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風靜靜的看着這兩大高手的激戰,只見匝地寒光,漫天幻影,真比先前所見的任何爭鬥都要強上十倍,而這兩大絕世高手,當真是靜如江海凝光,動如雷霆疾發,頃刻之間,便已經決出了勝負。
良久之後,不禁一聲感嘆,心中只道,原來武功居然能練到這般境界,與之相比,就算那傳他《長白劍經》的人,能做到的,恐怕也不過如此罷了吧?
卻見通微道人呆立半晌,感慨一聲,迴轉過來,隨手向下一拍,氣浪翻卷,在地上挖了一個深坑,將百損道人埋葬其中。
他站立看着百損道人沉思半晌,纔對着百損道人的屍身說道:“你已經很不甘心吧?能將天竺武學與中原武學匯合爲一,距離超凡入聖也只不過差了一步而已,只可惜這一步終究是邁不得……”
他隨手翻卷泥土,將這一代武林奇人葬了,連同他身上的物事,也一起埋入,齊御風眼見那百損道人折斷的樹木,打碎的石塊猶在身邊,軀體卻已經埋入了黃土之中,回思方纔情景,不禁心頭一陣惘然,心道就算這百損道人這般驚世駭俗的武功,到頭來卻也難逃一死,武者的武功在強,終究也打不破這宿命輪迴,甚麼榮名,甚麼威風,也不過是大夢一場罷了。
他上前一步道:“道長,你沒事麼?”
通微回首微笑道:“百損道人是我平生勁敵,不過這些年的長進卻遠不如我。我原本以爲他能從天竺武學之中,汲取精粹。自成一門,沒想到他只是將兩地武功相融合,並並未有什麼創舉,可當真遺憾,原本我以爲這一仗還能打得痛快些,沒想到匆匆收場,想起來真是……”
他微微搖了搖頭,似乎有餘韻未盡之感。齊御風心中嘆息道:“你上來一抓,一拍,敵手登時腦漿崩裂,無論武功多高之人,都是一招便倒,有這等當世無敵的功夫,也就這百損能支應兩招。換成那天竺三僧,連半招都沒攔住,跟人打架,還有什麼意思?”
他心中一邊想着,手裡便比劃了起來,剛纔通微道人連殺五人。幾乎使的都是這樣平平淡淡的一招,但這等武功,看似平常,卻奧妙無窮,以他心力。卻也一時不能解其中意蘊。
通微道人微微一笑,說道:“這一招我使的頗快。招式之中的細微變化,你可能看不清楚,來,你看好了。”
齊御風擡頭望去,但見通微道人單手在胸前畫了三個圓圈,將一般內息,隨著峰勢運轉成圓,但見他袖裾激揚,如波浪一般,千山重疊,綿延不盡,而他一掌運轉舒展如綿,動作連而不斷,掌法運行成環,一掌擊出,如清風拂面,能渾身生出一股柔而無匹的狂飆罡氣,既純且柔。
這是太極拳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奧妙拳法的第一式,無中生有。齊御風知道這等機會不可再得,當即瞪大了眼睛觀看,心道《道德經》中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無不知,莫能行。”
這等掌法,剛柔並濟,已堪無上頂點,卻如何躲避?
正當此時,他突然趕到一股雄渾精淳的氣流壓迫而來,卻是通微道人以這一掌緩緩向他攻來,齊御風心中一凜,不敢大意,當即躍後一步,雙掌齊發,左掌是飛龍在天,右掌是神龍擺尾。二人的掌力在空中相遇,強大的內力衝擊將二人旁邊的巨石碎裂成萬千石塊。齊御風胸口巨痛,當即接連退後幾步。
他一停住腳步,便低頭沉思,卻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這拳法變化的道理,只覺得與先前所學的太極理論,似乎是似而非,當即低着頭一動不動。
通微道人微微驚詫道:“難道以你之能,還猜不出這一掌的變化?”
齊御風臉色一紅,拱手道:“恕我魯鈍無知,當真看不出其中變化。”
通微道人搖頭道:“你所學明明就是明教一路,先前起手都是‘大九天手’的路數,而且內力也是‘九陽’一脈,怎麼能……?”
