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燕好
卿予孃家沒有女子在晉州,出嫁前的裝扮和幫襯都需按習俗選一福厚婦人從旁照應。張相夫婦素來待卿予親厚,張相夫人又是福厚之人,商允便恭敬請了張相夫人。張相樂得合不攏嘴,張相夫人卻之不恭。
大婚當日一早便到了永寧侯府,卿予也已在苑中等候:“勞煩夫人了。”眼中就盈盈有些淚光,卿予自幼喪母,晉州八年裡多得二老體貼照拂,親近勝過旁人許多。
“好孩子,來。”張相夫人育有三子膝下卻無女兒,對她向來喜愛。俯身將她扶起,慈和道了些夫妻和睦之類的吉祥的話,才牽了她手來梳妝。“女子出嫁終身大事,今日要將卿予好好打扮打扮。”
屋內的喜娘和丫鬟們應景鬨笑。
卿予便也破涕爲笑。
府中有喜娘打理,又有芷兒和丫鬟幫襯。循着禮數,張相夫人只需幫她綰起青絲,其餘的便多有喜娘和丫鬟裝扮。
卿予平日習慣了不施粉黛,除去梳頭,上妝的時候便是幾分不安。新娘妝講究喜氣濃豔,妝顏便重了些。卿予不敢去看鏡中,張相夫人卻是目露欣慰頻頻點頭,芷兒愣愣望了眨眼。
肌膚瑩潤白皙襯着一雙明眸青睞,臉頰稍紅脣若塗脂,皓齒蛾眉。輕顰淺笑時略顯侷促,羽睫傾覆下雙眸清波流盼。
芷兒驚呼:“姑娘,你可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卿予羞澀低眉,一眼望見菱花鏡中容顏稍有滯住。是自己,又似比平素多了幾分嫵媚動人,嬌豔欲滴,忽而想起那句女爲悅己者容。
張相夫人便笑:“做新娘子這一日便是最美的,新郎官挑起蓋頭時,定是要迷住的。”卿予櫻脣微挑,似是在想商允挑起蓋頭時,是不是也會有那般驚呆舉動,眼眸遂又害羞低頭咬了咬下脣。
喜娘便制止:“夫人夫人,不能這般,脣妝都花了。”
屋內笑聲更濃,滿滿溢出到苑中,與府內的喜慶置辦相形益彰。
層層套上喜服,大紅嫁衣外是流蘇雲霞披肩,張相夫人又替她帶上鳳冠。又牽着她的手繞了一圈打量:“我們卿予真真是美人胚子。”我們卿予,喜愛之意溢於言表,卿予抿脣。
她原本就在永寧侯府中,省去了許多繁瑣習俗,只從她住的南苑起一路鋪上紅氈毯。
晌午起,苑內就開始有喧鬧聲和鞭炮聲,鼓瑟吹笙。婚事是由商允一手操辦,她也分不清緣由。此處算是她閨房,閨房裡不需要紅蓋頭,於是拘謹和緊張便統統寫在臉上。
喜娘安慰道:“夫人不急,吉時一到新郎官自會來迎接。”
卿予語塞,她哪是急?只是……有些侷促不安。
又不知坐了多久,芷兒帶了食盒進來:“侯爺怕姑娘餓着,特意吩咐芷兒去備的,還有些時候,姑娘先將就用些。”
商允,卿予不覺莞爾,她是沒有多大胃口又怕餓着腹中孩子,不能不吃纔對付了些。“侯爺對夫人,總是想得周道的。”張相夫人語氣中皆是讚許,卿予心底微暖,不知他現在忙些什麼。
心猿意馬,卻吃了許多。
用過飯,幾個丫鬟又開始給她補妝,脣上塗脂都被吃飯時抹掉。
到了申時,苑子內的鞭炮聲陣陣,不絕於耳,和早前大有不同。卿予也預感商允該是快來了,卻從未有過如此心情。想起昨日,他耐心替她穿上嫁衣,又盯着看了許久,只是笑卻不肯移目。
不知今日又會如何?
申時三刻是吉時,本就在永寧侯府中少了繁瑣環節,時間充裕。商允是申時一刻來迎她的,鞭炮聲和嗩吶聲震耳欲聾,卿予卻心跳不止。
“夫人,侯爺來迎你了。”喜娘笑容款款。
卿予深呼吸,張相夫人便替她搭上大紅蓋頭,說了些喜慶之語。不過是從南苑迎到正廳中,大紅喜帕蓋在頭上,看不清四圍,只知道商允迎她的時候手很暖:“一切有我。”一語落地,心中莫名安穩。
而後則是喜娘攙着她,不時細語提醒擡腳,轉彎,或是其他。
到了正廳,便是拜天地。
人聲鼎沸,卿予聽聽就知來的人足足有多少,想來這幾日她是清閒得很,商允卻是被折騰得不輕。正廳中的起鬨聲喧鬧聲不止,卿予頭一個便能聽出宋隱在其中吆喝,嘴角不禁挑起,先前的緊張消去多半。
申時三刻,吉時到,司儀方纔開口,廳中衆人配合着安靜。
商允眼底笑意漸濃,兩人各持喜帶一端而立,拜過堂便是夫妻。如今,終於走到了這步,商允脣瓣含笑,衝司儀點頭。
司儀便高聲開口:“新人拜堂!”
