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想起那個陰冷俊美的男人,心裡不是不怵的。
在地宮那日,龍天行毫不猶豫地說毀就毀。
冷酷無情、不按牌理出牌、肆意妄爲的行爲,在蘇紫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但同樣,這樣一個尊貴不凡的男人,卻爲了一個女人毀天滅地,蘇紫同樣牢牢記在心裡。
所以她第一個選擇了梳雲下蠱。
她知道這是個不好對付的男人,如果有可能,她不願親自與之碰上。
但現在,形勢由不得她選擇。
不管是爲了武昇,還是爲了她...
——
龍府裡,依然保持着前一天迎娶新娘子的喜慶。
不過對於府裡的下人們來說,昨天看是喜慶,今天看則是怨氣沖天。
滿府的紅,像要來索命的紅衣厲鬼,陰森憤怒,寒風陣陣,嚇得所有人肝膽俱裂。
昨晚下了一場冬雨,那些紅綢在雨水的浸泡下,有些脫了色。
紅色的雨水流得整個龍府到處都是,更增添了幾分恐怖陰寒的氣息。
下人們紛紛請示管事,問能不能將紅綢收起,將整個龍府用井水衝一衝。
不然看着好嚇人,像發生過什麼滅門慘案似的。
管事無奈攤手,“爺沒發話,誰敢動?嫌命長了嗎?”
他此刻心裡可比誰都痛啊,新娘子沒了,他往後所有的念想全都斷送了。
說不準哪天就被趕回老家,哪還有什麼心情管它嚇不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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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院裡。
各式各樣的酒罈子,七倒八歪地倒了滿院。
濃烈刺鼻的酒氣,將整個龍院籠罩,像被泡在酒罈子裡一樣。
龍天行還是穿着昨日的新郎倌服,也不知是那衣裳顏色的關係,他眼裡猩紅一片,真真像那來索命的厲鬼。
下巴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胡茬,眼底灰青,整個人坐在地上,上半身靠在榻上,腳邊擺滿了酒。
雙腿大開,一手橫在榻上,一手拿着酒罈子,咕嚕咕嚕往嘴裡灌。
酒從嘴角順着脖子往下流,打溼了衣裳,那深紅色看着越發驚心。
“啪!”
空了的酒罈子被人毫不猶豫地遺棄,濺飛的碎片貼着冷格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陣輕微的刺痛。
冷格不只不敢動,連大氣也不敢出,更別說勸了。
這樣的龍天行,他從未見過。
什麼買酒、宿醉、衣衫不整、滿身暴戾,這是冷格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畫面。
不管人前人後,龍天行從來都是尊貴的、優雅的。
甚至於在他殺人的時候,他都是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
似乎從來沒有東西能入他的眼,更別說讓他在意。
所以現在,做爲龍天行最貼身的護衛沒有之一,面對此情此景,冷格束手無策。
除了盡責的保護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想不到任何的辦法。
按理說,昨天陸心顏已經明確說明,梳雲不是自己要走的,而是被人逼迫、不得不走的。
龍天行此時應該像前幾次梳雲有難一樣,全城尋找,而不是在府裡買醉纔是。
但冷格,卻多多少少有些明白龍天行此時的心情。
以前梳雲遇到危險,那都是非常突然,並不是梳雲能預料和控制的。
甚至陸心顏一有事情,梳雲就主動上門來求人,不惜一切手段。
可現在梳雲受到逼迫,不是找龍天行求救與他商量,而是選擇一人默默離開。
這讓龍天行心裡產生極大的不受信任感,甚至會懷疑梳雲心裡是不是如她所說的、所表現的那樣,真的有他的存在?
冷格想着想着,不由想起了青桐,那個缺根筋的。
心情立馬變得更加低落起來。
主子沒媳婦了,他冷格能有媳婦嗎?
至少在沒找到梳雲姑娘前,他是決不可能有的!甚至連去找青桐只怕都不可能了。
冷格爲自己感到悲傷,好不容易有個看得上眼的,結果因爲主子,竟然不得不就此中斷。
希望那丫頭一直缺根筋,直到找到梳雲姑娘前,還是缺根筋。
這樣說不定,他還有點機會...
“爺像不像這個空了的酒罈子,沒用了就棄之?”
嘶啞的、略帶脆弱的聲音,打斷了冷格的自怨自憐,同時讓他心裡狠狠一酸。
向來唯我獨尊的龍天行,什麼時候會對自己產生過懷疑?什麼時候有過這麼脆弱的一面?
“龍爺...”冷格只覺喉嚨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吶吶喊了一聲當作迴應。
“想要擺脫爺?沒那麼容易!爺非要找到她,問個清楚明白不可!”
“不過那個女人向來狡猾得很,在爺面前,從來沒一句真話,萬一爺又被騙了怎麼辦?”
