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墓田長工說自己本是王府中廚房打雜的小廝,一年前因摔碎碗碟被打發到了這兒守墓種地。他在王府中時,常聽年長的人說起這墓中埋了許多金銀財寶,就起了盜墓的心思。
可這墓園當中看守得很嚴,他沒機會下手,也膽小不敢夥同其他人動手。只是,他動了盜墓心思後又不甘心就此放棄,常在封土堆周圍轉悠,望着墓門發呆臆想。
約十天前的傍晚,正是侍衛交班之時,他瞅個空當又跑到墓門那裡去踅摸。誰曾想,竟在墓門石雕楹聯下的角落揀到幾個竹篾所編小盒。雖是竹篾所編,卻是篾細如絲、經緯勻淨、精巧非常。
他揣了這幾個小盒回屋,趁同屋的長工還沒回來,又點亮油燈細看那篾盒。看清之後才發覺盒底有字,是用香灰調水當墨寫的字。
這長工也曾跟着賬房先生學了些字,認得這上面寫的是“東糕傳信墓救人”,這是他排了好久才排得略通順的一句話。
他曾在王府當小廝,知道老王妃愛吃泰興城東街劉記糕點鋪的桂花糕,也記起這小盒就是裝糕點用的。“東糕傳信”肯定是到糕點鋪傳信的意思,可他左右想不明白,“墓救人”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老王妃遣散奴僕之後失蹤的事,最後猜測她是到了墓下。可是怎麼會到墓下,是老王爺要她下去陪他?他想不出個所以然,反而讓自己的各種幻想把自己嚇得吃不香、睡不好。
兩天後,他咬牙決定去東街的劉記糕點鋪看看。相比於“墓”的離奇不可知事物,大街上的糕點鋪讓他還有膽量去試試,他想知道會出現什麼事。
去了糕點鋪中,老闆熱情招呼他,問他要買什麼,他就掏出竹篾小盒。老闆沒什麼異常表現,還取笑他貪小便宜,慎郡王府的東西都敢揀,如今那可都算御用之物……
他瞥見那盒底本不清晰的香灰所寫字跡,因擦碰抖磨已經變得完全看不清。再打量這老闆也不知道什麼“墓救人”的事,就是平常小商人。他瞬間慌了,他要是說出來意,老闆不僅不會信他,還可能說他盜竊王府之物,把他當小偷抓了。
他扔了小盒,慌亂出城,這幾天都過得提心吊膽。他一會兒認爲是有人故意整他;一會兒認爲是他居心不良,被老王爺的鬼魂懲罰;一會兒又猜測是不是糕點鋪老闆不信他,故意沒表現出來……
說完後,他不停地向程浩風磕頭,再三發誓表明自己所說一切都是真的。
程浩風沒說信與不信,只是掣劍斷開捆他手腳的繩子,讓他在這屋裡好好呆着別亂跑。
然後,程浩風飛身疾速往墓門處而去。胡仙仙緊隨其後,他雖沒給她分析此事種種因由,她也能推測個大概。
卞採辦挾持老王妃到得墓園之後,是老王妃自己或是忠於她的人以隨身所攜糕點盒,用香爐裡的香灰匆匆寫下那些字。
他們應該事先知道會到墓底去,攜帶乾糧時帶上老王妃喜歡吃的桂花糕並不會引起懷疑。並且,那小盒輕便,即使不裝桂花糕,裝其他糕點也很合適。
留字在這小盒中,目的是證明老王妃身份,並不是讓糕點鋪老闆去救人,而是糕點鋪老闆見了小盒和字跡就會相信老王妃有難,必然會去找岑載道他們帶人施救。
這本來是很縝密的安排,因爲隨意寫個紙條留下的話可能會被風颳走,還可能會因爲證明不了老王妃身份而無人相信。可惜,再縝密的安排還是會出疏漏。
丟小盒位置是墓門雕花下的夾角,巡邏的侍衛爲了尊重逝去的老王爺,根本不會在墓門正前方亂晃。
不懂禮儀的這個長工倒是收到求救訊息了,可他自己蠢笨沒理通其中關竅,把重點放在了糕點鋪老闆身上。就算如此,事情猶有早些撥開疑雲的機會,只要直接向糕點鋪老闆說清事情由來,都還可以向岑載道傳信,並因此讓程浩風早些知曉。可惜,這長工膽小多疑,錯失當救主英雄的良機。
一瞬即至墓門外,胡仙仙急切問出惟一疑問:“這裡守墓的人這麼多,怎麼會沒人發現老王妃進了墓底?”
