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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一,戌時末。
蘇梨帶着二十個暗衛先行抵達邊城,今夜烏雲遮月,視線並不明朗,後半夜可能會下雪,蘇梨仰頭看了一下,沒看到城樓上的旗幟,但能明顯感受到空氣中流動着的惶恐和不安。
城應該破了。
蘇梨在心裡想,壓下多餘的情緒將這二十暗衛帶到地道入口。
“地道那頭是軍營的廚房竈臺,大家出去時記得掩住口鼻以免被嗆到,外面也許有官兵把手,你們注意安全,此行主要是爲了查探城中的情況,儘量隱藏身形不要與胡人正面對抗。”說到這裡,蘇梨頓了頓:“如果將軍和國公大人有危險,立刻放信號,我……會帶兵攻城!”
蘇梨這做法其實很不合規矩,楚凌昭只讓她押運糧草,沒給她調動兵馬的權力,但現在事態緊急,這些暗衛聽了蘇梨的話竟也沒提出反駁。
這一路蘇梨的表現他們看得分明,這女子的堅韌果決,非常人可及。
沉默片刻,二十暗衛紛紛朝蘇梨拱手行了一禮,蘇梨抱拳回禮:“諸位行事小心!”
說完,二十人迅速鑽入地道。
等他們進去以後,蘇梨幫忙將入口恢復原狀,她又看了黑沉沉的城樓一眼,這才按耐住心裡的焦灼轉身離開。
如果不是受了傷,手無縛雞之力,她肯定會跟那二十暗衛一起進城的,但現在她必須理智,不能感情用事,反而變成累贅。
蘇梨悄無聲息的回到駐紮地,這邊那二十暗衛也順利到達暗道盡頭,衆人觀察了一會兒,確定外面沒有人以後才迅速挪開磚石從暗道爬出來。
軍營裡黑漆漆的,似乎沒什麼人,衆人翻上房樑,互相遞了眼色各自分散開來,查探城中的情況。
出了軍營,巡邏的崗哨便十分密集,所有人都拿着武器,幾乎每一條街隨時都有人在走動巡邏,巡邏的人碰面時,會在第一時間對一下暗號,以確定是自己人。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站在城主府的房頂俯瞰全城,就會發現整個城池被這些巡邏的人組成了一張巨大的活動的網,哪怕有一點風吹草動,也會立刻被發現。
在這一片緊張沉悶的低氣壓中,城主府卻是燈火通明,一片熱鬧喧譁。
這些喧譁並非來自觥籌交錯,而是一片尖銳的哭喊。
破城以後,忽可多原本是打算繼續帶兵行進的,但城中那些殘兵敗將實在是太可恨了,像蚊子一樣,不僅在耳邊嗡嗡叫着讓人心煩,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鑽進來吸一口血。
這些蚊子絆住了他的手腳,他把陸嘯綁在城樓之上,想把這些蚊子引出來一點點消滅,沒想到的是陸嘯被救走了,不僅如此,那些原本只會嗡嗡亂叫的蚊子突然消失了。
他下令讓人在城裡搜查,不僅沒搜到人,反而損失了好幾百兵力,他敏銳地察覺到,這些蚊子變得有頭腦起來,不再像以前如沒頭蒼蠅一樣亂轉,開始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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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該是這些殘兵敗將應該有的表現,他們應該絕望頹喪,像骯髒的老鼠一樣儘可能的躲在陰暗的地方,默默等死,亦或者被他找到剿殺!
而且這些人用的偷襲手法讓忽可多產生了一絲熟悉感,像極了這五年一直野狗一樣揪着他不放的男人。
一個叫陸戟的男人。
這個猜想將忽可多連日來的煩悶一掃而空,他甚至有些愉悅起來。
如果城裡的人是陸戟,那他大可不必再急着行進,遠昭的皇朝已經垮了,只要殺了陸戟,偌大的遠昭,便沒了那層保護罩,可以肆意的被他吃掉吞入腹中。
爲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忽可多將手下的兵馬全都投入到邊城中,所有人分白天和晚上輪番值崗,整個邊城像一個巨大的齒輪運作起來,只爲捕捉藏在城裡的那些惱人的蚊子。
當然,要捉住陸戟只做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忽可多讓人巡邏的同時,將城中所有的百姓都抓了起來。
因爲之前那場暴風雪,城中的百姓有大半都被困在了這場戰火中,而忽可多,將這裡變成了人間煉獄。
臘月十五夜裡,忽可多在城門口屠了一羣老人。
那羣老人的頭髮全都白了,臉上是滄桑衰老的皺紋,眼睛一片渾濁,他們整整齊齊的跪在城門口,沒有哭泣也沒有尖叫,甚至面容安詳。
他們是自願出來赴死的,因爲忽可多說了,他只殺二十個人。
只要二十個人,就能救一城人的性命,這很划算。
有一位老人死前甚至還大聲呼喊:“陸將軍,不要出來,我們已經活夠了,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
是誰說每一條生命都是平等可貴的?
