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4 剝洋蔥(7)
“怎麼還不睡?平時早都睡着了啊。”
我並沒有起身,也沒有應答。他便走近了,安靜地在牀邊坐了下來。屋裡只點了一支細蠟,光線幽暗,映得他的身形模模糊糊的。其實,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從我受傷之後開始。
“今天你出門去了?”他問道。
“嗯。”
“去做什麼了?”
“秘密。”
幽夜公子彆扭地抿起了嘴角。
“怎麼,秘密,不可以麼?怎麼是生氣的樣子?”我皺起了眉頭。
他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不會生你的氣,我只生一個人的氣呢。”他看着漫不經心的我,眼神也跟着渙散了起來,口中的話語也變成了喃喃,“有些人,拿定了主意只是默默地守護,可是卻怎麼也做不到。明明有更好的機會降臨,可他就是忍不住,非要去橫插一腳,非要去破壞人家的好事情。你說這樣的人,可不可恨?”
“可恨……”我根本聽不明白他想說什麼,我的心思也完全不在他說的話上,所以只是胡亂地應付他一句,就又陷進了我的沉思之中。
今天與白千帆的一日相處,忽然有些顛覆了我的世界觀,把我扔進了無盡的迷惑和自我懷疑之中。
我一直那麼自信,我爲大唐之旅準備了整整八年,學習了各種各樣的技能。我曾經含着胸有成竹的笑,俯視着我將要生活和征服的這個世界,把它看成一朵曼妙的花,而我,就是那個拿着解剖刀,帶着十足的把握,要將之完美解剖的人。
可是我完全錯了,這個世界根本不是一朵花,可以清清楚楚地欣賞它的花瓣和花蕊。大唐是一個巨大的洋蔥,你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厚,不知道它有多辣,也不知道那充滿汁水的鱗莖裡頭到底藏着什麼樣的芽和芯。我根本就不是一個征服者,我只是一個想要在這裡好好活下去的渺小的傢伙。這裡的一切,都和我想的不一樣,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比我想象中要複雜得多。
讓我從頭想一想。我是來幹什麼的呢?
嗯,我是來找聶秋遠的,我傾慕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一段美妙的愛情,想與他共度此生。
可是此“聶秋遠”,真的是彼聶秋遠嗎?
我看到的畫像,難道不是駱大春的嗎?現在駱大春以“聶秋遠”的身份在伊川縣任職,那麼,我讀到過的生平資料,難道也是駱大春的嗎?
那麼駱大春是誰?落雪山莊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聶秋遠又是誰?他從哪裡來?天鏡門奪走了他的什麼?他一直在追尋的,又是什麼?
那現在的我,究竟又是在做什麼?
一時間我的腦海中許許多多的人像走馬燈一樣地掠過,年輕的帝王李世民,房玄齡,白千帆,蘇離澈,天鏡門的任平生,若嬋娟,紅喜,我身邊的媚蘭,藺九,王金智,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那麼活生生的。
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我需要在這裡生活下去。不是作爲上帝,而是作爲一粒渺小的塵埃。
我的心中澎湃着一股激情,洋溢着一種莫名的渴望。這種力量與情愛無關,只是因爲忽然察覺到我很可能會作爲弄潮者的一員,見證一個絕妙的時代產生,而這個時代,比我想象中還要令人激動。
也許這樣傻乎乎地闖進了大唐的我,其實也有着註定的使命呢。
如果在這個世界裡一直努力地生活下去的話,總有那麼一天,也一定收穫我命中註定的愛情吧?
我的愛情大概也是一個巨大的洋蔥,我需要耐心地把他一層一層地剝開。放開曾有過的執着,正視自己的內心,當一個個謎團漸漸褪去它們的外衣,我一定可以看清楚他的臉。他就在那裡安靜地對我微笑,那個真正進入了我心底的,我命中註定的愛人。
“你在想什麼?”
我一驚,卻對上了安靜地對着我微笑的幽夜公子的目光。
我搖了搖頭,忽然感覺他的存在好像一雙太過舒適的鞋,以至於我常常忘記了他的存在。從什麼時候起,他不再對我說粗魯難聽,挖苦恥笑的話了?
“真真……”
“嗯?”
“要是你可以什麼都不會就好了。”
“什麼意思嘛?我會的東西都沒用?”
“我是說,要是你可以什麼都不用會就好了。可是現在還不行,敵人太危險了,你還是需要有自保的能力才行。”
“這有什麼啊,我明明有在努力的嘛,放心,我也會越來越強的!”
“可是這樣,會讓想保護你的男人覺得自己很沒有用啊!”
想保護我的男人,是你嗎?他的話不知怎的讓人心裡頭一暖,有那麼一點點,不希望他離開。
我心裡一驚。我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呀!
隔日我就明白了幽夜公子所說的話的意思,因爲聶秋遠來看我了。
他特意挑了個沒人的時間前來,問了問我的感覺,就把話引向了正題。
“流螢,一會兒我教你一點簡單的吐納之法,你躺着的時候就可以修習,對於你身上的傷也有好處。等你傷愈之後,就開始教你內功和格鬥之法。從今天起,我來做你的老師。”
語氣雖然很溫柔,卻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些自虐的傾向,總之我覺得這一刻的他格外令人傾慕。他讓我學習武功,保護自己,是希望我可以好好地在他身邊生存下去吧?
如果不是想要把我留在他的身邊,就不用教我學武功了嘛!
只是我的心裡一直有兩個疑問。
聶秋遠,他真的看出我的底細了嗎?他看出我的頭腦裡忽然裝進了許多偵查技術嗎?
白千帆說的話很有道理,連見了寥寥數面的白大人都憑直覺看穿了我,聶秋遠的敏銳度絕不可能在他之下。更何況,我們還是義兄妹,天天在同一座屋檐下朝夕相處呢?
那麼,聶秋遠爲什麼從來都沒有表露出來過,反而一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我現在到底是應該繼續演下去呢?還是……
還有一個問題,在這個時代,有“老師”這個詞嗎?聶秋遠說:“從今天起,我來做你的老師。”他怎麼會懂這樣一個詞呢?
記得當時我對幽夜公子說,張揚,是我的世界中的,我的老師。no!難道他還是把張揚的事告訴聶秋遠了?!
“你在聽嗎?”聶秋遠皺着眉頭問道,“口訣並不好理解。”
我擡起頭,看了他半分鐘,忽然產生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欲.望。
我橫了一條心,直直地凝視着他的眼睛,說出了一句挑釁的話。
“我特麼要是不想學呢?!”
我想這大概就是答案吧。聶秋遠的臉上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出現,反而嘴角輕輕一挑,笑了。
“不行。”他微笑着,斬釘截鐵地說道。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