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並未留多久,就回房了,心裡的負擔卸了下來,整個人都輕鬆了很多,許是太累了,沾着枕頭髮了一會呆也就睡着了,等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得趕緊起來洗漱洗漱,奔國子監了,但願不會遲到,若是被太傅抓到,她可能會死得很慘。
“殿下,今日休沐。”公主這麼“好學”,林太傅一定不知道。
言笙急急忙忙穿衣的動作瞬間被定格,僵着手臂轉向紅豆,試圖從她一本正經的臉上找出一絲開玩笑的神色,然而並沒有。自從進了國子監,她除了吃飯睡覺搗糨糊的時間,可都被太傅扣着練字抄書了,休沐是什麼,她只在別人那裡見過。
只是紅豆臉上並沒有開玩笑的痕跡,言笙才呆呆地反應過來,她終於也是一個擁有休沐之日的幸福小公主了。
要做些什麼呢?她掰着手指盤算。
言笙腦子裡浮現出一整桌一整桌的菜餚,她坐在桌前幸福地吃了一整天。不,言笙搖了搖頭,她是一個要做公主的人,怎麼能這麼沒追求?不過她想着想着就開始忍不住咽口水了。
還是先去看大俠哥哥吧。
風瀾居門口排着許多宮女和太監,想來是太后在此,言笙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提着撒花軟煙羅裙跨過高高的門檻。
此間除了太后,風瀾居中還有一位言笙未曾見過的貴婦人,絳紫色的長襲紗裙緯地,套了一件牡丹花紋錦長衣,腰間是一條淺棕色的絲質腰帶,掛着一枚水頭極好的羊脂玉佩。一頭油滑水亮的長髮工工整整地梳成芙蓉歸雲髻,發間斜斜地插着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以及幾支並不惹眼的累絲珠釵,在百花爭豔的宮裡,這樣的裝備並不夠看,可是絲毫不減那位婦人的華貴雍容。
想必是因爲入宮,那婦人臉上的妝容顯得莊重了一些,本就是傾世之貌了,再這樣一打扮,說是閉月羞花都差了點味道。
所有帶“美”字的,言笙都喜歡,所以動第一眼瞧見這位足以比下宮中任一位嬪妃的婦人時,眼睛都放光了。
“藺陽參見皇祖母,這位是?”言笙上前盈盈伏地請安,擡起頭時,視線毫不掩飾地盯着那位婦人,似是有些傾慕。
婦人從雕花椅上站起,朝言笙福了福身。“臣婦給公主請安。”
“這位是鎮西侯夫人。”太后朝言笙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身邊來,等言笙走近了,攬着她坐到身側,“可睡醒了?”
言笙夜裡突入風瀾居之事,早有宮女向她稟報了,奈何最重規矩的太后,已經徹底淪爲護娃狂魔,寵言笙寵到沒有下限了,就是她悖了禮,還擔心她是否睡夠。
棲桐一向深居簡出,這宮中大大小小的宴會她是能躲則躲,反正都是形單影隻,還得遭人排擠,還不若識趣些。起先皇后貴妃她們也還顧着面子邀她幾次,縱使沒幾分真心,總不能打了鎮西侯府的臉吧。只是被推了多次,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慢慢地也就不再邀請她參宴了。
只是這一次棲桐躲無可躲了,兒子病了被接進宮裡,太后都特地找人來傳話了,她就是再不願應酬那些虛與委蛇的人,也總是擔心兒子的。
十二年,這是她第二次踏進西孓的宮門,前一次受了多大的□□,至今還歷歷在目,兩頰發燙。這一次便是手足無措,臉上卻還得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
眼前的這位藺陽公主,她聽穆光說過,聽說是前太子的獨女。回想當年,在他們陷入窘境的時刻,言睿哲也是對他們伸出了援手,人前人後擋了不少冷箭,因而對這位藺陽公主多少有些好感。
“皇祖母,怎麼大……行止哥哥不在?”昨日太后嫌言笙一口一個“大俠哥哥”聽着太江湖氣,覺得不該是由一個皇室公主口中所出,言笙乖乖地改口。
軟軟糯糯的一聲“行止哥哥”,讓剛換完衣正走出來的穆行止整顆心都軟了,就是再甜的飴糖都比不過言笙這一聲“行止哥哥”。
“參見太后、藺陽公主。”喝過藥以後,穆行止精神明顯好多了,朝太后和言笙行了禮,又對自己的母親道,“娘。”
“穆家兒郎上前來,倒真真是個俊俏的孩子。”太后慈愛地招手將他喚來,視線不經意掃過棲桐略微緊張的臉,綻出一個雍容得體的笑容,“昨日之事,是阿笙考慮欠妥當,你且不必放心中,哀家已叫蘭心備了幾根紅參同一些藥物,若是身子還有哪裡不適,儘管去請黃太醫。”
太后能如此說,多半也是因爲愛屋及烏,總不好再叫阿笙擔驚受怕了。
“謝太后恩典。”穆行止與棲桐雙雙向太后謝恩。
又是嘮了一會子家常,棲桐才攜穆行止出宮去,言笙巴不得穆行止就住宮裡,好天天帶她一起玩,可是現實卻是殘忍的。
太后哪裡看不出言笙的小心思,言笙昨日之舉已然逾禮,若是尋常人家也就罷了,可她高高在上的公主,揹着少年直闖太醫院這事兒就夠人說上一年半載的,更別說深夜入少年房內了,說出去,還要不要嫁人了?
