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太和縣圓明觀,已將近卯時,但天邊沒有如往常泛出淺白亮色,反是越加的黑暗。
桑文秀停下車長吁一口氣:“這天怎麼不見亮?馬燈都照不了幾步路,幸好都是平坦大路,要不然還真不敢走。”
喬楚詩摸摸弟子的頭,和藹地說:“快回去歇歇。”
又對胡仙仙說:“去找你娘他們吧。”
胡仙仙看着她眼中對弟子的愛憐,心中早已十分思念母親,一聽她這這樣說,含着淚就朝觀中廂房跑去。
廂房中胡嬸和三叔公等人全都在,一見胡仙仙進來,三花大叫,“回來了?啊,小姐回來了,回來了……”
胡仙仙見胡嬸坐着沒動,知道你她在生悶氣。
胡仙仙雙膝跪下說:“女兒不孝,娘,原諒女兒吧。”她這段時間跪過很多次,但只有這次是心甘情願。
胡嬸渾濁的眼中流出兩行清淚,“你有出息,沒有不孝!是我這個瞎眼老婆子拖累你了。”
“娘……”她有很多話想說,哽咽在喉就是說不出來。
三叔公過來拉她,“仙仙,快起來。不怪你娘慪氣,你呀,怎麼也不和我們講清楚呢?”
胡仙仙不肯起來,三叔公又對胡嬸說:“侄媳婦兒,別慪氣了,仙仙回來了就該高興。”
胡嬸擦乾淚,讓三花扶着她去胡仙仙身邊:“起來吧。娘是真怕你跟你哥和你爹一樣,一走就不回來了……”胡嬸說着又哭起來。胡仙仙抱着母親,母女倆都泣不成聲。
三花也跟着哭,其他人都忍不住鼻酸。
二胖揉揉發紅的眼睛,看向外面,忽然大叫:“快看,快看,是龍……龍!”
他們都向外看去,烏雲翻滾之中果然有一道蜿蜒舞動的暗藍色龍影。雖然只是如閃電般一晃不見,但衆人都確信,那是一條龍。
胡仙仙喃喃自語:“是真的,他們說的是真的……”
胡嬸緊緊拉着女兒,“仙仙,你說啥呢?你別又東跑西跑。”
胡仙仙拿袖子給母親擦乾淚,又擦乾自己的淚:“娘,你放心,我不亂跑了。守着娘,和大家在一起纔是最開心最自在的。還有呢,他們的那些事也不是我們平常人該知道的。”
三叔公招呼大家坐下,“別看了,稀奇的事看得太多對咱們這些老百姓沒好處。咦,仙仙,你去見杜小姐沒有?這次多虧她及時報信,我們剛出城的時候就見好些人跑出來。說是,車知府到處抓人,抓什麼土匪同夥。土匪呢,也到處亂打亂搶,說是城裡的人告了他們的刁狀,他們要報仇。”
胡仙仙搖搖頭,“還沒見到杜家妹子,她也在這兒?城裡亂不了幾天的,很快會收拾好局面。”
三花打起呵欠來,“在呢。她和我們一起出的城,她的蔡奶孃也從瓊光縣趕過來和她一起呢,他們和瓊蓮宮的那些道姑在一起。哦,那個書生葉贊也沒回景春縣,他也在這兒躲災。”
“葉贊?”胡仙仙眉頭一皺,又隨即舒展開,她想他既已得了錢,這附近又在剿匪應該不會再去透露杜婉芷的行蹤。
她見三花打呵欠就說:“三花,困了就去睡。”
“睡?”三花對她翻個白眼,“在哪兒睡?這觀裡都住滿了人,能有個坐的地方都是好的。”
胡仙仙拍拍自己的額頭,“我真是糊塗了。娘,反正也沒法睡,你陪我去看看婉芷。”
母女倆慢慢的朝另一所院子走去,途中胡仙仙好幾次看到天邊隱隱有龍影盤旋,她擔心程浩風他們制不住妖龍;又暗罵自己盡操閒心,他們是與自己不同世界的人,自己不該再和他們有瓜葛。
