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從下午一直延續到了晚上,一輪明月早已經升到了半空中,可是產房中傳出的還是隻有陳姨娘淒厲的叫喊聲,以及綠英進進出出忙碌的腳步。
陸顏玟畢竟還是個孩子,雖然一開始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全程陪同自個兒的娘生產,可這纔剛到亥時,她的上眼皮就已經在和下眼皮打架了,腦袋一會兒偏到左面,一會兒偏到右面,看來是困極了的。
陸連城看到女兒這樣,便笑着提醒了一句,“玟兒,困了就回房睡吧,看你娘這個架勢,怕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生下來的,不如你先去休息,說不定明兒一早你一睜眼就能有個白白胖胖的弟弟或者妹妹了。”
陸連城嘴上是這麼說,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陸顏玟再不濟也是他的親生骨血,等一會兒到了收網的時候,有這個女兒在場多少會有些牽絆,萬一她哭鬧不休,鬧出別的事端來就不好了。
誰知陸顏玟並沒聽勸,“爹爹,不必了,我還是再等一會兒吧,娘沒消息,我還是不能放下心來。”她轉了轉脖子,又喝了一碗丫鬟沏的濃茶後,強打起精神頭,繼續等着。
三個人並排而坐,周圍圍的丫鬟下人也不少,月色如魅,衆人卻各懷心思。
產房內,陳姨娘躺在牀榻的正中,有兩個產婆圍在牀邊,倒不是在爲她接生,而是在幫她排出體內的藥物,之前爲了讓這假孕做得更逼真一些,她喝下了外面大夫配的能讓肚子變大的藥,本來計劃的是,如果必須生產,就在九個月以後用另一種藥物一點一點的解除現在的大肚子,再用些棉花墊進衣服裡僞裝。可誰知紅蓮突然早產,壓根兒就沒給陳姨娘做這一步的時間,於是也只能像現在這樣。以生產之名,做解藥之實了。
其中一個產婆服侍着陳姨娘喝下已經熬好的湯藥。在端進來之前陸連城還問過這藥是什麼,綠英機靈的回答,說是催產藥,陳姨娘難產,產婆說必須得喝這個才行,這纔沒引起陸連城的疑心,只是這藥的味道卻異常的苦澀。即便是陳姨娘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是覺得難以下嚥。
“姨娘,藥雖難喝,可您也得喝下去。這藥加了平日裡十足十的分量,苦澀也是難免的,可誰讓本來半個月排乾淨的東西,咱得在一夕之間弄完呢,您再堅持堅持。喝下去之後,小的再爲您揉腹。”
另一個產婆看陳姨娘喝喝停停,便也有點兒着急了,現下月亮都到了中天,如果在丑時之前不能將肚子恢復原狀。那即便外面的孩子抱進來了,也僞裝不下,任誰都會狐疑的。
“是啊姨娘,您再堅持堅持,快點兒喝吧。”
陳姨娘一聽兩個婆子都在催她,便也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她咬緊牙關,竟將那藥碗直接搶了過去,屏住鼻息,一口氣給灌了下去,甚至綠英都沒來得及拿點兒什麼甜酸的東西給她去味兒,陳姨娘抹了抹嘴角,又躺回牀上,語氣堅定的說道,”好,你們來吧,快點兒給我弄乾淨。“
兩個婆子見藥已喝下,便互相對視了一眼,各自挽起袖管,一個按着陳姨娘的胸脯,一個爲她揉捏腹部。
陳姨娘的肚子裡因爲藥物的關係,裡面全部都是腐氣,也就是這些腐氣的存在才讓原本平坦的皮肉變得硬梆梆帶的、鼓鼓囊囊的,像有了孩子一般,這一次喝下的藥物,就是爲了幫助她排出腐氣的,在產婆熟練的手法下,陳姨娘只覺肚腹裡的五官都在移動,有些疼痛,還覺得有些舒服,畢竟這麼大的肚子跟了她七月有餘,就像個包袱似的,贅得人整個身子都沉甸甸的,這一回只要腐氣排盡,身體就會輕快許多了。
當然,除了排氣,還有一樣最重要的就是府外紅蓮生的孩子,綠英不知道第幾次偷偷的透過窗縫往外面瞧了,可是二老爺、新姨娘竟還端正的坐在外面沒有移步的意思,而且四小姐竟也在湊熱鬧,看起來雖然又困又倦,卻不肯回屋裡休息,看到這兒,綠英不禁有些後悔當初草率的決定了。
一個月前,就在許嬤嬤崴腳後,陳姨娘找到她,說是需要一個體己的人替代許嬤嬤伺候在身側,當時人人都知道陳姨娘懷着孩子,將來是要做正房二夫人的,所以每個丫鬟都想往她的身邊湊,當陳姨娘挑中自己的時候,綠英是一萬個開心,可誰知越伺候越覺得不對勁兒,終於她還是發現了陳姨娘的秘密,陳姨娘用一百兩紋銀封她的嘴,她當時也是太過於貪心,竟然沒做任何推辭就收下了那銀子,從此便踏上了幫陳姨娘假孕假產的不歸路,只不過到了這一刻,她才覺得事情並非自己當初想的那麼簡單,如果今兒的事情真的敗露了,那連帶她自己也會被當成幫兇,受到嚴厲的懲罰的!
