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鳶走上近前,坐到了軟榻旁邊的凳子上,而她身後的董路則是低了頭站在穆鳶身後。
就聽穆鳶道:“許久不見阿孃,便想着早早來了。昨兒個想着阿孃和皇帝舅舅是有話要說,便沒有去打擾。可是心裡是記掛得很的,這不一大早的就起來了。”
高樂公主臉上依然是帶着笑,而後瞧了瞧董路。問道:“怎的不見你帶了賽金來?”
穆鳶並不想讓賽金和夫焉多見高樂公主的。有些事情她或許可以輕而易舉的騙過那兩個人,但是高樂公主終究是爾雅的生母,母女連心,必然是輕易瞞不過去,故而穆鳶笑着道:“這段日子我那宮裡都是要亂糟糟的,昨兒個皇帝舅舅給了一堆東西,滿滿當當的堆了半間屋子,賽金怕是要忙活好一陣子。”
提到這個。高樂公主臉上的笑容卻是淡了些,眉宇間有了些憂愁神情。
說起來高樂公主在少年時候是潑辣的很的,性子因爲頗爲肖似趙太后故而得了趙太后歡喜,被賜婚提亞的時候趙太后纔是哀痛不已,幾乎是送着轎子出了城門纔回頭。可高樂公主畢竟現在是兩個孩兒的母親,又當了提亞多年的王后,多了一些威儀端莊,少了幾分毛躁急迫,自然是雍容大度得很。
不過如今提起自己親女兒的婚事,高樂公主便是嘆了口氣,眉宇間多了幾分不爽利:“本宮想的是讓你挑選個自己歡喜的男子,莫要像爲娘這般,說遠嫁便遠嫁了。可是沒想到,如今還是要讓你離開了阿孃身邊。只怕以後輕易不能相見。”
穆鳶即使不是高樂公主親女,卻也能聽得出這其中頗爲讓人窩心的關切,與柳賢妃不同,柳賢妃無論對待穆鳶多好,終究她心裡最掛念的依然是自己唯一的兒子蕭宇承。哪怕歡喜穆鳶,最大的理由也是因爲蕭宇承的。
但高樂公主不同。高樂公主全心全意的便是護着穆鳶,一絲旁的心思都沒有。臉上的笑容真誠了些,穆鳶道:“阿孃不用爲此憂心,我與賢妃娘娘頗爲親近,向來以後也不至於沒了撐腰的人,而且阿孃雖說是遠嫁,但是父王對阿孃可是極好的,我進了這大周宮殿裡面來的這段日子裡,可是瞧了許多,皇帝舅舅有好多妃子,多的我都認不完全,那藏秀閣裡頭還有一批人等着挑選呢,哪兒像父王對阿孃那般從一而終。這般想來,阿孃是頂頂幸福的了。”
高樂公主輕輕地摸了摸穆鳶的髮絲,輕聲道:“便是因爲如此,阿孃才希望你能留在提亞,無論駙馬如何,總歸是要聽話的,也不會讓你平白的受了委屈。總歸不會讓你平白的有了氣受。”高樂公主的聲音頓了頓,瞧了眼董路,發覺穆鳶並沒有避諱他的意思,便知道這是穆鳶的心腹,也就不再多顧忌了直接開口道,“那瑞王的院子裡爲娘也探聽了一二,年初才死了正妃,如今還有個懷了身孕的妾室,得寵的妾也是有的。你這般過去着實是讓人放心不下。”
穆鳶笑了笑,沒說話,可是心裡細細思量起來才覺得這蕭宇承着實不是個成親的好對象,寵妾滅妻,卻還沒到專寵一人,英姿的榮寵也不是做假的。
專情談不上,規矩也算不得,這樣的男人確實是除了渣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
便聽到高樂公主接着道:“蘇後曾派人尋我,皇八子聽上去是個不錯的,雖然比你小了些許,但是並無側妃侍妾,又是嫡子,着實是好的。”
而且這蕭瑾瑜哪怕得不到皇位,未來也是會封王的。但這句話高樂公主終究沒說出口。
穆鳶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阿孃,你覺得皇帝舅舅會讓八皇子一個嫡子娶一個外邦公主?”池向共弟。
一句話,就打消了高樂公主的所有心思。
穆鳶的身份是不錯,公主之尊,花容月貌,還很得帝王恩寵,但穆鳶自己卻看得通透,這一份封了萱陽公主的旨意下來後,就是再沒了反悔的可能,隆鼎帝春秋鼎盛,雖然接近五旬卻依然身子康健的很,先來是沒有提前退位的打算的,給自己的嫡子找一個有權有勢的王妃絕對不是隆鼎帝願意窮瞧見的事情。
即使隆鼎帝真的屬意蕭瑾瑜,這未來皇后是個外邦公主也是前無古人了。
高樂公主心思通透,終究還是嘆了口氣,輕輕地撫摸了下穆鳶的手背。
穆鳶卻是裝作看不到高樂公主的煩心一般,笑着問:“阿孃,若你不願,又爲何答應了皇帝舅舅呢?”