忽可多給那位死前喊了話的老人留了個全屍,然後心情愉悅的欣賞了活下來的人由驚懼漸漸變得坦然的表情,人都是這樣,一開始會覺得不忍心,可當替死鬼說出原諒的話以後,他們便也能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爲。
那夜忽可多殺了二十人,第二天,城主府門口丟了六十具胡人的屍體。
整整六十具,像挑釁又像是報復。
忽可多一點都沒有暴怒生氣,他甚至笑了起來,因爲他很肯定,讓城裡那羣殘兵敗將又有了主心骨的人,就是陸戟!
臘月十五到臘月十七,連續三天晚上都是平安夜,忽可多沒有殺人。
但那三天夜裡都徹夜迴盪着城裡婦人絕望的哭嚎。
她們是被推出來的,因爲忽可多要犒賞攻城有功的將士,一共兩百人,於是衆人將兩百婦人推了出來。
在他們看來,婦人的身子已經給了丈夫,比起未出閣的女子要卑賤許多,在此刻是可以犧牲的。
第一夜那兩百人被犒勞以後,這些婦人並未被釋放,反而被轉手丟給了其他胡人肆意折辱。
臘月十八晚上,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婦人被綁到了城門口,她們渾身污濁不堪,身上一點遮擋都沒有。
忽可多要求她們的丈夫、親友親手斬殺她們,只要殺了她們,剩下的人就可以獲得自由。
有的男人立刻就下手了,因爲他不需要一個被折辱至此,會讓他顏面盡失的妻子,有的卻遲遲不肯動手,因爲他們不忍看見自己所愛在受了這樣的折磨以後還要如此悽絕的了結生命。
那些不肯動手的人,最終被那些毫不猶豫就動手的人殺了。
那天夜裡,胡人沒有動一刀一劍,是一場同族至親的互相殘殺。
忽可多遵循自己的承諾,將動手的那些人放了出去,第二天,有三十遠昭將士在一處酒樓被胡人剿殺了,向忽可多通風報信的就是昨夜被放走的那些人。
那些人在親手殺了至親以後,成了忽可多的眼線,爲了活下去,他們已經付出了非常大的代價,所以出賣起毫不相干的人來他們沒有絲毫的心理壓力,甚至有人在心裡怨毒的想,如果能早點投降就好了,早點投降,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
他們不覺得是自己殺了自己的至親,也不覺得是忽可多殘暴嗜血,他們將所有的怨懟都強行按到了那些用血肉之軀守城的將士身上!
忽可多對這樣的結果非常滿意,他知道他會贏的。
忽可多以前頭腦簡單,只想着硬碰硬,用拳頭去打贏別人,扈赫跟他說兵法的時候他嗤之以鼻,但現在忽可多突然覺得自己領悟到了併發的樂趣,不戰而屈人之兵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
他不要直接殺了陸戟,他要那些殘兵敗將自己投降叛離陸戟,他要陸戟自己從陰溝裡走出來,在他面前自戕!
多棒啊,遠昭最赫赫有名的鎮邊將軍,在他面前自戕,這記載在史書上該是多麼動人的一段傳奇?