想到這兒,綠英覺得後背發涼,有些無措,便趕緊從窗戶前退了幾步,轉而跑到陳姨娘的身邊,焦急的說道,”姨娘,奴婢看外面二老爺和新姨娘都沒有離開的意思,如果他們倆不走,孩子是抱不進來的, 這…這可怎麼辦啊?”
正忙活着的兩個產婆一聽綠英的彙報,一時也有點兒亂了陣腳,這兩個人也是收了錢來替人辦事的,大戶人家常有這樣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事,有的夫人或者姨娘爲了爭寵就會採取假孕的辦法,她們兩個接觸的多了,就覺得這是一條賺錢的好法子,可誰知在今兒卻不太順利。
其中那個年紀略微大些的產婆說話直接,她看着躺在牀上的陳姨娘雖然有些鄙夷的意思,可誰讓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所以一直也都是恭恭敬敬的,可是現下里出了岔子,就又不得不將話頭挑明瞭。
“姨娘,您可得想想辦法啊,小的是來替您遮醜的,到時候可別把小的們一塊兒給帶到火坑裡去了。”
陳姨娘聽此,原本閉着的眼睛才睜開了,她盯着牀頂,心中也不免煩躁,想當年自己生前女兒和兒子的時候,陸連城也只是露過一面,便匆匆的該忙什麼忙什麼去了,可今兒怎麼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坐在外面沒完沒了了,莫不成她是聽了誰的讒言,起了疑心,所以才一直等着消息,想到這兒,陳姨娘不禁更加煩躁了。
綠英見牀上躺着的姨娘沒什麼反應,就以爲她是沒聽明白自己的話,於是又重複了一遍,“姨娘,到底怎麼做您還是早下決策啊,外面那麼些人,奴婢也是不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溜出去去後門接應小少爺的啊。”
陳姨娘被追問的有些不耐煩,便朝綠英使了一個惡狠狠地眼神,“催什麼,我這不也在想嘛,你先去外面回二爺,就說產婆說的,我這一胎早產怕是得後半夜纔能有消息,他明兒一早還得去衙門,所以讓他先回去休息。”
綠英看到陳姨娘那個眼神的時候就不禁縮了縮脖頸,沒敢再多吱聲,就迅速的跑到門口,打開屋門,回話去了。
可是話是原原本本的帶到了陸連城的面前,他卻不肯聽,依舊是風淡雲清的模樣,一動也不肯動,“你去回姨娘,讓她再加把勁兒,我是一定要等到孩子降生的。”
綠英見陸連城這樣固執,幾乎快把牙齒咬碎了,這回陳姨娘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不可,可恨的是自己上了這賊船,怕是想下都下不了了。
綠英無奈的調轉頭又回了產房裡,不免將陸連城的話傳遞給陳姨娘,陳氏也是暗暗吃了一驚,她摸不準這一次二爺是故意爲之,還是僅僅做個樣子,如果只是做個樣子那還好辦,說不定到了後半夜,他堅持不走也就走了,可如果是故意這麼說的,那事兒可就真鬧大了。
怎麼辦,怎麼辦,現下里陳姨娘的腦海裡只剩下了這三個字,到底該怎麼辦才行,才能支開陸連城以及外面的那些阻礙。
陳姨娘的肚子已經被產婆拾掇得平整了許多,她掙扎着坐起身來,正好看到兩個產婆和綠英不安的眼神,於是就迅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張才行。
“沒關係,先別急,這纔剛過亥時,離天明還早呢,我就不信,月黑風高的,他們還真的能堅持一宿不成,到了後半夜一準會睏乏,到時候綠英你再想辦法從後門溜出去,孩子已經安排好了,就在拐角衚衕的馬車裡,被奶媽抱着。”
看見主子心平氣和沉穩的樣子,綠英和兩個產婆也略微送了一口氣,只不過孩子一刻沒被接進府來,屋內的四個人是不能徹底放心的。
可是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吵鬧的動靜,陳姨娘示意綠英去看看,可沒成想綠英還沒走到屋門口,產房的門就被人從外面大力打開了,開門的不是別人,卻正是陸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