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欲絕的慟哭聲在登龍堡中迴盪,從血裡火裡鍛出了鐵石心腸的戰士們也不由感到心酸,金鐵交擊聲低了下去,番邦叛軍不再頑抗,法朝士兵也不追擊。
樊鼎瑤抽回九龍槍,阿木甲極緩極緩地倒下,阿骨用手臂撐起身體半抱住阿木甲。
喉間綻着朵血花,阿木甲斷無活下去的希望了,他已無法說話,只是用盡最後的力氣看着阿骨。
阿骨覺得那雙眼睛從未如此溫柔的看過她,目光最後定在她微凸的小腹上,雖沒有說話,可她明白阿木甲是讓她快逃跑,以後好好照顧他們的孩子。
生離死別對誰都一樣難受,儘管是敵人,還是要殺之而後快的敵人,樊鼎瑤仍然悲傷,爲阿骨而悲傷。
阿骨沒有逃,胡仙仙和樊鼎瑤也沒有攻擊她,待得阿木甲的頭軟軟垂下,給丈夫闔上雙眼,她抱起丈夫的屍身一步一步往前慢行。
“投降吧,我們會以禮安葬他。”樊鼎瑤伸手攔住阿骨。
阿骨擡眼看向他,眼神帶着難以言說的悲痛,還有刻骨的仇恨。
兩軍交戰,傷亡難免,沒有誰對誰錯,各爲其主而已,樊鼎瑤不明白阿骨何以對他恨得這麼深?
也許是阿骨看出了樊鼎瑤的疑問,她語速很緩慢地說:“二十多年前你父親帶兵征剿火夷族,我親人和族人幾乎死絕。如今你又殺我丈夫,此仇不共戴天!你最好馬上殺了我,否則我遲早滅你樊氏一脈。”
不知是累了還是悲傷已極,阿骨說這些話時很平靜,平靜得不像誓要報血海深仇。可是,樊鼎瑤卻能從平靜語調中感受到徹骨寒意。
後來的後來,樊鼎瑤並沒有傳下子嗣,樊楚瑤收養了一個姓夏的孤兒算是兄長嗣子,姓夏的人和姓樊的人都成了阿骨仇人。又因阿鳳和阿枝後來改嫁的人皆是姓夏,阿骨認爲阿鳳、阿枝不忠不貞才導致阿木甲失敗身死,更恨姓夏的人。
千年以後,阿木甲的遺腹子早傳下了子孫無數,隱在荒漠中自成一族,定姓爲“駱”,流沙陀傳至駱北漠這一代時,駱北漠偏偏愛上了一個從西南蠻荒而來,名爲夏雙魚的姑娘,不知宿世仇怨能否在駱北漠與夏雙魚之間化解。
此刻登龍堡中,樊鼎瑤在勸說阿骨,程浩風和毛日渥還在激戰,胡仙仙發現鬼王領着救兵反包圍而來。
胡仙仙一邊讓士兵趕快迎戰,一邊去幫程浩風對付毛日渥。
只見冰雪和岩石亂飛,靈氣光波不停爆散,胡仙仙還沒有看清程浩風和毛日渥打鬥情況,鬼王揮着腿骨法器攔截而來。
“仙仙,對不住了啊,我答應了要幫他們!”鬼王乾笑着以腿骨在胡仙仙面前虛晃一招,再猛往透明如冰的光波處敲去。
光波盪開,傳出一聲悶哼,程浩風倒飛而出,胡仙仙立即接住他。
偷襲得手,鬼王也不戀戰,拉起還在愣怔中的毛日渥往迷窟飛去。
飛逃的同時,鬼王讓殘兵敗將從山路撤走,又讓凌若風快帶阿骨走。
由凌山回來後,凌若風一直呆在河城的鬼王別院中,她不想參與爭鬥,可鬼王令她這次必須來。
阿骨堅持要帶走阿木甲的屍身,可她與胡仙仙鬥了很久,已經體力不支,要再抱個屍體更撐不住。
爲了快撤,凌若風揚手把阿木甲的屍身卷在空中,再去拉阿骨,可阿骨急得大喊大叫:“放下他,我來抱他。把他還給我……”
見阿骨這般固執,凌若風想打暈她,一併用靈氣帶走。
“四師妹,你們且請從容撤離,我們不逼迫你們投降。”程浩風開口阻止凌若風。
聽得程浩風這般說,凌若風當真把阿木甲屍身交還阿骨,任由她抱着緩行,只是跟隨在身邊護着她。
程浩風向胡仙仙遞個眼色,兩人同往夜城飛去。
“插上法朝龍旗,關上登龍堡大門,調兵防禦!”胡勇剛也當沒看見阿骨他們,由着他們逃跑,高聲下令。
樊鼎瑤聽令後調派士兵,佔領並守衛登龍堡,各處崗哨雕樓皆換成了徵番大軍的哨兵和弓箭手。
第二天,程浩風和胡仙仙辦完在城中的事後,趕來登龍堡中商議下一步行動。
樊鼎瑤說起阿骨十分感慨,贊她能有如此深情厚義,縱然貌醜也惹人又憐又敬,還感嘆阿木甲根本不配有這般忠貞的妻子。
想起戰亂之後,滿目瘡痍的大地上,那個抱着丈夫屍身艱難往前行的瘦弱身影,其他人也同樣神情肅穆,充滿敬意。
程浩風去城中是爲了迎接鑽子,迷窟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他已經提前準備了進攻之法。
