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有生以來最不順利的情人節,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這樣想。或者是之一,考慮到語言的準確性,他應該加上。
此刻他坐在涼亭的地上,置身於兩隻寵物大貓之間,身下是用靠墊變形來的厚實而柔軟的絨毯。在蓋勒特·格林德沃離開後,他將年長者先前給自己的躺椅作了這樣的改變,因爲舒適、放鬆的姿勢更有利於思考……於是他在絨毯上坐下來,舒展雙腿。他的寵物,西伯利亞虎希瑞像通常習慣的那樣,臥在他身後,提供她強健的身軀作爲倚靠。而云豹伊芙則半仰躺在他身前,前爪蜷縮着微微舉起,毛茸茸的腦袋枕在他的腿上,以一種充滿信任的方式坦露出全不設防的胸和咽喉。
順從寵物的意願,他的手在雌豹脖頸間愛撫地輕輕抓撓,從頭頂到尾梢地爲她梳理毛髮。而在理順寵物毛髮的同時,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也在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緒。
事實上,他並沒有明確意識到今天是情人節,直到剛纔蓋勒特·格林德沃給出提醒。聖誕假期之後他出奇地忙碌,最近半個月來則爲鵜鶘廣場的改建計劃頭痛。英國魔法部在這一項目上的熱情讓他驚訝,部長康奈利·福吉對這一處新的商業街區開發改建的支持態度更是令人意外的強烈。他不知道英國魔法部的這種熱衷到底是出於什麼……當然,可以想象其中最強有力的理由是爲了配合兩年後舉行的魁地奇世界盃。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樁相當巨大的投入。特別是考慮到倫敦地區已經有對角巷和月提琴巷兩個歷史悠久、發展成熟、功能完備的商業中心,將目前以自發形成的小商品自由市場爲主的鵜鶘廣場再進行類似的改造,從整體的區位佈局來看並不是什麼上佳的做法——對於魔法倫敦來說那顯得過於擁擠,很難達到魔法部所期望的經濟效益。所以對這一項目,哈利·佩弗利爾始終不曾表示明確的興趣,保持着審慎的觀望態度。
投資者的觀望態度,這當然不是英國魔法部所希望看到的。佩弗利爾完全可以理解這幾個月來,有關鵜鶘廣場項目的全方位立體化、持續不斷的“騷擾”。他也因此對英國魔法部給予了高度的關注,從金髮的好友、萊因哈特·葛雷特巴赫那裡得知,鵜鶘廣場的整個項目,有相當數量的魔法部官員都在推波助瀾。他注意到這個項目進行得非常順利,雖然大多數外國投資家因爲格林德沃的觀望態度暫時還沒有積極介入,但英國國內顯然已經做了足夠的資金準備。另外改建可能涉及的方方面面,魔法部都給予了政策和法律上的支持,使改建得以快速而穩步地推進——這衆多的配合顯然不是偶然爲之,而表現出了高度的計劃性和對大局的把握能力。
特別這一切配合都夾雜在英國魔法部的日常事務之間,進行得毫不引人注目……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意識到事情並不像表象上體現出來的那樣簡單。這種計劃性和不動聲色通常意味着什麼。但通過幾次書信和麪對面的談話,他發現即使瞭解英國局勢發展如盧修斯·馬爾福,這一次也不能對此提供完整的信息。
