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美人瑩瑩

“不行, 飛鵠關近期時刻都可能爆發戰事,我保證不了你的安全。”言笙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太子,“別跟我說你不在乎, 言宸捷, 你是太子, 你和我不一樣。”

言笙只是一個公主而已, 說穿了也只是一個掛名公主, 皇上有那麼多子女,少她一個也不少。而他是太子,關乎着西孓的國運。

“而且有事拜託你。”

言罷, 言笙帶着太子往自己的屋裡去。

穆行止正在牀頭把玩一把黑鐵製成的刺刀,揮舞起來毫無章法。擡頭看見言笙和太子正在門口, 快步地跑過去把太子擠開, 湊到言笙的身邊。

這樣的情形, 不用言笙多說,太子也能看出穆行止的不對頭,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穆行止許久,才問道,“他失蹤以後就變成這樣了?”

言笙點頭,“恩,現在他的狀況很不好, 軍醫說他顱內淤滯, 在飛鵠關也只能短時間內抑制他的疼痛。所以, 我想你幫我把他帶回京都好好治療。”

“我不走, 我不要去京都, 我要跟着阿笙,哪裡都不去。”言笙的聲音不輕不響, 但是穆行止聽得清楚真切。果然,劉桂花說阿笙會嫌棄他傻不要他的。“你別不要我。”

一雙冰涼的手貼着粗糙的袖子,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來挽留。言笙擡手覆着穆行止的手背,柔聲安慰,“我不是不要你,只是想讓你跟着言宸捷回去看大夫,你經常犯頭疼病,拖久了不好。”

“你是不是和他們一樣,覺得我傻,所以纔不讓我跟着你的?”阿笙說讓他回去看病,好像真的不喜歡傻乎乎的他,“我保證很乖地呆在房間裡,不會搗亂的。”

穆行止渴求地抓着言笙,委屈得都掛出了眼淚。太子這旁觀者都看不下去了,以前孤傲的穆行止這會兒變得這麼黏人,還真讓他無所適從,他攬着穆行止的肩膀開導他。“我跟你說啊,你只要乖乖回京都,然後聽太醫的話吃藥治療,等你的身體好了,阿笙就回來了。”

穆行止嫌棄地推開太子,一臉狐疑地望着言笙,看着她點頭,才收住了情緒。“那我很快很快地好起來,阿笙是不是會很快回來看我。”

“當然。”太子順手揉了揉穆行止的頭,以前都對他敬而遠之的,現在都敢摸老虎腦袋了,太子內心有一種謎之爽感。“等你好了,阿笙就回京都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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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路從京都到飛鵠關,想來也是舟車勞頓,言笙也不好讓人才來就走吧,就差人給太子騰了一間稍微寬敞一些的屋子,好讓他好好休息一夜。

“我們這兒條件不好,你就忍一忍吧。”

雖然房間又破又漏風,走進去還有一股黴味,可人都到這兒了,他還有選擇的餘地嗎?要是挑三揀四的,說不定會被言笙扔到城外去,那可就慘了。他連忙擺出一副體恤的表情,“沒事的,我不挑!”

這話聽着怎麼讓言笙那麼不相信呢,宮裡哪個不知道太子殿下吃的住的用的皆是上上品,稍有瑕疵都看不上眼的,這會兒竟然還說不挑,是不是她耳朵出問題了?不過他挑不挑都得住這兒,沒有別的選擇了。“那成,你晚上要是覺得冷,就叫人去廚房找些炭來。”

廚房的炭能用麼?難道沒有銀屑炭?太子話到嘴邊又給噎回去了,索性就住一晚,忍忍過了吧。

半夜裡,太子整個人蜷縮在冷硬的被窩中,凍得瑟瑟發抖,所以他到底是爲什麼要來飛鵠關嘛?牀硬得硌骨頭,被子又重又硬還不暖和,陰嗖嗖的涼氣直從脖頸處往被子裡鑽。好不容易叫人拿了盆炭來吧,剛點沒多久,就騰得滿屋子都是濃煙,不被冷死也被嗆死了。

“太子,您沒睡着?”給太子守夜的隨從好不容易打個盹,也給凍醒了,瞧着太子那兒,嘴巴都給凍紫了。

“咱們的包袱裡還有沒有衣裳了,快給我裹裹。”太子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腦袋還給磕牀沿上了,痛得他嘶啞咧嘴得好一頓哀嚎。“得虧明天就要走了,多呆一刻都受不了。”

隨從脊背一僵,在燭光的側影下,背影顯得萬分的蕭條。

隔天,太子早早地就起牀了,那破牀他是一刻都不想多睡了。言笙怕他們路上不安全,主要也是想尋個由頭把穆行止給塞出去,就從禿子的營裡撥了幾個身手好的士兵貼身保護。

穆行止穿着統一的勁裝,聽從了言笙的囑咐,藏在人堆裡學着他們的樣子,不笑不言目視前方。

言笙總覺得太子身邊的那個侍從怪異得很,時不時地往她那裡看,被言笙發現了也不避開視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待到把太子和穆行止等人送出相對安全一點的南城門,這個侍從卻像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瑩瑩,該走了。”太子在後面輕喚一聲。

侍從沒有跟上,卻一步步走到言笙面前,鄭重地朝她叩首。“公主殿下,瑩瑩懇請公主殿下將我留在飛鵠關。”

