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院子中重新安靜下來,一旁默默喝茶的攝政王這才嘆氣。“你這樣,只怕會嚇到那孩子。”
王妃聞言就紅了眼眶,再也沒有忍住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她轉身看着攝政王,怒道:“你不心疼女兒,我可是心疼。她都快十四歲了!當初亂中被搶走的時候,纔剛剛過了三歲,那麼小的一個粉糰子……”她說着就哭了起來,攝政王無奈只得從一旁丫鬟手中接過帕子給她細細擦了眼淚。
“轉眼就是十多年過去,難不成之前阿卿說的話你都沒有聽進去嗎?女兒之前竟然還是簽了賣身契的丫鬟,也不知道林少哲是怎麼照看她的!她不在我們身邊長大,林少哲又是個粗人,這些年來又怎麼可能沒吃苦……”她雙目含淚,擡頭看着攝政王,“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難道還不能認回來嗎?”
攝政王也是雙眼微紅,然而畢竟比王妃要冷靜一些。
“咱們不是讓人去調查去了嗎?總不能因爲她與你有幾分相似,年齡也與咱們的大姐相仿又姓林就真的這麼輕易認了女兒吧?總歸是要調查清楚的!”
“調查什麼?還要調查什麼?母女連心,我一見她,就知道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平日裡面沉穩大方,甚至當年面臨亂軍都面不改色的攝政王妃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好不容易找到丟失女兒的母親,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講道理的。
她看着攝政王,“那就是我的女兒!”
“若真是,那麼我們自然是不會虧待她的。”攝政王保證,“這些年來,你不是一樣給女兒積攢了兩個庫房的嫁妝嗎?到時候都是她的,院子咱們不是也已經收拾出來,放心。女兒總有一天會回來的。”他說着輕輕地摟住了低聲哭泣的妻子在懷中,“這不是已經見到女兒了嗎?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王妃趴在他懷中哭了許久,纔有些羞赧地擡頭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淚。“是我又失態了。”她低聲說,“都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再多等些時日又算什麼呢?只要女兒好好的,比什麼都重要。”她說着又頓了頓,然後才如同賭氣一般道:“只恨女兒身上沒有什麼胎記,不然直接讓青黛伺候她沐浴的時候留意下就好了。”
攝政王無奈地搖頭,伸手動作溫柔地幫着她擦臉上的淚痕,低聲道:“不是說了要給那丫頭做南方菜嗎?我記得咱們之前去南方的時候,你還特意學了兩手,不準備在女兒面前露一手嗎?”
王妃聞言瞬間就亮了雙眼,連忙站起來道:“你說的沒錯,這是女兒回來第一次在咱們家中用飯,我這個當年的自然是應該親自下廚的。”她說着就叫了丫鬟進內屋換了一身下廚的利索衣服出來,“王爺忙了一天還是休息吧,等到晚膳的時候我再讓人請你。”
她說着就轉身離開了,反而是攝政王坐在遠處半響,一口喝掉了已經涼掉的茶水入口只覺得苦澀無比。
若林秋禾不是他們的女兒……不,就算不是,他會讓她變成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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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寧卿三友苑的林秋禾自然是不知道攝政王夫婦之間的這些談話,更是不知道爲了安撫愛妻的悲痛之情,攝政王所下的決心。她和青黛被流蘇帶去了客廳的一側淨手,等到出來的時候就見寧卿換下了官服穿上一身青色寬鬆的衣衫。看着倒是跟道服有幾分相似。
想起前世所學歷史中,唐人平日常穿道服,林秋禾也不以爲意。
她親自提了藥箱過去,放在一側打開道:“我在師伯的指點下特意調了一味藥膏,專門在給王爺推拿揉按時用。”她雖然不知道寧卿身體的寒毒究竟如何,但是按照多年所學也能夠推算得出來,寒毒最痛苦的莫過於深入骨髓之中,而這藥膏也是前世家中所傳,專門用來調養老寒腿的。
她之前跟張章提了一下,張章看了之後驚疑地看了她許久,然後才點頭道:“這方子奇巧,可以一試。”林秋禾當時被他盯得心中發顫,只覺得是不是自己露出了什麼破綻,然而想到她從來就沒有說過她父親一定是張章的師弟,這才鬆了一口氣。反正她又不是上趕着要認張章當師伯的。
寒毒發作主要是痛入骨髓,而最重要的就是四肢關節。秋禾示意寧卿捲起褲腿到膝蓋之上,然後把藥膏在手中揉開感覺到熱的時候才用手心貼在他的膝蓋輕輕揉按。女子力氣畢竟不比男子,隨着寧卿感覺到藥力滲入體內林秋禾的額頭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推拿按摩是體力活,如今天氣又正是炎熱,一通忙碌下來,林秋禾只覺得裡衣都要溼透了大半。額頭上的汗水更是擦溼了放在一邊。寧卿離開沐浴去之後,留下來的流蘇這才近身低聲道:“如今天氣炎熱,王妃特意讓人準備了客房給林姑娘休息,姑娘這邊請。”
客房之中早已經準備好了熱水和乾淨的換洗衣物,林秋禾讓青黛守在門外一個人在屋中好好的洗了一身的汗水,這才換了王府中準備好的衣衫。
衣服有些地方略微寬鬆了些,除此之外大小正好合適。林秋禾穿上衣服出來,守在外面的流蘇和青黛皆是一愣,然後連忙拿着幹帕子過去給她吸附頭髮上的水分,等到頭髮幹得差不多了才上了香味淡雅的頭油把長長的頭髮給盤了起來。
秋禾看着銅鏡之中的有些模糊的倒影,想起之前見到的攝政王妃的樣子,心中一驚猛然就站了起來。
正在梳頭髮的青黛冷不及防,縱然快速鬆開了雙手卻還是扯掉了她一些頭髮。“姑娘?”青黛不安地低聲叫了一聲,“是出了什麼事兒?”