這是“未曾發生過”的事情,從雙重的意義上。因此他給予高度的關注,態度也格外地謹慎,尤其當意識到這件事情還跟魁地奇世界盃有所牽連的時候。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必須承認,他對魁地奇世界盃的印象並不好,無論他本人是多麼熱愛飛行和魁地奇——“曾經”他參與和負責過好幾屆世界盃的安保工作,往事不堪回首。更不用提他生命中的第一屆魁地奇世界盃,那幾乎是他人生的一個分水嶺:彷彿潘多拉的匣子被打開,那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世界盃營地上的黑魔標記、三強爭霸賽、塞德里克……它們在他的記憶裡留下了太深的印記,讓他永遠也無法以當年的輕鬆興奮來面對這項給巫師世界帶來無數歡樂的盛大賽事。
所以他的確很慶幸蓋勒特的口信把他從福吉那裡解脫出來,不必繼續爲他的喋喋不休所糾纏煩擾。這是最妙不過的理由,他需要立刻放下倫敦的事務趕往慕尼黑,而且沒有一個確切可知的時間返回。當然,這同時也提醒了福吉,他並不是任何一個普通的投資者——“威脅”,或者更確切地,蓋勒特·格林德沃在這一點上的說法完全沒有錯。
不過蓋勒特在解救自己的同時,也如他所言的,確實破壞了自己的“夜晚計劃”。黑髮綠眸的青年巫師垂下眼,雙手在雲豹的兩耳之間無意識地撫弄。他原本計劃和西弗勒斯·斯內普共進晚餐,同時就狼□□劑的繼續研究改良,和拜特雅妮委託自己轉告的有關魔藥大師稱號授予等事務進行討論。而出於“偶然也可以換個環境,不必要侷限在霍格沃茲”以及“魔藥課教授應該不時地離開地窖多出來走走”的想法,他把見面和用餐地點定在了霍格莫德的帕笛芙茶館。而如果一切照原計劃進行……好吧,他現在知道當初斯內普在接受邀請前一瞬間的猶豫到底是爲什麼了。
他現在也理解了斯內普在接到他爲取消今晚計劃而表示歉意的飛路時的驟然輕鬆。雖然魔藥課教授的這種情緒一閃即逝,哈利·佩弗利爾必須承認,在捕捉到這種情緒的瞬間自己並不能說對此全無介意。他真的完全沒有意識到今天有什麼特別,直到蓋勒特·格林德沃的提醒。然而一旦領悟,前後聯繫起來,他才猛然發覺因爲自己一時的疏忽大意,整個事情是如此的……令人尷尬。
好像自己情人節總是這樣……黑髮綠眸的巫師思維不自覺地跳躍,他開始回憶起歷年來自己在情人節遭遇到的種種糟糕情況,尤其是在成爲格林德沃以前:每一年,被無數粉紅色的賀卡和信件掩埋;因爲沒有全能的路易斯·路易爲自己處理這些——這是當然的——他必須自己閱讀它們,並根據情況決定是否以及如何回覆那些熱情的崇拜者。他的道德感和責任意識,阻止他不經拆閱就把這些賀卡和信件送入壁爐或使用其他手段處理。爲此他沒有少被金妮抱怨,因爲作爲妻子金妮認爲她有義務協助自己處理這些。而這意味着她不可避免地,會看到那些過於熱切的崇拜者的表白。
