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泉城大戰
李宗纔看一眼場中衆人的表現,見都是一副難以置信,顏若存的人馬竟然來的這麼快,確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雖然李宗才一向爲人謹慎,但估算的時間還是晚了半月之多,依他之見,江白城原來疲憊,顏若存久戰過勞,兩人的人馬都會修整一段時間纔會來決戰,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顏若存竟然會來的這麼快。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容不得衆人再猶豫了,李宗纔看一眼,心想今日算你走運,這才一招手,對場中幾位足以決定泉城所有大小軍務的人道:“走,咱們去看看。”
張豺狼張鴛鴦對視一眼,心知今日之事,必然是拿易水寒沒有法子了,衆人去迎戰,她大可孤身離開泉城,雖然城外包圍重重,但是對於這些身懷武藝的高手來說,一人來一人去還是很簡單的,蘇白齊那日在小巫山被圍之後差點戰死也只是因爲他還要顧及隨自己去的那兩千精銳的性命。
於南秋心底暗鬆一口氣,雖然今日他對易水寒的表現也是極爲慍怒,但是好歹她也是蘇師兄的朋友,不好和她傷了和氣,再加上如果她真的決定魚死網破說出十年前那件事自己也是在場的話,那麼自己可就真是惹上麻煩了。
衆人各懷心思,但是眼下也是拿易水寒無可奈何了,只好聽從李宗才建議,幾人齊肩前往城頭迎戰。
只是,在衆人剛要離開之際,幾乎被遺忘了的易水寒卻突然開口道:“等等。我也去!”
“什麼?”幾人都是詫異。不明白好不容易脫身的易水寒不離開泉城。還要跟着去城頭迎戰。
易水寒卻是不解釋,道:“怎麼?我不能去?”
李宗才當然巴不得易水寒不要離開,忙答道:“易姑娘既然要去,那麼恭敬不如從命了。”
“好!”易水寒也毫不含糊,李宗才既然答應,她便隨着衆人一起走出大廳,去往城樓。
樑宅見易水寒去了,自己也不好獨自離開。雖然誠澤皇子如今生死不知,但是怎麼說朝廷兵馬是自己的死敵,幫助泉城這幫人對付顏若存,借刀殺人,自己也沒有什麼損失,就是去看熱鬧也是好的,也是不言不語的跟上!
泉城是一座古城,整個城的建築四四方方,如同一個正方體,攻打這樣的城池。不能四周圍困,那樣反而是削減自己的戰鬥力。還不如將所有兵馬集合在一處全力攻打,而四個城門比起來,南城門更爲堅固,地形也是一片平坦,沒有絲毫優勢,東西城門是山,自然只有北城門容易攻打,因此顏若存每次攻城選擇的都是北城門,而留下南城門,所謂圍師必缺,可是,沒想到這次顏若存卻絲毫不管這個兵家古訓,據斥候所報。這次顏若存竟是派兵斷了泉城兵馬的退路,將南城門圍困的水泄不通,卻是並不攻打,剩餘的兵力都留在北城門。
只是,李宗才絲毫不敢大意,還是留下一點兵力在南城門,另外還安排李仇儲帥三千兵馬作爲機動力量,雖是準備支援,若是顏若存一反常態,真的攻打南城門,兩面夾攻,那麼李仇儲就會馬上前去南城門。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的黑了下來,幾人來到城頭一看,見城下火把叢叢,一聲聲的叫聲傳來,隱隱約約有幾個人影,易水寒放眼望去,見火把下照亮的敵軍主將的面容不是江白城還有誰,這個人還真是勇猛呢,自己身份高貴,到每次都身先士卒,易水寒雖是暗暗讚歎,但是眼前這個人就是殺死或者說差點殺死蘇白齊的罪魁禍首,她的眸子裡射出串串怒火,恨不得一刀活劈了這個人。
江白城此時縱馬在前,離浩蕩的泉城只有一箭之地,此時他的視線望去,正能望見泉城上人影綽綽,雖是看不清身影,江白城卻知道其中一定有李宗才。
這次,本來顏若存的意思是幾日後再來攻城,自己一再堅持之下,才說動顏若存出兵,在顏若存看來,也許江白城是求功心切,但是江白城心裡自有另一番打算,泉城城是不能滅的,這一仗一定要敗,這也是爲什麼自己主動請纓攻城的原因,只是自己這邊兵強馬壯,若是攻城失敗,朝野震動,自己這個徵南將軍可是討不了好去,縱使聖上再怎麼保全自己,恐怕也是削自己的爵位,去自己徵南將軍的旗號,江家現在在朝廷的政治勢力已經是如日中天,可是在軍方,卻一直沒能很好的滲入,爹爹學武出身,一直覺得做官是正途,從中央奪權下手就可以,可是他終究不知道軍權對一個政府中央的更迭是多麼的重要,這也是自己這次一定要來泉城的原因。
既要泉城得以保全,又讓朝廷那些筆桿子不大肆攻訐自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給這才失敗找一個理由,而在江白城看來,遠來疲憊和久戰兵乏自然是個最好的理由,即使這次攻城失敗的消息傳去京都,那些人也只能說自己求功冒進,這個罪名,即便是足夠讓聖上削自己的爵位,也斷然不會召自己回京的,再加上我江家一派文臣的在朝會上幫自己說說話,恐怕聖上也只是下旨責斥一下自己而已,連爵位都不見得會削。
可是,戲還是要好好演的。
江白城神色一肅,朗聲叫道:“請李將軍前來答話!”