“不。”林秋禾說,忍着頭皮的疼痛緩緩搖頭重新坐在軟凳之上,“沒什麼。”
之前見到攝政王妃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眼熟,如今照着銅鏡裡面的倒影仔細看的時候才發現,她與王妃兩個人之間眉宇之間還真的是有些相似。所以林秋禾纔在意識到這一點時的一瞬間,驚得猛然站了起來。
她,不會是攝政王妃失散多年的女兒吧?只可惜,之前她實在是沒有把所有的疑點都往這邊想,有關攝政王妃的事蹟京中流傳的並不多。就連她與攝政王回京這近兩個月,攝政王府也沒有大肆宴客之類的舉動,不然只怕整個京城都熱鬧起來了。這樣看來,王妃似乎是一個不喜歡社交場合的人。
也不好跟王府中的人打探這些消息,林秋禾只能把心中的懷疑按捺下去。然而,就算不去打聽這些事情,她心中也越來越堅信自己的猜測。這麼一來,不管是張章還是寧卿,甚至是上次入宮陳太妃的態度上的一些小細節也都能夠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我看着你眼熟,猶如重見故人,心中很是喜歡呢。”
當時陳太妃是這麼說的吧?就算攝政王妃不喜社交,在京城少有露面,以陳太妃的身份應當也是見過她纔對,所以當時陳太妃纔會這麼一說?
那皇后呢?
林秋禾努力回想當時在太后宮中的情形,然而當時她還是緊張過度,皇后除了對她維護中帶着點客氣之外,並沒有給她留下太多的印象。
“姑娘可是不喜歡這個髮髻?”青黛見她不時皺眉,這才低聲詢問,“不然,奴婢換了雙丫髻?”
“就這樣吧。”林秋禾搖頭,再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又覺得她與攝政王妃似乎也不是那麼相似。“之前流蘇不是說王妃請我們過去說話嗎?不要讓王妃久等纔是。”
主僕兩人這才起身出了客院,王府安靜,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什麼人。當然,也可能是王府中規矩大,院中的丫鬟都是避開客人走的,以免驚擾了客人。快到了馨和園的時候林秋禾才聽到左側的路上傳來說話的聲音。
“聽說母親今天動了‘那一位’的東西,你們之前打聽出來是怎麼回事了沒?”
“大姑娘,聽聞是給小王爺治病的林姑娘用的。紫雀之前找流蘇,聽聞小王爺格外看重那位林大夫呢。”
“林大夫?”之前說話的那個聲音中帶上了一絲嘲弄,“就是那位如今京城名聲大噪的林大夫?張章的師侄女,連太后都親自見了的那個?”聲音的主人說得毫不客氣,而下一秒說話的主僕三人就從青石小道上轉了過來出現在林秋禾的面前。
林秋禾早在聽到說話聲就加快了腳步,只可惜兩個人依然打了一個照面。
那是一個年紀跟她相仿的女孩,身穿一水丁香色的衣衫羅裙,裙襬上繡着是花開遍地的石榴,走動之間若隱若現的金線帶着耀眼的光芒。
女孩就這麼直接走到了林秋禾的跟前,不客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林秋禾片刻,然後脣角才露出了笑容。
“這位就是傳聞中的……林大夫吧?”她說着緩緩移動腳步,繞着林秋禾轉了一圈,一旁的青黛想要上前說話卻被林秋禾偷偷用手勢阻止了。女孩之前說的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雖然不是很肯定“那一位”指的是誰,但是很明顯她口中的“母親”指的應該是攝政王妃。
“傳聞不敢當。”林秋禾身子挺直,淡淡開口:“不過不才,我正是姓林,是一位女醫者。只是不知道寧姑娘叫住我,有何事?”
寧羽聞言腳下一頓,直接就轉到了林秋禾的前面,“你倒是個聰明人,只可惜麻雀就是麻雀,飛上了枝頭,穿上了綵衣也只不過是不倫不類,永遠成不了鳳凰的。”
她說着輕蔑地一笑,轉身就道:“紫雀、青雀還愣着幹什麼,不要耽誤了我給母親請安。”
人揚長而去,林秋禾站在原地又停留了片刻,這纔對着一旁眉頭緊皺地青黛擺擺手,“不過是小孩子罷了,難不成我還跟她吵起來嗎?”
青黛微微皺眉,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低聲道:“姑娘大度是好事。”
林秋禾在心中自嘲地笑了下,她到不算是大度,只是這位寧姑娘的戰鬥力還真的是連秦舒蘭都比不上呢。那幾乎明明白白放在臉上的敵意,讓人覺得就是一個搶糖果的小孩子,實在是很難讓人把她放在心上。
她就算是想要跟對方計較都覺得有些丟人呢。
更何況,她纔剛剛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自然應該給攝政王夫婦留下好印象纔對。不然,女兒和女兒也是有差距的。畢竟,一個從小流落在外,除了愧疚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感情基礎。而一個從小養在身邊千嬌百寵的女兒,自然是會下意識的更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