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見這陸大有年紀不過二十多歲,乳臭未乾,居然敢在他面前大話炎炎,說要三招之內,便擊敗於他,當即不由得啞然失笑。
他冷哼一聲,“刷”的一聲,拔出手中長劍,各人登時覺得眼前青光閃閃,隱隱有一股寒氣侵人,都不禁在心中暗讚了一聲:端的是一柄好劍!
但此時長白劍就握在陸大有手中,此雙劍映月爭輝,衆人卻也發現,王四手中這柄寶劍白光四射之際,卻有些過於凌厲霸道,不及長白劍那般如一弘秋水,在夜色之中隱隱透出玄光,雍容清冽,從容舒緩,渾然一體,如同流水般沁人心脾,其中暗含的涼意,卻又能侵入神髓,澄澈無匹。
王四目光所至,也將兩劍相較,覺得自己這柄一向自負天下無雙的寶劍,居然在對手隨手借來的一柄長劍下顯得光華散淡、質地趨粗,隱隱有些不如對方這柄長劍,而且方纔聽他二人言語,模
糊之中,對方似乎還有柄長劍,比出戰的這一柄劍更好?
當即他不由得面色一變,“咦”了一聲,緩緩向前。
齊御風見一月不見陸大有,見他此時站在當場,言談之際,雖然還是平日那般鬆鬆垮垮,戲謔玩笑的神情,但全身猶如淵停嶽峙,氣度凝重,變得十分自信,當真有一派少俠氣概,不由得心道,看此情景,他們三人這一個月,定然有所奇遇,他真能三招勝過這廝也說不定。
但又一尋思。這劍術之道,除了自己這樣有《長白劍經》打底。所以學什麼都特別快之外,其餘種種輕翔靈動之術。至少也得連上幾個月,臨敵時方能得心應手,熟極而流,陸大有新學乍練,到底行還是不行,終究還是得看兩人場中表現如何。
王四走到場中,點點頭,一橫劍正色說道:“此劍名爲無雙,長三尺七分。共斬過一百二十七個人頭。”
陸大有假裝不解其意,張口笑道:“我叫陸大有……”繼而他打量幾下手中長劍,笑道:“這劍不是我的,從未量過,估計跟你的也差不多罷,我生平殺過雞鴨鵝狗,所殺之人盡是鮮廉寡恥之輩,從不記數。”
王四見他話中暗含諷刺,冷哼一聲。當即也不多話,微微一點頭,算是見禮,隨後便一劍直直刺出。絲毫沒有花哨,只聽的他手中長劍發出“嗡”一聲響,登時青芒大盛。劍勢迅猛異常,在空中劃過一根直直的軌跡。猶如長箭射出一般筆直。
衆人見之,不禁都凜然而驚。心說他這劍法內力,居然都如此強勁,莫說他手中持着這柄上好的寶劍,便是一根廢銅爛鐵,也當有不小的威力。
王四一劍既出,勁力尚未使老,當即手掌一轉,長劍在空中劃個半圓,依然又是一劍,直直刺向陸大有,他這次出劍與上次方位相同,儼然一模一樣,只不過劍中的勁力,卻似乎又增強了幾分。
他一步一劍,連走了七步,劍法之中並無抽提格帶、挑削撩洗等其他招式,只是直刺,雖然看似輕描淡寫,平常至極,但他劍中的力道,卻一劍比一劍凌厲,一劍比一劍威猛,勁力層層疊疊,一連疊了七層,到得後來,已發出強烈的破空之聲,直有裂空破雲之勢。
齊御風等人站在陸大有身後,隨着他一劍比一劍力道猛烈,已漸漸感到一道道勁風層層疊疊撲面而來,當即呼吸不由得爲之一窒。
無雙劍凌厲無匹,如波濤洶涌般的向前猛撲,臨到陸大有近前,卻見他突然一抹身,如靈獸般旋騰而起,手中長白劍如點點寒梅,在空中一連挽了七個劍花,這七個劍花若隱若現,排成北斗七星之狀,便如同一道鐵壁一般擋住了王四手中長劍的劍路。
王四微微一怔,卻發現這一劍乃是華山派劍法中的一招“劍指東南”,所謂“人生在世不如意,不如自掛東南枝。”這一招劍法本就是防中有攻,破解敵人如意妙招,繼而進擊所用,尋常庸手遇到此招,不免便就此自掛東南。
