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燁怒極,琉素就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整個面容都猙獰了,可他吐字卻極輕,輕的卻叫人生寒:“爲什麼?就因爲你寂寞,你想找個人疼?還是說,你本就是這樣的女人,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琉素氣得渾身打哆嗦,二話不說一巴掌摑在他臉上,她費盡力氣,打的宋燁額際的髮絲都灑落下幾根,發着抖說道:“宋燁,你還要不要臉?你不是我的誰,我的事輪不到你做主,如果你想要找一個聽話的女子,我告訴你我楚琉素絕不可能。”
宋燁都懵了,瞪大眼睛看着她,卻突然頹敗下來:“我是不要臉,我不要臉喜歡你,我不要臉想要佔有你。可我就是聽不得別人說你的不是!更看不得你與宋肖在一起,你知道嗎?本來這次我就要走了,永遠離開北宋了,可我想見你,我背棄了別人,只爲回來見你一面!”
琉素渾渾噩噩,手心直髮麻,音調都抖着:“你知道你們男人最叫人厭煩的一面是什麼嗎?”沒等宋燁接話,她又說:“就是最自以爲是,口口聲聲說着爲了誰,爲了誰,實則不過是自己那點自私在作祟,我很奇怪,如此冠冕堂皇的話,你是怎麼說出口的。”她舉目看着宋燁,馬車內壁鑲嵌地琉璃盞燈在熠熠生輝,照的她面容悽楚、清寒,“你走不走,與我無關,這輩子都與我無關,當時我們的目的不過是讓宋平煜倒臺,並未有過多的交集,就算是有什麼,那也是你心甘情願。”
宋燁冷笑一聲,既驚愕又酸苦:“是我心甘情願,可我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你難道不明白我爲何一回來就來接你,就來看你麼?”琉素道:“這些冠冕堂皇之話,請殿下莫在說了,也請你不要再拿第一次見我說事了。今日是你回來,本是大喜,舉國慶祝的日子,我不希望與殿下有過多交纏,也請你,莫再來糾纏我。”
其實他們早就到了皇宮,只不過駕車的馬伕着實不敢言聲,生怕裡頭的人一個不順心拿他開刀,所以,他早就躲得遠遠的。琉素掀起簾子,南清在外等候,泛涼的空氣終於讓琉素的頭腦清醒了不少,夜間皇城燈火通明,掌燈不滅,隨着大流琉素也走進了皇宮,坐在寧國侯府所屬地位置。
侯府現在是門可羅雀,早已不是曾經衆人趨之若鶩、大權在手的家族,現在是唯恐人人避之不及,早就躲得遠遠的。可念在侯府派出的和親公主,也都表面笑意苒苒地虛假附和着。以至於情況不算太差,整個宴會之中也無人敢尋釁生事。
歌舞昇平地洗塵宴,絲竹聲不絕於耳,舞姬擺動着柳腰,款步而動。不外乎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虛情假意,極盡奉承。宴席間,宋燁不斷飲酒,根本未曾間斷過,琉素瞥了一眼,眉梢都未曾動一下,只是在掠過宋肖之時,眼神微微黯然。終究算個局外人,只能看着他們彼此恩愛。宋肖卻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捨給她,只是低聲與王如是說着話,極盡溫柔,似乎是與她在一起的那段時日,溫柔得極是叫人沉淪,。
她也淺淺飲着酒,南清勸了她許多句,她都置若罔聞,直到覺得身體發了熱,酒勁上了頭,她才擱了酒杯。因宴席上人太多,所以她的離去也無人發覺,卻在走出宮殿的那一瞬沒有瞧見,有兩人都同一時間望過來。
她站在宮殿外,眺望遠處,月上柳梢頭,溫柔得散着黃暈,寒風襲來,散了熱意,蕭蕭瑟瑟,彷彿吹盡了冬日的殘風,彷彿吹完了往昔的溫柔。南清輕聲道:“姑娘,早些回去吧,您莫要忘了今下午的事。”琉素恩了聲,彷彿隨口一問:“南清,你知道我爲何沒有讓你回去嗎?”
南清心神一凝,低低迴道:“姑娘,奴婢知錯!”琉素笑了笑,曼聲道:“你回去吧,以後別再跟着我了。”南清緊緊蹙眉,“奴婢不是故意的……只不過這些年成了習慣!”琉素忽而歪頭一笑,餘着溫和,“習慣了向你主子彙報我的事麼?可你應該知道,自我離開皇宮,離開攝政王府,就斬斷了與他的一切,你這不是故意叫我難堪?”南清心念一動,愧疚回話:“姑娘,主公是喜歡過您的,不然他不會叫人您留在府邸,不會與你一起住在皇宮,不會費盡心思爲您點起琉璃燈,不會帶您逛遍京都。”
琉素蒼涼笑了笑,忽然覺得可笑極了,一個人爲了達到目的,什麼做不出來?這一切不過是個局,是個溫柔陷阱。等你真正入了裡面,在想浮出來之時,早就爲時已晚,等待她的不過是甜蜜過後的窒息,赤裸裸、血淋淋的窒息會讓她透不過氣,然後就此死去。
琉素道:“你走罷,以後別再跟着我了。”南清騰地跪下,叩頭說着:“姑娘!奴婢知錯,可奴婢都是爲了您好!”琉素口氣忽然嚴厲,沉聲道:“我生平最討厭別人爲了我好這句話!”