人的怨懟是會感染的,依然被扣留的那些人見忽可多真的放了人,漸漸的都坐不住了。
他們有的趁夜殺死了自己年邁的母親,有的用刀捅死了病弱的弟弟,還有的仗着自己身強體壯殺死了體弱的陌生人。
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他們手上染上了血腥,獲得了自由,然後將自己那顆原本鮮紅跳動的心摘下來丟進黑暗惡臭的泥沼。
這些人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平日與這些將士也非常相熟,很可怕的是,他們對與這些將士的藏身地有非常敏銳的直覺。
從臘月十八開始,城裡變成了修羅場。
不斷有人在給胡人報信,甚至有人主動幫胡人尋找起來。
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逝去,他們扛過了胡人猛烈的戰火攻擊,他們扛過了胡人的搜索剿殺,卻沒扛過這些百姓的出賣。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家中也有父母妻小,城破以後,他們其實大可做逃兵離開,可他們沒有,哪怕城破,他們也依然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守護這一城還有這一城背後無數遠昭黎民的安寧!
最後他們得到了什麼?
忽可多將那些被剿殺士兵的屍首剁成了肉醬,做成了肉餅,獎賞給那些通風報信的人,他們像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全部一口口吃了下去。
人性在這裡,受到了最殘酷可怕的考驗。
有個將士不顧命令趁夜去殺了這些人然後被胡人發現了,那個將士沒有立刻被殺死,他被押到了城門口,在城樓之上,他哭着大喊:“遠昭負我!將軍負我!”
那兩句話他喊得聲嘶力竭,絕望到了極點!
遠昭負了他,因爲他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不是一國安寧,盛世繁華,而是插在背後的一把又一把刀子,去年雪災爲何無人賑災,今年胡人攻城爲何無人增援?
將軍負了他,因爲將軍只讓他誓死不降,卻沒告訴他,他誓死保護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那將士吼得嗓子都啞了,忽可多非常滿意他的表現,讓人放了他,那將士走到他面前,忽的亮出一把匕首筆直的刺向他。
毫無防備,忽可多的臉被劃出一道口子,那將士被一腳踹飛,然後用匕首自盡了。
熱騰騰的鮮血奔涌而出,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眼角還含着淚。
遠昭負他,將軍負他,這世道……負了他!
忽可多面色陰鶩的擦去臉上的血,讓人將那將士拖走喂狗。
臘月二十清晨,有一個遠昭將士放下兵器高舉雙手走到街上,他投降了。
‘遠昭負我,將軍負我’這八個字,擊潰了‘誓死不降’。
這一城百姓,不值得他們誓死不降,遠昭更不值得!
有了第一個帶頭,陸陸續續便有更多人投降了,他們放下兵器,解下身上的盔甲,一步一步丟掉自己的誓言,走入了胡人的營帳。
短短一天,向忽可多投降的足有兩千人,而陸戟手中剩下的兵力不足一萬。
臘月二十一,忽可多給這兩千人準備了豐盛的接風宴。
用的是攻城以後搜刮來的食糧,和從城中掠奪來的女人。
那些女子都是經過挑選的,還待字閨中的,她們年歲尚小,個個如花一般,怯生生的含着淚,漂亮極了。
忽可多讓她們穿着輕透的衣服赤着腳在雪地裡跳舞,誰要是不聽話,就讓人往她們身上潑水。
這些女子哭着喊着在地上跳着,惹得胡人哈哈大笑,若是有跳得好看的,胡人便會將她們拉入席間,然後幾個胡人撲上去,撕掉她們身上的衣衫。
她們會失聲尖叫,不住的求救,聲音尖銳,對胡人來說卻是最好的助興旋律。
那些投城的將士全都默不作聲的看着,有的閉上眼強迫自己不要看,有的捏緊杯子讓自己剋制。
最終還是有人忍不住會拍案而起,與那些胡人殺作一團。
遠昭負他們,將軍負他們,城中百姓負他們,他們卻不能負了他們自己!
這一條路哪怕選錯了,身上那根脊樑骨和心底的正義道德卻不能錯!
投誠的兩千人又站起來一千多,他們繳了手裡的兵刃,赤手空拳的衝了上去。
去你孃的投降!去你祖宗的胡人畜生!爺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讓你們欺辱我們遠昭的人!
