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門上的燈火已經遠遠在閃爍,引導着我們一步步靠近。那燈火之下的城門,偏又黑洞洞地,與這清爽的月色組成一種奧妙的詭異。
我們擡着昏厥的他,走得極爲艱難,尤其是我,連吃奶的勁兒都快使光了,雙腿不住地打顫。越是接近西城門,就越是感到不妥,明天的這個時候,皇族子孫,滿朝文武、普通百姓就該爲皇帝舉行國葬,若是被那些有異心的權臣知曉他身有重傷,該如何是好?“方浩,我們不能這樣送他進城!一旦他受傷的消息走露半點,國葬之上他焉有命在!”
“小姐有何妙計?”
“我聽說靖王與宇文少傅志同道合,皆對太子殿下百般支持,你速速進城,看能否請他相助,前來接應,再想辦法將太子送回皇宮,明日順利爲天子送葬。你看可行嗎?”那衛健稱冬辰不知去向,如今京師浩大,一時半刻,哪裡來得及找他?這個時候,我實在是想不到好辦法了!曾聽江州四少提及靖王也是維新派人物,只能碰碰運氣了!他傷得這麼重,決不能讓施相知曉,否則更加肆無忌憚,變本加厲。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不知少傅大人身在何處?明天的這個時候……”方浩邊嘆着氣,邊與我配合着將他擡到了一旁的灌木從中,安置在地上。“那我去了!”
“快去快回,他的傷得馬上治療!”我囑咐着,目光穿過樹從,望向那高懸在城門鼓樓之上的點點柔光,心中念頭翻轉,這個美如薔薇的男子,此時安靜得多麼不真實,只要他一旦醒來,那種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的傲氣就會將他烘托得耀眼不凡。這樣的耀眼光環的後面,可有他真實的自我?
冬辰說,他不受皇后的寵愛……閉上眼,爲他悲嘆一聲,又憐了自己,苦笑出聲,自己不過是個穿越到古代的魂靈,原本只想在萬花山莊與花草相伴,清靜地過日子,老天卻莫名地將冬辰帶到了我身邊,又將我攪入了烈焰明的皇權之爭……明天這場國葬,究竟會葬下多少人?
“花——兒——”月光從濃密的樹從裡彎彎曲曲地照下來,原本就可憐的光線被樹木枝葉擋去了大半,躺在擔架上的男子,努力地凝起渙散的目光,朝我費力地脣語,伸起修長慘白的手指,按在我的手上,傳來涼意一陣。
訝異於他看我的眼神,我悄然迴避地問候道:“你醒了?”
他眨了眨眼,算是答了我的話,也許是一個姿勢躺得太久了,他想試着挪動一下姿勢,被我適時控制住:“你失血過多,要是再動作,好不容易纔止血的傷口恐怕又該血流不止了!”
他雙眼裡像多了團小小火焰般,目光湛然,定定地凝視着我,緩慢地開口而言:“只要你在身邊,流光又如何?”他勾起的脣,分明是種不可抗拒的自信。
“血流光了,拿什麼來奪回你的皇位?”我不已爲然道,眼角之處,竟發現他的臉隱隱有了種難言的情狀。我說錯了什麼話嗎?只得淡淡一轉話鋒:“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他的臉色接連變化,陰晴不定,捲翹的墨色睫毛微斂,掩飾了他的內心。
“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勉強地來救我,就不怕送死嗎?”
“爲你,值得!”
我以爲我故作輕鬆的話,會將眼下的沉悶打破,可他這次開口說的,竟是簡單之極卻又讓我不得不沉默的話。
不滿我的沉默,他重複着再次強調:“爲你,值得!”
“還是好好想想明天的國葬吧?有幾分勝算?”我只得繞開話題,揀了個我自認爲最應該談的內容。明天,太陽還會不會爲我們而升起?我不知道。
“沒有勝算!”他的手更用力了,語氣卻是輕輕淡淡,似乎天下與他毫無干系。
沒有勝算?腦子裡一片空白,如果這話是從平民老百姓的嘴裡說出,我或可不信,可是這話出自他——堂堂的焰國太子之口,我有理由不信嗎?我的冬辰,你在哪裡?
天亮前黑暗之極的時刻,我們誰也不再多說話。
方浩不辱使命,終於在天大亮之前帶着靖王及時趕到。
打了個照面,我豁然發現靖王正是進烈日營時所遇之人!他一身儒衣,袍帶輕輕,隱透着一種優雅貴氣,只是看我的眼光依然光怪陸離。
“花點點見過靖王!”
“花小姐不必客氣了,先上馬車吧,城門處本王已安排好了!”
我正要走,手卻被烈焰明固執地拉扯住了,“花兒,坐在我身邊。”
一時間,方浩、靖王以及正擡着擔架的三名近身侍衛,全都看向我。不知該如何表情的我感覺太不自在了,說話像口吃似的,“好,好吧!”
如此,我們相安無事地進了西城門,直接進駐了靖王府。一進王府,靖王既安排了醫術精湛的太醫爲烈焰明診治,又爲我安排了香湯沐浴。換了身衣衫,我身上那股膩人的血氣味兒再無跡可尋,累得四肢無力,倚倒在花園裡,眯着眼,感受着晨光在芭蕉葉上一點點亮起來的散漫姿態,攤開雙手,冰瑩的掌上全是被粗糙的樹皮刮出來的血痕,不時地傳來鑽心之痛,心裡一點也不後悔,畢竟他出手救了我一命,這麼做實屬應該。
聲後傳來了腳步聲,一定是方浩。
“太子殿下怎麼樣了?”
“我很好!”
隨聲而望,烈焰明靠在旁邊的花牆處,眉眼透露出無盡的暗淡與不妥協。那花牆之上,滿是攀附成各種形態的紅薔薇,青枝繚繞,荊刺密佈,花兒卻開得豔冠羣芳,仙姿玉貌。這畫面,怎麼看也不相稱。
怎麼可能?那麼虛弱的一個人會如此堅強地站在眼前?古代的醫術是不是也太發達了點兒?我站起身,用力睜大疲憊的雙眼,驚得張大嘴,一時無語。
“花兒,記得我送的紅薔薇,記得等我。”霸道地宣佈着他在我思想意識裡的真實存在,他深深地看我一眼,酸澀氾濫成災,邁着緩慢而困難的步履轉身而離。一種倔強的鬥勢在他的身影上化開,感染了陽光,充滿了力量,而這樣傷重之極卻鐵骨錚錚、誓不倒下的身姿多像一個剛強的未來君王!
他走之後,安靜的花園裡只餘下了花香。我靠近滿牆綠葉緊裹的紅薔薇,伸手劃過那嬌豔的重瓣之花,刺卻爲我傷痕累累的手再添了一道新傷!他可曾知道,紅薔薇的花語——熱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