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點上了燈,照的房內十分明亮。
杓蘭坐在椅子裡,努力的將自己往裡縮,努力的縮進身後的黑暗裡。
“你太緊張了,先喝杯茶。”薛沐洵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
杓蘭接過去,輕輕的抿了一口,溫熱適中,卻根本品不出喝進去的茶到底什麼滋味,只覺得嘴裡乾澀的厲害。
屋子裡陷入一片寂靜。
片刻,薛沐洵輕聲開口:“其實,殺害你哥哥的仇人根本就沒死,對嗎?”
杓蘭握着茶盞的手一晃,裡面的茶水灑在了手背上,微燙的感覺讓她倒吸了一口氣。
“姑......姑娘!”她有些驚慌的對上薛沐洵平靜的眼睛,隨後又不自然的移開。
薛沐洵神色淡淡,“如果我猜的沒錯,你的仇人便是崔家人吧?”
杓蘭的手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茶盞,纖細的手指因爲用力,已經有些發白。
“昨日在校場上,悄悄在他肉串上下了藥的也是你吧?”薛沐洵低聲問道。
杓蘭身子抖了下,片刻後才咬咬牙,面色蒼白的擡起頭,苦笑:“姑娘那麼聰慧,我就知道瞞不過姑娘,不知姑娘是從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一直立在薛沐洵身邊的紅塵看向杓蘭,神情驚訝,沒想到給崔明昊下毒的竟然是杓蘭。
薛沐洵將胳膊支在了椅子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我原本只是覺得你最近有些奇怪,常常心不在焉,說話也有些古怪,尤其是昨日你和我聊的話題。”
“當時我只道你是嚇壞了,回來想了想,卻覺得不對,若是嚇壞了,怎麼還會那麼理智的和我討論殺人的問題。”
“所以姑娘從那時便開始懷疑我了?”杓蘭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薛沐洵搖頭:“沒有,我當時並未多想,交代紫陌多注意一下你,免得你出什麼意外?”
“可今天紫陌告訴我說你去了崔明昊的住所那裡,打聽崔明昊的身體狀況。”
“我當時覺得十分古怪,你你和崔明昊並不熟悉,若說喜歡關心他自然是不可能的。”
薛沐洵說到此處想着她,平靜的敘述:“如果不是出於喜歡和關心,那還有誰會去關心他的身體呢?”
“答案只有一個,那便是下毒的兇手。”
“你會去那裡,只是因爲昨天我告訴你,崔明昊記得最後一個勸他吃烤肉的丫鬟的聲音。”
“那個丫鬟就是你,你怕崔明昊真的記得你的聲音,所以想過去打探一下情況,順便看看有沒有再次動手的機會,對嗎?”
杓蘭手猛然一抖,手裡的茶盞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暗夜裡,響亮又刺耳。
屋子裡更加靜謐了。
紅塵輕手輕腳的收拾了摔碎的茶盞,退到了薛沐洵的身邊,雙手環胸看着杓蘭。
杓蘭靜默許久,才深深的嘆息:“姑娘什麼都猜到了,打算怎麼辦呢?是要將我送到皇帝面前,還是送給崔家人呢?”
薛沐洵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反而重新遞了一杯茶給她,“願意聊聊嗎?”
杓蘭搓了搓手,才發現自己掌心已經濡溼了一片。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薛沐洵,似乎沒有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薛沐洵也不催促她,只舉着茶盞到她的跟前。
杓蘭愣愣的接過茶盞,無意識的送到嘴邊,仰頭一飲而盡。
溫熱的茶水沿着喉嚨一直留到胃裡,讓她渾身感覺舒服了不少。
“能再給我一杯嗎。”她將茶盞遞給了薛沐洵。
“當然!”薛沐洵又爲她到了一杯。
這一次,杓蘭沒有一飲而盡,而是放在嘴邊慢慢的酌飲着。
一杯茶盡,她才幽幽的開口,聲音有些縹緲。
“我沒有騙姑娘,我的確是甘州人氏,曾告訴姑娘的事也是真的,我只隱瞞了姑娘一點,不僅我的哥哥死於仇人之手,我的父母也是。”
說到這裡,她深吸一口氣,咬了咬嘴脣,才又道:“我姓陸,並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我的父親陸豐曾做到了甘州衛指揮同知。”
陸豐?甘州衛指揮同知?薛沐洵驚訝的倏然坐直了身子,是她知道的那個陸豐嗎?
先前審鄭文昌的時候,他曾說過暗夜裡只看到出賣延安候的人臉上有一道疤痕。
後來三師兄在甘州查舊檔查了許久,只查到了甘州軍中有兩個人符合這個特徵,一個叫孫培,一個叫陸豐。
這兩個人在當年甘州之戰後,均沒有找到屍體。
線索查到這裡,便斷了,再查不到關於陸豐和孫培的任何消息,畢竟時隔多年,又物是人非,查起來特別困難,薛沐洵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只是先前因爲要幫蕭祁湛,便讓傅青先從甘州回來了,調查也因此中斷。
可她竟然從對面這個臉色蒼白的女孩口中再一次聽到了陸豐的名字。
“所以你叫陸杓蘭?”她輕聲開口。
先前杓蘭來京時,曾問過她的家人與姓氏,但她說父母早亡,自幼和哥哥四處流浪,相依爲命,已記不清楚姓氏和小時候的事情。
薛沐洵當時也沒有太在意。
杓蘭輕輕點頭,“我父親他爲人豪爽,仗義,說話嗓門又大,遠遠聽來像和人吵架似的,可其實他的心地十分善良,只是長的有點兇罷了。”
說起父親,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懷念的微笑,神情也變得柔和起來,“父親他作戰勇猛,延安候收復甘州的時候,他只領着一千人便截退了一萬瓦剌軍的退路,使得延安候順利收復甘州。”
“也因爲這場戰爭,他受了很重的傷,在這裡...”杓蘭的手從眼角劃到下巴處,“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可傷好後,他一點都不在意這道疤痕,還十分自豪,說這是他英勇的象徵。”
杓蘭眼中有淚滑落,嘴角卻含着一抹笑。
薛沐洵心裡有些慼慼,她見過陸豐一次,他升了指揮同知,來營裡拜見父親,縱然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但他依舊嗓門很大的同父親熱烈的討論着甘州軍的佈防問題。
杓蘭的話將她的思緒也帶回到十六年前的歲月,讓她想起了前世的父母延安候夫婦,薛沐洵的神情也有些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