哈利·佩弗利爾記得,在他和金妮·韋斯萊婚後的最初幾年,金妮是爲他萬衆矚目的身份地位而產生某種類似驕傲的感情的。顯然她很得意自己的丈夫是如此的受人尊敬和歡迎,而她是唯一一個合理合法擁有自己的人。但是逐漸地,她的驕傲得意在減退,對於每天收到衆多崇拜者的來信的厭煩在增加。金妮開始越來越多地抱怨自己在回覆這些來信上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開始懷疑自己花費這些時間和精力的動機。他們爲此產生口角和爭吵,但這並沒有能解決問題——金妮的抱怨和懷疑越來越認真,她甚至有一度懷疑赫敏和小加布麗。雖然很快她就認識到自己完全是在無理取鬧,非常認真和鄭重地道歉,但之後一年又一年同樣情況的重複,讓他感覺到疲憊以及……失望。
或許就像赫敏說的,自己真的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黑髮綠眸的巫師輕輕嘆一口氣,回想起那張滿是關切和理解的溫柔面孔。赫敏·格蘭傑曾經引用大量麻瓜關於精神和心理學的理論,來解釋說明自己下意識拒絕這個節日的原因。弗洛伊德……他記得,赫敏幫助他追溯了自己在情人節拙於應對的歷史;她認真地指出從學生時代開始他就從沒有享受過這些,與秋·張情人節約會的不成功更是影響深遠。不過在他自己看來,這並不是他有過最悲慘的經歷——二年級時,吉德羅·洛哈特的□□情人節,纔是真正的刻骨銘心。
“他的眼睛綠得像剛醃過的癩□□,
他的頭髮像黑板一樣烏黑瀟灑;
我希望他是我的,他真的很帥氣,
是征服黑魔頭的勇士。”
他爲這份帶歌聲的情人節賀禮輕輕嘆氣,但身邊蓋勒特·格林德沃的笑聲猛然響起,將他驚得一下子從絨毯上跳起身來。毫無疑問,剛纔他在不知不覺間將這一段說出了口……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認爲,自己再也不可能比現在更狼狽了。
“出色的歌曲,或者確切地,非常……別具一格,哈利。”
蓋勒特·格林德沃倚靠着涼亭的一根亭柱,一下一下地鼓掌並說道。他的表情非常真誠,但年輕人看到那雙藍色的眼睛裡分明閃爍的笑意。“情人節賀禮?”
“是的。”——曾經的情人節賀禮,他在心裡說,並準備好接受年長者的嘲笑。
果然,“韻腳壓得挺整齊,節奏也算不錯,不過,‘剛醃過的癩□□’……糟透了的形容。顯然這是沒有仔細觀察,認清過你真實面孔的說法。”蓋勒特說,一本正經地皺着眉,但藍色眼睛裡笑意更劇烈地閃爍,“或者,這種刻意貶損的真正目的是爲了加深印象,以引起你的注意?”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微微挑眉,在一瞬間頭腦中閃過德拉科·馬爾福尷尬和懊惱的臉。在和馬爾福做了多年朋友之後他終於因爲某個意外的機會得知當年的真相,鉑金髮色的巫師帶着無奈和沮喪承認自己確實是那首短歌的作者——爲了曾經孩子氣的惡作劇而露出這樣表情的馬爾福相當罕見,因此給自己留下的記憶也格外深刻——
“他確實沒有認清過我真實的面孔,一直到……”他猛地停住,意識到蓋勒特·格林德沃注視自己的目光的奇特。“蓋勒特?”他試探地問。
一抹興趣的笑容在金髮藍眸的年長者臉上綻開、擴大。“他,哈利?”
綠色的眼睛頓時瞪大。“哦,不……我是說——”
“不用解釋,哈利。”蓋勒特·格林德沃帶着瞭然的笑容,“畢竟,你知道,我——”
“阿不思。”黑髮綠眸的年輕人重重點頭。
某種狼狽在蓋勒特·格林德沃臉上一閃而逝。“鄧布利多。”他含糊地說,下意識地擺一擺手。“好吧……好吧。”他重新恢復了平穩冷靜的表情,“那麼,這是你的答覆?”
