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外露宿,姚守一向睡的很淺。
花香瀰漫起來時,他就從睡眠中醒了過來,夜色正濃,寒風捲起砂礫,在耳旁呼嘯而過。
火堆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熱度,連小花的藤蔓無意識的纏着他的衣襬,縮成一團。即使位於戈壁背風口,乾枝也差不多燃燒到了盡頭,姚守小心翼翼的坐起來,手託着花株的位置,防止驚動了連小花。
他將一旁的枯枝添進了火堆之中,火苗在一陣嗶啵聲中慢慢復燃,竄回了原來的高度,熱度慢慢的回暖起來,連小花身上的藤蔓也慢慢鬆了下來。
姚守往火堆前挪了幾步,周圍的花香越來越濃郁了。
連溪正處在花期,因爲之前抑制劑的影響,她現在很難控制住自己,這個控制表現在方方面面,比如形態,比如香味……很多次夜裡,連溪藤蔓無意識的纏了他一身,身上倒刺盡豎,潛意識的戒備着。
第二天醒來,她自己毫無所覺。
這一切在索蘭都不是問題,他可以請最好的花醫、買最好的營養液、住最舒服的宅子、通過特殊渠道購買芙洛的物資……他甚至可以包下一整座醫院,直到連溪安全度過成人祭。
可是星際荒原什麼都沒有。
連溪自己不說,他看着連小花花苞一點點暗淡下來,也知道,營養還是不夠。
芙洛幼崽在各項情況都保證的情況下,成年祭的失敗率也相當高,失敗後,除了死,就是等死。
沒有第三種結果。
姚守想到這深深的皺起眉頭,最遲明天,無論用什麼手段和辦法,他首先要保證連溪最基礎的營養供給。
周圍漸漸回暖,姚守卻再也睡不着了。
和往常不一樣,花香並沒有迅速散去,而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郁,此時的風並不小,但是香味並沒有任何分散,像是充斥滿周遭的空間的香味度凝固了。
它身上的藤蔓從領口抽出,順着姚守的腰一圈圈的纏繞起來,最後扎進了泥土了,十幾根藤蔓將他死死的釘在了地上,姚守並沒有在意這些,他的視線落在了遠處--
風聲傳來“嗡嗡”聲音,像是無數昆蟲同時振翅,聲波一圈圈的順着耳膜傳達到神經,在皮膚掀起了一層層的顫慄的毛孔。
姚守將握起能量槍,打開保險,果然看見無數昆蟲從夜幕中飛來,他們大小各異,大的有半人之高,小的只有蚊蟲大小,但是成羣結隊,密密麻麻……
--這個數量級,槍支已經沒有用了。
姚守單手扣在了機甲鈕釦上,召出了狼梟,正打算叫醒連小花帶着她上去,出乎意料的是,前仆後繼的趕到了兩人四周的各色昆蟲,卻在兩人周圍五米的方向上停了下來。
沒有一隻昆蟲越過雷池一步。
靜靜的懸浮着。
一時間,情況變得詭異無比。
姚守不能肯定自己一動會不會打破這樣的平衡,只能蓄勢待發立在原地,眼睛一動不動的觀察着四周,確定好薄弱點,等連溪甦醒過來。
但是昆蟲似是沒有任何攻擊的意思,在圍了一人一花整整半個小時後,纏在姚守身上的藤蔓緩緩的收了回去,紅色花株躺在他的懷裡,靜靜睡着。
而密麻麻的蟲羣和來時一樣,如同潮水一樣退了回去,一隻不留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直到什麼都不能聽見。
一陣風吹過,姚守一身冷汗,才發現周圍的花香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
清晨。
連小花紮根在泥地裡“吃早飯”,她自己折騰自己基本不需要別人照顧,從一旁姚守的包裡翻找出劣質的營養液,倒了一支在泥土裡,梗系在花盆裡盡情舒展開,一點點的吸收着。
姚守從不遠處走來,手中拎着兩隻剝了皮的沙鼠,坐在重新點起的火堆旁,架在上面烤着。
隨即開始收拾周圍的東西,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了,空氣裡已經浮動着肉香了。
“連小花,你餓了沒有?”姚守特地走到花盆前蹲下,伸手撥弄了連溪的花苞。
--她想吃肉。
連溪視線落在了火堆之上:【我吃過了】
姚守看到這四個字,走向自己的包,不用數也知道少了那一支,他斂了眼中的情緒,拿出最後一支高純度的營養劑:“那再吃點。”