只不過陸大有卻將這一招化爲七招同使,倒是有了一種盎然新意。
當即王四也不敢怠慢,急忙忙抖腕翻劍,劍尖輕顫,發出嗡嗡之聲,向陸大有左臂刺到,他使這長劍與天下好手相爭,素來喜好以已劍之鋒削斷敵人兵刃,百試不爽,當即這一劍,也是想試試自家這無雙劍對上這無名寶劍,能否削得動。
陸大有身在空中,眼神清澈堅毅,早已看出他這一招用意,明着是擋住自己這一招“劍指東南”的後招,順勢刺自己手腕,實則自己只要手腕一翻,自己這劍脊中段便必然對上對方這劍尖,他這一劍貫注真力,自己內力不如他,他以強對弱,擺明了想砍斷自己的長劍。
蓋上乘劍術,劍招之中,內力或者貫注劍尖,或者充盈於雙刃,絕無將內力凝於長劍中段之理,王四也怕敵人長劍鋒銳,較力之下,無雙劍折損,是以用已之長,攻敵之短,這一招不可謂不巧,用心不可謂不細。
卻見陸大有身在空中,手中長劍一轉,劃了個半圓,猶如雜耍一般,劃出一彎新月,接着劍勢如電閃鴻飛,平平一壓,一斜,一抹,便翻身落地。
王四這一招劍法,看似平常,其實乃是他所苦修的絕技之一,雖然並無赫赫威勢,但其實既快且重,雄渾無鑄,如嶽凝山峙,不求招式繁複奇詭,專以內力灌注長劍,震盪激發,以氣馭劍,當
真無往而不利,有潛龍暗走,隱雷未綻之勢,一經觸敵,內力立刻便能爆裂出來,猶如蛟龍出海,雷霆震怒,一發不可收拾。這招數一向是他門戶之中不傳之寶。向來不輕易動用。
可陸大有這一劍,卻是用自己的劍脊壓住對方劍脊。他內力再高,雙劍平面相交。卻也無用,而他這一壓將他的長劍壓低了毫釐之後,繼而就勢一斜,一抹,卻將他的長劍劍脊樑削去了幾分,
只見兩劍交錯而過,一道藍色的火光四綻,迸射而出,這傳承了幾百年的無雙寶劍。竟然憑空被削下了一層。
兩人甫一分開,王四見到劍身怪模怪樣,被削去了一片,當即不由得一驚,隨即便有些心疼,他望見那一片長般的銀亮的劍身飄然地上,不由得更是驚恐,心說怎麼他這長劍如此鋒利,削
我這等百年不遇的寶劍。居然也像削刀削麪似的?
他這柄無雙寶劍,本是他師傅王召意外而得,珍視不已,想來不肯輕易示人。但後來念在他劍術突飛猛進,遠邁同門,王召又自覺自己武功已練到了“飛花摘葉。皆可傷人”,不滯於物的境界。以後也用不着長劍,便將這柄劍賞賜了給他。並賜名無雙,寓意便是期盼他這劍法,早晚能練到蓋世無雙之境界。
此時他見到長劍受損,不由得心中大怒,當即一聲狂吼,手中長劍勢挾勁風,如風如雨,劈天蓋地般朝陸大有刺去。
嵩山派衆長老見他這劍法如此之快捷勇武,都不由得一驚,心說這等劍法武功,在江湖之上足以名噪一時,遠勝過一般門派的掌門,怎麼卻默默無聞,只給這個王召做個徒弟?
定閒師太和高根明、令狐沖三人也不禁爲之一驚,手上都暗做打算,若陸大有一個不敵,便要上前救援。
只有齊御風纔看出,陸大有這“靈狐劍法”似是而非,已得了這套劍法的神髓,他臨敵之時,以意馭劍,千變萬化,無窮無盡,但使的都是“靈狐劍法”輕靈矯捷的路數。
而且他足下步法,翻騰跳躍之際,與自己所傳的步伐似是而非,好似貓走狸行一般,其中精妙之處,倒好似比自己當初的的“靈狐劍法”更爲高明。
齊御風後來貪多無厭,沒時間細細研磨這早已學會的劍法,此時見到陸大有步法之中,有些招數倒好像是那個山貓“加菲”所傳的一模一樣,當即不由得心中慚愧,心說學了七花步法之後,倒把這以前保命的絕招,都有些忘卻了。
但陸大有既然已經練成了這般矯夭靈活的靈狐劍法,並能融會貫通,儼然已別出新意,自成一家,這人劍法再是剛猛,又怎能敵得過他?