所有人心裡都憋了一口氣,和胡人扭打起來竟未落下風。
忽可多端着酒杯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們,絲毫沒有擔憂,兩千人自己送上門來被殺,比他派兵去搜捕要輕鬆多了。
只是不知道這兩千人的命釣不釣得出這條陸戟這條大魚。
忽可多正想着,左邊忽的襲來一陣勁風,他下意識的向右偏頭避開,一把寒光凜凜的劍卻擦着他的太陽穴挑過,耳畔一痛,溫熱的血涌了出來。
一擊未中,忽可多往後一滾避開,身邊的胡人立刻擋在他面前,之前還坐着觀望的遠昭將士也全都掀了桌子和那些胡人對上。
忽可多站定,擡手摸了下耳朵,那一劍挑得極狠,幾乎挑下他整隻耳朵。
“殿下!”
身邊的人擔心的喊了一聲,想要幫他包紮傷口,忽可多一把將他推開,擡手竟是將自己欲掉不掉的耳朵扯了下來!
血一下子涌得更歡了,忽可多卻好似沒有痛覺,徑直將耳朵丟到地上,目光幽深的盯着前面。
陸嘯和陸戟擦掉臉上用來僞裝的黃土灰跡露出真容,父子倆背抵着背站着,手裡均拿着貼身軟劍,模樣有三分相似,臉上俱是一片無畏的凜然。
陸嘯的傷得重,只養了這幾日其實根本沒有好,可今晚陸戟是背水一戰,以他的性子,絕不可能躲在暗處苟且偷生,所以陸戟也沒勸他,直接和他一起過來了。
以他們的本事,可以在城裡躲一輩子都不被忽可多發現,但當前的形勢不容他們再躲着了。
爲了逼他們出來,忽可多會殺了或者逼瘋全城的人。
他們留下來的意義是爲了保護這一城百姓,如今出來,更是爲了踐行自己的諾言。
的確有人真的承受不住向胡人投誠,但當看見陸戟和陸嘯,還有那些和胡人廝殺在一起的戰友以後,這些人又動搖起來。
他們真的要背叛自己的諾言嗎?
不!他們不想!
“將軍,我們誓死不降!”
剩下的人站起來說,全都加入戰鬥。
兩千人瞬間倒戈,城主府一時陷入混戰。
血從耳邊留到下巴,忽可多擡手擦了一手的血,眼神陰鶩,低頭舔去指尖的腥甜,咧脣露出嗜血的笑來:“陸將軍,好久不見!”
這五年他和陸戟交手多次,兩人每次都想置對方於死地,卻每次都沒能達成目的,今日,也許能做個了結!
想到這裡,忽可多臉上的笑意更深,大手高舉,立刻有人將長刀丟到他手中。
只一眼,陸戟就認出那是陸嘯的刀,先帝親賜。
陸戟看着那刀的眼神不善,忽可多踩到他在想什麼,單手將那刀轉了兩圈,直指陸嘯,故意開口:“這刀用着挺順手的,尤其是砍人的時候!”
這一句話已經近乎直白的告訴陸戟,陸嘯之前肩上那一刀是忽可多砍的了!
“你們讓開!”
陸戟命令,提劍上前,幾乎與忽可多同時行動。
他和忽可多不共戴天,如今又削了忽可多一隻耳朵,終是要拼個你死我活才能解恨!
刀劍相擊,火光四射,更多的卻是想將對方弄死的狠戾。
軟劍方便攜帶隱藏,卻不夠堅韌,且與大刀比起來有些吃虧,陸戟雖然英勇,拿着劍卻近不得忽可多的身,眼看就要落入下風,耳邊傳來一聲高呼:“陸將軍,接住!”
有人拿了他慣用的長戟來。
忽可多沒給陸戟換兵器的機會,拿着長刀一番猛攻,陸戟被逼得節節後退,無暇分心做其他的。
再說那人將長戟拋出以後,陸戟沒功夫去接,一個胡人卻跳出來想要截胡,被陸嘯一劍封喉,單手接住長戟。
長戟用布包裹着,他擡手將長戟抖出握着手中,棄了軟劍朝忽可多攻去。
雖然受着傷,他的身手卻也不弱,長戟斜插而入,阻了忽可多的攻勢,擋在陸戟面前。
忽可多有些惱了,嘴裡罵了一句:“老東西,找死!”