他一言未曾說完,身形一閃,手一搭在齊御風肩頭之上,齊御風只覺得肩頭一痛,登時體內神功自轉,擊發而上。
通微道人只覺得一股彈力自他身上而起,手掌微微一擡,點頭道:“好精純的道家內功,咦,怪不得,怪不得……”
齊御風心中迷惑,連忙問道:“道長,我這功夫怎麼了?”
通微道人緩緩坐在樹樁之上,擡首道:“你這功夫,似乎是全真派的純陽一路,卻有似是而非,夾雜了一脈霸道的練法,身上別處雖然化解如綿,但頂門、心口、丹田三路卻又是堅硬無比,使的不是先天紫氣,如此雖然能激發體內潛能,自身功力可在瞬息之見陡增數倍,但卻使得真氣強兇霸道,不再是純陽正氣了。”
齊御風聽到這話,怔了一怔,隨後點頭道:“不錯,我先前所練的功法,卻喚作‘紫霞神功’,原本就是道家功法參雜了其他功法所創出的武學。”
通微點了點頭道:“這功法倒也別開生面,蓄勁極韌,若功力低微之時,進展神速,可是全真派本來的玄門罡氣,練到至頂之際,至陰至柔,卻又是練就高明武學的必經之路,你眼下已達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之境界,這等功夫,雖然你眼下年輕氣盛之時,能使你內力充沛,綿延不盡,但年老力衰之日,這強橫霸道的功力反噬,卻對身子損害極大,有害無益,也就無須練了。”
齊御風心道,這“紫霞神功”原本就是‘葵花寶典’之中汲取出來的精華,與全真派郝大通的武學結合而來。其中若有弊端,其他人看不出來。這老道武功如此神妙,而且講得頭頭是道,應該不假。
可是除了這套功法,他那“九陽神功”殘缺不全,都是兩位法王與五散人依據自身武功與心得相結合而來的經驗,自己卻怎麼能融會貫通,重新將這九陽神功梳理一番呢?
正自他思索之際,突然聽到那通微道人說道:“今日咱們兩人在這天下第一高峰下相遇。也是難得有緣,你這九陽功夫既成,我教你一套周天搬運,陰陽互轉的法子,你依此習練,不出一年半載,必當能化解了頂門、心口和丹田這三塊淤壘。有所成就。”
齊御風聽得大喜,心道這老道人若能傳授自己武功,當真是再好不過,自己道家功法已經有所根底,只要通曉了一種周天搬運的功夫,九陽功力順其自然而行。那內力激發出來,光憑一雙肉掌,也勝過先前劍法之威了。
當即只聽得通微道人說了幾句練法與口訣,齊御風一聽之下,那口訣盡是九陽神功之中記載的妙法。而那練法卻變化繁複,非一言可盡。
簡言之。初步功夫是練“大周天搬運”,使一股暖烘烘的真氣,從丹田向鎮鎖任、督、衝三脈的陰轎庫流注,折而走向尾閭關,然後分兩支上行,經腰脊第十四椎兩旁的轆轤關,上行經背、肩、頸而至玉枕關,此即《九陽真經》之中所謂的“逆運真氣通三關”。
然後真氣向上越過頭頂的百會穴,分五路下行,與全身氣脈大會於臏中穴,再分主從兩支,還合於丹田,入竅歸元。如此循環一週,身子便如灌甘露,既非至陽,亦非至陰,而是陰陽互濟,調和混元,丹田裡的真氣似香菸繚繞,悠遊自在,那就是所謂“氤氳紫氣”。這氤氳紫氣練到相當火候,便能化除他身上的三塊淤壘。
雖然那紫霞神功不復存在,但真氣精純,盡化爲先天紫氣,卻遠比先前強上數倍。各派內功的道理無多分別,練法卻截然不同,他自達斯坦那裡所得,便遠比五散人所學精妙上數倍,而這通微道人所授,更是勝過了達斯坦索傳授的練法爲甚,齊御風直至今日,才明白了這內功之道,原來有如此多的神奇奧妙,心中喜不自勝,不斷感慨。
齊御風當即依法修煉,凝神運息、萬慮俱絕,將內息運轉一週,只覺得睜開眼睛,彷彿天地都爲止一輕,身子便輕飄飄地凌虛欲起,但似乎什麼地方差了一點,以致沒法離地。
正當此時,卻見那通微道人微微一笑道:“天已經大亮,你隨我上山罷?”
