,當差就沒敢喘口氣兒。其實對你說句實話吧,你也是白瞎了自己。看看京裡的大天教,那教主每天香火旺盛,讓徒弟給人做個法事,銀子海水一樣往口袋裡流。你呢,自恃神算,心太大,想和皇家有些往來,算計了那麼多官員們。你也不想想,沾上皇家都眼空心大,哪一個平白的看得上你?就跟我現在不敢亂動一樣,遇到的哪一位王公孫子他擦破層皮,他不敢把順天府衙門給堵上?”
魏行深深嘆息:“不敢動啊。”
林允文理清楚魏行的顧慮,依就是深深的瞧不起他。正要再說幾句搬弄的話,嗚嗚北風中,一陣口哨聲傳了過來。
並不悅耳,但是一種鳥叫。
林允文直了眼睛,甚至耳朵都跟着動上幾動。不再理魏行,說聲你膽子小,我也幫不上你。回房去第一件事,把銅錢取出來再擲幾把,無奈聽着外面的口哨聲跌腳。
低低自語:“大凶,不能出去,唉,你怎麼催到這裡來了?你敢催我,你倒是敢進來?”
院門外的街道上面,一隊六個人騎馬行過。韓世拓帶着三個官員,都警惕地把另外兩個異邦人打量着。
都知道他們不會無緣無故說上街走動,又沿街亂吹鳥叫。但問只怕不說,只暗暗提防。
好在一個使臣兩個陪伴,要麼陪的全是武官,要麼有一個是文官,另一個也會功夫。
文章侯官職是文官,另外三個就全是鎮南王的手下假扮。再加上他也有功夫,四個人也算藝高膽大,不怕使臣公開有詐,只暗暗猜測。
小半個時辰,陪使臣們看過京中鋪面,回到驛站,馬浦走過來:“侯爺,聽說你家裡今天請客,你早回一個時辰吧。”
韓世拓奇怪了:“我家請客,我沒有對當值的大人們說過一個字。”
馬浦笑了兩聲:“是阮大人一早讓人給我的口信,倒不是代你請假,是說中午往你家吃酒,問我倘若有急事,往你家裡去尋。”
韓世拓容光煥發:“這不是咱們過年要當差,但家裡的親戚們,有些一年見一回,又想見見我。父親問我哪天請,我問過阮大人,阮大人說今天請,我給他也下了貼子,還有忠毅侯和右都御史府上五公子,是我的連襟,今天作一處請。”
馬浦就打算誇上兩句,說熱鬧什麼的,見文章侯忽然笑得嘴巴大張,帶出些神秘和滿足:“還有我的兒子,在忠毅侯府家學裡唸書,他的客人也是今天請,如果大人容我回去,”
“回去吧,呵呵,袁家的家學可是全京裡有名,令公子一定結交的有好知己,是要好好招待。”馬浦說的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起來他罷官的原因,那倒黴的去和太后過不去的那年光景。
按說他懺悔疑心袁家正合適,但另一個人此時閃動在他心中,魏行魏大人,當時他幫自己出不少主意,但自己出了事,他卻沒事人一樣,據說官越來越穩,還深得席丞相的賞識,出京辦過不少好差使。
魏行的面容又是一變,斜睨眸光,這是昨天他離開的時候,在自己身子後面,無意中讓自己發現。
馬浦微有不安,魏行對自己好似眼紅。
他爲什麼往這裡想呢,是這個發現讓馬浦悵然,他罷官之後捫心自問,對忠毅侯的懷疑,也有眼紅的成份。在這個地步上,他把袁訓想起來。
京裡都知道阮二大人和忠毅侯最好,只他們打的中探花中狀元的賭都達成了,就是京裡一樁,至今下科場的舉子們還津津樂道的佳話。