城牆之上的李宗才聽到聲音,知道是又要勸自己投降的,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想的,每次攻城之前,都要有人來勸自己投降樂此不疲,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可是,朝廷每次來攻卻都是沒有陰謀詭計,當然,除了那次在小巫山圍困蘇大公子。每次,他們都是先有一個帶頭將領來跟自己對話,然後開始攻城。有條不紊。饒是如此。泉城還是險些支撐不下去,本來,李宗才以爲這是顏若存顧及自己天下三大名將的名聲,要正大光明的贏自己,可爲什麼,現在換成江白城來攻城,還是如此?
樑宅在一旁見城下將領讓李宗才答話,這位李將軍卻是陷入沉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在想什麼,自己多次跟隨泉城兵馬城頭迎戰,自然也知道朝廷每次都是如此光明正大的攻城,可是,他卻知道其中的原因,此時,見李宗才迷茫,樑宅嘴脣微張,緩緩吐出四字:“民心。氣勢!”
李宗才如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朝廷的用意何在。之所以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贏自己,自然是因爲他們是天兵,是堂堂正正的政府軍,他們要證明他們不可戰勝,要證明大和江山是極其穩固的,要證明自己這些人是跳樑小醜,要證明他們戰勝義軍是不費吹灰之力的,而這些自然是讓天下百姓知道,這天下,還是李家皇族的天下,誰都奪不去,民心穩固,才能江山穩固。而另一個原因,則是殺雞給猴看,或者說是殺猴給雞看,李宗纔算是天下幾處義軍最爲強大的一方勢力,而即便如此,朝廷都可以如此堂堂正正的戰勝,那麼其他幾處義軍便不必再抱幻想了,即使不能威懾到他們都來投降,也能讓他們戰戰兢兢了。
想到這,李宗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麼自己如今代表這幾方義軍,自然不能弱了聲勢,只聽他運足中氣,朗聲叫道:“在下正是李宗才。來將何人,通報姓名!”
江白城一愣,顯是有些吃驚,沒想到這李宗才竟還有如此修爲,自己之所以離開城門一箭之地叫喊,一是防止城上突然放冷箭,二呢,便是想要展露一下自己深厚的內力修爲。相隔如此遠,自己的聲音都能平穩的送到城頭。
只是,沒有想到,李宗才雖是一直以來儒生形象示人,竟然還有如此的修爲,比起自己來都是不遑多讓。
如今,都到李宗才相隔不近但還是清晰的傳到自己耳邊的聲音,江白城壓下自己的驚訝,答道:“大和一等忠義侯江白城,仰慕李將軍已久,還望能和李將軍說上幾句話!”
一等侯?易水寒久在川蜀,不知道江白城的真實身份,那次在瀘州纔沒有在意,直到後來圍困唐門見江白城竟然能率領那麼多的人馬,這纔想到他投靠了朝廷,而且官位不低,只是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這個人竟是朝廷的一等侯,爵位如此之高,本朝除了隨着太祖皇帝開國的六大元勳被封爲國公之外,便在沒有國公,異性不得封王,一等侯可謂是外臣可以到的最高的爵位,沒想到江白城年紀輕輕,竟然已經位極人臣,看來那個當年弒君的信王如今的聖上倒是很看重他呢。
另外幾人也都是極爲驚訝,他們身在川蜀,靠近京都,何況如今正和朝廷大戰,耳目自然是比川蜀的易水寒靈敏,自然知道這個叫做江白城的年輕人是如何的受那個昏君的重視,沒想到這次帶兵來攻的是他,朝廷一等侯,徵南將軍江白城。以往攻城,以顏若存的英雄,每次還都是坐鎮中軍帳,江白城竟然準備,前線殺敵?