杜婉芷和蔡奶孃還有喬楚詩的師妹樊楚瑤及喬楚詩的兩個弟子在一間房裡。
杜婉芷見她們母女倆過來,遠遠迎上來:“胡姐姐,可算見着你了。我聽喬元君講了你們經歷的事,真是驚心動魄。”
阮文月見了胡仙仙就氣乎乎的向前衝,桑文秀拉住她,小聲說:“都跟你講過的,師父說當時是必須那樣做,不怪她。”
阮文月還是不樂意的坐到角落裡,桑文秀也只好陪着坐過去。
樊楚瑤身形極是高瘦,比喬楚詩更顯飄逸出塵。她橫了兩個晚輩一眼,向胡仙仙一笑:“小孩子們不懂事,請胡姑娘諒解。早聽師姐說起胡姑娘機智過人,嘴巧手也巧,貧道幸會。”
胡仙仙也笑:“我是盡給喬元君添麻煩,她還這樣誇我,我都要忍不住臉紅。我這杜家妹子也勞煩你們照顧,瓊蓮宮的恩德我們真不知該怎樣報答。”
樊楚瑤擺擺手,“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報答?快些進來坐。”
胡仙仙見喬楚詩不在就問她去哪兒了,樊楚瑤說是在和孫知府商議剿匪之事。
陵州的車知府以小小匪村不勞別州之人助力爲由,讓宜州孫知府撤兵。宜州孫知府無奈回撤,但沒走遠兵丁都在這觀外兩裡的一處空曠地駐紮着。
說完這些情形,樊楚瑤感慨地說:“我也是將門之後,可惜不能上疆場爲國效力。入道門學藝又道法粗疏,這樣百年難遇的激戰竟不能親身參與,真是遺憾。”
胡仙仙聽她如此說,恍恍惚惚的想,遺憾嗎?能親身參與就會覺得痛快淋漓,酣戰得豪情萬丈嗎?
她這一想,就真覺得自己念着咒語,掐着指訣,踏着禹步,面對着一條巨大黑龍。自己心中暗壓怒火,對着黑龍厲聲問,“你到底如何出逃?你一次次的利用我,叫我如何再信你?”她靈氣充盈盡注於手中玉劍,就將一劍飛刺……
“胡姐姐,胡姐姐……”胡仙仙覺得手一軟,眼前一亮,分明是杜婉芷在旁邊擔心的看着她,哪有什麼黑龍?
樊楚瑤過來撫着她的背輕轉出一個陰陽圖形,“胡姑娘,好些沒有?你剛纔突然魂魄不穩,是怎麼了?”
胡仙仙覺得後背由冰冷緊繃的感覺變爲溫暖舒適,只是身體略感有些虛弱,“謝謝樊元君,我已好些。剛剛突然覺得在和一條黑龍苦戰,我也不知怎麼回事。”
“黑龍?這妖龍是條青藍色的龍,不是黑龍。”樊楚瑤有些驚異地說。
她隨後又對胡仙仙和杜婉芷說:“你稱呼我道長就是,我不是元君。我師姐是皇上御封‘淑逸平康元君’,雖然沒證仙位,也可稱喬元君。我又沒有封號,稱不得元君。”
胡仙仙點點頭,杜婉芷輕笑:“道門之中規矩實在是多,你們怎記得那許多規矩?”
樊楚瑤沒因杜婉芷打趣她而生氣,倒說杜婉芷和仙仙也是道門中人。她說瓊蓮宮祖師蔡氏蓮君正是杜婉芷前世的師姐,蔡蓮君祖師已往生紫氣福地,每年只有三月三那天可由瓊蓮宮現任宮主齊楚鸞能通祖師之靈。今年三月三,蔡蓮君祖師還特意要齊楚鸞將她之影像幻爲夢境託與她蔡家後人知曉,好保護杜婉芷。
聽到這兒蔡奶孃睜大眼睛高聲說:“我家的老姑奶奶就是你們的祖師孃娘?我倒真做了那樣的夢。我家小姐又是你們祖師的師妹,這輩份可怎麼算?”