迷窟是在山中鑿出的洞窟,且不像渦洛城那樣是土山,是常年冰封的昆吾山,沒有官道通往外界,入口之處還設有機關、陷阱、陣法,普通士兵在那裡發揮不了作用。
程浩風當年爲解咒去迷窟之時,已留心觀察了地形,分析清楚不能硬攻,定下了巧取之計。
胡仙仙附魂在綵鸞身上也算去過,給其他將領解說地形時,笑着形容:"這昆吾山外沿山崖像個大鍋,鍋裡煮了個滿是洞窟的大蜂窩迷窟,要想端出蜂窩,得揭開鍋蓋,可迷窟的鍋蓋是高聳入雲的山峰,難以揭開,只能砸了鍋……"
衆將低頭輕笑,程浩風接話說:“砸鍋也不容易,且把他們燜在鍋裡煮透了,燉爛了,我們也不用去取蜂窩,等他們舉手投降。”
聽他說得信心十足,衆將高興笑起來。將領有信心,士兵就有鬥志,只待一鼓作氣攻下迷窟。
他們豪氣干雲,胡仙仙心懷隱憂,扎措、毛日渥等人敗勢明顯,可在戰爭之外還有看不見的爭鬥,她擔心戰爭的結束是其它爭鬥開始。
與衆將議罷,程浩風和胡仙仙又返回夜城,督促屬下把攻迷窟的各項準備工作做好。
鑽子在韓澤燦受誅後,窩在寥州那一帶冶鑄兵器,無意發現一種毒氣,程浩風讓他精煉出成品,當時即有用毒氣攻迷窟的想法。
一月前,鑽子從寥州出發帶着各種裝備、配件而來,倒也趕來得及時,衆將佩服程浩風神機妙算。
那種毒氣是鑽子閒來無事探險,在金山縣、山濮縣那些廢礦中發現的,當時差點兒中毒丟命,後來用琉璃瓶封蠟收集少許毒氣來研究,鑽子將製出的成品命名爲:毒雲晶砂。
那些廢礦當中的毒氣沉而濁,在通風的地方沒有多大毒性,要收集起來也很難。
後來,鑽子想既然那種毒氣存在於廢礦中,那該是礦石在比較密閉空間內產生的,他就從石漆中提煉萃取出了毒氣。
可似是相同的毒氣變得無色無味毒性還更小,乃至於無毒,他把出現的問題告知程浩風,程浩風讓他先用密封銅管貯藏起毒氣。
在細問了毒氣提煉過程後,程浩風讓鑽子採集一種礦石,並用鹼水泡製礦石,再以煉丹之法煉之,得了一種紫黑小顆粒。
程浩風說那毒氣可算毒雲,而這紫黑小顆粒是晶砂,兩相配合可產生巨大威力,正應了“毒雲晶砂”之名。
試用之時,他們把一些老鼠蟑螂關在大瓦缸中,先扔入拇指大的一瓷瓶“毒雲”,瓷瓶在瓦缸中摔碎冒出毒氣。
胡仙仙目運靈力透缸看到,老鼠蟑螂如喝醉了般搖頭晃腦亂跑着,繼而摳着缸壁亂爬亂抓,眼睛漸漸鼓凸而出,似是將要窒息而死。
鑽子再投進裝了“晶砂”的瓷瓶入內,剎那間毒氣爆燃起來,炸得瓦缸“嘭”地裂開,碎片和老鼠蟑螂碎屍四散亂飛。
沒料到毒雲晶砂合在一起會起劇烈反應,產生這麼大的破壞力,鑽子傻眼了,要不是程浩風早在扔入裝晶砂的瓷瓶時用靈氣光罩護住了他,鑽子不死也得重傷。
在場的全是身經百戰的軍人,炸.藥的威力他們見識過,這般不點火也爆、炸猛燃的武器他們沒見過。
火焰很快熄滅,焦臭伴着怪臭傳來,胡仙仙一揮衣袖,凝出個氣泡裹住那些爆燃後的氣體,高呼:"有毒,快掩住口鼻退開。"
衆人慌忙退走了後,程浩風以墨冰劍揮出引來一串冰雪,用冰雪破了氣泡,再舉劍送冰雪入雲,那股融了毒氣的冰雪化進雲中消失。
“毒雲晶砂燃完之後,有惡臭氣,但反而毒性低得近似無毒了,不用擔心。”程浩風向衆人說着,又帶他們回屋去商議具體用法的細節。
把各種工具準備好,安排好步驟,又試了幾次,程浩風覺得可行了,讓衆人先去休息,和胡仙仙喝茶聊天。
“這毒雲晶砂用出的當時威力巨大,對水土卻沒什麼大破壞,也不怕殘留的毒性傷害後代子孫,你不必太憂慮。”程浩風伸手撫平胡仙仙眉頭皺起的疙瘩。
“不遺害後世就好。”胡仙仙勉強笑笑,“可若是能不打迷窟這一戰,沒有任何爭鬥更好。”
程浩風嘆息兩聲,站起身望向迷窟的方位。看不見迷窟,只見昆吾山巍然屹立,戈雄峰雄峙於天地之間。
番邦的天空藍得比中原濃,濃得似飛入空中即能染滿身藍色,若不是扎措屢屢挑釁相逼,程浩風又怎麼願意在這澄藍天空下燃起戰火?
五月初一申時,日影西斜近黃昏,程浩風和鑽子率隊往迷窟而去,胡仙仙率破軍鐵衛給他們掩護,樊鼎瑤率一萬精兵包圍出口處助威,正式攻打迷窟。