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霜可惜地搖搖頭,“我也問過他,但他去過的小島實在太多,根本不記得是哪個小島,只記得是京城往北。”
陸心顏微微垂眸,裝作欣賞布匹的樣子。
還以爲是遇到了一樣的穿越者,帶來了棉花。
看情形,應該不是了。
葉霜以爲她在思考這種特殊材質的面料,適合設計什麼樣式的衣裳,遂不再打擾她,靜靜喝着茶。
片刻後,陸心顏擡起頭,“葉大當家,可否讓人備上紙墨?”
“陸小姐已經有了想法?”僅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陸心顏的速度,還是讓葉霜吃了一驚。
“是的。”
“羅掌櫃,送紙墨進來。”
“大當家請稍等。”
“看來陸小姐比我想像的還要厲害,”葉霜嘆道:“去年夏季送給溫小姐的那匹布,溫小姐回去想了七天,送了十次設計圖,才終於有張圖勉強過關。”
若這話是旁人來說,或許是在諷刺陸心顏的託大,畢竟連京中最負盛名的溫如香,都是思考了七天後交了十次設計圖才過關,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才考慮了半刻鐘不到,就說已經有了想法,而且要當場畫出來?
不過這話由葉霜說出來,卻無絲毫諷刺,而是真心誠意地讚賞。
若她知道那半刻鐘的時間,陸心顏並不是在思考設計圖的事情,而是在走神想着她那位送棉花的友人,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羅掌櫃很快送進來筆墨,陸心顏接過,提起筆沾了點墨後,迅速落筆,如游龍走鳳,一氣呵成。
葉霜坐在她的對面,震驚地看着那一幅幅絕妙的圖,在她雙眸的見證下誕生。
待陸心顏放下筆,葉霜來不及等紙上的墨變幹,迅速地以搶食的速度,將那幅設計稿搶到自己手中。
越看,她的手抖得越厲害,越看,她面上的神情卻震驚,越看,她眼裡的光芒越耀眼。
“陸小姐。”葉霜顫抖着雙脣,“這圖可否…送與我?”
“當然可以。”陸心顏道:“不過這上面的款式,我打算做出來去參加華衣祭,如果葉大當家喜歡,華衣祭後,我做一件送給你。”
“那我就不客氣了!”葉霜要來的目的,本就是想做一件出來自己穿,如今陸心顏主動要送,她自然不會拒絕。
“葉大當家,您身上這衣裳的面料也很不錯,爲何下面的店內沒有出售?”陸心顏問道。
“這是我今年夏季織出來的新面料,可惜無人能設計出令我滿意的樣式。”葉霜苦笑一下,“一種新型面料再好,若沒有相匹配的樣式展示出其獨特性,不過是如同雞肋般的存在,很快就會被人忘記,既然如此,不如從不現世的好。但我又覺得實在可惜,便找人做了一身,希望有天能碰上有緣人,讓這種面料重見天日。”
陸心顏重新提筆,在紙上刷刷畫了幾張粗稿,轉向葉霜,“葉大當家,您看這幾款如何?”
速度之快,葉霜還根本沒反應過來,手中已塞了一張紙,等看完後,她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這…這…”
“麻料吸溼性好,涼爽透氣,大氣優雅,可單獨成爲一種知性、自信、自然、以及具有藝術氣質的獨特風格,與現在市場上以綾羅綢緞爲主的華美柔媚區別開來,形成獨有的市場。”
葉霜楞了一息後,迅速反應過來,“陸小姐可否願意與我聯手?”
“葉大當家,實不相瞞,我娘留給我的嫁妝頗多,我如今纔剛接手,正是一頭黑的時候,所以暫時沒有新創業的想法。”
葉霜面上失望立顯,卻聽陸心顏繼續道:“不過我天生喜愛設計衣裳,平時沒事也會折騰,如果葉大當家不介意,我可以給你做設計顧問,至於其他方面,我一概不插手。”
“那就這麼說定了!”葉霜快速接口,她有人有經驗,唯一缺的便是設計人才,如今陸心顏願意擔當顧問,那簡直是太完美了!
“一言爲定,葉大當家!”