樊楚瑤笑笑:“這輩份我也理不清。後來程 真人找到喬二師姐幫忙,又說我祖師的師父與他的師父同出一門,而胡姑娘是他的師妹,喬二師姐當即答應幫忙。”
胡仙仙聽得發懵,一長串的話就記得什麼師姐師兄師妹的,很疲倦的她伸着懶腰說:“那這麼說起來我們都是同門,倒也真是一家人……”
大家親親熱熱的聊着,到得辰時,天色終於明亮起來。
喬楚詩回到她們這間屋就問,“胡姑娘,這玉佩可是你的?”
胡仙仙接過一看,正是自己贈給高有山,換馬時又抵給馬販子的那一塊。
“是我的,元君從馬販子手裡贖的?”
喬楚詩講起這玉佩是如何到自己手中的,那車知府剿匪不力,朝中已調令泰興城都司府所轄的驍騎營胡守備前來增援。胡守備帶的都是精良騎兵,他一個時辰前趕到此處。
胡守備與孫知府議完正事之後,就拿出一塊玉佩請喬楚詩轉交回胡仙仙,他說是玉佩從一個馬販子手中贖來。胡守備經過宜州時有幾匹馬馬掌壞了,去找一個馬販子幫忙,無意中瞧見那玉佩。
那馬販子說玉佩是有人錢財不夠抵押在那裡的,胡守備一時興起就贖了來。當時胡守備打聽得那玉佩出自胡仙仙之手,今天又聽喬楚詩說起胡仙仙的名字,他就託喬楚詩一定要轉交回胡仙仙手中。
胡仙仙拿着這塊失而復得的玉佩心情複雜萬分,這也巧得太離譜了。
胡嬸一直在側耳細聽,聽完後趕忙問:“胡守備?玉佩?什麼玉佩?他在哪兒?”
喬楚詩答應着:“胡守備剛纔已領兵出發。”
胡仙仙見母親神色激動,就問她:“娘,你怎麼了?怪我將玉佩抵押出去嗎?”
胡嬸握着她的手說:“不,抵押得好。我直覺這個胡守備是發發,我的兒子,你的哥哥!他可能是覺得玉佩眼熟才幫你贖回來。當年那玉是同一塊料裡剖出來的,雖算不得上品玉,但呈現的紋路是一隻兔,一隻牛,你哥就屬牛,你恰好屬兔。你爹買了來,做成玉佩就想保你們兄妹平安。”
“這樣啊,娘,會是嗎?他也沒說這玉佩是他妹妹的呀。”
喬楚詩笑說:“等胡守備凱旋歸來問問,不就清楚了?若果真能家人團聚,那倒是樁喜事。”
胡嬸臉上滿是笑容,篤定地說:“一定是的,母子連心,我摸着這玉佩就知道是他幫仙仙贖回來的。他正趕上軍務在身,沒空閒細想,等他回來見了我們他就能想起來。”
胡嬸又說起許多過往之事,衆人聽得唏噓不已。胡仙仙也盼着這個胡守備就是哥哥,她陰鬱了幾日的心情終於舒暢了些。
午時剛過,歸沖虛又領着潘宗強和栓子來到圓明觀,見潘宗強雖說黃瘦了很多也還康健,栓子雖遍體鱗傷也沒傷着筋骨,胡仙仙的心又寬慰許多。
歸沖虛對衆人說:“我救栓子倒還救得容易,救潘老爺可麻煩多了。光找關他的密室就找了許久,要不是程 真人幫忙,根本進不了密室。要不是程 真人的慧心玉劍,找到了潘老爺,也帶不出他。”
提起程浩風,胡仙仙心中一緊,結巴着問:“程風風 ……哦,程……程道長怎麼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