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菸嫋嫋,銅鼎裡散發着迷人的香氣,掩蓋掉滿屋的血腥氣。
香灰落了一地,但取衣裳的春嬌還不曾來。
大嬤嬤有些急了,“侯夫人,不會是讓望月閣的人知道什麼了吧?”
活生生一個小姐出去,血淋淋的屍體擡回來,到底還在一個府裡住着,難免會走漏風聲。
經過上次和三房的人打交道,大嬤嬤也有些害怕了。
三房那些人,本來就蠻橫,如今仗着快要搬出去了,就更不把長房的人看在眼裡了。
侯夫人卻絲毫都不擔心,“知道就知道了,怕什麼,反正總是要知道的。”
她嘆口氣,“春嬌辦事利落,人也機靈,就算被人纏住了,也總能脫身。再等一會兒吧!”
薛璃伏在母親身側,低聲說道,“母親,其實仔細想想,七姐雖然總和咱們過不去,但到底是一家姐妹,她也從來沒有害過我們。”
她頓了頓,“或許……或許她不該死的。”
話音剛落,侯夫人便厲聲喝道,“胡說!她怎麼不該死?她早就該死了!”
她大聲說道,“璃兒,母親原本也想保護你周全,不讓你沾染到後宅這些陰私手段。可是,當一朵溫室裡養的花有什麼好的?遇到一點風吹雨打都禁不得。”
薛璃還是頭一次看到母親這麼聲嘶力竭說話,一時有些害怕,“母親,我……”
侯夫人情緒仍很激動,“你和她前後腳出生,生辰只差了半個月,雖然是姐妹,但她自小所受到的關注和寵愛要遠遠比你多。”
她握緊了拳頭,“可是憑什麼?分明你纔是靖寧侯的嫡女啊!她不過是侯爺的侄女罷了!可是太夫人看重她,家裡的長輩都疼愛她,連外頭的人都個個說她好,連永安伯府也要和她定親事。”
永安伯夫人可還是她的親表妹。
和那個外地來的梁氏才認識了幾年,算個毛線閨蜜,居然都訂下了娃娃親!
那等於一出生就定下了伯府主母之位!
憑什麼!
鼻尖的香氣越來越濃,一陣小風從門縫中透過,輕輕一吹,又好像全都散了。
薛璃怔了怔,“可是,那也不是七姐自己想的……”
她頓了頓,“母親,我其實……其實不怨的。”
侯夫人打斷了她的話,“我怨!”
她因爲憤怒而漲紅了臉,“那個梁氏,不過是個不知道從哪個旮旯地方竄出來的賤女人,攀上了靖寧侯府的三公子不說,那麼一個土包子,居然入了府就得到了衆人的喜歡。
太夫人喜歡她,三老爺爲了她連個妾都不納,連沈氏那個天天和我作對的銅臭女也和她投緣。
她行禮的那個姿勢可笑極了,但出門在外卻從來沒有人說她不懂禮數,還說她心誠認真。
就連你父親那個傻帽也總在我面前說三弟妹是個善良嫺靜的女子。我呸!善良嫺靜?我不善良?我不嫺靜?她一個武夫的女兒,懂什麼是名門貴女的嫺靜嗎?
可是奇了怪了,她分明渾身都是毛病,但所有人遇到她,卻總說她好話。
而我分明如此完美,可碰到我的人,卻總是喜歡挑我的毛病。
憑什麼!我不服!”
薛璃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此狂躁的母親,顯然有些害怕,她畏畏縮縮地低喊了一聲,“母親……您別這樣!”
她低聲道,“三嬸不是已經死了嗎?一個死人,再也不可能和您爭什麼了!”
侯夫人忽然笑了起來,“對呀,她死了,一個死人,還能和我爭什麼?”
她衝着女兒作了一個“噓”的手勢,“她處處擋着我的路,處處礙着我的眼,當然得死了!只有她死透了,我才能得到安寧呢。”
薛璃一驚,“母親,莫非三嬸的死也是……”
牆角的香爐裡不知道大嬤嬤剛纔擱了什麼香,真是好聞。
這味道衝散了薛琬身上的血腥氣,也吹散了這屋子發黴的塵土味,只剩下若有似無,忽而香濃,忽而清淡的雅味。
侯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這香氣,笑着說,“你說呢?要不然,她那麼強壯,怎麼可能因爲一場風寒就死了呢?”
她壓低聲音,湊在薛璃的耳邊說,“有一種毒藥叫箬鱗,無色無味,混在治風寒的藥材裡,完全不會被人發現。箬鱗喝下去後,夜裡就會毒發,但看起來的症狀和風寒無異。
但其實,毒液入侵五臟六腑,中毒的人卻整夜整夜經受痛苦,到最後,連呼吸都是痛的。”
薛璃震驚極了,“母親,您在胡說什麼?不不,等會兒來了人,您可不能這樣說,會出事的。”
侯夫人卻滿不在乎地笑笑,“這話就算說給別人聽我也不害怕。我又沒有親口說,是我下毒害死了粱氏那個賤人。捉賊拿贓。要說我殺了人,得拿出證據不是嗎?”
她笑得越發狂放了,“人都死了三年了,五臟六腑早就爛乾淨了,就算將屍體給我掘起來,也驗不出什麼。再說,箬鱗這種毒藥,世間罕有,我也是機緣巧合纔得到了一點,如今早沒了。他們拿什麼來定我的罪?”
憋在心裡的事,那麼多年了,藉此機會說出去倒也是好事。
至少此刻,侯夫人就覺得心裡舒坦極了。
她積壓了那麼多年的對梁氏的怨恨,在薛琬死透了之後,忽然就好像淡了。
如今,將這些事都說了出來後,彷佛就淡到了無。
侯夫人又聞到了鼻尖的香氣,她貪婪地多聞了幾次,“真香。”
她扶了扶額頭,有些困了呢!
“大嬤嬤,你今日點的香很不錯,等會兒也拿一些到我屋子裡去,我喜歡這個味道。”
大嬤嬤怔了怔,“侯夫人,什麼香?”
侯夫人指了指牆角的香鼎,“這味道真好聞。”
她又扶了扶額頭,“忽然有些睏倦了。春嬌怎麼還不來?到底是死人待的地方,這裡不吉利,總覺得悶悶的不舒服。罷了罷了,若是春嬌還不來,我就先回去歇息了。左右大局已定,雲姨娘什麼的愛鬧就鬧去吧!”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侯夫人擡了擡眉,“春嬌,你去做什麼了,怎麼纔來?”
門開了,露出一張黑沉如鐵的肅穆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