葉霜很滿意,陸心顏也很滿意。
上次舞陽侯府的宴會,她本想利用自己妝扮的本事得到貴婦人們的關注,哪知兩場切磋下來,無形中得罪了武昇和武婉,讓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葉霜雖是平民,因爲其獨樹一幟的織染水平,也因爲太后的讚賞喜愛,以及親自賜下的那塊牌匾,很多貴婦人都願意紆尊降貴與她結交。
如今她與她成了同盟,等於日後便多了許多機會。
陸心顏道:“對了,葉大當家,我不只擅長設計,我還擅長妝扮,即形象設計,根據客人的身形樣貌氣質,設計出最適合客人的衣裳,並搭配相應的髮型妝容!”
葉霜微笑道:“舞陽侯府的妝扮大賽,我也略有耳聞,對那位宮少夫人甚爲景仰!不過我初初見到陸小姐時並未想起,直到後來陸小姐在畫稿時,纔想起廣平侯府世子夫人,可不就是宮少夫人嗎?”
她自己邊說邊笑了起來,眼神異常明亮溫柔,“若我遇到有需要的人,一定會極力推薦陸小姐。”
“謝謝葉大當家。”陸心顏燦然一笑,“既然是合作伙伴了,以後葉大當家可以喚我珠珠。”
“珠珠,那你以後喚我葉姨。”
陸心顏迅速接口,“葉姨。”
兩人相視而笑,惺惺相惜,“珠珠,我送你下樓。”
“謝謝葉姨。”
羅掌櫃用紅綢將布裹好,陸心顏與葉霜手挽手說說笑笑下了樓,兩人聊起來完全無隔閡,根本不像剛剛纔認識。
房門輕掩,剛剛陸心顏畫的幾幅設計稿,靜悄悄地躺在桌上,兩杯茶還冒着熱氣,顯示着屋子裡的人才剛離開。
一道亮麗纖細的身影,屏息悄悄推開虛掩的門,看到桌上的幾幅畫稿,雙眼一亮,立馬走上前。
桌上的筆墨還沒撤走,來人拿起筆墨,迅速將幾幅畫稿臨摹下來,然後又悄悄離開了。
門還原成原來的樣子,一切似乎沒有變過。
送走陸心顏的葉霜,回到房內,拿起桌上畫稿,越看越難喜,竟不自覺笑了起來。
夥計滿面笑容、異常恭敬地送走了陸心顏三人。
剛剛葉大當家已經說了,以後這位夫人即陸小姐,是她的合作伙伴,以及世侄女。
夥計暗自爲自己剛纔帶青桐小荷去客房歇息的舉動得意不已。
這位陸小姐果非池中物。
陸心顏三人離開素染坊沒多久,一個鼻青臉腫的紅衣男子突然衝過來。
對,鼻青臉腫。
沒看錯。
青桐一手抱着布,另一手反應敏捷地伸手攔住。
“是我,宮少夫人!”他口齒不清地喊道。
陸心顏定睛一看,居然是公孫墨白!
遂忍住笑:“公孫公子?你怎麼這個樣子?發生了什麼事?你找我有事嗎?”
她一點頭,青桐收回手,得到自由的公孫墨白,立馬跑到陸心顏面前,指指青桐懷中的布,“這是葉大當家給你的?”
“對。”陸心顏莫名其妙,他這副鬼樣子跑來,就是問這個問題?
“宮少夫人,這…這…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公孫墨白睜大被已經黑成一圈的桃花眼。
陸心顏一臉懵,“謝謝公孫公子讚賞,不過你的臉,看起來挺嚴重的,需要去看看嗎?誰弄的?”
公孫墨白幽怨地指指後方,一身月牙色長袍的男子,雙手環胸而立,雙眼微眯,看向陸心顏的眼神,頗不友好,冷冷地含着警告。
“小猴子。”小荷開心地朝小猴子招手。
小猴子報以同樣歡快地笑,偷偷瞟一眼身旁無緣無故散發着冷氣的自家少爺,見他沒有指示,便朝小荷跑去了。
兩人跑到一邊,開始說起悄悄話。
又擺個冰塊臉!陸心顏撇撇嘴,“你得罪他了?”
“可能是!”公孫墨白哀聲抱怨,“他今天像吃了火藥,揍得我好痛!”
“你就讓他揍,不還手?”陸心顏不解。
公孫墨白紅腫的臉似乎更紅腫了,“還手?我要是還手,現在估計還趴在那,爬都爬不起來!”