高樂公主聽了穆鳶這話,臉上神色微變,而後卻是瞧了瞧穆鳶。
穆鳶臉上帶着的依然是平和的笑意,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瞧着最是天真透亮不過,高樂公主本想遮掩過去,但是對着這麼一雙眼睛總歸是說不出謊話來的,況且早晚有些事情穆鳶是要知道的,高樂公主也不願意隱瞞,便說道:“這事情,出我的口,入你的耳,萬不能讓旁人知曉。”
穆鳶笑着點點頭,而後對着董路揮揮手。
董路是個知道輕重的,有些事情即使是知道了只怕也是招來禍患罷了,故而董路低了頭,快步了離開了殿中,只留下了母女二人相對而坐。
高樂公主依然將穆鳶微涼的手掌附在自己的掌心,微微收攏手指,攥住了穆鳶的指尖,輕聲道:“龜茲與樓蘭曾派使節前往提亞,希望與提亞聯合,入侵周朝。”
穆鳶一愣,她若是記得不錯木美人曾對她說過,該是龜茲和樓蘭企圖侵入提亞纔是。
而高樂公主卻沒有看着穆鳶的臉面,只是瞧着自己指尖豆蔻,輕聲道,“我是不信那兩個國家會妄圖聯合起來入侵大周,多半是想要蠶食提亞國土,畢竟提亞地廣人稀得很,加起來並不如他們兩處人數衆多。”說着,高樂公主的眉宇間纔有了一國王后的冷冽和殺氣,“他們倒是打得一手好盤算,離間大周與提亞的關係,又想着趁機佔了便宜去。”
穆鳶聽到這裡就有了幾分眉目,輕聲道:“阿孃是想用這門親事攏住父王的心思,可對?”
高樂公主點點頭,而後輕聲道:“你父王那個脾氣你是知道的,有些優柔寡斷,本宮就只能幫他拿主意了。”
當初她遠嫁提亞,便是爲了兩國邦交,如今大周國富民強,提亞也是繁榮得很,但她卻又要因爲兩國的關係犧牲了自己的女兒,越想高樂公主越覺得憋悶。
高樂公主是從大周出去的,而大周的公主慣常都是脾氣大得很,加上這些年在提亞椒房獨寵權勢滔天,縱然性子沉穩了些,但是說起脾氣卻是越發大了。
原本事情定下了不想還能忍受些,可是一旦被穆鳶提起便是越想越氣,最終高樂公主竟是咬了牙?,聲音似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般:“若是他日本宮坐擁提亞權勢,必然是要將你帶回去的。”
穆鳶眨眨眼睛,高樂公主分明瞭要把野心擺在臉面上,絲毫沒有遮掩。不過想來也高樂公主是有這個資本的,提亞未來的國君必然是現在還嗷嗷待哺的被裹在襁褓中的王子,高樂公主一旦被尊爲太后便是權勢鼎盛,若是王子年紀尚小,只怕高樂公主完全可以隻手遮天。
若是高樂公主心狠,便是在王子出生的時候就毒死提亞國君,自然能夠行垂簾聽政之實。但是終究高樂公主與提亞國王關係親密,是不會有那等事情的。只是以後一旦國君大行,就憑着高樂公主此時的種種表現,她就必然能夠拿捏住提亞的權柄,分毫不會鬆懈的。
穆鳶臉上有了笑臉,輕聲道:“阿孃也莫要過於擔憂,父王必然能明白阿孃一番辛苦的。”
高樂公主笑了笑,說了句:“但願吧。”
之後的話兩個人都沒有提,只是相對瞧了瞧,但各自心中的心思卻是不同了的。這時候穆鳶瞧了眼門口的女子,那女子站在那裡都有一股颯爽味道,便起了興趣,問道:“阿孃,這位靖姑娘是何來處?倒是沒瞧見過呢。”
高樂公主也不瞞着她,道:“她是跟着龜茲商隊來了提亞的,不過中間出了些齟齬,她被傷了以後捆在了提亞不得出,我瞧着可憐便收在了身邊,後來發覺她有一身好身手的,便帶在了身邊護衛罷了。尋常都是在那些侍衛當中的,爾雅沒瞧見過也是尋常,怎麼想去來問她了,你歡喜了她的?若喜歡給了你便是。”
穆鳶卻是搖搖頭,道:“我有了夫焉,已是夠了。”
可是高樂公主卻是起了心思,不過按下不提,只關於穆鳶又說了些話。直到穆鳶離開了,高樂公主便把靖姑娘招到近前,細細的打量了一番而後才輕聲道:“你的師父真的可以幫提亞退了那些龜茲蠻夷?”
身爲龜茲人,靖姑娘卻沒有對這句話有絲毫反應,只管略低了頭道:“是。”
高樂公主的指尖點點桌面,突然就看向了靖姑娘:“本宮可以把你留在大周,只不過你的那些過往,給我咬死了嘴巴,分毫不能漏出去,而且要護得我女兒一世安穩,可知?”
靖姑娘眼中一閃而過了驚訝與歡喜,但馬上就收斂起來,卻是挽了個劍花將長劍背到身後,手指豎起於身前,行了個道家的禮節,對着高樂公主微微低了頭去,輕聲道:“今生今世,若爾雅公主損傷分毫,我願百倍受之。若違此誓,生世墜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