瑩瑩這名字分明是個姑娘家,再聽她的聲音果真無虞。仔細打量了一番,言笙莫名地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直到偶然路過的容華在後頭驚叫一聲。“湘蕪院的瑩瑩姑娘。”

自從上次容華見了瑩瑩之後,一直將她奉爲心中的硃砂痣,是不是就念叨兩句,必然不會記錯。由他一提點,言笙總算是想起來了。這大戰當前,她一青樓花魁卻跑到了戰場,這簡直比太子來戰場還讓她詫異。

“我想親眼看着豐佑亭死在這裡。”瑩瑩的眼中充滿了堅定不移的決絕。

言笙不由地感慨,豐佑亭的人品真不是一般的差,宮裡有個滿心打算弄死他的朱逸琛,戰前還有盼着親眼看他死的瑩瑩。

她畢竟不是言笙和容司,手無縛雞之力,甚至於連一把正常的大刀可能都拿不起來,她有的只是縱橫青樓的嫵媚撩人的風姿罷了,戰場對她來說太危險。言笙不願把她留下,不願害她白白丟掉一條命。

“瑩瑩的命,五年前就該沒了,也許是老天垂憐我不能含冤而死,才讓我僥倖活了下來。”瑩瑩難掩心中的悲切,伏在言笙的跟前,泣不成聲。

五年前,她還是朱逸琛宮裡的舞姬,一舞傾城奪了多少人的心神,卻獨獨心悅豐佑亭。她自知朱逸琛利用她,可就算是利用,只要有機會接近豐佑亭,她都甘願。

自古美人窟英雄冢,冷情如豐佑亭那樣的人,也難逃瑩瑩的柔情似水,嫵媚動人。

那時她天真地以爲自己能永遠留在豐佑亭的身邊,哪怕是爲妾爲婢,她都沒有怨言。直到豐佑亭和朱逸琛的衝突以她爲中心爆發,一切都偏離了她的預想,美好的暢想註定是鏡花水月,一夕間化爲烏有。

他說暫時分開纔有長相廝守,瑩瑩信了。她帶着希冀和對豐佑亭的絕對相信,逃離了皇宮,逃離了那是非地,瞞着所有人躲回自己的老家。

那夜她狼狽地推開家門,小院裡一片狼藉,濃重的血腥味飄在空中揮散不去。年邁的老父老母已經斷氣,滿身是血的弟弟奄奄一息的呻.吟,家中的每個角落都被澆了火油,從廚房開始,一場漫天大火將這個小家侵蝕了。

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口口聲聲說要和她廝守一生的豐佑亭,即是瑩瑩躲在暗處,即是豐佑亭蒙着面,畢竟先前夜夜纏綿,瑩瑩早將他的每一寸都刻進心裡了。

家被燒燬了,美夢也醒了,如同行屍走肉的她被拐賣到西孓,五年間從邊疆到京都,輾轉了七八所青樓,才最終在湘蕪院落定。

太子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隨手從湘蕪院贖了個頭牌花魁出來,還是個北漠人?主要還是他們的頭號敵人豐佑亭的老情人。

這關係有點亂,言笙得捋捋。

“所以,你曾是朱逸琛的舞姬,也和豐佑亭有一場露水情緣,然後你家人還被狠心冷酷的豐佑亭給殺了,之後你就被拐賣到西孓了?”言笙揉着太陽穴,這都什麼啊,簡直比人說書老頭的故事還坎坷崎嶇。

“對。”瑩瑩點頭。

言笙能理解她的心情,換了她自己說不定就手刃豐佑亭了,可瑩瑩那弱柳扶風的身段,哪裡能報仇啊。“可是,你就算是想報仇,來戰場也太危險了吧,一個姑娘家的,萬一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我既然敢站在飛鵠關,我就敢在這裡死!”反正這條命也算是白撿來的了,只要能爲父母弟弟報仇,就算是死,她也能一生輕鬆地去黃泉下和家人團聚了。“只求公主讓我留下。”

“好,有膽氣。”她這番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話語,直戳容華的心扉,就差拍着胸脯跟她說,你的仇我來報了。

好不容易見瑩瑩一面,容華可不願意她就這麼跟着太子回京都去了。不就是保障不了安全麼,這不還有他在嘛,再不濟還有秣荊寨那麼多兄弟在,還保護不了她?

反正容華死氣白賴地軟磨硬泡,總算把瑩瑩攬入囊中【並不】。

太子雖然惋惜,可他畢竟也不是一個強人所難的人,既然瑩瑩一心要留在飛鵠關,他總不能把她五花大綁回去吧,也就由得她去了。

臨行前,他還不死心問言笙,“你真的不跟我回京都嗎?”

“士兵臨陣脫逃按軍規當斬,更別說主將了。”言笙回首環視那些守在崗位上一絲不苟的衛兵,耳旁還聽得到演兵場震天響的口號,心中滿是難以言說的滿足和感動。“走吧,路上當心點!”

穆行止抿着脣隱在士兵中,目光一直緊緊隨着言笙,只是他現在不能親自跟她告別,只能再心中無聲道別。“阿笙,我走了!你要快點回來看我,我保證乖乖聽大夫的話。”

言笙目送着太子他們出城,直到再看不清人影才收回了視線,只盼他們能平安抵達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