“哎。”
“這都是你第三十二遍嘆氣了,就如此捨不得穆家的小子?”太后眯着眼,臉上的笑意攏了一起來,說不出是生氣呢還是怎麼的。
言笙晃着小腿,弓着腳尖踢上那紫檀木製的蟠龍雕花桌的桌腿,手裡還忙着剝瓜子,“可不就是捨不得嘛。”
太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揚手作勢要打言笙一記她也不縮着脖子躲,到底也是下不去手的,點着她的眉心,戲謔地說道。“你這丫頭也不知羞,若被人聽去,不定怎麼笑你呢。”
“就讓她們笑去,總在意別人的眼光作甚,人就該肆意灑脫纔算沒白活一場。”言笙纔不管人家怎麼看呢,將玉碟中剛剝好的瓜子仁盡數倒進嘴裡,一下子吃滿滿一口才是享受啊。
“這麼多歪理哪裡學來的?”太后被言笙的言論驚了一下,照言笙這麼說,她這個皇祖母一世可就白活了。
“爹爹說噠。”言笙嘴裡滿滿的,一雙杏眼眯成了縫,絲毫不介意口中噴出來的碎渣。
說到兒子,太后心中一緊,派去勸說的全福還未有捷報傳來,她也耐不住嘆了口氣。幸而阿笙已經漸漸適應宮中的生活,不再鬧着要回閒雲谷,不然她這把老骨頭遲早是要經不起變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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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傳棲桐進宮爲何事?”
御書房中,皇上從堆高堆滿的奏摺中,取出一份隨意翻閱。他這都過得什麼日子啊,不僅要關心天下蒼生,每天有批不完的摺子,還得時時注意後宮的動向,這皇帝做得簡直比牛馬還累,不開心,好想掀桌。
“聽說是太后昨日接了病中的小侯爺入宮了,這棲桐夫人想必是去接他的吧?”在旁侍候筆墨的瑞公公沉思了片刻,將早晨聽來的小道消息在心底好好地捋了捋,便開口回答皇上的問題。
“好端端的,太后如何這般關心鎮西侯府的小子了?”皇帝將手中的奏摺放下,整個人往後一仰倒在那軟實的龍紋靠枕上,太后和鎮西侯府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這突然就把穆行止接進宮來倒是稀奇事。再說了,按太后那不管事的性子,除了阿笙。還沒見過對誰這麼上心過,想來此事同阿笙有關吧。“多半是爲了阿笙那丫頭。”
瑞公公停了磨墨的動作,臉上浮起一抹諂媚的笑容,進宮也有幾十年了,能爬到這個位置,溜鬚拍馬那是手到擒來。“皇上英明,據太醫院的消息說,那小侯爺是吃了公主的花生酥纔不好的。”
“哎,那丫頭平日裡自己貪吃就算了,還禍害別人家的孩子,”皇上重重地嘆了口氣,自從阿笙進宮以來,他都感覺自己老了十歲了,成天除了闖禍就知道吃,他還得跟在後頭擦屁股,可爲什麼他略享受這種被“需要”的感覺?“備厚禮送去鎮西侯府。”
“遵旨。”瑞公公領了旨就去操辦了。
不過,言笙又是怎麼和穆行止認識的呢?皇帝百思不得其解,按說在國子監,皇子公主和士族子弟是分開上課的,就算可能偶遇,按言笙那不搗蛋會死和穆行止見誰都沒興趣缺缺的性子,阿笙到底是怎麼用一塊花生酥把他幹倒的?感覺過程一定精彩得能完勝橋洞下的說書先生,皇帝托腮浮想聯翩。
咦,這畫風跑偏了。
皇帝拼命搖頭,自己這麼多摺子還沒看,不加班加點地處理掉就算了,居然還有心情思考這些事情,簡直太不不負責任,與他嚴謹的形象不符,趕緊拿起摺子繼續翻閱。【奏摺君哭暈在案几上,“你特麼拿反了,知道嗎?還能不能多多關愛一下天下蒼生啊喂!”】
拿着反掉的奏摺魂遊天外許久,皇帝腦海中突然炸出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想法,他們家小言笙該不會小小年紀就有了愛慕的對象,而那個對象很不巧就是姓穆的那小子吧?
很快這個想法,又被皇帝自己給打消了。阿笙這麼小,哪裡懂得男女之情,一定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