齊御風這才發覺,自己運行這功法,居然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此時他對這通微道人早已心悅誠服,對這人身份也早已經有所醒悟,但見他不說破,卻也不能當面拆穿,當即他略有些迷惑不解道:“你武功已經練到如此隨心所欲的境界,怎麼還要帶我一個累贅?”
通微道人搖頭道:“誰說我早已隨心所欲了?武學之道,越是精進,便越發覺得自己的渺小,這百損道人與我一生糾纏,我爲了使他死得心服口服,硬接了他第十三重的‘玄冥神掌’,眼下已經受了內傷,若沒你相陪,恐怕這番又是徒勞無功啦。”
齊御風驚訝道:“你受了傷?”此時天空通明,他放眼望去,卻見那通微道人臉色果然有微微碧綠顏色,似乎有些憔悴瘦削,當即點頭道:“好,我陪你上山便是。”
當即兩人一虎,吃了早飯,在湖邊洗了把臉,齊御風又烤了些魚乾,充做乾糧。
此時兩人已經在這絕域高原之上,呆了足足有大半越,都已然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爛不堪,兩人又好好收拾了一番,將那羣天竺人的衣物剝了一些,穿在身上,接着便朝着那雪峰進軍而去。
齊御風走了半日,望見眼前一望無盡千萬座山峰,都是白雪皚皚,好像神話中的琉璃世界,而期間不時有雪豹、棕熊出沒,不禁感慨道:“這喜馬拉雅山當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通微道人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聽到這話卻笑道:“你叫它喜馬拉雅山麼?那是什麼怪名字,梵文通譯過來的麼?我聽說這山卻喚作聖母山。其中最爲高大的五座山峰,叫做祥壽峰、翠顏峰、貞慧峰、冠詠峰、施仁峰,咱們所要登上的,便是這最爲高大的翠顏峰了。”
“翠顏峰?這不是叫做珠穆朗瑪峰麼?”齊御風轉過頭來,對着通微道人說話,此時山際已高,縱然他功力深厚,卻已經趕到有些呼吸困難了一些。
通微道人點頭一笑:“這珠穆朗瑪峰的名頭。我倒是也聽說過。”他聽說郭襄女俠提及珠穆朗瑪的名頭,那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齊御風眼見那山峰插雲,高聳雄踞,當即迫不及待,接連而上,兩人走了大半個時辰,卻臨到了一處十幾丈高的山崖下面。山壁如鏡,光溜溜的,竟然幾無攀援之處,齊御風乍舌道:“這地方可難辦得很。”
通微道人一笑,幾個起落,已縱到那高高的峭壁之上。齊御風見山勢陡峭,略有些遲疑,隨後也咬一咬牙,飛身躥上,他內功既然深厚。指尖都有偌大的力道,當即躥到了一半。才醒悟過來,回頭對雪怒說道:“你先回卓千寺中等我,等我抓到了段子羽那廝,再去與你匯合。”
雪怒似乎有些戀戀不捨,但眼見這高山卻是並非它所能爬得上去,一不小心,若是踏一個空,勢必掉在萬仞深谷中,便會粉身碎骨,而且這山巔高聳,道路崎嶇,縱然它骨骼強健,卻已經有些力不從心,當即點了點頭,轉頭而返。
齊御風眼見雪怒離開,回頭上望,膽氣一壯,輕功施展時便更圓轉如意,緊緊跟在通微道人之後,十分險峻滑溜之處,居然也給他攀了上去。
那通微道人見他登上山崖,卻又皺了皺眉頭道:“你這輕身功夫,倒也有獨得之妙,不過卻跟你的劍術武功一比,有些不相配。”
