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整個寧國侯府都沒了先前的熱鬧。怡風閣內楚琉素正坐在軟塌上,手中一針一線穿織如流,散套針繡的花卉,在她手下活靈活現,栩栩如生,油燈打在她的臉色,朦朧間夢綸美幻,明目流轉。
冬櫺忍不住憐惜道,“小姐,這些雜活讓奴婢來就好,如果您長時間這樣會使壞眼睛的!”
楚琉素看着手中針線,微微一笑道,“咱倆從小相依爲命,這些年了都沒變過,可不能我一回了府就擺上小姐的架子,要照這樣話,你自己撐起這個怡風閣可不是該累壞了?"
冬櫺深知楚琉素是何意思,在這府中上上下下哪裡不都是需要銀子來打點,可是楚琉素一個月的月錢也就二兩銀子,一個月平均分佈下來,不是所剩無幾,而是根本都不夠。
這些年如若不是小姐繡工做得好,時常繡些帕子,縫補些衣裳,她們都可能被餓死。說出去可能讓別人笑話,一個世家小姐再不濟也淪落不到餓死的境地,可是這確是事實。
虧得當年楚琉素跟着瑞嬤嬤學了一門手藝,要不然在這府中溫飽都成了問題。
“奴婢不累,就是苦了小姐。今日小姐及笄的事奴婢總感覺是有人在背後推動這一切……"冬櫺坐了下來,拿起針線在青雲紋錦緞上穿刺了起來。剛纔她聽楚琉素把事情都講了一遍,越聽越驚心,越聽越氣憤。
這分明是有心人故意爲之!想敗壞她家小姐的名聲!
楚琉素手中一頓,眉間笑意點點地瞧着冬櫺,點了點冬櫺小巧地鼻尖,“你這丫頭倒是想的多,但你說的不錯,這人乃是大夫人,她是想敗壞我的名聲,讓我在這京都永遠擡不起頭來。"
燈油如豆,襯的楚琉素的面容愈發的柔美嫺靜,可那雙明眸卻是幽光粼粼,冷光閃爍。大夫人今兒這計劃還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一是破壞了麗華郡主的名聲,讓衆夫人看到她欺負庶妹的樣子。二是如果她真的被抓住跟兩個男子同在一室,那麼,就算是不被浸豬籠,一個女子的羞恥心也會逼自己一頭撞死。三便是,更是襯托出大夫人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多麼的高貴,多麼的一塵不染,宛若謫仙!
果真是好,這份禮我楚琉素收下了!
冬櫺憂愁的看着楚琉素,道,“小姐,大夫人在府中有權有勢,行事雷厲風行,您……要是跟她碰上豈不是雞蛋撞石頭,落個粉身碎骨?"
楚琉素微微一笑,不可置否挑眉,"確實是,但是是誰粉身碎骨還尤未可知!"
冬櫺不由得擔憂起來,"小姐,奴婢只求您一世安康,這種栽贓陷害的勾當您能不能不去跟大夫人同流合污?奴婢只希望您還能記得瑞嬤嬤臨走前,給您留下的話。"
楚琉素在燭火下襯了襯剛繡好的細碎櫻花手帕,眉梢微動,道,"你這丫頭,前幾日剛學了幾句成語,便迫不急耐的用上了。可是你那話可是說錯了,我怎麼會跟大夫人同流合污?我與大夫人那叫做仇人相見分外眼睜——"
聞言,冬櫺莫名打了個冷顫,她瞧着楚琉素在燈油下的面容,分明是嫣然地笑,可是卻生生感覺像是被人寒噤了一般,森森然地駭人。
此刻身處碧水閣的大夫人莫名的心頭一慌,不過轉瞬即逝,又恢復到以往的面容。
楚琉素渡步道窗櫺前,柔和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烘托出一片平靜與祥和,她道,“絲竹和杏雨倆人歇下了沒?"
冬櫺回道,"是呢,小姐找她們有事嗎?"
楚琉素沒有說話,只是拉着冬櫺出了怡風閣,淺聲淺步來到後院中,然後從懷中掏出她早已備好的火摺子,霎時間,整個後院被這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大片,楚琉素的面容在這火光的照耀下更猶如夜裡的厲鬼一般,她低聲道,“這屍體過不了幾日便會被人發現,咱倆先來處理一下,省的到時候被人發現端倪。"
冬櫺定了定心神,弱弱地問道,“這兩具屍體在我們院子裡,真的沒有事嗎?如果被人發現了豈不是很容易招人猜忌?"
楚琉素微微一笑,"莫擔心,我自有辦法!"
冬櫺連連點頭,心想着小姐真是大膽,若是她豈不是要嚇掉了魂。
楚琉素不再言語,把火摺子丟在沾滿血跡的金絲軟被上,如果這個罪證不銷燬的話,很可能被人抓着把柄,畢竟府中的各種進出可都是有記錄。
楚琉素冷眼看着地上那兩具僵硬的屍體,大夫人這便是你處心積慮要把我接回府的目的嗎?想讓我在人前永遠擡不起頭來嗎?讓我永遠跪伏在你的腳下,對你唯命是從嗎?
可惜,今生你都休想!