馬浦剛接到聖旨,命他爲副使的時候,對阮大人深爲忌憚,生怕忠毅侯說句什麼,自己要在阮大人手裡又栽一回。
隨着逐漸放心,和阮大人對他的信任,馬浦難爲情的在自家心裡承認,他那一年和忠毅侯、太后過不去,不能算是爲官謹慎。
他羞於說出口,總是有了一把子年紀,愈發的承認自己錯誤很難。他所能做的彌補,就是以阮英明大人爲首,把談判這事情辦妥帖。另外就是對忠毅侯的親戚文章侯,十分的客氣。
見韓世拓親口承認,馬浦催着他去了。韓世拓也不客氣,按鐘點兒,使臣們再半個時辰就用午飯,下午不是他當值,他大可以放心回家招待人。
道謝過,文章侯打馬如飛的回來。大門上問問親戚們到的差不多,往客廳上來時,見廳口兒的門檻上,坐着垂頭喪氣的兒子。
一件大紅繡佳果的好顏色錦襖,也沒有把韓正經的氣色扳成平時不算活潑也精神的小面色。
……
“正經,你請客呢,你爲什麼生氣?”韓世拓雖然把兒子放在袁家養,在家的時候並不多。但正因爲他在袁家養着,頂頂心愛他。
蹲下身子和兒子平視,逗他道:“你在姨母府上,不是很會代哥哥姐姐們招待小客人,今天是你的客人到來,來的聽說還有學裡的大客人,你可不能擺這個臉色出來。”
韓正經灰白着小臉色:“一個也沒有來。”
“啊?”韓世拓微笑:“不會吧,袁家姨丈來了沒有?”
“來了,但哥哥姐姐們沒有來。哥哥姐姐的表哥們也沒有來。常家姨丈也到了,但好孩子也沒有來。還有……還有……”韓正經扭着手指頭。
“還有什麼貴客?”韓世拓捏一把兒子面頰:“笑一個。”
“還有……”韓正經說到這裡,對着大門過來甬道的臉兒剎那間亮了。他興高采烈跳起來,舞動着小手:“來了來了。”
“正經,哈哈,”龍氏兄弟,執瑜執璞香姐兒加福和蕭戰,還有一面小旗子“好孩子”,到的很是齊全。
“還有我們。”蕭衍勇蕭衍厚很激動,這是他們自執瑜執璞的吃年酒帖子以外,第二張年酒貼子。
第三張的,纔是加福的貼子。
好孩子的,排在第四張。
京裡有陳留郡王的舊部下,還有駙馬哥哥們的親戚皇親家,但人家的貼子不會下給這兩個,這兩個還是孩子。
韓世拓放下心,讓兒子自己招待,他走去和袁訓、常五公子見禮。文章老侯兄弟則走出來,幫着韓正經招待客人。韓三老爺在蕭二爺手下爲官多年,見到舊上司的公子到來,殷勤備至不敢怠慢。
掌珠和寶珠一樣,安胎很少出房門。心腹的婆子小跑着去回她:“可了不得了,世子爺來的客人,還有陳留郡王府的公子們,三老爺說是他以前的上司,又說開了春不是二老爺的上司,就是四老爺的上司,巴結的不行,說世子爺會請客。”
掌珠也笑上一回。
客廳上,韓正經點人數。
“一,二,三……”
好孩子常巧秀快嘴快舌:“不用點了,就少那一個。”
但那一個是韓正經近年來的親密玩伴,對韓正經份量重。韓正經不能接受,固執的點着手指頭:“五,六……。”
蕭戰壞壞地添油加醋:“以後下貼子你就長了見識,次次請加福沒有錯兒。哪怕我們不來,也會知會你一句,不會一言半語也不給你。”
“九,十……”韓正經數完,有幾分氣呼呼。但還是不敢相信的面容:“我再數一遍,”
和常五公子說話的袁訓也奇怪:“這少了一個不是?那一個去了哪裡?”
