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後,他就開始了地獄般的生活。
一天三頓爆苦的湯藥,只准吃流質食物,聽說這些藥大多是利尿活血的,好在他傷口早不出血也拆線了,所以可以不用再穿尿不溼,但每天幾十次廁所的上也不太爽快。
當然,這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四師兄每天三次一分不差的扎針,據說是爲了打通經絡、刺激血液循環,幫助代謝排毒,然而每次看到自己被紮成刺蝟般的模樣,忍受着渾身痠麻腫脹的痛感,他還是寧願自己繼續傻下去吧,反正該忘的不該忘的都忘記了,也許這樣生活下去,也不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一天大師侄笑呵呵的對自己說:“小師叔,四師叔說你可以出去了,我帶你出去曬曬太陽吧?”
他點點頭,正準備站起來,忽然雙腳凌空而起,他竟然被自稱大師侄的傢伙抱了起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用的公主抱,結果還沒抗議出聲,大師侄就幾步出了房門。
外面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庭院,院子前還有大瓦高檐的房子,但是與之相連的門正關着,所以看不到前面屋子裡的情況,而自己住的地方是一排連在一起的瓦房,全部雕窗青磚的,中間卻是一堵牆,還有一道院門。
大師侄將他抱到院子中的一張椅子坐下,轉身回了房間,不一會拿出一個板凳一隻青花瓷茶壺走了出來,擺到他手邊,又轉身跑到另一間屋子裡,搬出一個大點的凳子和一個小馬紮,腋下還夾着一沓書本樣的紙張,走到跟前放好,等到坐下來,又忽然一拍腦袋站起來說:
“小師叔,要吃點什麼零嘴兒嗎?”
他搖搖頭,剛喝了藥上了五趟廁所、紮了一回針,往常他針完,也不知道是叫的還是痛的,必會累到睡一會,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漸漸適應了,現在也沒有剛開始時那麼難受了,所以精神尚算不錯,示意對方坐下來,想了想才問:
“我來了多久了?”
“不到一個月。”
“那誰送我來的?”
“那天晚上小云聽到敲門聲,開門就看到暈倒的你,”大師侄握着手中的筆,略帶遲疑的問,“小師叔,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點點頭,看向院子角落裡的那棵梧桐和地上玄黃的葉子,葉落而知秋,這時節晌午的陽光還是很熱情的,他被曬得有些出汗了,見陪着自己的大師侄倒是神色清爽的埋頭抄着東西,便說:
“你什麼時候上的山?”
大師侄擡起臉,認真的思索了一會纔回答說:
“我是師祖撿回來的孤兒,那時候也不知道具體年歲,大概是五六歲的樣子吧,所以纔跟着師祖姓齊,道號佐觴。”
“那其他人吶?”
“嗯……那個小師侄是師祖解救的拐賣兒童,後來雖然找到父母,但是非要跟着上山學武,她父母好像是爲了答謝師祖,就讓她改姓齊,叫小云,道號佐靜,她現在二十三,那時候應該是六歲,兩年後你上山的時候,就我們三最小,所以經常一起玩,沒少惹幾個師叔生氣……”
說完憨憨的笑了起來,亮出一口白牙,讓他想起三師姐說的自己把四師兄衣服偷走讓他上頭條的事情,不由也跟着樂了,說:
“你們是道觀嗎?都是從小出的家?”
齊小石乾脆停了筆,想了想說:
“師傅、二師叔和三師叔,我不太清楚,反正我來的時候他們都在了,師祖懶得管我,就把我丟給了師傅,我師傅是觀裡功夫最好的,可惜我根骨不佳也不夠勤奮,所以很小的時候我都跟着三師叔,等四師叔上山後就跟着他……”
“對了,四師叔是正規的中醫藥大學學生,雖然沒有畢業就上了山,但還是被咱們大嶽山輩分最老的道醫收做弟子,後來那位老道醫仙逝了,四師叔討厭那些大觀的教條,就來了咱們觀裡,我就常年給他抄醫書跟着他去採藥,他去給人看病我就替他背藥箱拿針取藥,倒比較像他的弟子……”
說着又傻傻的笑了笑,
“小云被師祖救了後,通過當地的公安局又找到了山上非要拜師學武,她父母也覺得學點功夫強身不錯就同意了,師祖懶得教,我師傅不喜歡女娃娃覺得嬌氣,就記在四師叔名下了,結果小云可比我有毅力多了,我師傅啥時候起牀她就啥時候起,師傅跑步她就跑步,師傅站樁她就站樁,最後師傅就開始教她了……”
他想着那天把自己拍暈的小女孩,敢情不是自己太弱,是對方太強啊,只聽齊小石又說,
“你剛開始上山的時候脾氣可倔啦,師祖親自教你,結果你老是跟他作對搗亂,師祖就把你交給了二師叔和三師姐,後來慢慢就好了,那時候你和我,還有小云,號稱大嶽山三禍害,其實我可冤了,每次都是你和小云闖禍捎帶上我,再後來,有一天你就忽然下山了,說是家裡連夜接走的,我們連告別都沒來得及,你也一直沒有再跟我們聯繫……”
說到這他見齊小石的神色有些落寞,也不知該如何迴應,畢竟自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誰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呢?或者就如那個胖胖的二師兄說的,必有隱情?
“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家裡的情況?”
“沒有,二師叔讓我們不準隨意打聽,不過,你剛開始來的時候,每晚都哭,說想你媽媽了,那時咱倆睡在一處,有一回你還尿牀了……”
這時後門忽然打開了,齊小云和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進來,前者拿着劍,還真的有幾分武林高手英姿颯爽的感覺,旁邊的男子也是道家打扮,但是膚白鼻懸,峰眉朗目的,要不是個子夠高喉結夠明顯,還以爲是個比較英氣的女孩兒,見了齊小石二人,齊小云倏爾幾步跳了過來,笑嘻嘻的說:
“師兄,小師叔你好啦?”
他苦笑一下,心下暗暗感激這兩位打斷了齊小石不太令人愉快的講述,不過面對齊小云的關切,他也不知自己這情況算不算好,所以一時也就沒有回答,倒是那個漂亮的男子走到近前涼涼的說:
“你眼瞎嗎?他能出來說明身體差不多了,但見了你跟陌生人似的,說明腦子還沒好。”
這聲音聽着有些耳熟,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齊小云衝那人呲牙道:“你丫一天不討打就不舒服是吧?”
“齊佐靜,我好歹是你七師叔,你竟敢動不動就要對我喊打,你是要欺師滅祖嗎?”
看來這男子就是一直抱怨自己纔是小師弟的七師弟了。
“我纔不承認一個比我小長的比女的還漂亮的是我師叔呢!”齊小云快速說完做了個鬼臉便轉身走了,這邊的七師弟則邊追了上去邊怒道:“齊佐靜,你叫佐靜,你能不能幫幫你自己,嫺靜一點……”
齊小石搖搖頭,對着他笑道:“七師叔叫方銘,入觀一年了,二十歲就在國內一本大學畢業了,學的計算機專業,也不知爲啥要來山上,一開始不收他,結果他單獨見了師祖以後就收了,而且直接掛在師祖名下,但是師祖也從來不教他什麼……”
說到這忽然笑了起來,
“七師叔剛來的時候,不知爲何總看我和小云不順眼,處處刁難,現在別看跟小云老斗嘴,其實關係最好,後來因爲生的好看、英語又好,經常被二師叔借到別的觀裡做法事、接待外國遊客,因此被逼着背了好多經書和教程,不過七師叔真的聰明啊,從來什麼到他手裡都是一遍就會,不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