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57章

湖邊一白衣男子負手而立, 風掀起他長衫,飄逸絕倫,猶如隨時會羽化飛仙的仙人。不遠處有一紅衣女孩連蹦帶跳的朝着這裡跑來, 嘴中嚷嚷着:爹爹, 爹爹……

聽到呼喚自己的聲音, 那男子緩緩的轉過身, 看着那一團紅, 笑的溫暖,“月兒,慢些跑, 慢些跑……”

那名喚月兒的小女孩蹦着跑着一頭栽進了白衣男子的懷中,口中還嚷嚷着, “爹爹, 爹爹不得了了, 娘不知在池中放了什麼,池中的魚兒都不住的竄來跳去, 想來過不了多久都要蹦到岸上做魚乾了。”

男子嗜着暖暖的笑意,伸手颳着女兒的鼻子道,“想來你總愛趴在池邊同魚兒說話,不願吃飯,你娘惱你, 卻又捨不得打你, 只好拿你的魚兒出氣。”

月兒撅着嘴道, “爹爹永遠都站在孃的那一邊, 我要等娘肚肚裡的弟弟出來, 往後只同弟弟玩,再也不要理爹爹和娘了。”

男子一聽, 佯裝悲慼,只道,“是爹爹錯了,月兒大人大量,便原諒爹爹一回好不好?”

月兒揚着下巴看向爹爹,咕嚷着,“看在爹爹這般誠心,月兒便原諒一次,可是爹爹你若再不回去池中的魚兒真要變成魚乾啦。”

說着便拖着爹爹往家的方向趕去,這若再不快些,那一池的魚可真要變成魚乾,孃的罪過可就大了。

百花開得正豔,院中那身着紅衣挺着肚子的少婦扶着廊柱不住的喘氣,臉上還有未消去的紅暈。

“師妹又同月兒置氣了?”

那紅衣少婦柳眉一橫,瞪着眼前的男人道,“三師兄一心只護着寵着她,是指望有一日能將她拐帶走麼?”

徐澤涎着笑上前扶着畫骨道,“誰敢拐帶月兒,若是我真是想將月兒帶走大可夜深人靜將她偷走,哪裡需這般的花費心思?”

狠狠地捶了三師兄一記道,“你若敢,我便讓五師兄一輩子不理你。”

“好好好小祖宗,誰要是招惹上你,便是倒了八輩子黴了。”徐澤一臉的無奈,繼而神色一轉道,“畫骨,近日這孩子可曾鬧騰?”

搖了搖頭道,“還不曾,大約是要臨盆之故,總覺得乏得很。”

“待會師父同師孃要過來的,需請他老人家看看。”

看着憂愁的三師兄,畫骨垂着首思忖,那後面沒有說完的話定是:畫骨啊,你身子不同往日,需小心着些。想起生月兒那孩子之時,將二哥嚇得在她身旁流眼淚便覺得有趣。生下月兒後三師兄才告訴她當時難產,差一些過不來。

今日身子乏得很,夜晚總也睡不安生,時常做夢,醒來卻總也想不起那夢究竟做了些什麼。

自在冥山醒來,便什麼都想不起來,師父只說她生了一場大病,睡了許久。自然也問了自己究竟生了什麼病,可無論是師父還是疼愛她的二哥都閉口不談。

後來便同二哥成了親,來到冥山腳下的鎮子,置備宅院在此生活。隔三差五,師父便帶着三師兄等人來這裡看看。算一算,竟在此處生活了五六年。而今月兒都已經五歲了,而腹中又有了骨肉。

倚在三師兄身邊想,這便是這世間最安樂的生活了吧。

“畫骨,怎生出來了?”

擡眼看着抱着女兒進來的丈夫,立即推開身旁礙事的三師兄迎上前道,“二哥,怎麼又抱着月兒?”

“娘,爲何爹爹不能抱我?”

畫骨一本正經的道,“因爲月兒長大了,長大了便不能總讓爹爹抱。”

抱着女兒的龍凌溯也淺淺的笑道,“月兒走不動了,我便抱着回來了。”說着便將女兒放到地上,一旁的徐澤忙上來涎着笑道,“小月兒,快來叔叔這裡,來叔叔這裡。”

月兒訕訕的嚷嚷,“爹,爹,徐澤叔叔笑的好恐怖,月兒怕怕。”

一聽月兒說他笑得好可怕便一臉的受傷,委屈的撇着嘴道,“月兒,叔叔心好痛……月兒不喜歡叔叔了,月兒果然不喜歡叔叔了……”

月兒揚着下巴一本正經的道,“誰要喜歡你,月兒最喜歡的是五叔叔。”

“咦,月兒怎能厚此薄彼……”

龍凌溯沒有理會耍寶的三師弟,而是伸手扶着妻子道,“今日感覺如何?”

