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猛喘了幾大口氣才又說道：“不能死……還不能死……我要說……我要說完……”
他像是打了興奮劑一樣直瞪着前方，在身體劇烈的抽縮中，聲音大了許多。
“我們一共有七個人……除了我一家三口，還有小區裡的四個孩子……去沃樂馬只是想吃點東西……卻遭遇了三個罪犯的埋伏，在我和我老婆上去搏鬥的時候……其他孩子都逃跑了……我女兒非要跟着我們上去拼命……結果……就是這樣了……”
“之後……我們被關押在二層餐飲區，三個罪犯嚐到了甜頭，決定繼續埋伏……他們還要抓更多的人……說是要創造新秩序……艹你媽的秩序……”
他好像迴光返照，又好像被惡魔附身，每說一句話都會噴出血沫。
“我是……部隊合作企業的工程師，知道基礎爆破技術……他們答應我，我幫他們炸開這個庫房，今後幫他們做事，就放過我老婆和女兒……”
“不可能，我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接受了……製作炸彈的時候，我留了一手，藏了一個小型手雷，還有這部手機……幫他們炸開牆後，趁他們打開槍櫃的時候，突然襲擊……”
“可我太着急了……引線做的太長……他們反應過來避開了……”
“然後他們……捅了我不知道多少刀……以爲我死了……”
“但我沒有……至少現在沒有……”
“如果死神存在的話……他一定在等我說完這些……”
“那三個雜種……計劃在6月13日下午走……”
男人死咬着牙，牙齦似乎都滋出血來，他眼淚化成血水，像魔鬼一樣咒罵着，又像乞丐一樣哀求着。
“救救她們……救救我的老婆孩子……”
“有機會的……只要晚上潛入……有機會的……”
“你……你們……求求你們了……”他滿臉模糊地看着鏡頭，“你們也是來尋找武器的……一定是精明又勇敢的好人……我只能求你們了……我的老婆叫許靜辰，女兒叫周渡岑，就算……你們沒能救出她們……將來碰到了……也求你們網開一面……她們都是好人……也許會……遭遇很多事情……也許會……變得不成人樣……但她們……一定是好人……好人……”
男人的血淚，像岩漿一樣淌下雙頰，最終凝固在嘴邊。
他神色也徹底僵住，一動不動，依然是瞪着眼，張着嘴。
死寂之中，三人再也抑制不住憤然的淚水。
“艹他媽的……這幫畜生……畜生！”呂晉四處找着什麼東西發泄，最終只好狠狠砸了車頭一拳，“罪犯……就他媽該直接槍斃啊！你媽的，留着幹什麼！”
“到底是誰……是誰啊……”谷語早就哭得不成樣子，“爲什麼要放他們出來……到底是什麼人……會惡毒到這種程度……”
“他媽的……能不能別提這個。”呂晉恨得連踹兩腳，“本來……我們這些人，只要重新團結在一起，不管是怪物還是什麼，都沒問題的……就是那個人……把事情搞成這樣……艹艹艹艹！”
艾東也在流淚，也在憤慨，但他始終一言不發地盯着屏幕。
這不是那具屍體最後的姿勢。
他還有話要說的。
“呼……”男人再次像詐屍一樣，猛地吸了口氣。
他空洞地仰着頭，好像已經失去了視力，也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但最後的意志卻仍然彌留在此。
“我……怎麼……還沒死……”
“都說完了……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對了！”男人突然一怔，“消失……消失……我好像知道……爲什麼消失的……提前……把全家人的手機都鎖起來了……”
“我爲什麼知道……那件事……”
“大院……對了……大院……”
“我們公司……同時負責與部隊的採購部門銜接……主要是常規通訊設備的供貨……核心設備當然輪不上我們……但普通大院的民用通訊我們可以參與……”
“我不知道爲什麼……老闆用明顯虧損很多的報價……爲薊京的所有大院……提供了最新的大功率通訊基站……老闆說……這是愛國……我可去他媽的吧……他全家都他媽加納大人。”
“那些批次的設備，是我查驗的……除了規格和功率過高……倒也沒什麼問題……但我還是提出了健康隱患，當然都被老闆壓下去了……他說現在所有重要單位都換上這些設備了，沒有任何問題。
“之後的部隊技術查驗也順利通過了……”
“但同時……我注意到……老闆停用智能手機了……偶爾有一次碰見了他的愛人，用的也是老式手機……”
“我沒敢問……但我覺得有問題……”
“於是我逼着我的家人也這樣了，我不知道原因……但那種混蛋做什麼，跟着做就是了，他們總能先知道一些秘不可宣的事情……”
“6月11日，消失發生了，我們和我的家人沒事……”
“猜測不錯的話……這次消失，源於某種網絡信號，智能手機則是終端放大器，部隊和機關早已部署了超級放大器……”
“還有很多信息，都在我的包裡……在沃樂馬二層……那些雜種手裡……”
“啊……”說到此，男人長舒了一口氣，“我好像……看到天堂了……還是……地獄啊……”
這口氣，很長很長，很久很久。
越來越輕，越來越慢。
他垂下了頭，眼皮也跟着耷拉下來。
靜止。
這也正是他最後的樣子。
10秒鐘後，視頻滿5分鐘，自動結束錄製。
“再看一遍……”呂晉顫顫伸手，“最後的部分……再看一遍……”
艾東沒有多說什麼，擦了把眼睛，咬着牙啓動車子。
樹木在兩側翻滾着後退，前方的道路已瞭然。
沒什麼神仙鬼怪。
更沒什麼異界與玄幻。
從頭到尾，有的，都只有人類這種東西。
是人。
消失的根源，怪物的誕生。
都是人。
是一羣切實存在的人。
那些罪犯的罪行足夠千刀萬剮。
但他們的罪行，與這羣人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這羣人的目的猶未可知，但結局已是鮮血淋淋。
他們甚至凍結了正義之師，融化了秩序之盾。
沒關係，還有我，還有我們。
還有上百萬痛恨智能設備的老頑固。
還有數百萬在悲恐中成長的孩子。
我們將組成正義之師。
我們將凝結秩序之盾。
我們會喚醒沉睡的故人。
然後找到你們，審判你們。
殺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