衆人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樑宅更是想到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易水寒所說殺死誠澤皇子的元兇呢,眼前機會如此之好,他竟然自己帶兵攻城,自己一定要想個辦法給誠澤皇子復仇。霎時間,樑宅的腦中冒出無數念頭,他開始皺眉思索。
李宗才聞言不敢大意,回道:“原來是江侯爺,失敬失敬,不知江侯爺有何話說?”
江白城長笑一聲道:“如今天兵壓境,泉城危如累卵,若是李將軍執意迎戰,反而讓百姓遭殃,不如早早歸降,江某人願用一身功勳,保李將軍及家人的福祿榮華。”
果然是來勸降的,李宗才心中冷笑,只是江白城倒是比前面幾位會說,一開口就是泉城百城,免得讓百姓遭殃,果然不同凡響。
李宗才早已想好說辭,立時答道:“承蒙江侯爺好意,只是李某人起兵便是爲了百姓安居樂業,當今天子無道。百姓遭殃。豈止是泉城一城之地?李某一人榮華。又有何用?李某想要的是給百姓一個朗朗青天,否則,即使李某投降,泉城城百姓得以不受戰亂,但天下百姓還是要被貪官污吏剝削,被地主惡棍欺凌,李某心何以安?”
他這一段話說的情感真摯,擲地有聲。城頭衆人不免喝聲採。
江白城聞言卻是冷冷一笑:“什麼爲百姓着想,依本將看來,李將軍也只是要用百姓性命來換自己的一身功業罷了!”
李宗才淡然一笑,對江白城的中傷不予理會,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李某人的心,天地日月可鑑。”
好一個李宗才,江白城心中暗暗讚歎,自己的招降之語非但沒有讓泉城軍心異動。但是讓李宗才藉機說了這麼一段話,如此一來。泉城城倒更是如鐵板一塊,上下一心了。
只是,這豈不是正中自己下懷,好,自己再去加一把火。
想到這,江白城假裝憤怒,高聲叫道:“你這麼做,泉城城萬餘士兵,十萬百姓可答應!”
李宗才微微一笑,不予回答。
而城樓上所有士兵,包括城門後備戰的預備隊,還有五千餘名民壯一起高聲叫道:“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死守泉城,決不投降!”
聲音響徹天地,鬼神失色,江白城身後十幾萬人馬都被這聲音叫的有些發慌,這些人都是塞外和回鶻血戰的勇士,可以拿着馬刀砍殺百餘名蠻夷都不眨眼的硬漢,竟然被泉城軍馬上下一心的氣勢給威懾。
李宗才得意一笑,自己這些天的動員這些天的努力可沒有白費,起碼泉城的軍心民心不亂,都在自己這一邊。
江白城臉上雖然大怒,但是心中也極爲得意,叫的好,你泉城越是衆志成城,我江白城的罪過便會越小。
此時,攻城者的心裡竟是爲守城者着想,一切都這麼詭異。
雖然江白城此時心裡完全是把自己當成泉城的一名守城士卒,可是依然要在衆兵士面前僞裝成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想要分離泉城軍心卻反被對方主將藉機更提士氣的憤怒,這些人,可不是他江家的心腹,在這些人眼裡,江白城是一個少年得志,初征唐門大獲全勝的小侯爺,自然春風得意,如今剛到泉城便遭逢當頭棒喝,自然心底氣極。
而這種士兵心裡的微妙想法卻被江白城摸的一清二楚,只見他絲毫不管陣勢還未列完,也絲毫不管天色漸漸昏暗,更不管泉城城早已戒備森嚴,手中佩劍鏘的一聲拔出鞘來,用力平砍下去,高聲叫道:“攻城!!”