他問着孩子們。常五公子以爲問他,笑道:“英明公子等會兒就到。”
加福跟他一起回話,加福也納悶兒:“爹爹,我們上街給正經買東西去了,母親說表禮是送這裡長輩,我們再辦一件正經表弟喜歡的纔是。上街的時候還在……”
“來了!”往外面看的龍氏兄弟執瑜執璞一起說着,吸引得幾位年邁的韓家親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顫巍巍扶着柺杖起來也往外面看。
見四個從人,有一個人揹着個鑲玉帽頭兒的孩子,肥頭大耳的跟個小豬娃子似的。
蕭元皓小王爺到此。
元皓興沖沖的,韓正經氣壞了。
見到臺階下面,把小王爺先送上來。韓正經往前一踏步,一腿弓,一腿直,小腰一叉,怒道:“拜大年,拜大年,拜大年!”
不管有誰聽不懂,元皓聽得懂。蕭元皓也往前一步,一腿直,一腿曲,胖手叉住腰身,回吼道:“帶禮物來的!”
文章老侯兄弟們挽袖子準備作恭敬模樣,“給我瞧瞧!”,韓正經又是一聲。
小王爺伸出手,不是從人們帶着的幾個花花綠綠盒子,而是送上一個小包袱。
不管還在外面,石階上冷,小王爺就地解包袱。
韓正經嘀咕:“拜大年還來晚?”
“帶禮物去了纔來晚。”小王爺回敬他。
小包袱半尺來長,是小孩子的玩意兒,或者包個針頭線腦還行。裡面的東西,先一包糖,元皓小王爺兇上來:“你愛吃的松子桂花胡桃蜂蜜糖!”
韓正經悻悻然接過。
一個油紙包的雞腿,元皓小王爺繼續兇:“我昨天給你留的!”韓正經是要有些笑模樣的時候,蕭戰跟旁邊解釋:“昨天他一個人霸住四個雞腿,這一個宵夜沒有吃完。”
袁訓好笑:“這淘氣的孩子,誰問你來着。”蕭戰聽到,對岳父嘿嘿。
韓正經聽完以後,卻不着惱。反而雙手扶住雞腿,對上面凝結的油脂看看,道:“我喜歡吃雞腿。”
一大口咬上去,一大塊雞肉到了小嘴兒裡,油光光咀嚼起來。
元皓得了意:“送禮物的吧,我帶了禮物來的。”
奶媽忙着把冷雞腿哄下來,對韓正經說熱一熱送上來。文章老侯趕緊上前對元皓小王爺見禮,小王爺的從人送上花花綠綠盒子,這個纔是正兒八經的做客禮物,韓世拓謝過,親自給他們安排酒飯。
二老爺和四老爺,文章老侯夫人妯娌們幫着照顧正經的客人們入席,三老爺呆呆地原地不動。三太太見到,悄碰碰他,小聲道:“客人多,你得幫忙,只站着,你是客人嗎?”
三老爺會動了,就對妻子感嘆:“幾年我不在家,還不知道正經交遊廣闊啊。”
鎮南王的長子也在這裡。那鎮南王府跟梁山王府一樣,都是眼睛朝天看的主兒。
三太太笑了,使個眼色:“你呀,要感嘆要吃驚的,全在他身上。就是感謝正經來這許多正經的客人,也感謝的是他。”
她望去的地方,坐在首席的青年滿面春風,生一雙不笑時也似笑的明亮眼睛,鼻樑直直的,正是忠毅侯袁訓。
三老爺頓生心服口服之感,由衷的接着妻子話道:“你說的沒有錯,我們家今天高朋滿座,貴人光臨,是要感謝他。還有我幾年任上有些積蓄,也要感謝他。”
“你在京裡謀官,也要求到他。”三太太就此提個醒兒:“等下上去多敬酒,多恭敬,但少說話。他們只怕說詩文,你不會,別去獻醜,讓人笑話,也笑話正經怎麼辦。”
三老爺失笑:“也是,我如今不能拖累的,倒不是世拓,而是咱們這和小王爺交朋友的正經。”