程浩風沒有回答,而是左手快速在墓門門楹所刻字上點按起來。“嗦”的一聲輕響,墓門向上啓開,他閃身而入,她也隨之入內。
他們進入之後,程浩風反手彈出一道靈力毫光,墓門落下。
墓內幽暗,但對於能夜視的他們來說,全無影響。平齊地面的這處墓室,所放都是老王爺所用衣飾,看着不像在墓裡,倒像是陳設舊物的儲存室。
胡仙仙掃了一眼這間兩丈見方的砂漿混石墓室,大感奇怪,這顯然不合規制啊。
程浩風則是半點不曾在此室停留目光,他快速移步到右壁旁點按機關。機關開啓,壁開暗門,他匆匆入內,她趕緊跟上。
進入之後,胡仙仙立刻明白那外間墓室是後來擴修新建的。因她面前出現的墓門上有個很大破洞,邊沿四周還有焦黑痕跡,這纔是她從前所見被炸過的墓門。
因在原墓之外擴了墓室,墓兩旁有甬道通向他處。程浩風沒有進墓洞,而是順着左邊甬道快步向前。
胡仙仙跟他朝前走時,察覺這裡面應該有隔絕靈氣的陣法,雖然不能百分之一百的隔絕天地靈氣,但修爲低於地仙的人進入這裡之後應該會靈力全無。她不至於會靈力全無,但也只能調御四成。
這甬道是以極緩的坡度在曲折傾斜向下,胡仙仙估計他們離地面約十丈之時,面前出現一個大土洞,而大洞兩旁還有兩個小洞。
程浩風指着左邊那個小洞說:“他們是從這裡進來的。”
“他們知道墓底有岔洞通往其他地方,知道開啓墓門的方法,就對這個墓有所瞭解,可你應該不會把這些透露給不信任的人知道啊?他們挾持老王妃到這裡來,不會是臨時起意,難道說卞採辦他們還有更深層目的?”
胡仙仙在說着這些疑問的時候,程浩風沒有再急着往前而行,他凝眸看向三個洞口苦苦思索着。她也沒再說話,看來這墓底的境況大大超出他預想,他需要冷靜梳理線索。
兩人靜默之時異變陡生,火花亮起,咻聲響過,數十支利箭從左邊洞**出。
因箭頭塗了白磷,才使箭帶火花。平常人乍然在黑暗中突見火光,必是來不及反應,就算身手極快也會因眼睛突然受刺 激降低應變力,中箭在所難免。
他們則是不然,他們本可以夜視,突然而起的亮光對眼睛影響不大。程浩風避也不避,以意念御起墨冰劍,劍旋一圈即化出晶亮冰盾擋住箭雨。
胡仙仙站在原地動也未曾動過,她知道不用躲避抵擋,相信他能輕鬆化解這小小危機。她興致頗高的看着眼前景象,帶着火花的箭射在冰盾之上,因是白磷所起的火花,所以在觸盾熄滅前會摩 擦爆燃而迸出燦爛火焰。
火光透冰而過,映得冰盾泛出五彩光暈。若是忽略此時墓下境況,如此景象宛如是在水晶宮中綻開煙火絢爛,瑰麗而奇妙。
箭雨停止,程浩風揮手散去冰盾,謹慎而穩沉的邁步走向左方岔洞。他神色淡漠,看不出太多情緒,胡仙仙卻直覺他心中怒火熊熊。
這岔洞比先前甬道逼仄很多,僅容一人進出,胡仙仙還能勉強直身行走,程浩風只能埋低頭而行。並且,這洞是土洞,不像先前甬道有石板鋪地、青磚拱頂。
胡仙仙緊跟他腳步的同時,粗略環視洞壁,只見壁上有很多不規則的抓痕。她暗暗猜測這土洞不是人工所挖,而是某種獸類所掘。
在她想細看痕跡分辨是哪種獸類所留時,程浩風橫身斜飛而起,她愕然怔立。猛然聽得前方傳來金鐵撞擊聲,又緊接着響起悶悶慘叫聲。
的確是“悶悶慘叫聲”而不是“淒厲慘叫聲”,這是因爲聲音還在喉舌間沒有完全叫出就中斷髮聲。
胡仙仙縱然藝高人膽大,也聽得起了懼意,她惶惶急行追趕前去,靠近程浩風時只覺得他渾身盡是凜凜殺意。
瞧他安然無恙,她再轉頭看洞地上橫七豎八躺倒的敵人。說是“敵人”,其實並沒有一個人,都是田鼠、螻蛄、兔子之類。這些死獸比尋常所見大了許多倍,面目有些人類特徵顯現,應該是將成妖而還未成妖。
屍身之旁散落着刀槍劍戟,多半都已經斷裂。它們多數都是死不瞑目,眼中還殘留着驚恐又不甘的情緒。
血腥氣混和土腥氣撲入鼻孔,令人作嘔,胡仙仙皺了皺眉,想離開此處。
然而,程浩風執劍弓步在前,警惕地用眼角餘光掃視四周,整個人蓄勢待發,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胡仙仙沒覺出還有什麼危險,卻也沒問他。他很少有緊張之時,說明這危險非一般的可怕,不能干擾他。勢均力敵之時,必須要反應足夠敏銳,錯失先機就再難扳回局面。
約一柱香之後,那些屍體漸有腐臭味道發出,土洞中的氣味更加難聞。胡仙仙皺眉掩鼻,她不敢用靈力彈開護體光罩,氣息波動也會影響程浩風感知。
很久之後——但也許並不久,只是太難受了就時間難捱,就在胡仙仙快被惡臭薰暈之時,程浩風斜前方的洞壁突然垮開!
泥土亂落,黃塵撲面,三道身影圍攻向程浩風,用的都是絕殺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