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璩哦了一聲,阿蠻剛進門不到一會兒,這邊使者就上門,不是有人在自己家門口盯着,王璩都不相信。她也不拐彎抹角:“你此來是奉了誰的命令?”
“當然是陛下。”王璩剛要再問,突然心念一動,問出口的已經變成:“當今青唐的天子是誰?”使者愣了一下,看向王璩竟沒有說話,問出這句話後,一直覺得奇怪的王璩已經把其中纏繞的問題想清楚了,青唐一定是換了天子,不然阿蠻不會這樣。
託德身爲丞相又是南王還是青唐皇后的兄長,阿蠻若是個普通女子也就罷了,偏偏她的娘是德安公主。舅舅的那句話又在王璩耳邊響起,他們既生在這樣人家,就該接受這樣的命運。
使者後退一步:“青唐當今陛下……”王璩還在等待,手已經握成拳,是誰?是不是自己猜的那個人?使者已經補齊後面的話:“是燕王,也是公主您的舅舅。”
果然是舅舅,王璩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使者已經又道:“陛下十分擔心阿蠻公主,還請公主請出阿蠻公主,由下官護送回青唐。”不對,這中間還缺了什麼,王璩打斷使者的話:“德安公主呢,還有朝魯呢?”德安公主?使者斟酌一下才道:“廢帝聽信謠言,試圖誅殺燕王,德安公主進宮時候,被廢后殺死。”
是嗎?這一定不是真實情形吧?不然阿蠻不會往大雍來,使者被王璩看的心裡發虛,低聲道:“陛下新登大寶,尚有無數事情,等到局勢平定,自當迎公主歸國,只是阿蠻公主……”
“阿蠻會留在我這裡,有我照顧,想必陛下也會放心,你就這樣稟報回去。”王璩再次打斷了使者的話,轉身出了門,使者想追上去可是這裡不是青唐而是大雍,剛走出一步他就停了下來,手放了下來,只要確認阿蠻在這個地方安全就好,至於她願不願意回去青唐,那是天子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
王璩回到屋裡時候阿蠻已經洗過澡換過衣衫,坐在窗前由娜蘭給她梳着頭髮,恍然之中,王璩如同回到青唐那個阿蠻住着的院子,阿蠻回頭,臉上有一絲笑容:“姐姐,你來了。”
這樣的話和笑容,讓王璩更覺得時光倒退到那時候了。上前握住她的肩膀,這才發現阿蠻瘦了很多,肩膀處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阿蠻已經擡頭,臉上有堅毅之色:“姐姐,我沒事,剛纔我只是太累了,現在我想好了。”
當年無憂無慮的阿蠻啊,王璩坐了下來,握住她的手:“沒事就好,以後我們住在一起,還有託婭。”阿蠻臉上露出笑容,突然伸手摸住肚子:“或者還會有個男孩。”
王璩順勢看去,見阿蠻的肚子已經凸了出來,也不曉得有幾個月了,阿蠻臉上的笑容有幾分留戀:“快四個月了,朝魯曾說過這個一定是個兒子,可是現在連朝魯在哪裡都不知道。”僅僅是一夜之間就什麼都變了,皇宮的沖天火光,府裡的爭執,還有很多。阿蠻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想下去頭又開始疼了,接着是什麼,是朝魯把自己送到馬背上,又把託婭塞給自己,讓自己快走,局勢未明,所能做到的就是趕緊離開。
一夜之間,就從憧憬着孩子降生的閨中少婦變成逃亡的人,這一路都不敢走大路,不管哪一方得勝,自己和託婭都有危險,託婭是託德的孫女,而自己,是燕王的女兒。
逃,阿蠻心裡只有這個字,一路穿山越嶺、餐風露宿害怕被經過地面的官員發現,只有逃到大雍纔是安全的。沒有侍衛,到後面連馬匹都竭力死去,終於能看到大雍的邊關,尋了戶人家用首飾換了大雍普通婦人穿的衣衫,大雍和青唐之間自從停戰以後,邊關鬆懈很多。沒有走關口,而是從一個缺口處進入大雍,之後又是一番周折,託婭畢竟是個一歲多的孩子,這樣的路程怎麼受得了?漸漸要生起病來,這才藉口要去京裡尋親,僱了輛破車和商隊一起出發,一路只是擔心託婭出事。
當終於進到郡主府,看見王璩的時候阿蠻這一路上的艱辛再熬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彷彿這樣才能把委屈全都哭出來。
王璩想做出驚喜之色,恭喜阿蠻又有了身孕,可是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不合適的,只是拍着她的頭,阿蠻靠在王璩身上:“姐姐,我好怕,好怕你也和他們一樣逼我。”
王璩輕聲道:“不會的,阿蠻,我不會得。”沒有得到阿蠻的回答,低頭望去,阿蠻已經閉眼睡着,這一路上實在太緊張了,吃不好睡不好的。王璩又想嘆息,卻怕這樣的嘆息驚醒阿蠻,示意娜若過來和娜蘭一起把阿蠻扶到牀上。
看着她睡夢中已經緊蹙的額頭,還有在消瘦身軀下更顯突出的肚子,王璩給她蓋上被子,和自己在一起只是暫時的,等舅舅把青唐的事處理好,還是會讓阿蠻回去的,到時要不要回去呢?
