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孩子之後生活壓力漸漸增大,經濟更顯拮据。古板大哥仍是沒有穩定工作,小雜貨店成了家庭收入主要來源,她父母對他的不滿又增加了些。
見他每天悠哉閒哉的樣子,她也有些着急起來。她不是要他掙多少錢回來,是覺得他這麼下去會整個人萎靡不振,她希望他有自己事業。
他聽着她勸說,躺在藤椅上慵懶淺笑,她更加氣惱地說教一通。他見她生氣了,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還是慵懶笑着。
她忍不住吼起來:“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我不是三歲小孩了,你不要以爲隨便哄哄我就能把事情糊弄過去。”
他終於神色稍微嚴肅了點,“我沒有想糊弄你啊,你說我沒有穩定工作,我找個有固定收入的工作就是。你說我沒有事業心,我的事業已經做得很成功,我沒必要拼搏什麼。”
“你的事業已經很成功?”她真是無語了,真沒想到他是吹牛吹上天都不臉紅的人。
“我一直等着跟你結爲夫妻,我們第一次在一起的時候是有些太沖動倉促,可我怕錯過機會你就不可能再屬於我了……還好,終於如願。"
他以挺深沉的表情說着自以爲是的歪理:"男人爲什麼要努力要爲事業努力拼搏?這只是人動物 性 的表現之一,是爲了有更多選擇配偶的機會。"
"他們都是爲了選擇餘地更大,想要擁有更多才那麼拼。我拼什麼?有你陪在身邊,還有個那麼機靈可愛的女兒,我想要的一切都有,還不成功?”
他很少有深情款款的樣子,突然含情脈脈的說這麼一長串話,她感動不已。感動之餘又覺得怪怪的,她跟他在說事業,他怎麼說起這些來了?
他見她眼眶紅紅凝視他,表情又有些氣鼓鼓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又斜躺到藤椅上,眯縫着眼睛望向天空,慢悠悠說着:“你是想讓我向別人證明能力,對不對?尤其是想讓你的父母和親人看到我的能力,對不對?我沒什麼能力,他們看扁我也無所謂。”
乖妹兒低聲說:“我知道你懂得的東西好多好多,我不想看着你一生就這樣虛度時光,你的才華不應該被埋沒。”
他將身體坐直了些,挪出位置讓她一起坐,“今天下午他們帶小丫頭出去玩兒,我們正好閒散一下,享受二人世界。唉,你想那麼多做什麼?我沒覺得虛度時光啊,也沒覺得才華被埋沒,這兩年是我活了三十多年裡過得最舒坦的時候。”
有時候,她覺得真沒辦法與他溝通,他的思維方式完全和她見過的其他人不一樣。就算沒法理解他的思維方式,她還是常常不知不覺就讓他說服。
她不再和他爭論關於事業的問題,乖乖依偎進他臂彎陪他閒坐。
他們搬來後就在花壇裡種上了花草,一樹海棠還沒到開花的時候,但虯曲樹形也頗有意趣;又有一株八角金盤碧葉婆娑;還有一株芙蓉才吐花蕾;更繁盛的是一大叢月季花開得正紅豔。庭院中秋光明麗,他們臉上的笑意靜美安恬。
只是他工作的問題還是會時不時在家庭中起些小風波,她建議他去沿海闖闖,他懶洋洋答着:“不去,我不能和你分開。再說,去了也找不到好工作。我連初中都沒有讀完,沒有人會請我。”
他見她在父母面前壓力很大,只得託人找工作。好在當年的“雙 修風波”漸漸平息,他又得以在宗教事務局上班。他只是外聘的顧問型人員,工資微薄,也沒什麼福利待遇,但總算是個穩定工作。
她本來覺得這樣也勉強過得去,可她接連參加幾次同學婚禮後又勸他另找工作。
她是同學當中最早結婚的,她女兒都上幼兒園了,同學們才陸續結婚。參加婚禮時,其他同學都會談論自己另一半的情況,她從不參與這些話題,他們都好奇她丈夫到底是做什麼的。
她只是含糊地說是普通工薪階層,她都不敢多說,她怕同學們誤會引出不好的事。
“這有什麼不好說的?”他有些委屈地眨眼。
“網上傳着一個笑話,說是同學聚會,甲同學得意洋洋說自己是處長,乙同學有些慚愧地說自己是科長,丙同學神神叨叨地說自己是道長……”
他茫然地咧咧嘴,她嘆着氣說:“同學們說起這笑話就都鬨笑,可在我這兒就不是笑話,是真的變成——甲同學說她老公是處長,乙同學說她老公是科長,我就只能說我老公是道長……”
他忙搖頭,認真地糾正:“我不能算是道長,道長是對正式出家修行的道人尊稱,我只是輔助管理些資料……”
“可在大多數人眼裡根本分不清這些!”