仰着頭看着丈夫笑了笑,“一切安好。”

看着笑得恭謙的妻子,以及天真的女兒,龍凌溯萬分感慨。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他是花了五年的時間,走了許多的彎路才得來的。正因得之不易,才萬加珍惜。

想起那日畫骨倒在他的懷中,至今仍心有餘悸,那種蝕心徹骨的疼,只怕這一生都不敢忘記。

“本想祝你與嫂嫂百年好合……終歸騙不了自己的心。二哥,畫骨再也不能陪你了……”這句話是當日她留給他最後一句話,抱着沒了聲息的畫骨,只覺天旋地轉,他從不信一直看着長大的小丫頭能如此狠心的待他。

抱着畫骨,哭也哭不出,只一直喚着:畫骨,畫骨。彷彿只要一直喚着懷中的人兒便會醒來,會拉着他的衣袖笑着道,“二哥,畫骨再也不胡鬧了,你不要生氣。”

不知過了過久,龍云何闖了進來,行色匆匆的道,“二哥,父皇駕崩了……”

擡首看着五弟張張合合的嘴,許久才擺着手道,“云何,不要吵,畫骨睡着了。”

“丫……二哥,丫頭……”待龍云何看清了狀況,抖着脣許久都沒有說出來一句完整的話,還是一旁的泣不成聲的翠俏道,“殿下,主子……去了……”

“二哥,我守着畫骨,你快去乾清宮,萬不要讓太子奪了帝位。”

睜着眼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五弟,喃喃的道,“我一心一意的想要奪取帝位,爲的不過是想保住畫骨,如今她已不在了,我要這天下又有何用?”

龍云何猛地上前,抓住他的衣襟道,“你不爲自己着想,那我與雲修呢?那些幫着我們的臣子呢?你都不管了?太子登基,我們這些人一個都跑不了,我們兄弟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黃泉路上做個伴,可那些將士、鬼門衆生你也都可以置之不理嗎?二哥,畫骨我會守着,雲修在乾清宮強撐着等你主持大局,你不回來我絕不會離開半步!”

腦子猝然清醒,對,自己死不打緊,就當去陪畫骨了,可此次牽扯甚廣,他不能不顧無辜之人的性命。

將彷彿熟睡的畫骨託付給最信任的五弟,再三囑咐,“不可離開畫骨半步,定要等我回來。”

得到應允之後才火速離去,翠俏爬上前拉着主子的衣袖不住的哭泣,龍云何看着懷中的人兒心裡一陣一陣揪得慌,死死的將懷中的畫骨抱的緊緊的。

在這個世上,並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夠得到回報。龍云何一直都知道丫頭心中的人是誰,雖愛丫頭滲入骨髓,可也從未曾想過勉強丫頭愛上他。丫頭對他從始至終都只有兄妹之情,沒有絲毫的男女之愛,他一直都懂。

可是感情之事,哪裡可以自己控制?愛了便是愛了,即便明知沒有結局,也要飛蛾撲火的試一試。

龍云何曾以爲丫頭雖不屬於他,可只要能遠遠的看着她,守着她也是好的。看着她在自己的眼前,便已足夠了,何曾想過有一日竟會失去這個惹人憐愛的丫頭?

同九重在一起,念着的不過是九重的身份。愛也好,不愛也好,守着的不過是丫頭想要守護的人。

發現丫頭靜靜的躺在二哥的懷中,那一瞬間真的有想上去狠揍二哥一頓,可他龍云何的自制力向來很好,就如隱藏自己喜愛丫頭一樣好。

正在龍云何悲痛的無法自制之時,忽聽翠俏傳來一聲驚恐的叫聲,而後他的眼前一黑,在陷入黑暗之前使勁力氣緊緊的抱着懷中的人兒。

當龍凌溯安排完一切趕到長門宮之時,只見龍云何與翠俏皆倒在地上,卻不見畫骨的影子。頓時慌亂,上前將龍云何弄醒,抓着他的肩便道,“畫骨呢?畫骨去了哪裡?”

原本神智不是很清明的龍云何乍聽畫骨二字猝然驚醒,掙脫束縛,四下尋找哪裡還有丫頭的影子?

“龍云何,畫骨呢?我讓你看着畫骨,畫骨人呢?”此時的龍凌溯已陷入瘋狂,抓着龍云何不斷的質問,或許他早已瘋了,畫骨在他懷中斷氣之時他便已瘋了……

將整個皇宮都翻了過來,卻仍舊沒有尋到畫骨的影子,繼而下令將城門關閉,挨家挨戶的尋,皆尋不見。後昭帝下葬,隨意找了一具嬪妃的屍體佯稱是淑妃同昭帝葬在一處,二皇子龍凌溯登基,原皇后被扶爲太后,太子龍邦彥因昭帝駕崩涉嫌謀反而被圈禁。

待一切安定下來,仍舊是沒有找到畫骨的蹤跡,耐不住九重與龍云何的勸說,在城外爲畫骨立了一座衣冠冢,墓碑上刻着的卻是愛妻龍氏畫骨之墓。

時常坐在這座衣冠冢前發着呆,那些與畫骨在一起的一幕幕一直在眼前晃盪,幾乎要將他逼瘋。娶顏佩婉本不是本意,而是聖旨,爲了保住畫骨他應允。本想瞞着畫骨,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再告訴她,卻不曾想畫骨竟會提早來帝都。

同顏佩婉大婚之日看到九重,可九重並未說畫骨也來此,只道,“畫骨一切都好,請門主勿念。”

一句勿念便讓他徹底的失去了畫骨,萬萬沒有料到他成親之日便是失去自己與畫骨骨肉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