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龍淵,並沒有穿他慣常的黑衣,而是一身粗布葛衣。手裡,是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對陳思雨這位家族裡真正的實權派,也並沒有什麼恭敬之色。但那神色,卻跟從前不大一樣。以前是冷峻,現在卻換作了木訥。
嚴真真心情激動,可龍淵的臉上,卻並未因看到她而神色微變。哪怕是把小籠包放於桌上,嚴真真傾身欲接,也仍是那種冷淡。
“好了,阿呆,你先下去罷。”陳思雨隨意地揮了揮手。
“先別打發了,我還有話要問他呢”嚴真真急忙道,一手已經去接蒸籠,卻被高熱的溫度燙得“哎喲”叫了一聲,“好燙”
再也託不住,蒸籠的蓋子因斜着而脫落,熱氣更盛。龍淵急忙伸手,再度把蒸籠接過,卻似乎並不怕燙,從從容容地置放於桌上。
“王妃可燙着了?去拿燙傷藥來”陳思雨急忙走近,握住嚴真真的手看。手指處,果然已經燙出了一排小小的泡。
嚴真真卻沒顧及,只看向龍淵。卻見他神色不動,微施一禮,便毫不留戀地揚長而去。
“那廚子……我還有話要問他,別讓他離開。”嚴真真急了,忙揚聲叫道。
陳思雨溫言安慰道:“莫急,他只是去廚下收拾東西,我還交代了他做一兩道小菜上來的。”
“哦。”嚴真真這才放心,卻因爲龍淵被他差來使去,而心生不滿。龍淵是什麼人?頂尖兒的殺手最重要的身份,是她嚴真真一心期許的人,洗手做羹湯的對象只能是自己,怎麼會是別人
“便是這小籠包再好吃,也不必這等心急罷”陳思雨看着她蔥白如玉的手指上,那一串泛紅的細泡,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我只是想吃完了回去睡覺嘛”嚴真真拿起手指,鼓着腮幫子吹氣。
陳思雨看得好笑,想也不想便握緊了她的手:“我來替你吹罷。”
嚴真真頓時有些呆了,他溫潤如玉的臉上,表情溫和。嘴巴因爲吹氣,鼓成一個小小的圓,卻讓他的側臉,顯得輪廓分明,淡化了他柔和的五官。
“還疼麼?”他溫和地問,聲音裡竟有着不容錯失的心疼。
“疼”嚴真真委屈地眨了眨眼,已經淚盈於睫。陳思雨回頭喝道:“燙傷藥怎的還沒有取來?彩霞”
“來了……”彩霞這才從門簾邊接過了一旁小廝取來的藥盒,“公子,由奴婢來替王妃上藥罷。”
“好。”陳思雨這才發現自己與嚴真真之間的距離,委實太近。尤其是自己的雙手,捧着嚴真真的手,這姿勢,怎麼看都有些曖昧。
只是看到嚴真真眼裡盈盈欲出的淚,心裡卻疼得越發的尖銳。
其實,嚴真真委屈的,並非是自己被燙着。而是被燙着了,龍淵卻仍能無動於衷,轉身離開的背影,連微顫都沒有。明明她應該被龍淵捧在手心兒裡的
想當初,她的手指只被線頭肋了一道,龍淵便失去了往常的從容,急忙探身查看。可現在……嚴真真委屈得淚花點點,手指頭上的那點痛,反倒並不覺得。
彩霞走上來,打開了藥膏的蓋子,態度比任何時候都恭敬:“王妃,請讓奴婢上藥。”
“哦。”嚴真真只覺得胸口堵着塊大石頭,目光仍是看着簾子的方向。
那裡,早沒有龍淵的身影。
“嘶”驀然的疼痛,讓嚴真真叫了出來。彩霞急忙跪下:“王妃恕罪”手指,卻又在嚴真真的傷處,狠狠地捏了一下。
嚴真真痛得五官都幾乎變形,這丫頭是故意的她正要指責,陳思雨早就搶上來,劈手奪過藥膏:“弄疼了麼?”
“是。”嚴真真的眼淚,急急地落下來。一半是疼的,一半卻是因爲半夜守候,換來龍淵絕不回顧的身影。況且,她也完全無意維護彩霞,人家都欺負到她頭上,沒有必要左臉手了一巴掌,再把自己的右臉貼上去。
“混帳東西,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給我滾出去”陳思雨看到有兩個水泡已經被擠破,頓時惱怒地喝斥。
彩霞有點慌了,梨花帶雨般嬌怯怯地央求:“公子,奴婢不是有意的。”
“笨手笨腳,還不下去自個兒去管家那裡領二十鞭子,這幾日不必上來服侍了。”陳思雨卻毫無憐香惜玉之意,冷淡地吩咐。
“公子”彩霞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蒼白着臉看向陳思雨。可惜後者根本懶得再看她,終於黯然地去了。只是看向嚴真真的目光,更加怨毒。
嚴真真很無辜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她不過是不小心地撞破了他們之間的奸-情,有必要這時候落井下石麼?