龍天行低低笑起來,那笑冷漠而陰森,“聽說江湖上有種巫術,能將人制成人偶。成了人偶的人,你讓它向東就向東,你讓它向西就向西,絕不會跟你反着來。爺覺得,這次找到那個女人,若殺了她爺心裡捨不得,不如干脆將她製成人偶。這樣就能一輩子陪在爺身邊,不會跑也不會跟爺作對!冷格,你說爺這個主意好不好?”
冷格聽得渾身汗毛直豎,心裡的同情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
龍爺是什麼?需要他同情?簡直是不自量力!
冷格打個冷顫,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屏着呼吸站在那。
“怎麼,覺得爺的主意不好?可爺怎麼覺得不錯呢?”
“面對一個老是騙你的、而你又捨不得殺的女人,爺覺得這個法子,實在是太完美了!”
“冷格,馬上傳令下去,派人去江湖上,找那會用巫術制人偶的人!不惜一切代價也必須找到!”
冷格硬着頭皮,“是,龍爺!”
這時外面響起管事的聲音,聽着有些小激動,“爺,有人找您,說是關於梳雲姑娘的事情。”
管事能不激動嗎?要是梳雲找回來,那他的盼頭又有了!他暗戳戳地想。
“帶進來!”
話音剛落,冷格只覺眼前一道紅影掠過,坐在榻前的人影,迅速消失不見。
爺,您先得將自己拾掇拾掇!那副樣子能見人嗎?會損了您一世英明!
冷格在心裡喊出這幾句話後,咬牙跟着掠出去了。
蘇紫帶着苗仇正在龍府正廳裡等着。
下人奉上茶水後,蘇紫端着茶盞正要喝,忽聽一聲巨響,驚得她手中的茶差點打翻。
緊接着,她脖子一緊,一身耀眼的泛着金光的紅衣躍入她的眼簾。
“她在哪?”男人猩紅着眼,像剛從地獄歸來,渾身可怕的氣息,讓蘇紫渾身發抖。
“龍...爺,您先...鬆手...”脖子上的手如鐵,掐得她說話都說不清楚。
站在她身後的苗仇,心中大驚,只是她本就生得黑,面上看不出來。
苗仇不只養蠱,本身也是有習武的,眼前的男人,不只功夫讓她覺得可怕。
更重要的是這個男人的氣場,厚重的戾氣如惡鬼之王,連她這種常年在陰寒之地與蠱打交道的人,都恨不得避而遠之。
苗仇心裡突然生出後怕,有些後悔爲了銀子留在京城,惹上不該惹的人。
蘇紫的話不但沒讓龍天行鬆手,反而手下力道更大,“說!否則爺立馬掐死你!”
喉嚨被大力擠壓,一點多餘的空氣也無法通過,蘇紫憋得滿面通紅,雙眼直翻。
她想說啊,可是不鬆手,她怎麼說?
苗仇眼見形勢不對,粗嘎的聲音道:“不鬆手她怎麼說?”
龍天行用力一甩,蘇紫整個人向後飛去,苗仇眼疾手快地將她抓住,才避免蘇紫整個人撞到椅上的噩運。
“咳咳”,蘇紫大力咳了好幾聲,才終於緩過氣來。
然而被掐得有些重的喉嚨,終究還是受了影響,清脆的聲音中多了幾分粗啞。
這讓蘇紫又怕又恨。
“龍...龍爺,我...我知道梳雲...在哪。”
龍天行沒有接話,冷眼瞧着她,那眸光能將人結成冰。
蘇紫知道自己此時不該怯場,可誰在這樣的氣場下能不膽怯?
她硬着頭皮說出自己的心理話,“只要龍爺支持三皇子,我保證,將梳雲完完整整地還給龍爺。”
“你敢跟爺談條件?!”
陰冷的聲音如實質般掐住蘇紫的喉嚨,讓蘇紫不只差點發不出聲,更覺得喉嚨越發疼痛。
越是如此,蘇紫心裡越是肯定自己的想法。
梳雲對於眼前的男人來說,絕對不一般!那就說明,她極有可能拉攏眼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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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心中生出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
“龍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今鎮國公府與瑞王沆瀣一氣,三皇子孤立無援,若是得不到龍爺的支持,三皇子將一無所有。一無所有的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誰也說不清楚!”
龍天行的眸子,如鷹隼一般,死死地鎖在蘇紫身上。
如果眼光能化成刀劍,蘇紫覺得自己此時已成了百孔千瘡的箭靶子。
她後背冷汗淋漓,很快打溼了厚重的衣裳,然而脊背卻下意識地挺直。
“我身邊這位,便是江湖上有名的蠱王苗仇苗大家!前些日子,我讓她在梳雲姑娘身上下了蠱,想用梳雲姑娘來對付鎮國公府世子夫人。”
蘇紫道:“可沒想到,梳雲姑娘不願傷害鎮國公府世子夫人,選擇在大婚之日離開,對此我深表遺憾!若龍爺願意幫助三皇子,只要找到梳雲姑娘,我立馬讓苗大家解了她身上的蠱!”
