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承周晚上回家的時候,特別注意了一下,並沒有看到張思昌。
然而,快十點時,他從二樓往外觀察,卻看到了一道黑影。
路承周第二天,又接到了張保頭的消息,昨晚大興日雜店的老闆,又到二十四號路15號附近轉悠了好久。
而路承周再去大興日雜店,依然沒有得到張思昌的迴應。
當天晚上,路承周特意早早的回到了家,還把二樓的燈也打開。
九點多的時候,張思昌依然坐着人力車到了二十四號路15號附近。
張思昌這幾天,每天都會在路承周家附近待兩個小時。
一般是,路承周拉燈睡覺後,他纔會離開。
跟昨天晚上一樣,張思昌到的時候,路承周已經在家了。
張思昌找了個漆黑的角落,默默的注視着路承周的住處。
對路承周的生活,張思昌其實是很羨慕的。
拿着日本特務機關的補貼,領着英國警務處的薪水,也不用幹什麼事情,這日子過得有滋味。
張思昌不知道,野崎要監視路承周幹什麼。
每個月,可以領這麼多酬勞,還用擔心會有其他心思麼?
張思昌正在胡思亂想時,突然從遠處走來兩個人。
張思昌一看到他們,心裡頓時有種不妙的感覺。
英租界的治安雖然較好,但晚上就要差一些。
“朋友,能不能借點錢花花?”當先一人,快靠近張思昌時,突然說。
“我哪有錢借?”張思昌更是警惕,他心想,這可是路承周的住處,難道還有宵小之輩敢亂來麼?
對方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看着張思昌,黑暗中,張思昌也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
“砰!”張思昌突然覺得腦後傳來一股大力,兩眼狂冒金星,他的目光最後瞥了路承周的住處一眼,就再也沒有意識了。
等張思昌再醒來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天上飄着細雨,將他淋醒的。
要不然,不知道還要什麼時候纔會醒來呢。
張思昌感覺腦後疼痛得很,手往腦後一摸,滿是粘稠的血液,放到鼻孔下一聞,很大的腥味。
至於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被人脫了。
張思昌努力想爬起來,但試了幾次,根本站不穩。
沒辦法,他只能用爬,一步一步的爬向二十四號路15號,路承周的住處。
“砰砰砰!”
張思昌用盡全身的力氣,敲打着路承周家的房。
此時,他再也顧不上監視路承周了,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活命。
想要活命,只能找路承周,如果他在冰冷的街面上待一個晚上,能不能活到明天,還是個未知數。
雨越下越大,張思昌感覺自己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流失,他敲門的力氣,也越來越小了。
也不知道敲門了多久,就在他快絕望的時候,門突然打開了。
路承周拿着一個手電,四處照了照,最終才發現地上躺着的張思昌。
剛開始,路承周還嚇了一跳,等他看清是張思昌後,馬上將他扶進了屋裡。
“這是怎麼啦?”路承周馬上拿來一條毛巾,給張思昌擦了擦臉,又給他倒了杯水,“詫異”的問。
“路警官,別說了,剛纔被人打了蒙棍。”張思昌喝了杯水後,苦笑着說。
“誰這麼大膽?先別說了,我請人來給你治傷。”路承周看着張思昌腦後的血水,給附近一家診所大夫打了個電話。
“多謝。”張思昌感激的說。
幸好路承周家有電話,可以讓醫生上門,否則的話,去趟醫院,又得折騰。
“先臨時包紮一下傷口,明天還是去維多利亞醫院全面檢查一下。”路承周說。
“我自己的身體知道,沒什麼大礙,就是捱了一記蒙棍,休息幾天就好了。”張思昌靠在路承周家的椅子上,輕聲說。
相比剛纔冰冷的街道,他感覺從地獄,一下子到了天堂。
沒過多久,醫生上門了,給張思昌檢查了傷口,並沒有大礙。
顯然,下手的人,還是有分寸的,否則,再重幾分,把頭蓋骨打碎,神仙也不活了。
“晚上你就在我家將就一晚吧。”路承周將醫生送走後,對張思昌說。
“打擾了。”張思昌感激的說。
他現在覺得很是內疚,自己明明是來監視路承周了。
可是,路承周卻救了他一命。
“這有什麼打擾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被襲擊?”路承周隨口問。
“我出來送貨,想省點錢,走路回去。沒想到,被人盯上了。”張思昌眼珠一轉,馬上想了一個理由。
“放心,在我的地盤,絕對不會容忍這種事發生。你丟了些什麼東西,被什麼人打劫的,跟我詳細說說,我明天讓人去查,一定要給你一個交代。”路承周信誓旦旦的說。
“身上的東西都丟了。”張思昌苦笑着說。
“丟了多少錢呢?”路承周問。
“不多,幸好貨款沒結,否則損失就大了。”張思昌搖了遙頭,嘆息着說。
“那也不行,必須將這些人繩之以法。”路承周堅定的說。
“路警官,還是算了吧,我們是什麼身份?這種事傳揚出去也不好。”張思昌說。
“可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吃一個這麼大的啞巴虧啊。”路承週一臉不忍的說。
張思昌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像是用紗布盤了頭似的,很是滑稽可笑。
“爲了做好事,吃點虧算什麼?”張思昌笑了笑。
這種事,既沒人證,也沒物證,他連對方的相貌都沒看清,從何查起?