去看韓正經時,正在安席面。看樣子他安過,所以沒有出錯。
“小王爺請上坐。”先請蕭戰,很是客氣。
“你,坐上去!”到元皓這裡就開始不客氣,但位置沒有錯。
孩子們在袁家吃燒烤的時候,可以混坐。但是拜大年呢,這位置就是以各人出身爲高低。二位小王爺當之無愧的,要請在好位置上面。
這一席坐好以後,說說笑笑的,倒比大人席面還要熱鬧。
……
三老爺吃了幾杯酒,本應該幫着招呼人,但坐在那裡就不太想動。今天的人太多,熱鬧的場面如最腐蝕人的毒藥,讓他陶陶然有些手舞足蹈,又融融的沒了力氣。
他一手執酒杯的時候,就去看忠毅侯等人。有阮二大人在的地方,沒有一處沒有詩。韓家的子弟在忠毅侯家學讀書,也都來得。忠毅侯也好,常五公子也好,都是京裡有才名的人。見二大人跳到椅子上:“拿紙筆來。”三老爺嚇了一跳以後,樂不可支:“這是登高一呼。”
他挾菜的時候,就不錯眼睛去看孩子們。
韓正經拿蕭元皓當最佳玩伴,他也是蕭元皓的最親密陪伴。兩個人只相差一歲,撒尿都要找找對方。
沒吃幾口菜,就嚷:“搬小桌子來。”
花梨木小桌子擺在地下,一左一右的趴着,伸出各自的胖手臂。孩子們圍着他們,特別是龍氏兄弟少年高個頭兒,圍得幾乎看不到。但裡面的叫聲震破房頂般:“扳他,元皓用力。”
“正經,加油。”
好孩子就起勁兒搖她的旗子,不管給誰喊加油,那一個都不領情。
小王爺道:“去去去,去趕緊吃東西,我們去了,就搶你的。”
韓正經道:“去去去,我輸了我也喜歡。”
好孩子樂顛顛:“你們倆都輸,我才喜歡呢。”搖着旗子去對父親賣弄伶俐口齒:“父親你看你看,他們倆個全是會輸的笨蛋。”說得飛快,大有趕超小王爺之含意。
五公子含笑糾正她:“不可以這樣說小王爺,也不能說表哥。”
好孩子說好,窩在父親手臂裡鑽了一會兒,扭頭又去聽“兩個笨蛋”,好編造他們的笑話,見兩個笨蛋對着袁訓衝過來。
韓正經趴到袁訓腿上,元皓爬到袁訓腿上。一個居高臨下瞪着眼,一個不甘示弱瞪回去。
元皓哼哼:“舅舅是元皓的。”
韓正經嘰嘰咕咕:“姨丈是正經的。”
好孩子一個鬼臉兒作註腳:“大笨蛋,姨丈是所有人的。”
三老爺悠哉悠哉,還要繼續聽下去。肩頭讓文章老侯輕拍,老侯湊到他耳邊:“來吧,請老太爺們做決定,你這給的人,得在場。”
三老爺隨他去,走不到兩步,忍不住道:“大哥,你的孫子這就有出息了,在袁家呆着,人緣兒好,長大官不會小。”
老侯呵呵:“咱們只學人家的官運亨通嗎?”三老爺拍一記腦袋,改口道:“是啊,要學學人家的品格兒。”
兄弟們不約而同的對袁訓看過去,見他一手抱着胖腦袋窩在手臂上的小王爺,一手攬着韓正經。這個亂勁兒,還能眼睛發亮聯上詩句。
“了不起。”文章老侯帶笑嘆息,不知道是誇前科探花的文才,還是誇孩子們樂於親近他。
“了不得。”三老爺嘆息輕笑,不知道是誇孩子們油嘴弄他一衣襟的油,忠毅侯沒有怪呢?還是又想到他文武雙全。
兄弟們是主人,不可能吃得太醉。但在廳上笑聲中,深一腳淺一腳,好似酩酊大醉的人走向內室。
二老爺、四老爺先在這裡,還有幾位本家的老太爺們,抽着水煙喝着茶。
…。
“到齊了,咱們就開說吧。”老太爺們放下水煙,兄弟四個屏氣凝神。
“說你們有爭執不下的事情,請我們來解開。我們老兄弟們聽過,卻也不能解。老二啊,”