雖然今晚顏若存和江白城商議的只是來泉城城探探虛實,威懾一下泉城軍民,畢竟雙方一交上手,就不是一天一夜能夠解決的,以自己這邊的士兵疲態,斷難持久,縱使勝利,也是慘勝,傷亡不會小。
可是因爲江白城將那絲氣急敗壞的心理演的淋漓盡致,顏若存手下幾名跟隨江白城出戰的將領絲毫沒有懷疑侯爺違反原先的戰術安排是因爲什麼,也絲毫沒有想到江白城還會有別的目的。只當這個侯爺被氣壞了,要找回場子。
哎,對方官位遠在自己之上,讓攻,那邊攻吧,雖然多日來征戰頻繁,可是十幾萬大軍面對一個區區的泉城城,決然沒有害怕的道理。
江白城一聲令下,朝廷這些從邊軍中調入中原的鐵血精銳戰士便迅速進入戰鬥狀態,剛剛還很平靜的泉城北城門外一片喊殺之聲,號角聲起,朝廷將士一個個衝鋒在前,似乎落在後面是他們的恥辱一般。
第一次見到這個場景的易水寒雖然與朝廷兵馬如今是敵非友,可也忍不住爲這些長年在邊關外拼殺的士兵們的英勇而讚歎。
只是,李宗纔等人早就見怪不怪了,也來不及讚歎朝廷邊軍的戰鬥力有多強,畢竟泉城是自己的家,是他們的目標。
邊軍們架起雲梯,用巨木攻打城門,用如雨下一般密集的弓箭作掩護。一如他們從前工程一般,沒有新意,但着實有效。
泉城城的士兵們不敢怠慢,在城牆上來回奔跑着,不斷揮刀斬斷城下拋上的鉤索、用利箭向城下還擊。易水寒站在城頭。不管不顧那些飛來的箭矢。緊緊盯着城下那個萬軍從中拿着利劍從容指揮的江白城。只要一有機會,即便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易水寒心裡暗下決定,也是定要將他斬於馬下的。
城牆內每隔十步左右放着一架絞車,繫着細鐵索,中間是一根直徑一尺,長約一丈的圓木,圓木上露出密密林林長約五寸的鐵釘。有點象根巨型的狼牙棒。
兩名官兵躲在城垛下只需擡起木棒向城下一拋,就聽到一片慘呼之聲,然後兩端搖起絞輪,又將那根“狼牙棒”絞了回來。
這種守城工具,雖然有些笨重和耽誤功夫,但是兩端同時還有幾名弓箭手協助,足以彌補缺陷,殺傷力倒也不小。
是以但凡朝廷兵馬攻城,李宗才必不可少的應對武器便有這個自己發明的守城機。
樑宅既然決定要全力對付江白城,當然要藉助泉城城的力量。所以他如今雖然與於南秋這個舊日的主帥和李宗才這些舊日的盟友決裂,但還是把自己當成泉城的一份子。
見朝廷兵馬的箭矢甚是厲害。城頭不少士兵已經中箭摔了下去。樑宅匆匆跑到牆垛前,剛剛扶住牆垛,一枝利箭就嗖地一聲貼着他的臉頰飛了過去,“篤”地一聲射在後城牆上,箭矢竟然還射了進去,箭尾嗡嗡直顫,樑宅驚出一聲冷汗,暗暗讚歎,這發箭之人的臂力着實驚人。普通士兵也就能用兩石弓,精銳士兵能用三石弓,而能用五石弓的,除了那些武林高手,普天之下也只有三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顏若存,另一個便是死了的米子城。
三大名將之所以能夠名揚天下,也不是沒有真本事的。
這發箭之人,看來至少是能用三石弓的,朝廷兵馬邊軍雖然精銳,但是這種弓箭高手也不多見啊,樑宅心底暗暗感嘆。
他並不知道,這個人自然不是一般人,而是江白城的親信侍衛莫言,他何止能用三石弓,五石弓也不在話下,在江家家奴莫姓三傑中,說到弓箭,自然他是第一了。莫雄善於偵查,因此被江白城五年前便派往川蜀潛入唐門,只是在剛剛的唐門大戰中還是被“姥姥”所擒,生死不知。莫雨武功超強,護衛能力無人能出其右,再加上她是個女子,心細如髮,因此雖然江白城多此外出,還是將莫雨留在父親身邊。
而莫言,此刻正騎馬在江白城身後,手持五石強弓,只等機會狙殺泉城城頭上站着的重要人物,雖然江白城不想攻下泉城,想要挾匪自重,漸漸掌握軍權,可是,這些人畢竟都是日後的敵人,能死一個少一個吧。
眼看這一箭差之毫釐就要殺死敵軍一位重要降臨,莫言垂頭喪氣,狠狠的捶打一下手中的弓,再次屏氣凝神,五石弓雖然強勁,但是發射之後消耗巨大,因此除了徐慕容般內力超絕的武林高手,縱使如莫言天生神力,發射之後也要休息片刻。
他雙眼微眯,仔細的在尋找機會,同時準備再次出手。下一箭,定要狙殺對方一名頭腦!