陸大有腳下快捷,向後疾閃,長劍在手中轉來轉去,好像在使着甩棍一般,看似十分閒,他連退七步,才輕哼一聲道:“第三招了!”
王四見他身法快捷,如鬼如魅,且閃避之法,匪夷所思,盡是自己料不到的方位,他久攻不下,心中便有些急躁,此時聽他這一聲輕哼,在他心中震動,不亞於聽見一聲雷霆怒吼,忙奮起全部精神,密密麻麻在周身佈下一道劍網。
陸大有如同閒庭信步,隨手一撩,長劍揮灑,單手向前方一拂,劍身上青芒吞吐,空靈無跡,便猶如一顆流星化作一道長虹一般,直衝那道劍網。
王四隻覺得一股凌厲的殺氣從對手劍尖中綻射而出,登時心中一凜,長劍激盪,接連在陸大有長劍來路擋了三劍,卻見陸大有長劍不與他長劍相交,突然猛然一個翻身,在空中橫着翻了一個筋斗,手中長劍一抖,便從他劍網之中的縫隙穿了過去,依然疾進!
王四略一偏身,又躲過這一劍,他這招式之中,由遠及近,共有七層防禦,雖然有兩層被破,卻還有五層防護之法,當即他見陸大有長劍劍尖距離他還有一尺之遙,連忙後招連出,將身前身後舞得綿綿密密。
陸大有一劍不停,後招如飛星逐月,足下不斷變換,頓足發力之間快逾閃電,絲毫不留空隙,直如靈狐矯夭靈巧,來去縱橫,招招不離對方要害之處。
他這套劍法不求繁複狠辣,也並無守勢,全是簡潔奇詭、以快打快的進攻殺着,當下橫砍、直削、斜抹、順挑,四招練成一招,手上越來越快。破開對方守禦之處,劍鋒漸漸逼近王四身前幾寸之內。
王四被他逼得手忙腳亂。連連倒退。若要招架,趕不上對手迅捷;若不招架。卻搶不得先手,正自他眼花繚亂之際,突然覺得背後一股大力涌來,將向後一帶,但與此同時,陸大有猱身上前,一劍如鷹隼展翼,破空而至,卻也終於刺向了他的胸膛。
這一劍如彗星襲月。空靈無痕,又如風雷電閃,亢奮凌厲,王四隻覺得心口一涼,登時便心如死灰,隨着那股勁風飄然後退,繼而一低頭,便看見胸口汩汩出血,所幸未曾傷及內腑。留下了一條性命。
原來方纔陸大有最後一擊,他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已是必死之局。陸大有此番下山,被嵩山派圍攻,幾經坎坷。若無高人搭救,連命都沒了。此時遇見嵩山派之人,焉能放過這等良機。
但危機之時。王召卻一揮袍袖,用一道勁風將王四引了回去,他這一拂之功,快捷無倫,才堪堪救了王四一條性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齊御風等人雖然看的清清楚楚,卻也驚訝於王召功力之純,當真可稱得上神奇,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而陸大有卻未曾看見王召的小動作,有些悵然若失,當即低頭凝眉思索,莫非方纔這一劍還有那些紕漏不成?