不過,真是疼
儘管陳思雨的動作堪稱溫柔,可嚴真真還是疼得擠眉弄眼。
“都怪那丫頭手腳笨重,這兩個的泡若是不破,倒不會這樣的疼痛。”陳思雨柔聲安慰,“別怕,這藥膏是大內出來的,效果極好,日後也不會留下疤痕。”
“現在不大疼了,我要吃小籠包,冷了便不好吃。”嚴真真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包成了一隻糉子,終於發現人不會十全十美。至少,對於男人來說,包紮這種活兒,是絕對有些難度的。
陳思雨見她這時候還記掛着小籠包,忍不住又好笑又好氣:“你呀,還能記得吃食,看來果然不是太疼了。”
枉他把心臟也疼得皺成了一團,人家心裡根本就沒領情,只記得她的小籠包原來受衆人吹捧的自己,在她的眼裡,竟然還不如一籠小小的包子?
“正是因爲疼,纔要狠狠地填些東西下去”嚴真真瞪了他一眼,“怎麼燙着了右手?我帶回院子裡吃罷”
陳思雨有點不捨得她走,卻似乎沒有理由再把她留下,只得囑咐兩個人跟着,碧柳在一邊早急白了臉,只因爲她是下人,進不得花廳,只在外面央求看門的小廝。
“傻丫頭,只是被燙着了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嚴真真笑着安慰了一眼碧柳,誰知人家眼淚汪汪的樣子,倒生像被燙傷的是她。
“王妃……怎麼總這樣多災多難回了京裡,可得去各大寺廟好好地拜拜,去去這晦氣兒。”碧柳看到那根被包得比往常至少粗大了三倍的手指,悲從中來,抽抽噎噎,看向陳思雨的目光,更是含着怨怒。
“嗨,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不就是燙了個泡麼?走打水來,我洗個澡,鬆乏鬆乏地便睡去了。”嚴真真匆匆忙忙便想把碧柳打發走。
也不知道她朝龍淵使過去的那個眼色,某人看懂了沒有。
“王妃受了傷,可不能下水。”碧柳忙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要是發了炎,那可就是**煩,往後指不定會留下疤呢”
“誰會朝我的手指頭上看啊……”嚴真真無語,不過也打消了洗澡的念頭。萬一龍淵來的時候,自己正在澡盆子裡,總不能這樣見人罷?若是不見,錯過了這回,又不知下回找些什麼藉口來見他了。
所以,她也沒有再和碧柳爭些什麼,要了個呵欠:“行了,我這會兒困得緊,你也趕緊去睡罷。”
碧柳看她呵欠連天,雖然還有一肚子的八卦想要八一八,這會兒也只能狠狠地嚥下。
“王妃若是疼了,只管叫奴婢起來。”臨闔上房門,還要像交代小孩子似的,又交代了一句。
“知道,我不會跟你客氣的。”嚴真真當仁不讓地點頭,倏然地鑽進了被子,眼看着碧柳沒了聲息,這才一跳而起,連睡鞋也來不及套,奔到窗口便把窗戶給打開了。
“呃……”看着眼前卓然而立的黑影,嚴真真因爲猝不及防,差點失聲驚呼。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這才知道驚喜。
眼前穿着一身葛布短衣的,可不就是龍淵麼?心裡滿滿裝着的,全是喜悅。那些擔憂焦急,一下子不翼而飛。
“龍淵”她喜孜孜地叫,把窗戶開得更大了些,“快進來吧,外邊兒風還是有些大。你倒是身強力壯,可我禁受不得。今兒開着窗戶等了你一日,鼻子都有點塞了。”
“你……等我?”龍淵似乎有些不解,“還有,你叫我什麼?”
“龍淵啊”嚴真真眨巴着眼睛,心裡的預感再次變得強烈,“你不會真的……失去記憶了吧?你忘記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忘記了我?”
“你是誰?”龍淵問得很直率。
嚴真真瞪了他半晌,二話不說地拽住了他的手:“都說了進來說話,你還傻愣愣地站着做什麼?你倒沒事兒,我怕是要眼淚鼻涕一起流。”
龍淵這才點頭,順手她的手勁,撐住窗臺躍了進來。嚴真真看得有些傻眼,以前龍淵進來的時候,姿勢可優美得很。而如今,分明像是個沒學過武功的人,手腳全用上了。
他……真是龍淵嗎?嚴真真很想撞牆,老天爺不會跟她開了又一個玩笑吧?可是雙胞胎已經稀有,她不信還能冒出個三胞胎出來
最關鍵的是,這位被稱作阿呆的,與龍淵失蹤的時間相當吻合。所以,嚴真真看着他迷茫的神色,把自己的胡思亂想,趕出了腦海。
他不可能不是龍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