城牆上樑宅定了定神,躲在牆垛後斜着向下一瞅,饒是他見過幾次攻城大戰,可是上次他還陪着蘇白齊的迴歸途中,沒有親歷那次驚天動地連打七天七夜的大戰,此時眼前的場景讓他大吃一驚。
怎麼會有這麼多敵人?朝廷兵馬出動竟然是如此的聲勢浩大。只見城下到處都是朝廷兵。城牆高達數丈,他們用勾索、勾梯擲上城牆,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後邊有大批的弓箭手縱馬來回奔走着向上射箭,掩護他們攻城,城上的弓箭手也不斷髮箭還擊,但是敵衆我寡,雖有地利之便,仍被壓制得擡不起頭來。
樑宅總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當年隨先皇出征塞外,幾十萬人互相砍殺的場面也不是沒見過,片刻之後,心中便安靜。只是,城下的號角聲和喊殺聲讓他彷彿回到多年前的軍營生活,雖然這些年也沒少參加這種戰爭,可是這樣有數十萬邊軍參加的戰爭還真是這麼多年的第一次。
樑宅瞬間被激發的熱血澎湃,恨不得手持馬刀,跨上一匹駿馬。立時出城拼殺。只是。今天的任務是要給誠澤皇子復仇,自己斷不可魯莽,想到蘇白齊,樑宅沸騰的心情壓抑下來,尋思着破敵之術。
此時,李宗才見情勢很是危急,趕忙督促城上士兵搬起早就準備好的石塊,想着馬上就要爬上城牆的邊軍扔下去。一時間慘叫聲連連,剛要爬到城頭的幾個朝廷士兵,馬上被砸到了地上,血肉模糊。
只是,照樣有無數不怕死的士兵源源不斷的向城頭涌來,在城上向下望去,看不到這個隊伍的尾巴。
李宗才長嘆一聲,看來,是要用自己藏了許久的那個秘密武器了。
多日來征戰,就算是那次七日七夜的戰爭再如何慘烈。自己都留着那件秘密武器沒有使用,因爲那是自己最後的底牌。連這個底牌都掀開的話,自己真不知道如果江白城或者顏若存再有計策,自己到底該如何應對了。
只是,眼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雖然今夜攻城的士兵數量不比前幾次多上多少,雖然江白城的指揮不必顏若存高明,可是,泉城的軍馬,真的不多了。多次的守城戰,真的消耗了太多。雖然有張豺狼和於南秋的雪中送炭,可是杯水車薪,又如何是個正途?何況,今日顏若存還分兵在南城門包圍,自己本就不多的士兵駐紮在南城牆一少部分,再給李仇儲三千人馬作爲機動,能夠在北城牆作戰的,也只有泉城城不足一萬的人馬,於南秋不足一萬的人馬。張豺狼的八千人馬了。兩萬餘人想要對陣朝廷精銳邊軍的數萬人馬,即便是諸葛再生,即便是佔據天時地利人和,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想到這,李宗纔再不猶豫,左手一會,衝手下下令的旗官道:“把火炮拿上來!”
李宗才所說的火炮,其實只是最原始的大將軍炮,一個木頭支架,一個黑黝黝的鐵製炮管,放入幾個炮彈,點燃引線,然後發射,然後再填彈再發射,雖然笨拙,但是效果卻是好用。
而泉城城,這樣的大炮也只有三門而已,一直被李宗才當成寶貝藏在城牆之下,此刻,聽到李宗才命令,十幾名士兵趕忙跑下城頭。
不一會兒,三門大將軍炮一字排開,氣勢確實夠了,只是效果,李宗才心裡沒有底,畢竟,這是自己當年攻佔魯東之時,從魯東布政使麾下的兵營裡繳來的,還一直沒有用過呢。
幾個操炮手也都是第一次駕馭這樣的火炮,只見他們手忙腳亂的填蛋裝藥,調整支架的位置,瞄準城下敵軍最是聚集的地方,三門大炮同時對準城下,準備發射了。
李宗才心底暗暗祈求,但願這個秘密武器真的能夠有效吧。
江白城站在城下,看着士兵一隊隊的向泉城城衝去,心底暗喜,這一次,雖然自己不能攻下泉城,可是,你們也別想討了好去,顏若存啊顏若存,你以爲本將次來是順水推舟,看泉城這邊形勢一片大好想要奪功勞的吧?你錯了,本將不是來奪功勞的,是來滅了你的功勞的,想攻下泉城,笑話,在我江家還只能是一等侯的時候,你想都別想!
只是,江白城越看越是不對勁,怎麼泉城如此不堪一擊了。放眼望去,朝廷兵馬佔據上風,弓箭壓制,士兵攀爬都有聲有色,甚至都有人爬到了城頭,後面源源不斷的士兵涌上,這麼下去,泉城城不是要被破了麼?
自己要想個辦法纔是,江白城心底暗暗焦急,眼前的泉城城就好像他心裡的那樽龍椅一般,一定要保全!
