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剛停下來不久,薛三老爺就匆匆忙忙趕回來了。
他一隻腳剛踏進書房,便忍不住退了出來,左右看了很久,這才確信進的確實是自己的書房沒錯啊!
正當他狐疑地望着已經完全不一樣的書房時,忽然從書架後面桌子底下各種想都想不到的角落冒出來許多弟子,衆口一聲地說道,“學生恭賀老師壽誕,祝老師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薛琬蹦蹦跳跳跑到薛三老爺面前,“父親,這些都是我給您準備的禮物,您喜歡嗎?”
薛三老爺一時百感交集。
原來的書桌都是逝去的老妻給自己佈置的,三年了,他一直保留着這些老東西,連它們擺放的方向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這煥然一新的書房讓他覺得陌生,同時又有些恍惚。
可是你問他喜歡煥然一新的書房嗎?答案,當然是喜歡的。
稀世罕見的硯臺,名畫古籍,古樸大方的鎮紙,沒有一個讀書人會不喜歡。
說到底,他保留那些舊物,不是因爲他喜歡地離不開它們,而是早已經習慣了它們以及它們帶來的安全感。
薛三老爺怔了許久,這才說道,“你又亂花錢。”
不敢對女兒說不喜歡,她一片真心,怕會傷了她的心。
可是,又不能說喜歡,那樣會讓他覺得好像背叛了老妻。
薛琬眼眸微動,從這句話中,她已經瞭解的父親此刻的心情。
其實,她何嘗不知道父親的書房原先是母親佈置的?父親這三年來,一直都刻意保持書房從前的模樣,這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懷念母親。
可是父親沉浸在這種悲傷的想念中太久了,越懷念,就越容易深陷過去不能自拔,也就越不能鼓起勇氣重新生活。
父親會老的。
她也總有一天要出嫁。
當她不能再照顧父親的時候,希望有個人可以在他身邊長久陪伴,或許無法做完全契合的精神伴侶,但有個知冷暖的人在父親身邊,她也總能更放心一些。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讓父親從過去中走出來,開啓新的生活。
薛琬明白父親的顧慮和想法,也不想逼迫他太緊。
對於父親這樣的人,強扭只會將他越推越遠,還是得慢慢的來,潤物細無聲嘛!
她將話題轉開,笑着問道,“父親,我們現在就去護國寺嗎?”
薛三老爺點點頭,“護國寺的素齋甚好,善緣大師應該爲咱們留了,現在去,還來得及。”
他頓了頓,“早點去也好,可以多和善緣大師下幾場棋。爲父已經好久沒有和善緣下棋了,是該放鬆一下了!”
薛三老爺也有自己的馬車。
薛琬爲了試探一下侯夫人派來的車伕,故意地要坐上薛三老爺的馬車。
果然車伕有點着急了,連忙說道,“七小姐,侯夫人叮囑了,去護國寺還是坐這輛車比較好。”
他急急忙忙解釋,“今日是個好日子,去護國寺上香的人很多,七小姐坐着咱們府裡的馬車,護國寺的小沙彌一眼就知道誰來了,方能準備得妥當些。”
這純粹是屁話了。
坐薛三老爺的馬車,難道護國寺的沙彌就認不出來了?
這藉口連薛三老爺爺看不下去了。
他搖搖頭,“咱們又不是要去幹嘛,這麼招搖不好。琬琬,還是坐我的馬車吧!”
父女倆,總不至於一人駕一輛車去吧?這也太奢侈了點。
再說,車伕說得沒有錯,今日確實護國寺會有很多人去上香,那麼多馬車不一定有地方停靠。
車伕急得不行,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因爲他出來的時候,侯夫人可沒有告訴他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處理。
還好,薛琬體貼地說道,“父親,既然大伯母一片好意給了我們府裡最好的馬車,想來是想要在外人面前表示她對我們父女的重視。”
她頓了頓,“難得大伯母有想要重修舊好的意思,咱們還是順着吧。一家人和睦相處,家和才能萬事興嘛!”
薛三老爺再遲鈍,也知道前陣子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還好他女兒沒有吃什麼虧,否則的話,就算侯夫人是大嫂,他也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一定要將所有聖賢說過的關於長輩該如何慈愛地對待小輩的名言名錄都說出來,像一座山一樣砸得侯夫人腦袋都低下來低到地上!
哼!他要讓侯夫人知道羞愧兩個字是怎麼寫的!
薛三老爺想到這裡,越發覺得提出“家和萬事興”的女兒多麼懂事可愛,也只能嘆口氣,“那好吧,聽你的,琬琬。”
他便和女兒一塊兒上了馬車。
車廂裡,明顯聽到了車伕鬆快地呼了口氣的薛三老爺皺了皺眉,他掀開車簾,“車伕,我聽你呼吸有些急促,是不是有什麼隱疾?”
他接着說,“若是你身子不好,趕車的活怕是不大適合,你不如自行回府歇息去,將我的車伕叫來駕車吧!”
車伕剛覺得提着的一顆心能放下了,結果薛三老爺這番話又讓他的心吊得更高了。
他此刻內心對真實想法是:這對父女真難纏!
但他能怎麼辦?身上帶着侯夫人交給他的要命的任務,他再覺得麻煩也要硬着頭皮上,“沒有沒有,三老爺誤會了!我身子很健康,剛纔只是不小心鼻子裡吸進去了一點風沙,沒事的沒事。”
爲了不讓薛三老爺有反悔的機會,車伕立刻揚起了鞭子,將車駛得飛快,“駕!”
圓月坐在薛琬身側,悄悄地在小姐的手心寫上,“我方纔已經偷偷檢查過了,這馬車沒有什麼異常。”
她也怕車伕在馬車上動手腳,比如車轅故意弄鬆,車底板故意弄掉一塊什麼的。
所以剛纔小姐進國子監,她先陪着進去了,又找了個藉口偷偷出來,假借拉了東西爬上了馬車檢查了一遍。
薛琬點點頭,也在圓月手心裡寫字,“那馬呢?有沒有被動過手腳?”
圓月用手回答,“草料是車伕帶出來的,裡面有沒有問題不清楚。”
因爲薛三老爺和小姐比原定的時間要早出來了一兩個時辰,所以,如果草料裡混了什麼藥,利用馬匹發瘋做壞事,恐怕會有時間差的問題。
但既然車伕不疾不徐,沒有因此而慌張,可見,馬也是沒有問題的。
薛琬點點頭,“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