說着也不等連溪說話,打開營養劑,直接倒了下去。
連溪梗系本能的吸收着營養,心下卻嘆了一口氣,姚守和自家老哥的性格天差地別,連河以逗自己爲樂,但是隻要是她乾的,事後發火算賬的情況居多。
可是姚守不一樣,他有他自行判斷的一個標準,只要她得行爲不利於她自己,他會直接用行動去糾正過來。
就好像現在。
連溪嘆了一口氣,他對一個人好,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這種性格還真是……
沙鼠比大約有六七斤重,姚守吃了半隻就停下了,剩下的一隻半,幾乎烤乾了水份,然後包起來做乾糧。
做完這些,他將花盆抱起來,露出一個笑容:“我們現在去城中找份工作。”
姚守之前撕了幾張任務單子,準備去荒漠區獵殺獸類,贏取賞金,可是經歷過昨晚之後,他還是覺得連溪在城內會更加安全些。
***
中央大廳的一面牆,都是用來招工的。
從外到內,需要的能力越來越高,報酬待遇自然也越來越高。
姚守徑直往裡走,直接忽略礦工一類的苦力,倒不是看不上這一類的工作,只是一天的待遇不夠買半支營養劑。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流通的貨幣。
越到裡面,招工的的內容分成了兩類:
要麼愈加專業,醫生、工程師、機甲維修師……之流,幾斤幾兩一上手就知道,連冒充都無法冒充。
要麼就是愈加危險,黑市格鬥、賞金獵人、殺手、外出s級任務團隊招募……接任務先簽生死狀,生死自負。
前者相對,後者來錢快。
姚守並沒有猶豫,在一個攤位上停了下來,視線在他們攤子上印着的一句話上停駐了幾秒鐘,對看攤子的中年男人說:“你們攤子真的可以先預支定金嗎?”
男人叫獵天,臉上有一個交叉的十字疤痕,正好在眉骨上,微眯着眼睛的時候,有一種兇悍的感覺。
他大剌剌的穿着雙拖鞋,腳架在攤子上坐着,他在記憶裡搜索了一圈,沒有想起卡斯特有眼前這號人,語氣就帶着些隨意:“我們這需要招體術格鬥高手,實力越強,得到的報酬越多,只要你實力夠,別說預支定金,就是預支全部的報酬,都是小事。”
“我來自索蘭,並不瞭解星際荒原的等級劃分。”姚守看着單子上陌生的等級,並沒有忌諱說出這些。
獵天點點頭,這話說的倒是實在,是不是新人,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星際荒原是這個周圍幾個星系流放的主要地點,有近百個星球,其中幾個星球以尚武出名,體術等級普遍都高,索蘭就是其中之一。
他口氣放緩了很多,開玩笑道:“我們星際荒原可是和宇宙接軌的,先生在索蘭的體術等級是?”
“十一級。”
獵天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隨即腳用勁,“嘩啦”一聲,整個人翻了出去
--我艹,這小子要不是在逗他,他tmd今天撿到寶了。
索蘭的體術等級一共分爲十三等級,七級以上就能算是體術高手,九級以上是高手中的高手,而十一級……
這種人即使不去壓旗,就是去□□場,都是招財樹啊。
獵天招了個小弟過來守攤,親自帶着姚守回駐地,一路上問了一些基本的信息,姚守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答他,臉上始終都帶着笑,給人的感覺並不冷漠,卻依舊讓人覺得疏離。
他倒也沒有在意,說句不好聽的,被流放到星際荒原的人,人格上多多少少都是反人類的。
不過在帶回去之前,他要證實下姚守所說的話的正確性,體術這種東西,要測試也容易,打一架就行了。
他將姚守領到空地之上,脫掉外套,露出八塊腹肌,稍微活動了下,骨頭啪啦啦的作響。
“等一下。”姚守走到一旁安全的地帶,將花盆放了上去,再次回來依舊是那個表情,“現在可以開始了。”
獵天嘴角抽了抽,索蘭人愛花的程度,簡直喪心病狂。
十招。
不到十招。
獵天從地上爬起來,乾脆直接坐在地上,放棄繼續戰鬥的*,若是一點點差距,還能夠激起好勝心,但是當實力完全不在一個層次的時候,基本上是全面被死死壓制住,越打越絕望。
他現在相信,對方是十一級的體術高手了。
這樣的人,被流放索蘭,莫不是叛國了?
