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壓完畢,程浩風收劍默立。胡仙仙陪他默立,她隱隱擔憂,此時能制住臧玄蛟,以後呢?
臧玄蛟此刻的實力弱得可以忽略不計,但他在很慢的變強。修行者功力積累期進展很慢,但積累到一定程度,就可能接連突破,很快獲得極強實力。
胡仙仙瞥向程浩風,他神情看似平靜實則很複雜,然而他眼中沒有太多情緒流露,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兩人靜默,奇洞幽幽,愴然遙望那空茫之處。那裡又是個未知的世界?他們已經比平常人所知道的多得多,但也並非就算全知全能。
胡仙仙不知道他們深入地底多遠,但估計垂直深度不會超過五十里。在平地上,五十里的距離對於一般人來說都算比較近;而垂直往下的同樣距離,那就算很深,會出現很多未知危險。
形容一個人博學多才,常說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天文地理只要能弄清楚自己頭頂上小小一片“天”五十里高度內的變幻,和自己腳踩着方寸之“地”五十里深度內的秘密,那就可稱神聖者了。
胡仙仙思維發散,想了很多不着邊際的東西,程浩風的聲音打斷她思緒。
“錯就是錯,對就是對,沒必要和稀泥。我沒有因爲自己的錯而是非不分,我是知錯不改。”
胡仙仙狐疑看向他,他冥思苦想這麼久,是在糾結對錯?
他或許是終於想通了什麼,語氣更加肯定:“我不會因爲自己選擇岐路,就硬要去掩飾、去辯護自己所走的纔是正路。錯了就是錯了,能改就要誠心改。要是無法做到誠心改正,就沒必要去糾結對錯,不如一路錯到底算了!”
他攬過她的腰,將她擁在懷裡,繼續說着:“有不改的勇氣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無怨無悔去承擔,時刻清醒分辨出哪些該承擔,哪些可以避免。只要得到的利益大於要付出的代價,就可以去做……”
她安靜的依偎在他胸口,知道他是自己與自己爭論,又自己在勸慰自己。這種狀態是他對自己所做所爲產生質疑,又在尋求着答疑解惑之道,心神會很受折磨。
她也有愁悶煩惱的時候,但總體來說她還是明快灑脫的時候多些。她不瞭解他在想什麼,但心疼他,這般事事要想個透徹真會很累。
直到程浩風心緒完全平和,才鬆開她。她輕撫着他的臉,凝望着他。
程浩風牽着她的手再度轉身望向頭骨骨片,胡仙仙問他:“臧玄蛟意識對蟠龍意識的干擾會不會影響龍脈龍氣,從而使韓澤熙受龍氣影響,令他變得固執自負、陰狠猜忌?”
“會,但我有辦法。”他再望向那空茫之處,一瞬之後又收回目光,讓胡仙仙先躍回門旁。
浮石到門旁崖邊只有幾丈遠,平時她只要輕旋身體就掠過,在這裡她是運足靈力,雙足蹬踏借力才跳躍過去。
見她安全過去,程浩風側身與那頭骨並排立着,他左手掐訣,右手斜伸,要施法滌清臧玄蛟對龍氣的影響。
烏黑岩石密佈小孔,是無言傾訴億萬年的艱辛磨難?拙樸的洞穴中,忽而清朗悠遠、忽而尖利雜亂的風聲是在唱着遠古歌謠?
亙古散不去的黑霧中掩藏着怎樣的世界?是蒼涼的戰後廢墟?還是洪荒初始的莽原?或者只是另一種紅塵俗世?
青藍的火焰偶爾迸出桔黃火花,是在表達火的喜悅?這無根之火是否也終有燃盡之時?那無源冰山是否也終有化盡之時?
程浩風左手拇指抵緊在中指指尖,其餘三指豎立,右手平伸爲掌,掌對龍頭骨片引出黑氣。
幾道“硿硿”類似悶雷的聲音響起,浮石周圍蕩起一圈又一圈藍中透紫的電弧。電弧如光刃斬破黑霧,雖然只是那麼一閃,胡仙仙也清楚看到霧中有規則幾何圖形疊加的透明影像。
“嚨嚨……欻欻……轟……嚓……”
電弧閃過,洞穴中巨響轟鳴,整個洞穴都受震輕顫,而浮石很明顯的顛簸幾下。
胡仙仙心都揪緊了,又因怕自己失聲驚叫干擾他施法,只得雙手捂着自己的嘴。
電弧再閃再滅,巨響再起再退,最後震顫也緩緩停止。程浩風飛舞飄蕩的袍裾不再翻飛,他撤開指訣,斂息收功,轉身面對胡仙仙淡淡而笑。
她也溫婉微笑迴應他,但見得絲絲黑氣鑽入他眉心,她眼底盛滿疑慮。
程浩風再低眸斜瞥頭骨骨片,隨即毅然縱身躍回胡仙仙身邊。
他們攜手出門,因崖壁凹槽內不能容下兩人並行,程浩風就讓胡仙仙走在前面,她要和他推讓,他就說:“回程的路你都認得,也沒什麼大危險了,你就聽我安排吧。你走前面我纔看得見你……”
聽他這麼說,她順從的走在前,任他跟在身後。
解決了龍坑之事,老王妃應該也沒那麼危險了,他們心情稍微放鬆,也不再只顧趕路,而是邊走邊聊。
“你造墓底龍坑的事韓澤熙知不知道?”胡仙仙問程浩風。
"他知道有龍坑之事,但不知詳情。這是幾方得利的事,他不清楚也不會反對。
助韓澤熙度完此劫,他這一魂一魄也歸復紫微星君之位,他修爲更穩固,同時也是借他之力改變法朝頹勢。
我當然也能得奇功,再升功力修爲,獲得與天帝匹敵的實力。"
“哦……”她不置可否地輕應一聲。
程浩風又再對她詳說:"韓澤熙與我目標一致,都要得到那麼個結果。所不同的只是誰引導方向、誰掌握結果而已。"
胡仙仙暗責是自己當初錯了,在秦州雲華觀隱世不出,或是乖乖聽他安排都好,不該折騰出那麼多事。若是少些事端,也不至於讓事情牽扯得越來越廣,幾乎沒有收口之時。
"仙仙,怎麼不接話?出神兒地想着什麼?你與前生後世本是一體無有分別,我也一樣,有些牽扯是免不了的。你要相信我們所做是能減少傷害的最好方法,我們至少會考慮儘量讓凡人少受無妄之災,其他勢力不會顧及這些。"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可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說話打消她疑慮。
她晃晃腦袋,甩開那些糾結想法,笑着說:“對付黑龍臧玄蛟,我們必勝!”
