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點點自己的人,大學士加一個家人,常伏霖帶兩個家人,自己是兩個護衛,主僕一共是八個人。而對面,雖然沒看到一百或三百、五百個人,但訓練有素悍然迎面。
團練在本朝並不是正規軍隊,是個給主事人不高官職的民兵性質。但這隊人真的不靠譜的話,以八個人對上一隊人,太子喃喃道:“我是彪悍的梁山王嗎?還是那名將陳留?”
馬嘶聲出來,是張大學士勒馬後退,並且怒斥着跟隨太子的護衛:“讓小爺退下來。”
護衛們依言,有一個跳下馬來,去牽太子馬繮。太子擺一擺手:“大白天的沒什麼可怕的,再說岳父說這裡有人接應不是嗎……”風中,有淡淡的怪味過來。
這味道太子聞過,常伏霖卻頭回聞見。張大學士分辨着:“什麼味兒?”護衛們臉色大變:“小爺,夫子,這是還沒有凝固的血腥味道。”
太子也想了起來,在海邊他們曾遇襲,人由江強將軍打發而來。跟加壽的天豹一刀一個殺個痛快,加福當時小小露臉兒,把一身暗器顯擺出來,梁山王府的於林因此遭殃,讓岳父掐個半死那一回,太子下馬車在最後,但遍地就是這個味道。
想了起來,太子更阻止住後退的舉動,警惕心大作:“這裡剛纔有人遇襲是不是?咱們能救得幫一把。”
張大學士見團練大旗離的不過一里地,又急又苦笑:“憑他死多少人呢,小爺的安危是第一位。”
這是張大學士的職責,原沒有可以指摘的地方。但太子正色:“如果是盜賊,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我們要幫忙捉拿,不令他們爲害鄉里。如果是百姓,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我們要看他們有沒有需要求助的地方,不令他們無依無助。”
不知道大學士讓太子說動沒有,太子說到最後,自己豪氣上來。微笑地拿一個人打比方:“如果是元皓在這裡,一定是大叫衝上去,我們怎麼能還不如元皓?”
常伏霖聽聽是佩服的,但太子不是一般身份。欠欠身子,常伏霖也一樣贊成張大學士。
看看隊伍已到面前,狂戾之氣似凝成兇猛惡虎。走在最前的人列隊往兩邊,裡面簇擁着出來一個男子,常伏霖也是大學士一樣的苦惱:“小爺,這裡有我擋着,您還是避一避吧。”
“他都到了,我還避什麼。”太子還是輕描淡寫。
張大學士和常伏霖沒有辦法,走到太子前面擋住。而男子站住,雙方作個打量。
來的人在宋字大旗下面,應該就是宋團練本人。他的長相,可真是對得起團練這練兵的稱呼。
從頭往腳下看,滿臉的肉橫着長。撒野勁兒跟蕭戰有得一拼,但蕭戰小王爺出身,尊貴總有,這宋大人他沒有。
從腳往頭上看,他沒穿靴子,是布鞋加綁腿。扎得結實的小腿肚子在後面,但從前面能看到側邊鼓囊囊,蘊藏的力氣不用驗也能知道。這要是一腳蹬給人,應該不是拿記跌打藥就能看好。
太子微有吃驚,離京城相對近的地方有這樣的人,而且打着團練旗號,卻敵我不明,隱隱的,殿下爲京都擔心。
再看對面那人粗眉瞪眼裡面,也有一絲憂愁掠過。跟兩下里人數的懸殊不相符合。太子隨着皺起眉頭,不是自己的人數少,或者對方的來意不明,而是想他在愁什麼?
這個時候,太子的一個護衛開了口。擋在大學士和常伏霖前面的兩個護衛視線最好,他們最早看到來人的衣角上面,有一絲暗紅血跡。而且從他們過來,血腥味道就更濃厚。
冷靜地問道:“敢問是宋大人?”
“正是。”
“敢問大人剛殺過多少人?”
宋大人眉頭一跳,跟隨他的人也面色大變。有的人提馬繮,有的人刀尖微顫,因爲他們的人多,隨時可以形成包圍圈的勢子出來。
張大學士不會功夫,常伏霖也是一樣,他們一起生出膽戰心驚,更是身子往裡一擠,兩個人並在一起,把太子遮得密不透風時,幾聲微弱的驚呼聲出來。
“小心,他們有詐!”道邊枯草後面跌跌撞撞出來幾個人。
太子和大學士常伏霖看過去,兩個跟蔣德和天豹一樣出身的護衛看的還是宋大人。
見宋大人露出猙獰:“好啊,讓發現了哈哈,兄弟們,咱們瞞不住他們,愁也無用。殺了吧!”