說完全力襲向陸嘯,陸嘯沉着應對,並不慌亂,忽可多力大無窮,他便不與忽可多正面抵抗,想法子用巧勁應對。
都說上陣父子兵,陸戟和陸嘯的默契非一般人能比的,陸嘯攻上路,陸戟就攻下路,陸嘯攻前,陸戟就攻後,忽可多很快落了下風。
陸嘯傾身長戟攻向忽可多面門,忽可多橫着長刀後退,陸嘯手腕一轉,用長戟的倒鉤勾住長刀刀身,忽可多察覺到他的意圖,立刻握緊,還未想出辦法反擊,陸戟揮着劍劈向他的手。
該死!
忽可多鬆手,長刀落地,陸戟腳尖一勾,丟了軟劍將長刀握在手中,再度和陸嘯背抵背站在一起。
父子倆手中的軟劍換成長戟長刀,氣勢比方纔更甚,相比之下,忽可多看上去就有些狼狽了,其他將士立刻士氣大漲。
這幾天實在太憋屈了,一方面是眼睜睜的看着城中百姓被殺卻買辦法救下,二是被各種出賣舉報寒了心,如今見忽可多吃癟,衆人這才終於出了口氣!
叫你丫畜生囂張,看這次不打得你哭爹喊娘!
忽可多臉色黑沉難看得不行,他從旁邊人手中搶了刀,再度衝過來和陸戟對上,身邊的胡人也衝上來,將陸戟和陸嘯分開。
長刀雖然能將忽可多力氣大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卻不如短刀用起來更順手,忽可多拿到短刀以後,來了一番快攻,刀刀致命,快得叫人眼花繚亂,陸戟沉着應對,一時竟無法與他分出上下。
衆人正打得火熱,忽見天空炸開一朵絢爛的煙花,煙花轉瞬即逝,但忽可多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
他拿着雙刀一陣翻轉逼得陸戟後退幾步,隨即後撤,讓其他胡人勇士擋住陸戟的去路,自己則折返身往城主府樓上走去。
煙花升得很高,蘇梨在城外立刻就看到了。
這一萬兵馬離城門還有一刻鐘左右的路程,白日下午她留人在後面沿途插了很多火把,現在煙火一響,後面的火把立刻被點燃,蘇梨讓後面的人也全都點上火把朝城門進發,邊走還有人吹着號角。
這是援兵趕到的信號。
號角聲十分嘹亮,在暗夜裡似乎傳得格外快格外遠。
正在城主府廝殺的人很快聽到這號角聲,在那一刻,所幸活下來的人都不由得紅了眼眶,心臟被巨大的激動填充,幾欲爆炸!
來了!援兵來了!終於來了!
他們撐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下一刻就會絕望的死去,希望卻比死亡更快一步到來。
“援兵到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所有人全都異口同聲的說:“剿殺胡賊!剿殺胡賊!”
不止是城主府這兩千人,還有分散的藏着城中各處的數千將士,甚至還有被這號角聲驚醒的城中百姓!
他們的血液被那號角聲灼燒得滾燙,身體也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再也不會害怕,再也不會忍受胡人的欺辱!
忽可多和胡人也聽見了那號角聲,胡人都有些慌,不知道怎麼會這麼快就來了援兵,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
忽可多想上城主府一探究竟,卻被陸戟攔住去路,二十個身手不凡的暗衛迅速殺到陸戟身邊,幾乎要形成一個強大的包圍圈,將忽可多包圍剿殺!
擒賊先擒王,胡人也知道這個道理,立刻涌上來保護忽可多。
“殿下!遠昭援兵到了!有好幾萬人!”
有人跑過來對忽可多大喊,忽可多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遠昭的援兵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到了,從邊關回京,一路快馬加鞭都要半個月的路程,他初八攻城,今天才二十一,一共十三天,中間還下了幾天雪,除非他攻城之前,遠昭的國君就知道他要攻城並且派兵了!
遠昭的國君怎麼可能那麼早就知道他要攻城?除非……
“忽可多,你以爲扈赫真的是你們的人嗎?”
陸戟忽的開口問了一句,語氣裡是絕對的自信,忽可多頓時大驚,隨即胸口涌上巨大的憤怒!
他就知道那個賤骨頭靠不住!那個賤骨頭敢在戰車上動手腳,肯定也敢向遠昭的國君告密!當初他就應該直接宰了那個賤骨頭!
忽可多越想越生氣,恨不得撲上去將陸戟撕得粉碎,卻被身後的胡人將領抱住:“殿下,援兵馬上要攻進來了,我們先撤吧!”