“對嘛!他再精明也只有一個人,我們是兩個人,以後還有更多的人。”他笑謔接話。
“咱們有信心尋找更多助力也別小瞧他,別的勢力對他不一定忠心耿耿,段夢柔對他卻是一心一意。我們終究是在明處,還得提防他在暗處使絆子。”
“呵呵,我知道提防。可我哪有提勢力強弱?我只是說我們兩個人可以變更多的人出來對付他,嗯老大、老二、老三、老一長串,再有孫子、重孫子、玄孫子……”
“你……你!你說的哪兒跟哪兒啊?”她轉身面對他,見他滿臉壞笑,她嬌嗔跺跺腳,不再理他。
她知道他是故意轉換話題,她也不再追問黑龍之事,他不想多談,總有他的道理。
“咦,這兒有塊鑿落的小石頭,我帶回去留個記念。”一會兒後,她揀起個核桃般大小的石頭。
“嘿,這石頭也值得稀奇?我開挖這條石槽的時候,扔了許多到深谷中。”
“這石槽小徑是你在滅了宮絕之後就帶人來挖的吧?”她摩挲着石頭問他。
“是那個時候所挖,不過不是帶人來挖,只有我一個人動手。”
“你一個人?”她停住腳步,轉身心疼地看向他。這絕壁臨淵,一個人在這地底挖掘崖壁,定是辛苦又危險,還孤寂。
他苦笑答道:“平常人還沒到上面石洞就得死,那些妖獸做不了這種精細活兒,我又不能信任段夢柔那些人,當然只能自己來做。”
“還有我呀,你可以找我的,我當時除了教導無一之外,整天無所事事。”
程浩風輕搖頭說:“當時事態未明,護龍飛昇之事未必能成功,不想把你捲入進來。再者,開山修路的事太辛苦,不願讓你受勞累。”
洞穴內部雖然沒有用人工改建,爲了以後進出方便還是得修路修門。這路所在位置本來只有山體裂縫,程浩風開路時怕靈力不續突然墜落,就綁根繩子在腰間,開鑿一截挪移一截,用五天時間不眠不休修成此路。
縱然他功力深厚,如此辛勞五天之後,也是躺倒在地歇息了半個時辰才緩過勁兒。然後,他趕緊回到地面,找清靜之處打坐調息。待靈氣充盈,身體復原,他又忙着去黑龍祠引臧玄蛟殘魂。
想着他諸多辛苦,她將小石頭握得更緊了一些,決定把這石槽小徑稱爲“仙路”,將修路故事講給晚輩聽。
這明副其實的“仙路”到得路盡頭,四下再無落腳處。但這個斷崖之下不是黑霧,而是翻涌不休的灰白霧團。那些霧團如同一朵接一朵的巨大蘑菇升起,升到他們腳底的位置又變成透明的混亂氣流。
再往上可見那上層石洞洞底的石板漂浮側旁,還能遙遙望見那洞中懸浮的橢圓石盤。
程浩風拉着她的手跳入混亂氣流中,身體如風吹送而遠,他們像兩隻風箏飄近那石板。
在胡仙仙踏上石板上身形晃了幾晃,不經意間鬆開了手,那塊留做記念的小石頭掉落下去。
看着小石頭飛旋着穿過氣流,墜入深谷,她很是遺憾。程浩風說以後多的是機會去取,他們得趕緊去主墓室,她只得放棄再去揀塊石頭的想法。
在石板嚴絲合縫與上層石洞貼合,再度成爲洞底地面時,底下忽然傳來似是咳嗽、似是冷笑的聲音。
“咳咳……嚯嚯……咳咳……嚯嚯……”
胡仙仙豎起耳朵細聽,覺得很像是哮喘病人想咳咳不出,呻 .吟着苦笑的聲音。可那下面是氣流、裂谷、山崖什麼的,怎麼會有哮喘病人?
見她眼神顯得迷惑又有點懼怕,他說:“是石塊與氣流摩擦產生的聲音,回聲反覆震盪後就成了這種怪聲。”
她信了他的解釋,與他繼續往前走。而他在她身後,悄悄瞥了眼洞底,他開鑿石槽小徑時不知丟了多少石塊到深谷中,但只聽到空蕩蕩的風呼聲,從來沒聽到過如此清晰的詭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