擔心打擾阿蠻睡覺,王璩放下帳子走到外面,娜蘭在和個小丫頭說話,看見王璩忙道:“郡主,這是照看小公主的,她說小公主已經醒了,哭個不停,而且好像還在發燒。”
那個從沒見過的外甥女,王璩忙讓人出去尋太醫,自己急忙往託婭住的地方去,剛走出門就聽到她的哭聲,門裡一個婆子抱着她,不停在哄,看見王璩忙道:“老奴已經使盡了主意,還是沒能哄歇,喂她水喂她吃的,她都不肯,再摸額頭想是有些發燒。”
王璩接過託婭,她已經哭的滿臉漲紅,伸手摸一下額頭果然是滾燙的,再摸身上也是燙的,那眼卻咕嚕嚕地在轉,想是在找阿蠻。
她的樣貌很有些像朝魯而不大像阿蠻,現在還不知道朝魯是生是死,如果當初阿蠻留在青唐,是不是這個孩子也會被人殺掉?王璩把她抱緊一些,託婭已經哭的有些沒力氣,小嘴一張一張,發不出聲音。
王璩的淚不由滴了下來,朱媽媽已經在外面道:“郡主,太醫來了。”現在想那些都是不管用的,先把她治好再說,太醫進來瞧過,又診過脈,說是風邪入骨,還好已經發了出來,不然就有性命之憂,先拿了兩丸藥用水化開餵了,然後纔開了方子。
這一通忙亂下來,已經到入夜時分,託婭服了藥果然安靜很多,王璩用手摸一摸她的額頭,那燒已經退了,只等把藥煎了給她灌進去,再慢慢調理,過段時間也就好了。
把重新睡着的託婭放回牀上,朱媽媽已經又安排了兩個帶過孩子的年輕媳婦過來伺候,還有小丫鬟們,見王璩滿臉疲憊,一個年輕媳婦忙道:“郡主您先回去歇息吧,這小姑娘我們會照顧的,這裡這麼多人,定會輪班看着的。”
另一個年輕媳婦也連連點頭,王璩又看一眼託婭,她面上的紅色全都褪掉,顯得臉色有些蒼白,這個孩子出生時候也是在衆人期望之下的,現在不到兩年就遇到這種情形,雖然內裡情形還不知道多少,可是託德畢竟是皇后的長兄,於情於理大都不會站在燕王這邊。
而現在是舅舅當上了皇帝,那麼託德一族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那麼做爲託德兒子的朝魯呢?王璩眼神有些黯然,對舅舅來說,朝魯不過是託德的兒子,或者還是該剷除的餘孽,可是對阿蠻來說,朝魯是她女兒的父親,是她一生中最愛的男子。
舅舅?會變的那麼殘忍無情嗎?或者說,舅舅本來就是那樣?王璩覺得腦子混亂無比,一直以來,舅舅都是那麼高大,是王璩的依靠,可是現在經過這麼混亂的一幕,王璩不曉得舅舅還是不是自己的依靠?
見王璩坐在牀邊不走,媳婦們沒有再勸,阿蠻又出現在門口,睡了這麼一大覺,她的臉色好了很多,眼睛似乎也明亮了。
看見她進來,王璩上前道:“夜已經很深了,你怎麼不在牀上躺着?”阿蠻走到託婭牀邊看着女兒,伸手給她掖一掖被角,輕聲道:“託婭雖說有奶孃,可是從來都是我照顧的,朝魯心疼我,怕我睡不好,總是不等我醒就起來看女兒,怕她蹬被子,也怕她滾下牀。”
現在朝魯不曉得在什麼地方,阿蠻眼裡又要有淚出來,女兒長得很像朝魯,阿蠻彷彿能看到那個傻小子一直在朝自己笑,那樣傻乎乎的笑,還是一個連自己都打不過的人,誰想嫁他啊?
可是還是嫁了他,和他生了女兒,如果沒有任何變化,那就是看着兒女們長大,然後兩人變的白髮蒼蒼,可是變化終究是來了。王璩握住阿蠻的肩,這事總是要告訴她:“青唐那邊傳來消息,舅舅當了皇帝。”阿蠻臉上有驚詫之色,結局竟是阿爹當了皇帝?
那阿孃呢?阿蠻拉住王璩的袖子,王璩不曉得該不該告訴阿蠻這個壞消息,她畢竟有四個月的身孕,看着王璩臉上的神色,阿蠻問了出來:“是不是阿爹殺了阿孃。”
無論王璩怎麼想,也想不到阿蠻會這樣問,她嘴張一張才道:“不是舅舅殺了舅母,而是廢后殺了舅母。”阿蠻放下拉住王璩袖子的手,輕聲問道:“你信嗎?”王璩看着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的阿蠻,不忍又涌上了心,輕聲道:“阿蠻,你現在還懷着孩子呢,別去想那些了。”
阿蠻彷彿沒有聽見,自顧自道:“姐姐你知道嗎?我是幾個月前才曉得我錯了,我以爲阿爹是天上的雄鷹,阿孃就是他依戀的人,可我後來才曉得我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很多人都說我以前的文格局小眼界下,故事不離開宅門內外,講的話不離開家長裡短。可寫了這個文我覺得,我還是繼續回去寫我格局小眼界小的宅門文好了。
我接受不了骨肉相殘,爲權力反目成仇,視人命爲草芥的角色。雖然這整個故事的脈絡和走向都是早就想好的,包括阿蠻的結局也是如此,可是真的寫到了,我會覺得心都是疼的。
再更不上去我就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