“殺了吧!”呼聲起來,馬影人影到處晃動,瞬間把太子這八個人圍在一起。而示警的幾個人更讓擋在外面不說,還認出來這裡的一個人。
“老師!快走!”有一個人滿身血污,生得白麪烏須。
張大學士驚呼:“孟光宗?天吶,你怎麼了!”隨後還要回答嗎,大學士怒不可遏對着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宋大人望去,罵道:“小小官職,怎麼敢欺到老夫頭上!”
宋大人獰笑:“哈哈,兄弟們!我就說這幾個人到這裡不是好來的。果然!”他追問道:“你是誰?”
這個人他沒有見過太子,也沒有見過大學士。
張大學士卻後退半步,一個字也不再說。如果這裡只有他自己在,大學士怒氣頭上也就說出來。他氣的已經有點兒不怕死。但殿下就在後面,因爲表露自己而把殿下暴露,大學士可不做這種事情。
大學士只用吃人的眼光瞪過去,又痛心憐憫的透過圍起來的人羣看自己門生孟光宗:“你傷的重不重?”
孟光宗哪有功夫回話呢?見到老師一行人讓圍得水泄不通。孟光宗也把生死置之度外,對着逃過來的幾個人喝道:“生當做人傑,死亦爲鬼雄!宋鬼頭!我和你拼了!”
把個衣襟往臉上一罩,這就看不清路了不是?但也看不見面前的刀光,也就不用害怕。這是硬生生拿自己的性命往上面撞。
常伏霖也是文人,大約猜得出孟光宗這是走投無路的打法,但跺腳嘆氣:“你這是送死嗎?”
但孟大人高叫:“老師我擋着,你跑!”
張大學士驚嚇的腿一軟,坐到冷地上。太子也驚的目瞪口呆,這是哪一種的退賊法?太子也是高叫:“快快救人!”
“呼”,一道風聲平地而起,太子的一個護衛閃身掠出。風帶得衣角飄動,他的人跟個灰色大風箏似的,當空對着孟大人幾個籠罩下去。
孟大人是必死護老師的心,跑的真不慢。護衛趕到的時候,他離刀光不到半尺。
護衛落下來,在孟大光肩頭一揪,把他直摔出去,步子微閃,又接二連三摔出去另外幾個,刀光也到了身後。
明亮刀光下面,灰影遊絲般滑進去,一拳擊打在持刀人的咽喉上面。持刀人往後就倒,護衛笑了笑:“豹子這一手兒,我也會。”
這裡不止一個持刀人,護衛說過,指東打西,人如一片飛絮般在刀光中穿行,沒有一會兒,這小小方圓內的七、八個人讓他殺了一個乾淨。
全是一拳斃命,全是他一到,一聲不出就倒下來。
護衛站住,氣定神閒好似剛睡足精神頭兒不錯,而倒地聲“撲通,撲通”,一聲接一聲出來。
這身影快的,說是片影子並不誇張。
撕開這一片小小的缺口,護衛對太子躬身一禮,也不知他是想讓太子不懼怕,還是真的想說幾句,護衛回道:“回爺,自從海邊一戰天豹逞威,您平時總說壽姑娘有個好護衛,請爺看看,天豹依稀尋常,小的也會。”
兩個護衛均是暗衛,訓練到不嗔不怒不喜不憂。他們居然還爭個風兒,太子就是滿心裡詫異事情變化,也放聲一笑:“哈,你也不錯,等見到壽姐兒,讓她也誇誇你們。”
讚賞的眼光,也看向另一個跟着自己寸步不離的護衛。
兩個護衛欠身:“謝爺的誇獎。”說過,顯露過身法的護衛去扶孟光宗等人,跟隨太子的護衛繼續凝視宋大人。哪怕宋大人有一隊人馬,這兩個人也看成空氣一般輕鬆。
常伏霖悄悄鬆一口氣。張大學士對兩個平時沉默寡言的護衛刮目相看。宋大人卻暴跳如雷:“你們怎麼敢殺我的人!”太子身邊的護衛冷笑回敬他:“勸你原地別動,不然又要死幾個!”