正當他無可奈何之際,城頭上出現了三個奇怪的黑黝黝的事務,三根鐵管對着城下正在排隊準備攀上城牆的士兵,身邊一個將領驚呼道:“大將軍炮!?”
是大將軍炮麼?江白城擡頭一看,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退兵的好藉口,這大將軍炮雖然在朝廷正規編制的京都神機營看來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可是這些只知道騎馬砍殺邊軍將士哪裡知道這些玩意,只要待會李宗才放上一炮,讓這些人知道厲害,自己下令退兵便有情可原了,今晚退兵,必定近日不會再攻城。泉城城得以休整。那這場戰爭還是會遙遙無期的打下去。泉城若實在不行,自己就派胡不屈前去支援,雖然顏若存已經知道了胡不屈的身份,可是這種人反反覆覆,自己一口咬定他們再次叛逃,想來顏若存也無計可施。畢竟胡不屈真正的主人是我江家,而不是朝廷。
畢竟,沒有人知道。胡不屈也只是我江家的一名家奴而已。
他們這夥義軍,本就是當年奉爹爹的命令組建的!自己讓他生便生,死便死,朝廷和顏若存能說什麼。他們只是被我江白城玩弄的小丑罷了!
想到這,江白城得意非常,只等李宗才下令放炮,前方攻城士兵死傷慘重,自己便立即下令退兵。
一時間,城下城頭兩位主將都把目光投向那三門大將軍炮,兩個人的心理也是驚人的一致。都盼望着那三門大將軍炮要不負衆望,成功發射。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
而一直注視着江白城的易水寒卻敏銳地觀察到了江白城的表情變化,看到朝廷兵馬馬上就要破城時的皺眉不安,看到李宗才祭出秘密武器後的欣喜得意。多年來,一直善於打聽消息的聽雨水寒此時沒有那麼多的途徑讓她知道一些事情,可是,此刻的她還是看出了其中的詭異,若有所思,突然覺得,若是蘇白齊不死,這個江白城倒是可以利用,如今看來,他和朝廷,和信王,和那個寵他寵到讓人嫉妒的聖上,似乎還不是一條心呢。
蘇白齊作爲先皇唯一皇子,如果真的大難不死,將來勢必要奪這天下,畢竟先皇臨死前的那句話自己也是知道的,已蘇白齊的性格,即便十多年都想不開,也終究有想開的那一天,而到那時,這個江白城一定會是朝廷的不安定因素,那麼,蘇白齊的機會自然會大上很多了。
想到這,易水寒突然覺得,也許今日,自己不必置江白城於死地呢。
正當易水寒心中若有所思,猶豫着是留着江白城的性命還是今日便拼死斬殺了他的時候,突然轟然一聲巨響,地皮亂顫,硝煙四起,把她嚇了一跳。易水寒向城下一看,只見地上炸開了一個大坑,倒下幾百個朝廷士兵,還有幾十匹被炸斷了腿的駿馬倒在血泊中猶在不斷的悲鳴。
“大將軍炮?”易水寒一陣驚奇,往城頭瞧去,果然看見了三門大將軍炮擺在那,炮口還冒着青煙,顯然是剛剛發射。
這炮放上一發那煙實在濃得可以,易水寒剛剛反應過來,便覺呼吸急促。被火藥嗆得咳嗽不已,硝煙慢慢散盡,易水寒看到李宗才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幾名操炮手還在緊張地裝彈、填藥,左邊一門大炮的引線這時已“哧哧”地引燃,幾名操炮手紛紛捂住耳朵閉上眼,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大炮的位置頓時硝煙瀰漫,一個人影兒都看不清了。
李宗才心底暗暗高興,自己的秘密武器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
這幾炮下去,正在拼命爭先恐後的向城頭攀援的邊軍氣勢頓時弱了許多,姜瑜等人率領麾下士兵持刀砍殺,將那些已經爬到城頭上的士兵全部斬盡。
只是,邊軍也只是一時被這個在塞外沒有見過的東西給震懾住了,不一會兒,又有一大羣悍不畏死的邊軍前仆後繼,繼續向城頭攀援。
大將軍炮的威力雖是驚人,可是由於太過於笨拙,裝藥裝彈都要耗費很長時間,發完一炮,要隔許久才能再發第二炮,雖然李宗才早有計較,三門大炮一字排開,一門一門的發射,只是,這麼一來,大炮的攻擊範圍頓時小了許多,邊軍將士就左閃右突,雖然傷亡不小,但依然有不少將士最後衝到城樓之下,開始攀爬,後續源源不斷。
李宗才眼見自己的秘密武器雖然作用不小,但是對於大局依舊沒有逆轉性的影響,再次皺起眉頭,看來泉城城頭的兵力還是不夠,即使有這三門大將軍炮在,也是抵不住敵人如潮水般的進攻的,難道,要把儲兒的那三千人馬調來,只是,萬一此時南城牆被攻又該如何?