還是上一世,大夫人與楚琉月的嘴臉歷歷浮在眼前,揮之不散,那句話不是爲了自己好,可到最後呢?她不願在多想,只覺得累,累的發慌。她說:“我念在你救過我的份上,不願對你言辭激烈,你自己好自爲之吧。”
琉素覺得冷了,轉身回了宮殿,這時酒過三巡,衆人酒酣耳熱,竟起了擊盞對句的雅興。由宋肖開頭,輪着下來,進去的時候,正巧輪迴了宋肖着,他微染醉意,斜睨琉素,和着一派熱鬧之聲:“坐撩簾方,恰望西廂,華珏生死,咫尺相望。”
華珏生死,一分爲二,咫尺相望,遠在天涯。
琉素眼眶一熱,差點忍不住掉淚。這是她知道真相,爲宋肖作了最後一幅畫後,宋肖題的字,雖然那畫潦草至極,根本什麼都看不出,因爲她根本不知道再畫些什麼,心智全亂,就連提筆之時,指尖都在打怵。雖然她只看了一眼,便記住了,完整地是”迴廊之下,衣香鬢影,花影綽綽,眷眷逐妄。坐撩簾方,恰望西廂,華珏生死,咫尺相望”。
眷眷逐妄,終歸是虛幻一場,作不得真,當不了真。她僞裝的堅強蕩然無存,熠熠生輝地眸子在此刻流着破碎的光,終究是破裂,再不復合。這宮殿太大,可卻沒有她容身之地,她僵硬地立在原地,腦子混混沌沌,再辨不明今朝何夕,身在何處。直到輪到她的座位之時,所有人都側目瞧她,她被這些熾熱的視線看的發昏,
踽踽一人立在原地,驀地頹敗一笑。
楚琉瑩舉目冷笑:“縣主要接嗎?”琉素恍惚地回了個笑容,驀然望向宋肖,隔着好幾排的人,甚是遙遠,可今夜這未眠得燭火下,彷彿只剩下彼此兩人,在這之下,她開了口:“鴛鴦屏障,琉璃玉榻,金樽玉盞,紗燈未央。”
那夜紗燈未央……爲誰徹夜不眠?
她不敢再去想,宋肖卻不敢去看她。他們之間真的隔了太多太多,本就是兩個多疑的人,卻走在了一起。在猜忌中相愛,多麼可笑?這本就是夢,轉瞬即逝的夢,宋肖微紅地面容忽然變得慘白,只有他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那夜裡,鴛鴦屏障在外,戲水鴛鴦,輾轉柔情;琉璃玉榻在燭火下反着晶瑩清澈的白光,在未央的夜裡絢麗奪目;他們四目相對,舉杯對飲,望月癡纏繾綣,極是風流,滿室旖旎;只餘了那噼啪跳動地燭芯,什麼是紗燈未央,便是徹夜不眠,燃盡紅燭。
如果卸下枷鎖,丟棄不堪往事,那兩顆怦怦跳動的心臟,能否走在一起?琉素卻垂了眼簾,不再言聲。正待氣氛凝固之時,一個內官快步走進宮殿,撲騰跪倒,驚呼道:“攝政王,出事了!”
宋肖立時清醒,問道:“何事?”內官哆嗦着脣回道:“敏德公主……在後宮與人苟且!”
場面頓時譁然,楚凌昊直接站起了身,宋肖眯了眼,一語中的:“男人是誰?”內官不敢多說話,只得先把事情經過斷斷續續地道出口:“奴才在御花園中處理殘雪,卻突然聽見後面空着的宮殿內傳出陣陣不雅之聲,奴才因好奇心作祟,前去探看,卻發現敏德公主……”
一瞬間內,所有人心思百轉,宋肖突然冷笑一聲:“把這個滿口謊言的奴才拉下去凌遲處死。”納蘭青因隨侍,趕緊恭敬應聲。內官頓時面如死灰,扯着嗓子,像極了鴨子的聲音:“奴才所言屬實,您要是不信就……”話語未了,便被納蘭青堵上了嘴,內官瞪大眼睛,猙獰了臉,眼中都迸裂出血絲,就聽宋肖嗤笑:“你覺得你說你半夜處理殘雪,本主會相信?你誣衊皇家公主,賜你凌遲處死,已是大恩。”
餘着殿外地板上的一抹銀輝,琉素忽然鬆了一口氣,不再看宋肖,她隨着楚凌昊的步子,走在了後面。
琉素突然明白楚琉月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