四圍起鬨聲又起,卻在起鬨聲中聽聞一絲清冽:“等等!”司儀微頓,打擾吉時這等事,他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卿予身子一僵,繼而將手中喜帶死死攥緊。商允緩緩轉身臉上笑意盡斂,大紅喜袍卻是俊逸不凡。
卓文兀覺扎眼,眉梢微挑口氣甚是戲謔:“永寧侯這麼着急做什麼?明知殿上有聖旨與你,不等?”
聖旨?廳中衆人從面面相覷到議論紛紛。
商允眸間一滯,幾日前他剛抵達晉州就說有旨要宣,卻遲遲不肯露面。眼下卻偏偏挑這個時候,商允心中涌起不好預感,眸色遂又凜冽了幾分。
公孫夜原本隱在熱鬧人羣之後,此刻卻是踱步上前,面色並不好看。卓文一聲冷哼,小到唯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嗤笑,“公孫先生何苦在酒中下藥?我到了時辰自然是要來的。”公孫夜攥緊右手:“卓文!”
他拂袖輕笑:“爲了商允,就連你也算計我,甚是欣慰。”眼底的寒意讓人不寒而慄。不再管他,甩袖徑直走到新人面前,商允卻是上前一步,攔在他與卿予之間。
“平遠侯不是有旨要宣?”語氣不冷不淡,少了幾分的溫文懦弱,多了幾分大氣沉穩,從容淡定。是與從前有了些許不同,那又如何?
目光越過他,落在身後一襲紅色嫁衣霞帔上。依然熟悉的身影,無數個日夜他想象過的場景,大紅蓋頭下該是如何一幅語笑嫣然,美目盼兮?明明手如柔荑,卻將喜帶死死捏緊,他莫名一笑,好似萬箭穿心。
目光坦然不諱直視身後之人,輕佻挑釁至此。
商允眉間忽有厲色,轉身握住卿予捏緊的手卻是擡眸一笑:“平遠侯宣旨吧,大喜日子,勿耽誤了我們夫妻二人吉時。”
四兩撥千斤。
先前看出些端倪的衆人頓時明瞭,是新郎官着急了,原本有些尷尬的氛圍瞬時緩解。許是商允手心的暖意,卿予手才漸漸舒開,卓文盡收眼底。脣瓣一抹譏笑,再凝眸看她一眼,緩緩展開刺眼的黃色卷軸,開口卻是句句剜心蝕骨。
“……永寧侯商允,人物磊落,風姿華俊。有女卿予,溫婉賢淑,實乃天造地設。爲成人之美,本殿特賜婚道賀,一切禮儀,交由晉州府操辦。擇良辰完婚,百年好合。”
卿予眼中氤氳,倏然滑落,好似心中某處轟然崩塌,抑不住的痛。公孫夜猛然擡頭,看向他時嘆息抑在喉間。
卓文將聖旨重重塞進商允手中,字字緩聲尖酸刻薄:“恭喜永寧侯得償所願!”商允跪下接旨,他伸手扶起時,臉上卻又換了一副笑顏。他明明是笑,眼中卻是壓抑痛苦。
手中一放,卓文心中陡然一空,若不是平素的隱忍內斂,眼底的猩紅又如何藏得住?
藏不住也要藏!
他親手將她送出,就該有這種覺悟,臉上笑意便更濃。
商允示意司儀繼續,司儀點頭,宋隱卻是攛掇衆人起鬨。平遠侯待殿上宣旨,理應代殿上受新人一拜!一語既出,紛紛響應。
“如此,有勞平遠侯了。”商允拱手恭請,嘴角一抹濃郁笑意。見他相請,就有人叫好。公孫夜眼眸更沉。卓文朗聲大笑,她成親,跪拜他!
甚好!
“永寧侯相請,本侯卻之不恭!”風華絕代身姿下,心頭滴血。
司儀高聲繼續。一拜天地,富貴榮華,天長地久;二拜殿上,皇恩浩蕩,福澤綿長;夫妻交拜,多子多福,白首偕老。
禮成!新人送入洞房!叫好聲和恭喜道賀聲連綿不絕,卓文轉身,公孫夜一襲青衫便映入眼簾。相顧無語,便有宋隱攜了酒杯而來:“來來來,卓文兄。”
卓文輕笑接過,一飲而盡。
商允在諸侯中地位不高,他大婚當日權貴不多,平遠侯卓文當屬其中最盛。宋隱是商允至交,宋隱自然要幫忙招呼。除卻卓文,還有定遠侯世子容慶,汝陽侯世子宋隱,於情於理三人都要對飲幾杯纔不失了禮數。
公孫夜斂眸不語。
觥籌交錯,卓文言笑甚歡。掩袖痛飲背後,心底澄澈,即使她嫁的不是自己,她嫁人的日子他如何能不在?
青青,可知我有多想看你鳳冠霞帔下的面容?
“平遠侯今日遠道而來,定要痛飲三碗!”“好!”來者不拒,杯杯下肚好似酣暢淋漓,意氣風發。宋隱帶頭叫好,容慶附和,三人痛飲成歡。就着當下熱鬧喜慶,酒氣浮上,看不清晰的氤氳溼潤了眼角。
新婚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