李宗才自起兵以來身經百戰,就是守這泉城城都守了有不下十次了,只覺得這次是最爲艱難的時刻。隨時都可能將泉城城給淪陷了。
正當李宗才萬分憂愁。易水寒心思不定。邊軍將士奮勇上前之時,敵軍陣營突然想起了鳴金之聲!
“要收兵?”聽到這聲金鳴,不只是城頭督戰的李宗才,還有眼睛只盯着江白城的易水寒,還有苦苦思索如何破敵的樑宅,帶領手下將士殺敵的於南秋張豺狼姜瑜等人,同時冒出了這個想法。
爲什麼在他們佔盡優勢的情況下,江白城要鳴金收兵?
就連已經衝到泉城城下的衆多邊軍將士。聽到這個命令都是一陣的驚訝,心中不免有些不滿,眼看就要攻下這個幾個月來固守如山的泉城城,爲什麼侯爺要鳴金收兵呢?
至於原因,自然只有江白城一個人知道,此時他騎在馬上,身邊緊緊跟着莫言,莫言的手中還緊緊的握着那張五石弓,只是大將軍炮一出,他再沒有機會狙殺泉城城上的大人物。因爲那陣陣的煙霧真的影響了他的視線,李宗才萬萬不會想到。他的秘密武器還有這個功效。
江白城面色陰沉,心中早樂開了花,泉城城的大將軍炮不負衆望啊,果然能用,只是天助我也,李宗才,改天真的要跟你喝兩杯呢,這麼想着,江白城聲音嚴肅的命令道:“退兵退兵,敵軍有大炮,這麼打下去兄弟們傷亡慘重,咱們回去再議!”
雖然正勢如破竹的邊軍將士們此時萬分的不想撤退,可是這次攻城江白城是主將,軍令如山倒,即使有任何異議,也要一絲不差的遵循江白城下的命令。
已經衝到泉城城下的士兵悻悻然舉起盾牌,一邊防禦着城頭的冷箭,一邊向後退去,江白城命令後軍變作前軍,向這十幾裡外的駐紮營地開始撤退。
李宗才見邊軍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竟然退兵,心中有萬分不解,深恐這是顏若存的計策,只命令泉城將士在城頭放箭,也沒有出城追擊。
待到敵軍退的遠了,李宗才方下令收拾戰場,這一戰雖然時間不長,泉城城還有大將軍炮助陣,可是邊軍將士實在英勇無敵,再加上他們的人多勢衆,泉城城士卒死在流矢與和攀上城頭血戰的邊軍之下的也有一千餘人。
待到收拾妥當,幾位大將退回李府的時候,李宗才依舊愁眉不展,這次敵軍是突然退兵,那麼下次又會如何?自己的秘密武器,最後的底牌都已經拿出來了,再沒有什麼後備力量,僅靠這幾萬名殘兵還能支撐到幾時?
只是,再去那裡尋找外力?成萬千是不會來的,胡不屈恐怕早就全軍覆沒了,王十二此時還指不定在太行山脈的哪座山頭喝茶看戲呢,泉城還能指望誰呢?
幾人都是默默無語,連易水寒和樑宅都是若有所思。
這一戰之後,似乎幾人都沒有逼問易水寒的心情,各自回房休息,於南秋倒是希望易水寒趕緊離開,張豺狼卻知道李宗纔不會輕易的讓易水寒就這麼走,也不擔心,恍若無事的回房。
張鴛鴦臨走之前看一眼易水寒,心中雖然對這個女子的好奇更多,但還是掩飾不住一絲佩服,剛纔在廳中面對這幾位天下知名的人物不驚不懼,在泉城城頭見如此的大戰都泰然處之,這個女子,還真不是一般人呢。
李宗才自然沒有馬上繼續逼問易水寒,他客氣的請易水寒到廂房歇息,卻暗地裡交代自己手下的親兵嚴密把守,免得易水寒潛逃。
而,易水寒卻壓根沒有潛逃的心思,她雖然知道李宗纔會派人監視自己,卻依然聽從李宗才的安排去廂房休息,一路上面色平靜,對周遭之事絲毫不在意,好像這裡便是自己的歸宿。
樑宅心底詫異,但在人前也不便多問,自己默默的回房,這些人在乎的是易水寒,對自己的警戒肯定不會很嚴密,自己倒是有機會逃竄,只是,沒有易水寒,自己離開泉城又能有什麼用呢?