哈利·佩弗利爾微微怔一怔,但隨即反應過來:“不完全……但是,你也可以認爲是——是的,是這樣,蓋勒特。”
完全不意外這樣的回答,金髮藍眸的年長者輕輕嘆一口氣,“和狄休斯說的一樣……那麼好吧,這件事情就到此爲止。”他用目光示意哈利·佩弗利爾起身,跟隨自己。黑髮的年輕人順從地遵照了他的意願。兩隻大貓也跳起身來,抖一抖皮毛,然後安靜地跟隨在兩位巫師身邊。
“關於三強爭霸賽,在確定以雙人組合出賽的方式後,威森加摩的老傢伙們終於把腦筋動到了參賽者的年齡上。”
直到進入主建築,在起居室裡坐下,一路保持了沉默的蓋勒特·格林德沃才平靜地開口。“出於某種未知的原因,他們主張取消年齡限制……除了剛入學的新生,每個學生都有機會代表學校成爲勇士。明面上的理由是這樣更符合公平廣泛的賽事原則,並且能全面展現參賽者的素質,領導和服從的能力配合,但毫無疑問,他們的目標指向哈利·波特。”
黑髮綠眸的青年巫師注視着年長者,皺起的眉頭和緊繃的表情顯示出對這個剛剛得知的消息毫無保留的不悅。
“你的反應完全證明了威森加摩決策的正確。”蓋勒特·格林德沃輕輕搖頭。他隨即對年輕人疑問的眼神給出瞭解釋,“你對那個孩子過度關注了,哈利·阿爾法多,在一個德國人、一個格林德沃的立場上。倒不是說你會真的因此做出某些有違於比賽公平性的事情,但是,你的情緒本身就會對參賽者產生極大的影響,特別是你已經被德姆斯特朗和霍格沃茲的學生完全接受的情況下。”
哈利·佩弗利爾皺着眉,他當然理解蓋勒特·格林德沃言語含意。“但是這樣的主張不會得到支持。魔法部……瑟蘭帝倫和大長老會不會願意看到事情這樣的進展。”
“瑟蘭帝倫和大長老會當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進展。與此同時法國的相關官員也提出了異議。讓·弗朗索瓦態度鮮明地表示,他不會讓英國和德國佔太大便宜。”金髮藍眸的巫師在沙發上舒展一下身體,“所以柯倫威爾德希望我們也能有所表態。畢竟,格林德沃是這次爭霸賽德國方面最主要的贊助人。”
“如果是這樣……那確實應該有所表態。”低頭思索片刻,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沉着地說道。他的回答得到蓋勒特·格林德沃肯定的微笑。“不過蓋勒特,用這樣的方式來告知提醒,似乎不是柯倫威爾德的一貫作風?”
他注視着年長者,綠色的眼睛裡流露出強烈的狐疑和不以爲然。這讓蓋勒特·格林德沃頓時笑起來:“你得容許人們保有好奇心,哈利,不管他們是怎樣的身份和年紀。”他側過頭,看向起居室牆上狄休斯·格林德沃的一幅小像——黑髮綠眸的年長巫師表情沉靜嚴肅,然而認真把玩着金殼懷錶的動作嚴重破壞了他的端莊。“畢竟,你是老狄休斯的繼承人……你們是這樣相像,在太多方面和他如出一轍。”
這一次佩弗利爾花費了很長的一會兒才明白蓋勒特·格林德沃的言下之意。綠色的眼睛猛然瞪得滾圓:“蓋勒特!”
金髮藍眸的巫師哈哈大笑。而看到畫像中老狄休斯縱容的微笑,不需要解釋但也無從解釋的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只能接受年長者對自己的善意的嘲笑。
“和一個漂亮女人約會能有助於把你從這種事情中解救出來。”終於停下大笑的蓋勒特·格林德沃對一臉無奈的青年說。“當然,如果你發展親密關係的對象是一位英俊的男性,也能夠達到同樣的效果。”
“你不是認真的,蓋勒特。”
佩弗利爾微笑着搖一搖頭,沒有意識到自己目光表情裡和狄休斯·格林德沃如出一轍的縱容。他從沙發上站起身,“我去找漢娜,覈對今晚的菜單。”
“我是認真的,哈利。”他聽到身後年長者的聲音,“那個金髮小子如何?比起聖誕晚會的女高音,我認爲他的聲音更出色——那封吼叫信聽起來真是生機勃勃。”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在起居室門口頓住腳步,但沒有回頭。“蓋勒特。”
“哈利?”
“我真的不會再爲此感到尷尬了。”他說,“阿不思允許我明天上午會爲學生們補上今天的實踐課——需要捎信麼?”
他滿意地從走廊上玻璃飾品的反光看到,蓋勒特·格林德沃悄無聲息地從起居室的另一扇門離開,就像曾經的每一次,他的畫像從那些相框中溜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