這麼兇殘?看來以後還是不要得罪的好!陸心顏暗下決心。
“宮少夫人,你說我會不會破相?”
沒見過一個大男人,這麼注重外表的。
“公孫公子天生麗質,就算留下小許傷痕,只會更添男人味,絕對無損你的美貌!”
“真的?”公孫墨白喜滋滋地咧開嘴,想眨眼眼痛得不敢眨,“承少夫人吉言!希望到時候還能入少夫人的眼!”
入我的眼,什麼意思?陸心顏不解地眨眼。
“墨白,精神恢復了?”涼涼動聽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傳來。
“不!我還沒恢復!我要去看大夫!”公孫墨白邊喊邊往前跑,臨走前不忘衝着陸心顏喊:“少夫人,等着我,我養好傷後去找你!”
冷冷的一聲輕哼隨風吹入耳中,陸心顏看着向她走來的挺拔身形,想起公孫墨白被揍成豬頭的臉,忍不住頭皮一麻,倒退兩步。
“那個,蕭世子,我出來時間久了,該回去了,再見。”
她向青桐一使眼色,兩人正準備開溜時,月牙色袍角突然出現在眼前。
陸心顏差點一頭撞上去,她倒抽口氣,定住心神,“蕭世子,有事找我嗎?”
“看來那晚的警告,宮少夫人似乎忘記了。”蕭逸宸面無表情道。
“喂,你可別隨便冤枉我!我跟李鈺這半個月可沒見面!”陸心顏喊道,說完又回了一句,“也沒通信!”
哼!李鈺!喊得可真親熱!
淡漠的琉璃眸輕輕掃過去,陸心顏只覺無形壓力撲面而來,“嗯,李公子,沒見過李公子,沒通過信!關鍵是,我沒動搖他什麼,蕭世子要是不信,應該直接去問李公子!”
陸心顏對自己要向這個男人解釋感覺很不爽,可那駭人的氣勢,加上公孫墨白的豬頭臉,她不能不認慫。
連自己兄弟都能下狠手的人,對深惡痛絕的她,更不會憐惜了!
蕭逸宸脣角微微一扯,溢出兩聲冷哼,“動搖不了李鈺,所以轉變目標,開始動搖公孫墨白?”
又被無緣無故冤枉,本就對自己有些不爽的陸心顏,熱血衝頭,怒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動搖公孫墨白?”
什麼跟什麼嘛,明明是那豬頭自己湊上來的!又關她什麼事!
“兩隻!”某人淡漠吐出兩個字。
陸心顏被他氣到,瞪着他幾息後,忽然脣角一掀,緩緩勾起一抹魅惑衆生的笑,纖纖玉手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兩指輕拈,優雅地遞到蕭逸宸面前,“蕭世子,請接住。”
那一刻,太陽應景的從朵朵白雲後探出頭,秋風輕輕吹起,拂動女子頸間的絲巾,在空中劃過絕美的弧度。
白嫩纖細的手指,在陽光下幾近透明,修得齊整的指夾呈現淡淡的粉紅色,圓潤飽滿的指腹中間,是塊發着光的小銀塊。
空氣中,似乎夾雜着似有若無的幽幽香氣。
蕭逸宸的眼,看向那塊“碎銀”,蔥蘢長睫掩住突然幽深的眸子,喉頭滑動,聲音中帶着不易察覺的暗啞,“少夫人這是何意?”
“蕭世子,請先接住。”悠揚如風笛的聲音突然壓低,帶着絲絲縷縷讓人無法抗拒的魅惑。
蕭逸宸突然一陣恍惚,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移到那比牛奶還要光澤的拳頭下面。
白皙的手指頭鬆開,一塊猶帶着體溫的小銀塊,跌落到蕭逸宸的手心,像落入湖心的石子,圈圈漣漪從手心散開。
陸心顏快速收回手,莞爾一笑,“蕭世子,前面左轉有一家京城頗負盛名的醫館,慢走不送!”
趁着蕭逸宸呆楞的瞬間,陸心顏拉着還沒反應過來的青桐,飛快往馬車跑去。
小荷見狀喊道:“小姐,青桐姐姐,你們幹嘛跑呀?等等我!”