“分不清就算了,人活着又不是爲了讓別人分清楚。”
他說話總是帶歪她要說的重點,本來說的是換個工作,說着說着就成了“人是爲什麼而活着”的哲學討論。
她本來鬱悶得不得了想拿他撒氣,結果成了他講一通歪理,把她講得服服貼貼。
古板大哥不穿道袍,但是他夏天都穿長袖襯衣、長褲、布鞋,鄰居笑他怕曬黑,他當真擼起袖子顯擺自己白淨。
她問他何必這麼古板呢,跟個小老頭兒似的,也不嫌熱得慌。他說心靜自然涼,他不喜歡別人看到他露胳膊露腿兒。
乖妹兒慶幸他不會強求她怎麼穿,他說沒必要強求啊,反正她在同齡女人當中是相當保守的了。
乖妹兒是衣着算保守了,她從不穿吊帶裙,但不穿的原因是怕別人笑話腋毛。她對他的觀點有很多不贊同,但多年潛移默化,有些東西已經滲入到骨髓裡,抹也不抹去。
他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毀傷”,弄得她每次冒出剔腋毛的念頭就有負疚感。
她的同學有時候會慫恿她,就要性感 風 騷點,看他敢不敢拿她怎麼樣。她就笑問他,她要真那樣穿他會怎樣?他說他不會把她怎樣的,他只會把看見過她性 感 風 騷形象的男人眼睛全挖掉。
她笑得樂不可支,只當是夫妻間的小玩笑,再說她認爲自己長相根本沒有誘惑人的本錢。不曾想到,真有因她差點兒就挖人眼珠的一天。
說起他的古板性格,她同學以爲他會管她很嚴,但其實他從不多過問她去哪兒,做什麼。有時候她父母管着她,他反而會幫她打掩護。
出門的時候人羣不擠時,他才牽她的手。她問他是不是人多的時候怕看見熟人,他覺得牽着她會不好意思。
“牽自己老婆的手有什麼不好意思?人多太擠的時候,我怕你走丟了,站在你身後可以看清周圍環境防止出意外。"
“人多的時候不更應該牽着手?”
他翹起脣角笑說,"你們總以爲人多的時候要拉着、拽着纔不會分開,其實那樣的話遇到緊急情況手一鬆就會心慌,反而最容易忙亂出差錯。”
不管是坐地鐵還是逛商場,只要有樓梯他就絕不乘手扶電梯。常常是人潮擁擠在電梯上,他一個人慢悠悠爬着樓梯。他說機械的東西總之不安全,能少依賴機械就少依賴。
她對他的歪理不以爲然,有一次卻親眼見到一起電梯事故。地鐵站口,手扶電梯上擠滿人,一位旅客的行李箱擠倒滑下去。行李箱又撞倒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兒,小男兒哭叫着朝下方滾去……
所有人驚慌失措,剛走到樓梯中段的他飛快跑下樓梯,沉着按下制動按鈕,電梯停止運行。
他躍到人羣中,抱起男孩兒。旁人都說幸好他做得及時,孩子只是擦傷手和膝蓋,沒有卡進電梯縫隙造成重傷。
安保人員趕來處理後續事宜,又給羣衆講起一些安全事故。那些事故中,致死致殘的案例讓她脊背發涼,從此也儘量少乘電梯,不得不乘坐時也儘量小心。
回家後,她對他說,她那時已經到達頂部出口,轉身看着他救人那一幕,覺得他頗有英雄氣概。
他對上她崇拜的目光,沒有一點兒得意表情,反倒憂心忡忡地問:“要是你哪天發現我不但不是英雄,還是個惡魔,你會不會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