齊御風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當即道:“我只記得練習拳劍,卻對這輕功一途,有些疏忽了。”
通微點了點頭,接着一路之上,兩人攀山越嶺之際,便對他輕功略微指點幾句,齊御風登時知道,原來輕功還有這許多微妙之處,當即兩人越攀越快,不一會兒候驟寒,鉛雲低壓,北風漸緊,接着天空竟飄下一片片的雪花。
齊御風有內功護身,當即也不在乎,兩人依舊是昂首直上,眼見那山巔漸漸接近,心中愈發是熱血沸騰。
齊御風眼見山風捲起雪花,飄落在他的身上,身子處在這萬丈雪域之中,心中陡然涌起一陣奇妙的波瀾,突然想起這一世認識的那些人,那些事,無數雜亂無章、片片段段的回憶,都似那滿天飛舞的雪花,剎那之間,便又隨風而逝。
正自他魂不守舍之際,突然聽得通微道人沉聲道:“守住心神,不可亂想。”
齊御風微微一怔,隨後一手搭在一處冰塊之上,那冰塊本就搖搖欲墜,給他一用力,登時“轟隆隆”的飛滾下來。齊御風只覺得手中一空,那石塊卻應手而碎,他險些一個趔趄,栽倒在萬丈深淵之中。
當即他心中一驚,心道:“眼下天下還有許多大事未做,而且自己終究還是要回返到後世,可不能死在這裡。”
當即他抖一抖身上的雪花,專心致志,向上攀登,不一刻,天色漸近黃昏,兩人翻越而上,卻又登上了一處平臺。
齊御風遠望雪越下越大,天色漸近黃昏,紫色的晚霞抹在滿山交錯的冰川上,蔚成七彩,奇麗無儔,他二人卻也無心觀賞,只是想找一個巖穴,今晚可以棲身,走了一會,忽覺冷風之中,有一股溫暖溼潤的空氣撲面而來,擡頭一看,原來前面有一股噴泉,灼熱的水花被風吹散,映着陽光,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淺紅的花朵。
西藏各地本多溫泉,但在這高插入雲、冰川遍佈的喜馬拉雅山山峰上見到灼熱的噴泉,卻是一大奇景。
兩人當即大喜過望,將四下用冰雪蓋了一處小屋,擋住風雪,團坐其中,打開乾糧,細嚼慢嚥起來,齊御風擡頭望去,卻見那噴泉旁邊,有一株黃綠相見的植物,開着淡紫的的花朵,不禁問道:“那是甚麼?圓白菜麼?”
通微笑道:“哪有這般毛茸茸的白菜,那是雪蓮,原本在天山一帶極爲常見,所以又叫做天山雪蓮。”
齊御風驚訝道:“聽說這可是稀世寶物,滋補之功,不亞於百年雪參?”他一邊說着,一邊便走出雪屋,上前要將雪蓮摘下。
通微道人笑道:“哪有那般神奇,不過這雪蓮入酒,倒是極爲甘醇,咱們今日以它佐味,到也算沒白來了一回。”
他兩人功力已經達到如此境地,皆已經無須外物滋補,就算是靈芝、山參等物品,也不過只是嚐嚐味道而已。
當即齊御風看着那朵玉琢似的雪蓮,好奇的看了半天,眼見它根部扎入巖隙間,汲取着雪水,承受着雪光,柔靜多姿,潔白晶瑩,一直看了好半天,纔將它輕輕摘下,放進了酒葫蘆當中。
這半日之行,兩人已經走了大半的路程,眼看明日起身,便可行到山巔,是以也不着急,只是慢慢享受登山之樂,齊御風還略有些疲憊之感,但見那通微道人,骨格堅朗,髯眉如雪,面上卻隱泛紅光,哪有一點疲憊的神色,當即齊御風不禁心中暗暗嘀咕,這珠穆朗瑪峰也沒那麼難登嘛,這老頭爲啥非得拽着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