她的喊聲驚醒了沉醉中的蕭逸宸。
他緩緩收回手,見那前面飛奔而去的紫色身影,猶如一隻飛入花叢的紫蝴蝶,常年面無表情的俊容,陽光下罕見地露出一絲忍俊。
坐上馬車,青桐不解問:“小姐,你給蕭世子銀子做什麼?”
陸心顏捂着胸口喘氣,“讓他去看病!”
她指指自己的頭,“腦子有毛病!得治!”
青桐想了想,噗嗤一聲笑了,“小姐這一說,還真是,他幹嘛總管小姐跟李公子還是公孫公子來往,跟他有什麼關係?莫非…”
她突然壓低聲音,曖昧道:“他真如裴子玉一般,喜歡的是…,所以不喜歡小姐跟兩位公子來往?”
已婚婦人與未婚男子過往從密,本是於禮不合,但青桐知道陸心顏遲早是要和宮田予和離的,所以壓根沒將陸心顏當成是已婚婦人。
陸心顏忍俊不住,“搞不好還真是!看來以後得離兩人遠一些,萬一蕭世子打翻醋罈子,可不得了了,他功夫那麼厲害,只我單方面吃虧的份!”
“什麼打翻醋罈子?”追過來的小荷爬上馬車,脫口而出,“蕭世子看上小姐了?所以吃醋了?”
陸心顏大笑地點她額頭,“你胡說什麼?在蕭世子眼裡,我就是個水性揚花無恥放蕩,讓他深惡痛絕的女人!他看上我?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是嗎?”小荷不解地歪着頭。
剛剛她追來的時候,本想回頭同小猴子告別,卻無意看到了站在陽光下緩緩收回手的蕭世子。
那一刻的蕭世子正看着小姐的方向,神情溫柔得如三月春水,完全不像以往清冷得讓人避之不及的模樣。
不過小姐說不是那肯定就不是了,反正什麼吃不吃醋的,她也不太懂,剛纔不過是腦中靈光一閃而已。
小荷瞬間將剛纔那莫名的心思拋開,撅嘴抱怨,“小姐你剛纔跑的時候,爲什麼不叫我,扔下我一個人啊?”
“有小猴子在你身邊,小姐我放心。”蕭世子不喜歡的目標只有她陸心顏一人,雖然他上次威脅說拿她身邊人開刀,但他應該不是這種無故遷怒的人。
“可是我想在小姐身邊。”小荷嘟噥。
那是誰一看到小猴子就馬上湊上去的?陸心顏無語地看她一眼,敷衍道:“行行,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一定喊你。”
“一言爲定哦小姐。”小荷很快高興起來。
很快,馬車停在廣平侯府門前,陸心顏剛下馬車,門房福叔立馬迎上來,神情焦急,“少夫人,您可回來了,快去看看老夫人!”
陸心顏一驚,“祖母出了什麼事?白芷呢,叫白芷去了嗎?”
福叔道:“白芷姑娘一早就去了,姑媽不放心,交待小的少夫人一回來,立馬讓您去福壽院。”
福叔口中的姑媽便是孫嬤嬤,福叔是她的孃家侄兒。
陸心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福叔有些難以啓齒,“少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見問不出什麼,陸心顏便帶着青桐小荷一起去了福壽院。
隔老遠,便聽到陣陣年輕女子嬌滴滴地哭聲。
“老夫人,您可得爲妾身作主啊!”