一定程度上來說,蘇紫很懂男人心裡。
她給梳雲下蠱的真正目的,一是對付陸心顏,二是拉攏龍天行。
可當着龍天行的面,她只說對付陸心顏,輕易將龍天行的恨意,轉移到陸心顏身上。
畢竟沒有哪個男人,在知道自己的女人,爲了他人而選擇離開自己,不會對那人心生不滿,甚至憤怒。
不管那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蘇紫並不知道龍天行對陸心顏的不滿。
綜合過往種種,龍天行一直認爲,在梳雲心中,陸心顏比他龍天行還重要,甚至比梳雲自己還重要。
所以陰差陽錯的,本來禍水東引的蘇紫,恰好抓住了龍天行最大的心理弱點。
因此暫時得到了蘇紫想要的結果。
“要是敢騙爺,爺要你九族一起陪葬!”
陰冷殘酷的聲音,讓蘇紫渾身雞皮顫抖。
她一度有些懷疑,自己招惹龍天行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可到了這一步,開弓已無回頭箭。
她只能硬着頭皮,走一步,算一步。
——
今日是武昇宣佈三皇子正側妃人選的日子。
早朝時關於國家大事的討論結束後,大臣們翹首以盼。
特別是有希望的秦大學士,嚴尚書,以及姚大學士三人。
不過這三人是翹首以盼、還是如坐鍼氈,就沒人知道了。
因爲朝廷局勢,在這幾天悄悄發生了變化。
鎮國公府的天平傾向了武瑞,也就是說,皇位,似乎離武瑞越來越近,而離武昇越來越遠了。
所以這個時候,與武昇結親,對於很多人來說,並不是好事。
“經過昨晚與皇祖母商議,關於本皇子正妃以及側妃的人選...”
衆人欺盼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結果衆人只聽武昇道:“由於父皇臥病在牀,母妃去世不久,經得皇祖母同意,選妃之事暫時推後。什麼時候開始選,會另行通知。至於現在候選名單上的各家閨秀,可自行婚配。”
“譁”,衆大臣沒想到,這事拖了這麼久,最後居然會得出這樣一個結果!
暫時推後?自行婚配?
瞧這意思,是打算無限期往後推了?
三皇子一派的人,顯然也懵了,這個節骨眼上,武昇更應該用親事來鞏固他的勢力纔是。
“三皇子,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如今皇室血脈凋零,延綿子嗣的希望,全寄於您一身,您該早些大婚,爲皇室開枝散葉!”
“林大人說得沒錯,三皇子請三思!”
“三皇子三思啊!爲了武氏皇族百年基業,請您儘快立妃!”
武昇沉着臉道:“本皇子立不立妃,是本皇子的私事,請各位大人無需多加干預!”
任誰被人催着成親生子,心頭都會有些不快,更何況是凌駕於普通人之上的皇族。
武瑞聞言略略皺了皺眉頭,卻是沒有說話。
他向來無心皇位,可林如月一事,讓他意識到,武昇已不是以前的武昇。
若他還像以前一樣,偏居北州,只怕武昇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曾經,他爲了避免手足相殘,錯失所愛,放棄所愛。
現在,他避無可避,只有迎頭而上。
“三皇子願成親就成親,不願成親就不成親,哪來那麼多廢話?”
一道陰冷且極不耐煩的聲音,打斷衆大臣苦口婆心的相勸。
所有人這纔想起,新婚日新娘子不見了的龍天行,今天破天荒地來早朝了。
只是整個早朝下來,他站在角落裡一言不發,差點讓人忘記他的存在。
現在他一開口,滿身戾氣如寒風般掃過衆人,沒人敢出聲了。
試想一下,人家新娘子如今不知所蹤,只怕凶多吉少。你卻當着人家的面,勸另一人快點成親生子。
這不是往人家心口上灑鹽嗎?
就算撇開龍天行的爲人,這種行爲,也是極不道德的。
更何況誰敢觸他龍天行黴頭?嫌命長了嗎?
之前聲音最響亮的幾個大臣,此時恨不得縮成鵪鶉。
龍天行身邊的大臣紛紛往外擠,就怕一個不小心惹了他,引來他瘋狂的報復。
平時已經沒人敢惹他了,現在,更是巴不得跟他沒有半點交集,生怕被惦記上了,會拿他們出氣。
龍天行緩緩走至英武殿中央。
只說了一句,便揚身而去。
他就這樣提前離開英武殿,連禮都沒行。
可沒人敢攔,也沒人敢指責他的不是。
“以後,我龍天行,支持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