這十萬大軍,是他們一族的根本所在,若是計劃已經敗露,再與遠昭的援軍硬碰硬,傷了根源,只怕會有滅族之禍。
這個道理,他們懂,忽可多自然也懂。
又殺了兩個人後,忽可多終於咬着牙下令:“撤!”
片刻後,撤退的號角聲響徹整個邊城,胡人開始往那個城外撤退,陸戟和陸嘯帶着一批人試圖追殺忽可多,卻被那些不怕死的胡人勇士阻擋。
一路追出城,衆人還要在追,被陸戟制止:“窮寇莫追,先回城!”
陸戟命令,陸嘯立刻偏頭看了陸戟一眼,陸戟極細微的搖了搖頭。
陸嘯沒說什麼,和陸戟一起回城,立刻命人來將城門關上,用麻袋裝了沙石堆在門後以做阻擋。
這邊蘇梨帶着大軍進城,與還沒來得及撤出城的小股守城的胡人打了一會兒才結束戰鬥。
進城以後,有暗衛來接應她,聽說忽可多撤出城了,蘇梨稍稍鬆了口氣,立刻策馬去城樓見陸戟和陸嘯。
滿城的硝煙還沒散去,蘇梨策馬從街上穿過,道路兩旁站滿了百姓,他們眼神幽深的看着蘇梨,帶着讓蘇梨心裡很不舒服的冷血、漠然。
蘇梨不知道這些時日他們都經歷了什麼,卻知道有很多東西都被這一場大戰改變甚至摧毀了。
心裡沉悶得好像壓了一塊巨石,蘇梨不由得加緊馬腹,加快速度朝城樓而去。
越靠近城樓,空氣裡的血腥味更重,走得近些,甚至可以看見地上還有許多沒有處理的屍首。
蘇梨早有心理準備可能會看見什麼,但那些準備在親眼看見這些慘狀的時候,一點作用都沒有。
實在沒忍住,蘇梨翻身下馬在旁邊吐了起來。
這一路日夜不休的趕路,她吃得很少,沒吐出來什麼東西,只是胃裡難受得緊。
“縣主,喝口水吧。”
旁邊的暗衛遞來水壺,蘇梨接過灌了幾口,剛壓下反胃的感覺,便聽見城樓上一陣騷動。
蘇梨眼神一凜,抓着水壺衝上城樓,剛上去便看見陸戟和陸嘯表情凝重,地上躺着一具屍首,眉心中箭,箭尾黑白相間,是忽可多的箭。
“忽可多發現了?”蘇梨低聲問着走過去。
蘇梨讓士兵在沿路插上火把點燃,就是爲了趁着夜色虛張聲勢,搏一把運氣,看能不能嚇到胡人,陰差陽錯的,陸戟和陸嘯選擇在今夜背水一戰,剛好鬧出事端,纏住忽可多,讓他沒有時間思考太多,才讓忽可多信以爲真帶兵撤出了城。
城中的將士不知道援兵不可能這麼快到,所以他們氣勢高漲嚇到了胡人,但陸戟清楚援兵不可能這麼快就到,就算有,也不會是好幾萬人,所以他沒帶人追擊忽可多。
忽可多稀裡糊塗出了城,等發現陸戟沒有帶兵追過去,自然馬上就能反應過來他被騙了,援兵根本就沒到!
但這個時候城門已關,他想再進去,自然又要再花上一番功夫!
聽見蘇梨的聲音,陸戟立刻回過頭來,見她穿着一身黑色披風,風塵僕僕,消瘦了許多,不由皺眉:“你怎麼來了?”
“陛下讓我來的。”
蘇梨淡淡的回答,迅速將自己掌握的情況說了一遍:“陛下命我押運糧草來,路上我發現安家仍有餘孽,並且從邊關到蘅州一路都安排了人手,準備等胡人攻進來以後給胡人提供糧草,我把蘅州的一萬兵馬調來了,另外那些糧草的藏匿地點也基本問清楚了,如果這裡實在守不住,我會先帶兵回去,將那些糧草全燒了!”
蘇梨說得堅定,陸嘯捋捋鬍子表情有些複雜:“只有一萬人你也有膽子攻城?”
“國公大人和將軍手下只有三萬人,尚且不曾退後一步,我又還有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