“老夫人,妾身來的時候,可是說懷了孩子便能提升爲姨娘的,可現在算怎麼回事?嗚嗚…”
“嗚嗚,老夫人,您讓妾身下半輩子怎麼活下去啊?”…
陸心顏走進一細看,四隻見個穿紅戴綠、插金佩玉的女子,正跪在院中央,垂頭哭成一團。
身形嬌弱窈窕,哭聲哀切,頭上的金步搖,隨着肩膀一抖一抖的,看着就讓人心生憐惜。
那四個女子模樣陌生,不過從剛纔的支言片語中,陸心顏猜想這四人,應該是前些日子,連氏送給宮軒的四個丫鬟。
瞧她們這妝扮,應該已經被收房了。
這四人進來侯府的時候,就是衝着廣平候府姨娘的位置,本打算趁着年輕貌美生下一男半女,擡爲姨娘後,富貴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
如今跪在這裡痛哭,看來是宮軒不能讓女子有孕的事情,不知怎地暴露了。
能以成爲姨娘爲終身目標的女子,身份眼界都不高,如今突然夢想破滅,便不管不顧地找封氏來要個說法了。
這一鬧,宮軒的秘密,便瞞不住了。
可想而知,封氏得有多生氣。
但她現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動氣。
陸心顏連忙進去內室。
封氏正躺在羅漢榻上喘着粗氣,額頭覆着一塊毛巾,身上插着數根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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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坐在一旁,不遠處顧氏和連氏低着頭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喘,拼命降低存在感。
陸心顏淡淡掃了兩人一眼。
聽到腳步聲,封氏睜開眼,見是陸心顏,下意識就要起身,陸心顏連忙上前按住,“祖母別動,身上還插着針呢。”
封氏似想起來,閉眼片刻後復睜開,眼裡閃爍着不明顯的淚花,她伸出蒼白枯萎的手,哀聲道:“珠珠,以後侯爺可怎麼辦?”
四個通房丫鬟這一鬧,闔府皆知,加上沒有在第一時間迅速下封口令,這會恐怕已經傳出府外去了。
無法讓女子有孕,對男子來說,這種恥辱,僅次於不能人道與戴綠帽子。
宮軒本就沒什麼本事,全靠祖上福廕,才襲了個二品侯,早被京中一衆人等不齒,如今這事一傳出,只怕更會成爲京中的大笑話。
本就岌岌可危的廣平侯府,以後在這京中,更無立足之地了。
封氏嫁進廣平侯府的時候,那時候的侯府正是風光無限,如今她親眼見證廣平侯府在她手中一步步的衰落,甚至湮滅,這種無能爲力的椎心之痛,在無數個夜晚,瘋狂啃咬撕扯着她的心。
“祖母,外面那四人我馬上打發走,關於消息是誰傳出的,我會兩天內查明,給祖母一個交代!”陸心顏緊緊握住她的手,堅定道:“這個時候,祖母您更不能倒下,侯爺,還得靠您支持啊!”
母愛是一種神奇的東西,陸心顏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激活心如死灰的封氏的心。
這也是她不敢將宮軒不是封氏親生兒子的事情,告訴她的原因。
果然,封氏聽完最後一句話後,眼裡突然迸出強烈的求生慾望,“對,就算我幫不了軒兒,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添亂!”
“祖母這麼想就對了。”陸心顏眸光一冷,“待我查出泄密人是誰後,定會嚴懲不怠!”
跪在地上的顧氏,突然打個哆嗦,身子動了動,終究還是跪在那沒有出來。
陸心顏見狀冷笑兩聲,“白芷,傳我命令,關於侯爺秘密一事,若泄密之人主動招供,我會求祖母從輕發落,否則若被我查到,必將割去其舌,打斷雙手雙腳後,趕出侯府!”
“是,小姐。”
顧氏面色大變,在白芷就要走出去時,突然跪着爬到封氏面前,不斷叩頭,“對不起,伯孃,這事是…侄媳,是侄媳泄露出去的!”
“你從哪知道的?”封氏一驚,怒道:“你爲什麼要泄露出去,侯爺倒了黴,難道這廣平侯府能夠安生?廣平侯府不安生,你二房又能討得了什麼好?”
“對不起,伯孃,”顧氏痛哭,“那四個丫鬟是三弟妹送給大伯的,很是受寵,倘若她們在大伯耳邊吹吹風,這掌家之權定會落到三弟妹手中,侄媳一時豬油蒙了心,爲了這掌家之權,纔將這消息告訴那四個丫鬟的!本來只是想她們心中對三弟妹怨恨,在大伯枕邊說說三弟妹的壞話,哪知…哪知她們會直接鬧開,弄到人盡皆知!”
“你!”封氏氣急攻心,指着顧氏說不出話來,心中卻後悔萬分。
這一切說來是顧氏貪心,可又何嘗不是她自己的私心造成的?
連氏原本在一旁大氣不敢出,那四個丫鬟是她買來送給宮軒,目的是爲了得到宮軒的支持,得到掌家權。
她哪知宮軒有這等隱私,會被四個丫鬟爆出來!本來想着這一鬧,這管家權將與她徹底無緣,結果這個消息居然是顧氏曝出來的!