夜裡的風還偷着幾絲涼意,縹緲吹過,火苗越來越小,焦澀的味道也隨風飄散。一番收拾後,楚琉素便拉着冬櫺悄然回了院子。
翌日,楚琉素早早的爬了起來,坐在銅鏡前左抹右抹,不知在鼓搗些什麼。自從那日之後,楚琉素便不讓絲竹和杏雨給她梳頭了。冬櫺進來時,看着銅鏡中映出楚琉素的樣子,嚇了一跳。
“小姐,您把臉摸得這麼白做什麼?"
楚琉素左右照了照,滿意的點點頭,又在眼睛下方淡淡的描了一層黑色,頗有點半夢半醒的樣子。
“咱們院子裡開銷不夠了,今兒去討點銀子回來!"楚琉素賊兮兮一笑,隨後放下脂粉。
這日日給老夫人請安,是寧國侯府上一代定下的規矩,爲的就是給子女養成一個良好的習慣。但是大夫人仗着楚凌昊寵愛,連帶着她的女兒都可以不去請安,老夫人心大,也倒是不跟她們去計較,但是二房的和楚琉素就不可以這般沒有規矩了。
楚琉素換了一身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姿影影綽綽,肩若削成,腰如約素。頭上簡單的挽了一個朝雲近香髻,斜插白梅琉璃簪,簡單素雅,渾身透着一股秀氣的味道。
走出閣子的時候,楚琉素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眉目間也染上點點憂愁。
福熹閣。
還沒踏進閣子便聽到裡面的歡聲笑語,有幾絲細細花香悠然飄來,透着這個季節裡有的幾絲清新,沁人心脾。
楚琉素淡淡一笑,側耳一聽便知那人乃是二房唐氏跟她的女兒楚琉瑩。沒想到一月不到,你便出來了,倒是聰明。
“琉素給祖母請安。"楚琉素福了福,嬌瘦的身子更似風吹便倒,弱不禁風的姿態更有些楚楚可憐。
今兒老夫人穿了一襲墨竹深藍團福袍,袖口是相襯的紅色尾口,華髮被一直竹簪綰起,精神抖擻,看着楚琉素虛弱的模樣,皺起了眉,淡淡道,“看你氣色不佳,是怎麼了?"
楚琉素這才擡起頭來,她面色枯槁,眼下帶着一圈淡淡的烏青,一副萎靡頹廢的模樣。她苦澀笑道,"勞煩祖母掛念,琉素無礙。"
老夫人以爲她是昨兒夜裡沒睡好,便不再多問,點點頭,示意她坐下。
“不就是落個水,瞧你嬌嫩的!"二姨娘滿臉諷刺而道,恨不得此刻拿滾燙的茶湯潑在她那副虛弱的臉上。要不是昨兒老爺去了她的院子, 可能她到現在都被禁足在院子裡不得出入。
明眼人都能聽出來二姨娘這是暗指她裝出一副病怏怏的姿態給老夫人看。楚琉素也不去反駁,只是澀澀一笑,眼神閃躲的不敢看向二姨娘,弱弱地道,“是琉素身子天生就弱,昨兒回去也忘了喝碗薑湯,這才落了風寒。"
楚琉瑩怨恨的盯着楚琉素,如果不是她,自己怎麼可能養在三姨娘身邊,怎麼可能被麗華郡主訓斥一頓,又怎會落水!這分明就是楚琉素的毒計,看不得她好。當下譏誚道,“這山間養大的,我們果然不能比!"
老夫人微微皺眉,無視二房兩人,不悅地道,“奴才就是這麼伺候主子的?主子生了病也不知道煎碗藥湯?"
冬櫺思忖着,小姐昨兒明明生龍活虎的,自己也給小姐熬了薑湯,哪裡是今兒這一副病弱的模樣,但是雙膝卻撲通一跪,叩着頭道,“老夫人 贖罪,奴婢因爲……因爲……因爲……!"
“吞吞吐吐,成何體統!"老夫人最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支吾其詞,這分明是沒把她看在眼裡。二姨娘暗笑,和楚琉瑩對視一眼,得意勾脣, 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但是楚琉素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是讓她倆大驚失色——
只見楚琉素柔柔一跪,淚眼婆娑道,"祖母,都是琉素的過錯,您不要責怪冬櫺,她也只是害怕啊……"
“到底怎麼了?"老夫人眉頭緊鎖,聽楚琉素這話後暗暗覺得還有後事,當下口氣嚴厲道,“把事情從頭到尾給我細細說來!"
楚琉素眼裡存着淚,欲落不落好不嬌憐,四下環視了屋內一圈人,像是下定了多大的決心一樣,磕下頭便道,"祖母,琉素院子裡死人了!"
老夫人一驚,隨後只是皺了眉,並沒有過多激動,淡淡地道,“多大點事,找人埋了,再好好安撫他的家人便是。"這府中死個人乃是常事,夫 人可是身處內宅多年,對這些早已司空見慣。
楚琉素擡起頭來,眼眶紅的厲害,但就是沒有落下淚來,“祖母,死的人不是琉素院子裡的,而是兩個府外來的男子。"
外來男子?!
“府外來的男子怎麼會在你的院子裡?"二姨娘一語中的,目光凌厲,該不會是這小蹄子暗中與男子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