二老爺哈哈腰:“在呢。”
“老三的官,你們走了親戚門路,如今他回京,真好,你們這親戚得力,還能世襲,”老太爺們打趣着。
兄弟四個暢然的笑。
“老三的意思,老二你年長,再去趁幾年的錢不是?你怎麼不肯去呢。”
二老爺對四老爺擺擺手:“老四,你去吧,二哥有年紀了,去到弄的不好,蕭二爺要笑話的。”
四老爺急眼:“二哥,你怎麼就不信我呢。我是真心的讓你去。三哥把一年的出息銀子詳細地給我們說過,比在京裡好得多。在京裡有家,但世拓他要當清官,他不許全家人收銀子。弄得你我衙門裡該收的也不敢收,二哥你落一個假正經的名頭兒,我落一個該去看醫生,拿幾劑補心補腦的藥吃吃。其實我打心裡瞧不起他們,清官他們不會當,就嫉妒咱們呢。二哥你去吧,去到那裡比在京裡快活,聽說上官只有蕭二爺,然後就自己是上官不是嗎?”
老太爺們紛紛稱是,不是誇四老爺說的好有道理。而是道:“如今你們會謙讓,這日子愈發的和氣,我們一年來上一回,只看着這心裡就喜歡。”
文章老侯拿袖子揩淚水,這是話觸動他的前情:“家和萬事興。”
“家和萬事興。”他的兄弟們也這樣的說。
……
“砰!”
窩兒貼再也不能忍受,他們的天性也本就是拔刀對戰,下馬灌酒。中間也有狡詐陰毒的人,這樣的人哪個族中都有,不是他們獨享。
直性子的漢子最難拐彎,對本次大捷不服氣的窩兒貼又一回跳起來,對馬浦咆哮:“你當我們不敢再打嗎!”
對面,那說話最難聽的阮正使微笑紋風不動。到談判的時候,發現這位是漢人書中的紅臉,勸和的話他也會說不少。身爲正使,在戾氣最兇的時候眯眯笑來上一句勸解話,氣氛也真的化解不少。
對面,最難纏的反倒是馬副使。他口若懸河,引前人例子:“使臣們在我們京城宣戰,我們可以驅逐你們。”
“哼!烈馬頭一回不能馴服,第二第三回不能馴服,不代表第四回不能馴服。我們只輸一仗,我們帶珠寶來,我們只打算贖人!”
馬浦笑了:“我們也這樣看,我們的皇上也這樣看。”用窩兒貼的原話回敬:“烈馬一回不能馴服,不算以後不服。”
另一位正使站出來,也是滿面猙獰:“漢人詭計多,我們只服陳留郡王,不服小孩子梁山王!要麼重新打過,再說稱臣的事情。”
馬浦厲聲:“你才詭計多!既然說我們詭計多,這挑撥離間不用拿來班門弄斧!”
使臣們全瞪眼,馬浦更狠的瞪回去:“班門弄斧!搬我們的門奪我們的斧子!”
小二忍半天才沒有笑出來,眼角掃掃別人,也全在忍笑。
這倒不是馬浦有意顯擺,他是文人出身,出口成章是常事。而相對來說,異邦的話大多文如其個性,豪爽簡單,詞彙較少。
後面歪解,因是在談判裡面,誰氣勢好誰就佔上風。
這就幾位正使嘰哩咕嚕互相地問:“你們誰拿他們的斧子?是金斧還是銀斧,害他氣成發狂的馬模樣?”
馬浦也差點兒沒笑出來,既然說到這裡,他也不改口了,正色道:“還我們的國門,敬重我們的國門,還我們的斧子,以後不許亂砍我們的人!”
使臣們這下子明白了,原來你繞來繞去,還是在國門上面。使臣們更惱火,你就直說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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