連氏立馬精神抖擻,不陰不陽道:“二嫂啊,你爲了這管家之權,可真是費盡心機!可你也未免太沒腦子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不知道嗎?咱們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伯出事了,咱們誰能落得好?你若真是貪戀這權力,直接跟我說,我讓與你就是了,何苦將大伯拉扯進來?這以後,咱們侯府哪還有什麼面子!”
顧氏被罵得羞愧難當,心中後悔不該聽宮梅的話,將此事告訴那四個丫鬟,結果鬧到現在無法收拾。
“二表嬸這消息從哪得來的?”陸心顏突然問道。
顧氏道:“十四那晚,我本想去佛堂問問大嫂,江府那邊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無意聽到你和大嫂說的話…”
顧氏此時後悔死了。
連氏送了四個丫鬟討好了宮軒,她去佛堂問江氏,就是打着討好宮田予與宮羽的主意,這樣雙方各有支持,都有勝算,哪知會聽到這麼勁爆的話!
陸心顏怔住,她倒是沒想過,最後這事居然是從她這裡泄露出去的。
剛剛在見到那四個丫鬟後,陸心顏已經猜是誰,將宮軒的秘密告訴她們四人的。
想出擇優挑選管家之人的是封氏,她率先埋下了隱患。
因爲宮軒是對封氏有絕對影響力的人,在顧氏與連氏兩人爭奪管家權的過程中,宮軒,將不可避免地被牽扯進來。
但封氏肯定不會說,江氏爲了宮田予和宮羽的前程和未來,亦斷不會將此事說出去。
連氏一直都不知情,否則便不會送人給宮軒,就算後來知道了,幾個丫鬟已經獲得了寵愛,連氏絕不會自亂陣腳。
那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與連氏爭奪掌家權的顧氏了。
但顧氏消息從何而來,陸心顏卻猜不到,如今一問,才知竟是自己不小心被人偷聽了。
這天要亡宮軒,誰也沒辦法!
封氏也想到了源頭隱患是自己,疲憊地揮揮手,“以後這侯府暫時由三侄媳管家,都下去吧!”
連氏陰差陽錯得到了管家權,強忍住面上的喜意,“侄媳日後定會盡力。”
顧氏又磕了幾個響頭,悔恨萬分,“對不起,伯孃,對不起。”
都是自己的愚蠢害了自己,能怪誰?此時顧氏已經顧不上管家權旁落,封氏不追究,不將她趕出府,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二侄媳,以後如無必要,就不要來這福壽院了。”封氏閉上眼,淡淡道。
雖是她自己埋下隱患,可終究將這一切揭穿的人,是顧氏,封氏怎可有一點隔閡都沒有?
眼不見心不煩,不相往來,是最好的辦法了。
“侄媳明白。”顧氏悲痛道:“侄媳不孝,請伯孃以後保重身體,祝伯孃長命百歲。”
顧氏這些話,說得倒是真心實意的,畢竟她想要掌家的目的,只是爲了找機會爲宮梅挑戶好人家,心中對封氏和宮軒並無絲毫不敬。
而這廣平侯府今日今日的地位,全靠封氏撐着,只要封氏還在,依靠廣平侯府討生活的二房,才能過得更滋潤。
封氏擺擺手,“珠珠出去一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那珠珠讓白芷在這陪着您。”
封氏點點頭沒有拒絕,躺回羅漢榻上,向裡翻個身,竟是不想再多說話了。
陸心顏小聲吩咐,“白芷,今晚就麻煩你陪着祖母,有什麼事立馬讓人通知我。”
“知道了,小姐。”
走出福壽院,天空不知何時蒙上了陰,一陣秋風吹來,帶着絲絲涼意。
這天,真的要轉涼了。
陸心顏攏攏衣裳,帶着青桐小荷往石榴院走去。
把自己關在房裡小半個時辰後,陸心顏拉開房門,喚來掠月,遞給她一張紙,“掠月,將這個交給田叔。”
掠月不敢多問,應了聲後離去了。
心裡卻不禁打着小鼓,小姐最近有什麼要吩咐田公子的,總是讓她去辦,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她面上一陣熱,不敢多想,匆匆而去。
門外的青桐聽到陸心顏的吩咐,好奇問:“小姐又想了什麼新鮮玩意嗎?”