王召本來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清明在躬,對弟比武的勝負生死,早已不縈於懷,但這令狐沖、陸大有接連將他弟打敗,更損了一口上好的寶劍,他卻也不由得大動無明之火,當即上前一步,冷哼道:“好劍法!我來與你試試。”
說罷,他擡手一掌,便劈空朝陸大有擊去。
按理說他隱隱爲嵩山派第一高手,乃是一代宗師身份,斷不會如此行事,但此時他盛怒之下,卻也顧不得許多,只尋思着若要念頭通達,必須先殺了眼前這小不可。
令狐沖、齊御風、定閒師太在陸大有身後不遠,早已暗中戒備,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此時見他擡肩縮臂,就知道他要下毒手,三人連忙搶步上前,各施伸手,各自要爲陸大有抵擋住這一招。
令狐沖單掌擊出,便擊向王召的頂門;定閒師太雙掌齊出,橫推他的腰腹;齊御風此時手中無劍,忙使一招“龍戰於野”,拍向王召的面門。
兩位掌門儘管同時出招,心下卻也雪亮,這王召內功深厚無比,倘若不閃不避,三人之功力,也未必能將他如何,只盼他愛惜羽毛,能避上一避,或者他功力未有預料中的高明,能將他推得偏上一偏。
獨齊御風這一掌,直擊他的面門,心中想着:“他功力再深,武功也練不到鼻之上,我看他到底是要臉面還是要執意殺人。”
三人這一墊步上前,招數未及王召身前一尺,卻見他左手大袖一拂,勁風凌厲至極,三人上攻的勁力登時隨風而去,竟然一時有些湊不上前。
正在此時,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一陣腥風猛然颳起,一條猛虎沖天而起,前掌向王召頭頂搏擊而來。
王召右手已將陸大有全身罩住,快襲到了他的身前,聽到這聲怒吼,他雙眼一擡,卻不得不將掌力收回,“嘿”一聲呼喝,擡起雙掌向空中劈去。
那猛虎一掌,能將常人的身軀拍得四分五裂,但遇到王召,卻似乎稍有不敵,四掌相交,雪風的身形在空中一凝,便向後頓了一頓。
只聽得它在空中又是一聲沉雷般咆哮,後爪着地,刨出兩個大坑,前爪依舊用力前傾,但顯然已陷入苦境。
正當此時,虎背上閃出一名少女,一聲嬌吒,手中長劍金芒閃爍,一劍如裁雲分柳,便向王召雙眼之中刺去。
王召正與雪風比拼內功,雙手並無空暇,此時一見這虎背上的少女手中長劍輝光燦爛,似金非金,整柄長劍,彷彿便是由黃金鑄造的一般,而她劍招之中輕柔嫋娜,飄逸靈動,也是已所未見,
當即不由得一驚,忙將掌中內力一吐,身形如電,向後激射一丈,退回了本陣之中。
陸大有方纔被他掌風籠罩,窒息得不能動彈,此時逃得大難,不由得面色如土,嘴脣有些泛白。
齊御風搶過他手中長白劍,與曲非煙一人一虎站在當前,掩護衆人,令狐沖和定閒師太,扶着陸大有退後一丈有餘,以防王召再此暴起傷人。
王召暗運內力,消去了胸口的一股滯氣,當即冷笑道:“九重的龍象般若功,虧那和尚想得出來,居然花了偌大的心血。”
齊御風一皺眉頭,心說這人冷血嗜殺,見識卓絕,弟武功雖然不算太高,武功家數卻也卓然不同,自成一家,真不知是何門何派之人,手上勁力一凝,不由得緊盯住王召的身形,隨時便要暴起殺人。
王召見他這一持長劍,氣勢與方纔凜然不同,隱隱有一股大宗匠的氣派,而且透露出的殺氣,就連自己也不禁有些動容。
他不禁心中一動,心道:“原來方纔卻看走了眼,這些人當中,以這少年武功最高,劍術最強,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厲害,五嶽劍派之中,真不知還藏着有多少好手。”
他方纔見到陸大有劍術,便以爲他是華山派之中劍術最精之人,此時見到齊御風,又見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當即不由得心中煩躁,便想將這些人殺個乾乾淨淨,一個不留,免得日後再生禍患。
正當他思慮之時,令狐沖見衆人無恙,嘴角卻不禁掛上了一絲欣慰的微笑,他想起三年之前,自己執掌華山,原以爲華山派也許會就此葬送在自己手中,此時陸大有劍術精進如斯。
而齊御風此時手中握劍,挺立風中,衣袂飄飄,一口長劍來回轉動幾下,其中玄妙變化,竟然讓他有捉摸不透之感,想來他此時劍術比之二個月之前,又高明瞭不知多少倍,當即他不由得感慨,看來華山派重振旗鼓,恢復昔日榮光,已然大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