幾人各懷心思,回到自己的臥房。
…………………
“江侯爺,剛纔攻城之時,明明我軍佔據上風。爲什麼江侯爺卻突然下令退兵呢?”剛剛接回江白城的顏若存一坐下。便問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江白城默默地打量着這個傳說中的三大名將碩果僅存的一個。見他雖然頭髮花白,卻依然雙目有神,面色紅潤,身體健壯,想起那些關於他的傳說,塞外輕騎四千裡追殺回鶻殘兵,三天三夜不休不眠埋伏蠻夷王軍,這些傳說雖然略有誇大。可也證明眼前這個人在軍方是一個多麼強大的存在,雖然明知道江家奪位,最大的對手也許就是這個老當益壯的老將軍,但是江白城的心中還是難掩佩服,這個人,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天下一代名將,雖然幾月不下泉城,可也是因爲聖上有令光明正大的出兵所致,縱使如此,他還將泉城李宗才一方打擊的如此之重。今夜自己都差點畢了全功,這個人。當真了得!
聽到顏若存的這個疑問,江白城心中早就想好答案:“顏元帥莫怪,小將只是見泉城突然祭出大將軍炮,生怕手下士卒傷亡過於慘重,因此才下令退兵,再說,今日不成還有明日,泉城就在那裡,不會再有什麼援兵,咱們是勝券在握了!”
看着江白城謙和的笑容,心中尋思着他的話也不無是處,顏若存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恨恨的嘆一口氣,一拳擂在了桌子上,那黃木雕花的桌子瞬間出現幾絲裂痕。
他心中猶自惋惜,口中說道:“婦人之仁,一將功成萬骨枯,若能攻下泉城,死幾個士兵算的了什麼。”
江白城依舊不發怒,陪笑道:“元帥所說極是,小將魯莽了!”
見江白城如此低聲下氣,顏若存再難發作,畢竟此人是如今聖上面前第一紅人,爵位崇高,自己征戰這麼多年,也只是個一等伯,照理說,地位比他還低上幾等,只是他敬重自己的威望,才尊稱一句元帥,自己可不能得寸進尺了。
想到這,顏若存臉上露出微笑:“也罷,江侯爺此次出兵也未嘗沒有好處,起碼知道了泉城城如今的羸弱,待到休整幾日,咱們定要拿下泉城城!”
重重的點點頭,江白城站起身來道:“時候不早了,小將不打擾元帥休息了!”說着,江白城便向帳外走去。
顏若存趕緊起身相送,口中道:“江侯爺今日征戰勞累,還要好好歇息啊!”
江白城答應一聲,再次拱手,這纔在莫言的陪同下走出營寨。
待到離開顏若存的營寨遠了,身邊沒有外人的時候,莫言才小心翼翼的問道:“侯爺今日爲何對顏若存如此客氣?雖然他是主帥,侯爺是副帥,可是,侯爺的爵位遠高於他,他怎麼能那麼訓斥侯爺?”
微微一笑,江白城並未斥責莫言的多嘴,反倒解釋道:“顏若存成名已久,征戰半生,咱們晚生後輩對他尊敬是應該的,莫說是罵我,就算打,我也不會還手!”
莫言心底似乎不認同這個答案,又要發問,卻被江白城凌厲的眼神制止,莫言心中一動,偷偷望去,這才發現竟然有一個黑影模模糊糊在旁邊一個帳篷處躲着偷聽!
這裡是朝廷兵馬駐紮之處,防衛森嚴,外人怎麼可能進來,這個人一定是邊軍的一份子,想到這,莫言冷汗直流,幸虧侯爺機敏,要是自己暴露了主人家的大事,豈不是成爲千古罪人。
只是,莫言突然想到,顏若存派人偷偷監視,莫非已經對侯爺起疑?
江白城假裝沒有看到那個黑影,自顧自的說着:“家父在京都時常常對自己說,在這個世上,他只佩服兩個人,一個是當今聖上,一個便是顏將軍。此次南下,我最希望的,便是能夠得到顏將軍的指點,那麼,我便幸甚了!”
莫言點點頭,知道侯爺這句話是說給那個黑影聽的,也不答話。
兩人繼續向着自己的營寨走去,待到進了帳篷,江白城下令自己營寨的親兵將四周層層圍堵,那個黑影見無懈可乘,這才離去。
江白城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聲,喃喃道:“顏若存啊顏若存,有些事,你爲什麼一定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