如果事情鬧大了,反而會讓人關注他。
對一名特務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平凡、普通,不引人注目。
一旦張思昌成爲別人注意的焦點,還怎麼替路承周傳遞情報?還怎麼與野崎聯繫?
“好吧,我會暗中注意的。如果發現兇手,會替你好好教訓他們一頓。”路承周安慰着說。
“多謝了。”張思昌感激的說。
張思昌受了傷,第二天還是路承周叫了輛人力車送他回去的。
“今天你就不要開門營業了,等會我向川崎老師彙報一聲。”路承周扶着張思昌進去後,叮囑着說。
張思昌等路承周走後,用日雜店的電話,給野崎公館撥了個電話。
快中午的時候,化了裝的野崎,又到了大興日雜店。
“你怎麼會這樣?”野崎接到張思昌的電話,還相信他所言。
見到張思昌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言難盡。”張思昌苦笑着說。
他此次受傷,完全是爲了執行野崎的任務。
“詳細說說過程。”野崎看着張思昌頭上的紗布圈,沉吟着說。
“也怪我大意,昨天晚上,遇到幾個地痞流氓,見我孤身一人,想圖謀不軌。我當時已經提高警惕,沒想到身後還有一人打蒙棍。要不是路承周出手相救,我怕要死在街上了。”張思昌心有餘悸的說。
“英租界的治安,沒差到這個地步吧?”野崎疑惑的說。
相比其他租界,英租界各方面都比較好。
比如說,衛生方面,英租界對傾倒髒土和清掃街道,定有規章制度。
每戶均有一個木製垃圾箱,各戶垃圾先倒入自家箱中,不準倒在街上。
租界內僱有清道夫,每日清掃街道,住戶每日則按規定時間將自家垃圾箱中髒物倒入公共土車內,清道夫將公共土車運至河沿,倒入河中。
至於糞便處理,也是很有講究的。
20年代初,英租界工部局決定採取強制措施,規定每戶居民必需建立一種經過試驗、性能良好的化糞池,並將污水管道與租界內的下水道連接起來。
待全部工程完成後,又決定在租界內停止使用糞車,戶主與地段業主必需按新章程規定,修建與化糞池配套的新式衛生的廁所設備,糞車遂在英租界首先絕跡。
衛生尚且如此,治安就更不用說了。
一條街配十二名巡捕,無論白天黑夜,都會定時巡邏。
況且,事發地點,又在路承周的住處隔壁,旁邊還是怡和洋行買辦孫祝齡的住處,這些宵小之輩,已經膽大妄爲到如此地步了麼?
野崎是搞情報的,他下意識的,將張思昌的遇襲,與他的任務聯繫起來。
張思昌的任務是監視路承周,會不會被路承周發現了呢?
“英租界白天的治安還可以,但晚上就未必了。”張思昌說。
“你監視路承周,沒有被他發現吧?”野崎突然問。
“不可能!我每個晚上只在那裡等兩個小時,每次路承周都在家,他熄燈後,我就回來。他怎麼可能發現我呢?”張思昌篤定的說。
見野崎沉默不語,張思昌又說道:“要不是路承周出手相救,昨天晚上未必能挺得過來。可以說,他救了我一命。”
“希望如此吧,這幾天你好好休息,監視路承周的任務就到此結束吧。”野崎安慰着說。
“多謝野崎先生。”張思昌感激的說。
野崎是坐人力車離開的,他特意去了趟二十四號路15號附近,下車看了張思昌遇襲的地方。
最後,野崎望着路承周的住處,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