姚守並不在意僱主想什麼,他重新抱起花盆,看着連溪想動卻不敢動的樣子,表情柔和了許多:“我沒事,不要擔心……”
獵天在一旁聽的嘴角抽搐,他齜牙咧嘴的從地上爬起來,有事的是他好吧?
確定了姚守的實力之後,獵天知道這位就是憑着體術也能夠在星際荒原有一席之地,在自己的職責允許之下,他將姚守的待遇往上提了不少。
獵天算是幫會的一個小頭目,各項都能拿得上手,因爲前段時間受傷,退居二線負責招人。
日子雖也過得清閒,但是實權還在。
屋子是現成的,獵天給姚守單獨找了個屋子,配備好基礎的生活用品,因爲之前姚守問過預支定金的事情,看完屋子後,他乾脆在屋子裡把工作也一起提了上來。
“這麼說吧,你現在有兩種選擇。”獵天也不矯情,開門見山道,“第一種,可以去我們南城的地下城參加格鬥賽,打贏一場給一場的獎金,前期因爲積分不高,對手從低開始,獎金自然也不會高到哪去。”
“至於第二種選擇。”獵天從懷裡掏出一張破舊的地圖說:“卡斯特一共有七個勢力,東、南、西三足鼎立,北邊被四個區瓜分,聯盟成一體,所以細數下來,是四大勢力。剩下中央這一塊,無主……”
姚守聽到這的時候,微微皺了皺眉,中央可是最繁華的商業區,怎麼可能無主?果然聽獵天繼續說--
“中央區每個勢力都垂涎,可是單獨都吞不下來,所以每隔三個月,每個勢力都會派三名代表出去一對一擂臺,靠勝負奪取中央區的管理權。這一季是東城管理,再過半個月,就是交權的日子。”
這次姚守聽懂了:“所以我要去打擂?”
獵天搖了搖頭:“去不去不是我能決定的,還要經過一個月的考覈,畢竟臥底什麼的嫌疑也得花時間去排查。通過後待遇和我等同,等上了擂,每贏一場將會享受中央區稅收百分之一的分紅,物資購買有最優先權。”
最讓姚守動容的是最後一句話。
但目前貢獻點還是最重要的,他搖了搖頭:“替我安排地下城格鬥。”
獵天愣了一下,這樣的決定似是完全超出他的預料:“格鬥場積分低的時候,收入可不高……”
“我送你出去。”姚守並不在意這些,將獵天送出門後,接着說--
“要麻煩您替我預支十支營養液,最高純度的,錢從以後的獎金里扣。”
***
等獵天走了,姚守視線在屋子裡轉了一圈。
分別從牆上,牀頭,廁所,天花板,還有角落裡找到了若干的針孔攝像頭和竊聽器。他將所有的攝像頭和竊聽器扔到馬桶裡,按下衝水鍵,所有東西都隨着水流被沖走了。
屋子平心而論,很簡單,但是收拾的乾乾淨淨,浴室裡隨時都有熱水……這一點已經很足夠。
姚守走出屋子的時候,連小花正坐在牀上,四條小短腿懸在半空中晃盪着。
--這是不開心了。
“你在想什麼?”姚守坐在連溪旁邊,他現在感覺不到連溪在想什麼,又看不到她的表情,連溪突然安靜下來的時候,他會感覺到異常的……不安。
從讀軍校之後,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處,雖然之後因爲客觀的條件,外交手段越來越爐火純青,但是他的確不知道怎麼和自己喜歡的人相處。
三年前,他以爲只有自己放手,各自的生活纔會回到最初。
可是三年後再交集,他卻不願再放手了。
他這一輩子,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也特別想要做的事情,更沒有特別想要放在心上的人。
現在,都有了。
【你不該答應他。】
連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沒有發覺姚守的表情變化,【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需要好好修養,最好去找醫生看看,地下城的格鬥我雖然沒有見過,但也大概能猜得出是什麼……應該再等幾天的。】
再等幾天。
等她安然度過成年祭,身體素質應該會上升幾個階層,到時候她也可以去野外捕獵換取生活必需品。
如果不能成功度過成年祭,一把黃土就能安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