饒是宋大人還有好些人,但畏懼震驚人的身手,還真的怔上一怔,又或許他看出來兩個護衛再厲害,再加上孟光宗幾個傷者是個拖累。宋大人有片刻沉默,看着孟光宗等人去見太子,他只想着對策。
“老師,我給您丟人了。”孟光宗有了哭腔。
張大學士怒氣下去不少,先考慮的還是太子,總歸,對方人多。大學士扶住他:“不要說話,”甚至顧不得看他的傷,大學士提醒太子:“小爺,您得離開。”
孟光宗就隨着話看過去,這一看,他愕然了。嗓子眼裡格格有聲,是大學士得意門生,得大學士引見過給太子的孟大人不是血流過多,而是自發的頭暈。
殿下?
他的內心好似滾雷炸過,又讓閃電擊中。
這一位能爲老師去覆面闖刀尖,爲殿下也不含糊。孟光宗又跳了起來:“走,我擋!”他就會一招,又把個衣襟往臉上罩。
太子又好氣又好笑的拉住他:“孟大人,您着什麼急?”孟大人嚇糊塗了,大哭道:“殿下快走!”
“殿下?”這回換成宋大人內心驚雷陣陣,殿下是指什麼人他不能說不知道。在不知所措以後,和跟來的人打着眼風,顯然推翻剛纔想的殺人對策,又改變成應對的對策。
太子索性挑明:“我是太子英敏,你還不束手就擒嗎?”沉下的面龐上不怒自威。
雖然他是布衣,但養尊處優的氣派讓宋大人深信不疑,宋大人的腦海裡不好過起來,他開始盤算自己的罪名。
先是殺官員們——如果不是太子過來,孟光宗幾個人也逃不出生天。這已是大罪不能赦免。
再來殿下?殿下這種身份,言語上衝撞都可以小到無罪,又大到死罪,全憑當事人的心情。宋大人想一想,自己這拔刀殺人,像是小不了只能大了去。
宋大人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情又上來,他也沒有別的路可走纔是。吆喝道:“兄弟們,殺官也是殺,殺殿下也得殺。他們沒幾個得力的人,大家夥兒下手快啊,別怕傷,不把他們全殺了,咱們沒法子繼續吃俸銀,升官更是不要想。”
如果不是情勢緊急,常伏霖會啼笑皆非。他頭一回聽到要殺本朝太子,還想繼續在本朝當官。
情勢容不得常伏霖取笑,他怒斥宋大人:“狗膽包天!你這般作爲,還指望當官嗎!”
宋大人把手中鬼頭一刀一晃,回了一番話出來:“看你也是個官兒,你知道在本朝團練是個什麼官職嗎?芝麻綠豆大的官!但剿匪除強盜的傷性命事情,全是我們去做。你知道我全身有多少傷痕嗎?你知道歷年升官都沒有我嗎?”
常伏霖冷笑:“這和你狗膽包天有什麼聯繫?”
“這裡鬧大天餘孽,大人們前來清剿,不合讓殺了,我們救之不及,好歹把大人們的屍首送回去,哈哈,這就好升官了吧?”宋大人邊說,邊對太子也是詭異的笑:“這又加上一個保護太子的名聲,不用說了,明年升官一定有我。”
這一篇升官言論,要是坐在太子府裡不動,看再多的書也聽不出來。太子不住的點頭,卻不是爲了欣賞這話,而是猜出來:“原來,你跟大天餘孽勾結在一起。”
宋大人殺人心一起,看太子也是死人,傲慢地道:“什麼餘孽不餘孽的,我知道他對我有用!”對讓人包紮傷口的孟光宗憤然:“有好事兒你從來想不到我,不是林教主,我還不能知道你們微服在這裡!你們這些人,不坐衙門裡喝酒抱女人,大冷天穿上百姓的衣裳在這裡能爲了什麼?只能是升官好事情才系得動你們吃這個苦!哼!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事情,你們沒穿官袍來的,讓強盜殺了,只有老子給你們報仇,老子就是有功的人。”
他越說覺得自己這主意越對,唯一的生路不是嗎?鬼頭刀再次揚起,宋大人露出惡鬼般的笑:“管你什麼太子殿下的,一刀下去,全是死人。”
“兄弟們,爲了活命,一起上啊!”
眼看着就要亂,張大學士和常伏霖又一起哆嗦幾下。他們就兩個得力的人,真的一古腦兒上來一堆纏住兩個護衛,別的人說死很快。
常伏霖又一挺腰桿子,又硬氣回來。把太子往後就推:“殿下您走,別管我們!”
太子會拳腳,把他又推回來。太子主持了大局,沉聲道:“怕什麼?咱們有加福不是嗎!”