陸心顏道:“爲華衣祭準備的,你也有份。”
青桐頓時垮下臉,“小姐,那個什麼華衣祭,能不能不要讓我上場?”
華衣祭的服裝展示環節,陸心顏選了四個模特:宮錦、青桐、梳雲、掠月。
她買梳雲掠月的真正目的,其實就是找兩個活的模特,方便她什麼時候想設計衣裳了,有人試有人穿。
如果還有些才情什麼的,便可彈彈琴跳跳舞,供她解悶。
“韓冰和裴子玉的圖,還想要嗎?”陸心顏斜她一眼。
“要要!”一聽兩人的名字,青桐兩眼放光,“只要小姐儘快給我畫好繡好,那個什麼展示的,我保證盡全力完成!”
“我明天畫。”陸心顏道。
後天是江淮的頭七,她必須陪着江氏回江府。
接下來的十幾天,要製作華衣祭的衣裳,還要去巡鋪,再不畫就抽不出時間了。
“謝謝小姐!”
——
八月二十,天空下起濛濛秋雨,整府全是白色的江家,在這細雨中,更顯愁雲慘淡。
盧氏爲了不落人話柄,將江淮的喪禮辦得很隆重,並且哭得眼睛腫成一條縫,讓前來弔唁的人暗自稱讚。
下葬的時候,江氏和史氏幾次哭暈過去,江仁海亦蒼老許多。
兒子死於非命,唯一知情的人自盡在獄中,讓他怒不可遏!連續幾日不眠不休地查案,卻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宮軒的事情已經傳揚開,不少人悄悄地看着宮田予宮羽宮柔指指點點,三人羞愧得無地自容。
陸心顏昨晚陪着守靈整晚,精神差到了極點,根本懶得理會旁人異樣的眼光,好不容易儀式結束,一上回府的馬車,便靠在青桐肩上睡着了。
直到馬車停到廣平侯府門前,青桐搖醒她,才迷迷糊糊地下了馬車。
“青桐,我要睡會,不是天大的事情,不要讓人來打擾我。”陸心顏打個哈欠。
正要關上門,呂嬤嬤突然出現,“小姐,二房的六少爺好像出事了,剛纔二夫人的丫鬟請了孫嬤嬤一起來,將白芷接走了。”
“六弟病了?”連氏所出的五少爺宮健,以及顧氏所出的六少爺宮傑,一個十三,一個十二,正是求學的時候,除了過節,與陸心顏見面的次數很少,這見面少了,自然沒什麼感情。
陸心顏打個哈欠,道:“讓白芷好好瞧瞧就是,我休息好了再去看他。”
“不是病了,聽說是被人傷了,擡回來的時候全身是血,今天又下了一天的雨,重傷加上淋了雨…”後面的話呂嬤嬤不敢往下說了。
陸心顏先是恍恍惚惚聽着,猛然間一個激靈,“六弟不是病了,是被人傷的?”
呂嬤嬤道:“當時情況緊急,我也沒敢多問,不過聽孫嬤嬤所言,八九不離十。”
陸心顏心頭一跳,睡意全無。
江氏暗害宮軒一事曝光沒幾天,江淮死了。
冰巧偷人有孕的事情沒過幾天,和姦夫阿貴齊齊被燒死。
顧氏泄露宮軒秘密沒過幾天,宮傑被人重傷,生死不知。
陸心顏暗自後悔:是她疏忽了,她沒想到幕後之人,僅僅只是消息走漏,就會想殺人泄憤!
可是這件事最先揭穿的人,是她和白芷,爲何她們倆沒事?
江氏一直想休她而不是殺了她的原因,便是要合理地霸佔她的嫁妝,倘若她無緣無故地死掉,她留下的鉅額嫁妝,必會引起孃家安康伯府與廣平侯府兩府之間的劇烈爭奪。
到時候,江氏有可能會得不償失,根本得不到一個銅板,所以她一直使用各種手段陷害,卻不起殺心。
如果殺死江淮,重傷宮傑的幕後兇手,沒有對她下手,是不是代表,那人也是覬覦她嫁妝的人之一,甚至是主謀?