常伏霖和大學士一概是蒙的,這與加福有什麼關係?但不容他們多想,宋大人等已衝上來,太子一抖手腕,“砰,啪!”,一道煙火也飛上天空。
宋大人打的主意是分一堆人圍住兩個護衛,卻沒有想到太子還有這一手。見太子淡淡道:“我也有煙火。”隨即手腕又是一翻,一汪秋水似的鴻光出來,太子執劍在手,劍尖對宋大人的鬼頭刀點點:“我的劍雖然無名,卻是干將莫邪一流,你的刀經得起我幾劍?”
……
“哥哥那裡有事,放救援煙火!”旗鬥上,加福厲聲吩咐。
香姐兒奪到煙火在手裡,還是叫着:“元皓。”元皓樂顛顛兒的過來:“好呀好呀,”元皓又放了這個煙火。
香姐兒對正經小聲歉意:“等過年的時候,我買一堆煙火請你看。”韓正經小聲地回:“表姐沒事兒,哄胖孩子喜歡要緊。”
……
幾乎是同時,在遠處煙火出來以後,奔馬聲如雷貫耳。宋大人狠吃一驚,一分心,“噹啷”一聲,他的鬼頭刀又斷一截。
太子練功不如他,但傳授的是名家,有精妙的劍法。又仗着好劍,屬於那種挨着就傷,擦着就斷。宋大人的刀碰上就少一段,再碰,又少一段。
又有不知名的人馬到來,宋大人有大不妙之感,狗急跳牆的加緊攻勢不說,而且呼喊:“快殺了他們。”
但哪是說說那麼容易?不等宋大人得手,遠處的人已經到來。和團練相比,這清一色的是正規軍隊,旗幟也打得更漂亮而又繁多。離得老遠就斥責:“分開!本地駐軍到了!再動手的放箭了!”
張大學士一喜,扯開喉嚨道:“太子在這裡,救駕救駕!”
宋大人眼前一黑,來的將軍震驚不已。很快,發號司令的嗓音一個傳給一個。
“弓箭手準備!”
“盾牌手分開他們!”
馬聲更如潑風一般,分成兩下里。一隊直插進來分開宋大人和太子一行,一隊把外圍包裹。
將軍下馬,大步過來,他沒有見過太子,面上驚疑不定。看一看,只認出孟光宗,還帶的有傷。
將軍對白鬍子大學士面無表情:“請問可有證明身份的東西?”
“我有聖旨,我有兵部調兵公文!是荀侍郎所寫!”常伏霖接上話。閃開身子,讓出殿下,更是鄭重:“這位是太子殿下!”
將軍謹慎的驗過公文,對太子拜倒行大禮。太子讓他起來,打算讓他拿下困獸猶鬥的宋大人時,又一小隊人疾馳過來。
爲首兩個胖身子胖腦袋,一手握馬繮,一手拎着弓箭。那弓箭的式樣,比一般的長些。
在他們的腰間,還各有一副三截棍,他們模樣也生得一模一樣。
“休要傷我哥哥,小爺來也!”兩個人一樣的喊聲,將軍一看睜大眼睛,有笑容出來:“世子爺,二公子,”
來的兩個人,是執瑜和執璞。
執瑜執璞勒馬看他,認了出來,歡聲笑道:“這不是齊將軍嗎?你近來可好,爹爹今年說過你兩回不止。”
齊將軍笑得合不攏嘴:“是嗎?”有了得色:“好歹我跟侯爺打過仗,他不會忘記我。”
伸出雙手:“我先侍候世子爺下馬,再侍候二公子。二位小爺怎麼在這裡?侯爺好嗎?兵部裡荀川可越來越不像話,給我個公文,讓我埋伏在這裡,看煙火就出兵。要不是真的救下來人,我一定跟他打官司去。”
執瑜執璞樂了:“那不是荀侍郎下的公文,那是爹爹下的。發煙火的,是三妹加福啊。”
齊將軍受寵若驚:“是加福姑娘調遣我嗎?那太好了。本來嘛,我想着侯爺今年運道不好,荀侍郎裝模作樣的我正看不下去,正要尋他晦氣,他又來個公文,我就說辦不好差,只跟他算賬,卻原來不是他,我放他這一回也罷。”
袁訓沒有官職,荀川好一副馬上就要當尚書模樣。服袁尚書的人盡皆反感,跟過袁訓的齊將軍也不例外。
但他只顧着說,卻把旁邊剛拜見的太子給忘記。等到說完話,執瑜執璞對太子走過去,齊將軍想了起來,好生尷尬的原地呆若木雞。
尋思一下,自己剛纔說的是私仇嗎?算結黨營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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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倒計時,再次預祝親愛的們圓圓滿滿,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