不對,不可能是主謀,最多是同謀!陸心顏立刻推翻這一想法,因爲這人一定跟侯府脫不了干係,但是絕對沒有能力調動賀氏和苗氏,在二十天前的舞陽侯府的宴會上設局陷害她。
突然陸心顏似想到什麼,面色一白,白芷!
那人不會對她對手,但可能會對白芷動手!
“青桐,跟我去仕林院!”陸心顏厲喊一聲。
仁林院是宮健宮傑兩堂兄弟住的院子。
青桐不明所以,跟着陸心顏往外衝去。
仁林院裡,剛暈過去醒來的顧氏,正與宮梅摟在一起,哭得死去活來。
二老爺宮暮被哭得不勝其煩,想起重傷在牀的兒子,又不忍心責備。
陸心顏一踏進院子,顧氏像看到救星似的,連忙放開宮梅,撲到陸心顏腳邊,哭道:“珠珠,求你救救傑兒,救救傑兒!”
陸心顏連忙扶起她,“二表嬸快起來,白芷在裡面嗎?”
“在,進去一會了。”顧氏不明白她爲何會這樣問,還是如實答了。
陸心顏鬆口氣,白芷在裡面,說明她沒事!口中則安慰顧氏道:“二表嬸放心,白芷會盡心救的,您別哭壞了身子。”
顧氏抓着陸心顏的衣袖不放,神情悽切地哀求道:“珠珠,那你跟白芷姑娘說說,讓我進去陪着傑兒可好?要不珠珠你進去看看,再告訴我傑兒的情況也行。白芷姑娘進去後,一直沒有消息,我這心裡…”
白芷正在裡面給宮傑醫治,作爲患者家屬的顧氏其憂心程度,陸心顏能理解。
“二表嬸,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個時候,誰都不能進去!請相信白芷,她會讓六弟無事的!”
“珠珠啊,”宮暮皺着眉不認同道:“她一個小丫頭,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能行嗎?”
宮暮對此表示懷疑。
“二表叔,我相信您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在大夫沒來之前,不管白芷行不行,我們都必須相信她!”陸心顏道:“這個時候,齊心協力最重要。”
她堅定的神情,如一劑強心針,讓顧氏的心,略微放鬆了些。
宮暮少去封氏那,不清楚白芷的能力,顧氏卻是清楚的,所以纔會第一時間求了白芷過來。
陸心顏道:“二表嬸,我讓人準備熱水,您先去從頭到腳洗漱一番,四妹妹和二表叔也是。”
“都這種時候了,誰還有心情洗漱?”宮暮不耐煩道。
“今天大家都在外待了一天,身上沾滿細菌,等會白芷出來後,若你們貿貿然進去,六弟身子弱,容易感染加重病情。”陸心顏正色道:“若想等會去看六弟的話,就按我說的去做,否則誰也不許進去!”
宮暮氣得倒仰,他二房的事,憑什麼讓一個大房的晚輩來指手劃腳?!
“我聽珠珠的,我馬上去!”爲了兒子,顧氏什麼都可以做,更別說是爲了兒子着想的事情!
顧氏和宮梅先後離去,宮暮對着陸心顏一女性晚輩,心裡再惱也不好說什麼,一甩袖子,也離去了。
幾人走了沒多久,一身白衣的白芷從裡面出來,身上血跡點點。
她解下面上蒙着的白布,露出疲憊蒼白的臉。
“白芷,你沒事吧?”若不是剛從墓地回來,又怕打擾白芷醫治,陸心顏剛纔就想衝進去了。
如今見白芷確實無恙,心頭大石落下,“六弟怎麼樣?”
“暫時無大礙。他全身上下有二十多道傷口,每一道都不深,也不是要害處,很明顯是報復泄憤。”白芷揉揉眉心,“不過將人傷了丟在暗巷,又任雨水淋了那麼久,分明又是想置人於死地!若不是恰好有人經過發現,再過多一個時辰,定會血盡而亡。”
“什麼人這麼狠心?”青桐咋舌,“這六少爺到底與人結了什麼深愁大恨,讓人如此恨他?”
“六弟性子同宮家男人一樣,帶着兩分懦弱,斷不會得罪人至此。”陸心顏冷然道:“倒是二表嬸,最近得罪了人。”
青桐先是疑惑,接着汗毛一豎,瞪大眼,“小姐你指的是…侯爺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